“什么?连苏梦枕也都会有梦?”
“人人都有梦,何独苏梦枕不然?”
“苏梦枕称雄京师,威慑黑白两道,这种人最踏实不过,事事非实利不为,怎是会有梦?”
“纵是王侯将相,一样会有他的梦。秦始皇求不死药,便是他的梦;武则天为了要成佛而与众多面首结缘,也是她的梦。乞丐的梦也许只是明天有个好心人施舍一两银子,你我的梦也许只要一个好梦:虽都是梦,只不过人人不同。”
“也许你说得对,人都应该有富丽堂皇的美梦。”
“为什么要富丽堂皇的梦呢?沉实平凡的梦不也很好吧?”
“既是梦,就是希冀有一天能够达成的欲求,所以不妨富丽辉煌些,不然就不是梦了。
正如一个人立志一般,不妨尽量高远,万一达不到,只成一半,也甚有可观了。梦也一样,敢做丰丽多姿的梦,方有丰丽多姿的一日。”
“如果梦想能平实一些,岂不是失望不致如此之甚,而又较能有意外之惊喜?”
“可是,如果不做美好伟大的梦,哪有伟大美好的现实?”
“也罢,尽管你我的梦可能空泛,可能平凡,但是苏梦枕的梦却很令人感动。”
“苏梦枕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我看他的梦可能是希望早日康复,或者,后来他断了一腿,说不定是梦想能四肢健全,免受残缺之苦吧?”
“不然,这些或许是苏梦枕的遗憾,但决不是他的梦。”
“哦?难道他梦想能打垮所有的对手,一统天下,号令武林吗?”
“都不是,这也许是‘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的梦,也许是‘迷天六圣’关七的梦,但决不是苏梦枕的梦。”
“那么,苏梦枕梦的是什么梦?”
“苏梦枕崛起之际,正值大宋遭外强连年犯边之时。他原是应州望族之后,一家尽出英才,无论官商均有子弟掌政,在民间也有好名声,富甲一方,文武俱全。惟好景不常,辽人入侵,大将耶律付多先大败守师于高梁河,十八年后,鏖战又起,耶律付多又败守军于歧沟关,宋之名将杨业也在此役阵亡。”
“当时大宋国势不振,与辽夏金蒙交战,无一不挫,国土日减,民不聊生。”
“便是。从此应州便尽落于辽人手里,极尽掠劫,并依此为据,时藉词遣兵寇边,西河之地,屡被兵祸。辽圣宗并奉萧太后之命,大举侵宋,自瀛州南下,直抵读渊,离开封仅三百里。宋真宗心慌意乱,朝野为之震惊,幸宰相寇准等渡河予以迎头痛击,大败辽军,正待追击,收回覆地,真宗却一味求和,威信尽失,只顾自制符瑞,安置天书,装禅弄鬼,不惜劳民伤财,害苦百姓,皆是为了他制造真命天子的形象,以博辽人尊敬,可谓愚昧己极。”
“唉,历来皇帝,实在没几个好的,老百姓都受苦了。”
“苏梦枕便是目睹这种情状。苏家落在辽人手里,空有雄才,任人奴役,稍有不从,必遭残虐,苏门子弟,日渐没落,只有苏梦枕之父苏遮幕,凭着辽人要任用他商贸的才具,仗他的武动机智趁机逃入宋境,潜赴开封,要求宋室派兵,他愿以身为领,誓要收复故土,并详列出兵从计,里应外合,请奏求允……”
“嘿,宋室一味敬且偷安,纳币贿敌。怎会接纳他的逆耳忠言呢?”
“这就是啊!这时节又是西复侵扰宋境,宋建永乐城以困夏人,但城陷军败,西边军储,损失殆尽,宋室积弱难返,求和之仪大作,无心用兵。这样一拖,苏遮暮原在应、云、朔、飞狐等州所布的武林同道,等待号令起义的志士,全给宋室内奸泄露了风声,密传大辽,以致被逐个击破,后援不至,终告诛灭殆尽。苏遮幕因叛辽归宋,全家被辽人虐杀,妇女发配为娼,至于苏遮幕本人,因力主用兵,反给当朝权臣昌惠卿斥为通敌奸细,不加细审便将之刑杖收监,三年后才为大将韩琦所具保开脱,留在开封城里。”
“唉,这就是赤胆忠心的下场!只凭天地鉴孤忠呀!”
“不过苏遮幕也确是人材。他面临绝境,有家归不得,同时成了刺面流犯,携带南下的银两、珠宝,全为贪官榨取没收,他又亟思为族报仇,但苦于做官不得、从商无本,只好铤而走险,以他一介布衣寒士,一身才华武艺,令人倾服拥戴,建立了金风细雨楼。”
“啊,原本金风细雨楼,是在这样艰苦的局面里建成的。”
“他原本是想透过金风细雨楼,集众人之力,以武林同道众心合力,共抗外敌,可惜……”
“可惜的是什么?”
“他不比在应州之时,势力根深蒂固,知交遍布,可互为呼援。他白手建帮,为当年的‘迷天七圣’处处压制,只能虚以委蛇,附力骥尾,能不被并吞,已分属万幸;至于组兵成军,大举反攻,更为朝廷所不允,只能暗自派遣子弟,为韩琦、范仲淹出兵以抗西夏侵掠,尽过不少力量。惟范仲淹向以天下为己任,主持军事,平西夏之乱,又改革吏治,兴利除害,朝臣却为私利而不能容之,范仲淹在怨谚丛皋下,郁愤求去。接下来的王安石虽才华盖世,但又陷于新旧党争之中,新法改革,不能推行,使朝廷元气大伤,对外更仅能求存,无法有功。苏遮幕生不逢时,想扩展民间势力,只是开封原就盘踞深植着‘七圣盟’的实力,加上江南霹雳堂的人扶植雷损的势力渐侵京师,建立‘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还陷于夹缝处境里,在左右为难的情形之下,逐步的巩固自己的力量,其间艰苦之处,岂可想见。”
“唉,苏遮幕如此克难求成,实在非大坚忍不能有以期。”
“可是,俟他创一局面之际,已力竭神衰,油尽灯枯了,想要收复中原,更成泡影。”
“你说苏家全族被诛,那么苏梦枕呢?那时候他到哪里去了?逃出来了没有?”
“当然逃出来了,不然,日后怎么会有京城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又怎会有今天的‘苏梦枕的梦’?”
“嘻嘻。”
“你笑什么?”
“我是故意这样问,你一时情急,这就必会把故事说下去的。”
“好,你用计赚我,我偏不说。”
“罢了,罢了,我跟你赔罪算了。”
“当时国衰若此,你还开得出这种玩笑,还笑得出来,便别怪我要光火。”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一向在民族大义关节上寸步不让,我见你认真,跟你轻松一下而已,你怎来真格的?”
“这世上,有世事玩虐不妨,有些事玩笑不得的!”
“那就算我的不是又如何?请继续说下去吧!”
“哼嘿,我倒要问回你阁下,苏梦枕的师父是谁?”
“红袖神尼呀!啊,莫不是红袖师太救了苏梦枕……”
“这是摆明了的事实。苏遮幕以经商之名逃出辽人属土,年纪甚轻,身旁携有一麟儿,便是苏梦枕。那时候,苏梦枕还在襁褓之中,祖父苏行远密谋与儿子里应外合,一俟守军反攻,全面起义,收复应、云五州。不料事败,辽派大军灭族抄家,而起义武林志士中,有十五上人者,侵是红袖神尼的师弟。小寒山一脉,一向得到苏家赈款周济,十五上人感恩图报,负了苏家骨肉,杀出重围――”
“这样苏梦枕便上了小寒山,拜神尼为师?”
“你看武侠传奇小说太多了?倒想得美!辽人中也不乏高手;十五上人冲出重围,身受重伤,上得了小寒山,重托红袖神尼,要照顾这点苏门骨血之后,便阖然而逝。然而红袖神尼也惊觉小小的苏梦枕,已被‘天下第六手’所震伤――”
“天下第六手?”
“‘天下第六手’是一门极其厉害的掌功,使这门掌力的人,天下只有一个人,这人就叫做‘天下第六’,原名僧无由,是辽主帐前第一高手。十五上人和他对了一掌,这一掌不但震死了十五上人,还力透其身,重创了年幼的苏梦枕。”
“‘天下第六’,他教的徒弟,岂不是成了‘天下第七’?”
“猜对了!的确有个‘天下第七’,日后在开封府里跟苏梦枕等人还有连场的龙蹯虎距、龙争虎斗!”
“总算红袖神尼还是治好了苏梦枕。”
“好不全,苏梦枕终年咳嗽,浑身是病,只凭一口真气保住性命,多年来尽受病魔折磨,便是因这一掌所致。不过,这却也成全了他。”
“伤人这么重,把他打得半死不治的,还说是‘成全’!”
“对了!一点也不错,是成全。苏梦枕能把红袖神尼的‘黄昏细面红袖刀法,练得这般青出于蓝、出神入化,便是因为他体质特殊,把‘红袖刀法’极阴至柔的诀要配合运用,反而发挥得淋漓尽致,达到了前所未有之境。苏梦枕在苦困和病患的折磨中,反生奇志,把刀法练至巅峰境界,成为当时武林中的第一刀”
“好哇!他练成后,就赴京助他父亲。开创金风细雨楼?”
“那时金风细雨楼已经开创了,他要做的是奠基和扩充的工作。他趁六分半堂忙着吞噬迷天七圣的势力之际,一方面选拔人才,招揽高手,另一方面不惜不择手段,与朝官挂钩,务使金风细雨楼不管在明在暗,均得认可。这一来,他做了不少大事,也同时作了不少毁誉参半的傻事。苏遮幕数十年来竭精竭智,仍以饮恨而终:以后苏梦枕的一切作为,只是为了要达成他的一个梦想……”
“什么梦想?”
“收复中原,还我河山。”
“哎,好个苏梦枕!”
“唉,好个苏梦枕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