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林茂,大白天也容易迷失在内,何况是夜间?稍一大意,就会失足跌死,不坠崖也落谷。
兽吼声惊心动魄,似乎虎豹今晚都出来赶集了。这些猛兽对血腥十分敏感,尤其是狼群的嗅觉极为灵敏,嗅到血腥仰天长啸,附近数十里的同类都赶来了。
终于,东力发白。
预定集合的山脚不见有人,可知昨晚三批人,没有任何一批在这里过夜。
冯堡主父女,一早便十万火急赶到竖立衣旗的最高峰,这里,才是最后的集合点。
一登峰,看到了竖立的衣旗,代旗的一件衣衫,被山风吹得不住飘扬猎猎有声。
“啊……”冯堡主仰天发出三声长啸,通知在这里守候的两个人,与及仍在下面山林中搜索的主子们。
片刻,听到东北角一座山峰下,传来一声回响,父女俩心中一宽。
那是第一组人的回啸声,也就是燕山三剑客与锡伦活佛的一组首脑。
那座山,距离这里远在十里外,距张家全布天罗地网的山脊却有卅里左右,难怪昨日傍晚,这些首脑们来不及赶去对付张家全,方向完全错了。
“他们到那边去干什么?那不是预定搜索的地力呢!”冯堡主向女儿讶然说:“难怪昨天傍晚他们等了个空,可把我们害惨了。”
“也许昨天他们就迷了路。这座山头虽说是最高的,但比其他山峰高不了多少,一越那一面的峰脊,便无法看到衣旗定向了。”冯秀秀提出想当然的可能理由。
“不管,先到峰顶再说。”
“爹,我们这一组,只有我们父女俩活着回来,怎么向他们解释?”冯秀秀不胜忧虑:
“万一……万一他们认为我们贪生怕死……”
“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事,只好实情实报,听天由命了。”冯堡主沮丧地说:“如果说谎掩饰,被他们三盘两问盘出破绽,那……那我们是真的完了。走。”
冯堡主确是丢舍不了五行堡,没有别条路可走,要丢弃花了无穷心血一手创建起来的根基,事实上很难办得到,他当然割舍不了。
张家全孤家寡人一个,也割舍不了沁州那个已经一无所有的老家。
也许,他是想等候从军远征失踪的父亲。
这就是他饶恕冯堡主父女的心态,他自己也是舍不得那个家而留了辫子。不同的是,他没有做鞑子的走狗。将心比心,他饶恕了冯堡主父女。
山河易主,国族沉沦,这是人力不可回天,无可奈何的事。好死不如恶活,要天下的人为大明皇朝而死,那可能吗?
两人直奔峰顶,向来旗下奔去。
远在百步外,他们便发现上面没有人,上面该有一具体体,两个负责了望传令的人,怎么不见了?最少应该留一个人在旗下把守了望的。
“我们先来了。”冯堡主脚一紧,眉心紧锁:“奇怪,这里的人呢……”
“哎呀!……。”在后面的冯秀秀惊叫,同右前方一指,惊骇地止步。
十余步外的丛草中,躺着一具已经僵了的死尸,附近的野草七零八落,一看便知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有人被杀死了。
“糟!张小狗来过了。”冯堡主脸色大变,飞跃而上察看。
“哎呀!”第一眼便看出不对的冯秀秀再次惊呼:“不是留在这里的人。”
冯堡主也知道了,停在尸体旁倒抽一口凉气。
“奉命随后赶来策应的另一批人,这人是太行山贼中,最骠悍的太行一君汪东兴,这一带他熟悉,是那一批的带路人。”冯堡主悚然地说:“显然,昨天张小狗在这里歼灭了他们“不是张小狗,也不是尹小贱人。”冯秀秀细心地检查死尸的致命创口:“心坎被并不失利的枪形兵刃击中,奇准地贯穿心脏而死的。”
“对,张小狗用刀,尹小贱妇用剑。”冯堡主举目四望:“我找着。”
共找到十五具体体,其中包括守旗的两个人,以及昨天留下来的尸体。
后来的这一批人,可知最少也有十二名,没带有狼犬,在这里被人杀掉了。
再详细察看伤口,冯堡主见多识广,居然分辨出十二具体体,是被三种兵刃杀死的:
刀、剑、枪或判官笔。
这是说,消灭十二个人的凶手,最少也有三个,而且都是极为可怕的高手,一击致命,下手极为辛辣神奥。
“难道飞虹剑客那些人,在这里行凶?”冯堡主站在衣旗下悚然地说:“可是……”
“那些人中,绝对没有如此高明的高手。”冯秀秀说:“刀的创口一定是张小狗留下的杰作。他那可怕的狂野刀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至于剑伤……”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冯堡主突然说。
“爹,怎么啦?”
“为父平空感到心潮汹涌,毛骨悚然……”
“张小狗会来?”冯秀秀打一冷战。
“不知道,反正……反正……”
“他们不会去弃那边辛苦布下的天罗地网……:
“谁知道呢?女儿。”
“可是……”冯秀秀迟疑地说:“我们下去,林深草茂,到何处才能找到他们?”
“不走,一定……一定有危险,为父……为父……”
“爹感觉出什么凶兆了?”
“为父觉得,有人正在暗中,向我们不怀好意地窥伺,恐怕……”
东面卅步外的草丛中,突然升起三个人影。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欲聋。
“我不信有人跑得了。”佩剑的人中气充沛,直薄耳膜的语音传到。
“我好像认识这个卑劣的小辈。”那位佩了魁星笔的人说。
三个人大摇大摆,谈笑自若踏草而来,是剑客、刀客、笔客。
冯堡主看来人不是张家全,心中的恐惧消失了一半,胆气也逐渐恢复,不走了。
他不认讨这三个人,也不认识称他为卑劣小辈的笔客,论年纪,他并不比对方小多少,对方竟然叫他为小辈,立即引起他的愤怒。
“你们是何来路?”他厉声问,怪神气的。
三人站在他面前两丈左右,正是他的指断魂威力范围内,再远五尺,扁针就会收缩成环,成为废物了。
“你可能真的不认识我。”笔客说:“但我认识你,这就够了。”
“阁下亮名号!”
“别急别急。呵呵!你是平定州摩天岭五行堡的堡主,指断魂冯威,你手指上的指断魂扁针环非常歹毒厉害,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其实,你一现身,我这位好朋友刀客老哥,就知道你是谁了,他算是你的邻居。”
“你到底是……”
“好吧!你看我是谁?”笔客缓拔出魁星笔,映着朝阳一振,笔尖幻出千百条反射的晶芒。
“神笔秀士艾俊!”冯堡主骇然惊呼。
“我叫你小辈,你不介意吧?”笔客收了魁星笔,微笑可亲,丝毫不带敌意。
神笔秀士艾俊名震天下时,指断魂冯威远只是初闯道的年轻小伙子呢。
“你们……”冯堡主慢慢镇定下来了,他并不真的被神笔秀上的名头所吓倒。
“我们听你父女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神笔秀士说:“其实,我们从潞安府来的,而且途经贵堡,知道许多有关你的事,对你替飞龙秘队做刽子手的事很不高兴,所以对你不会友好。”
“在下的事,阁下还是少管为妙。”冯堡主的态度变得强硬了:“你杀了这里的人?”
“不错。”神笔秀士英笑:“昨天傍晚我们到达的,老远就看到这根怪树悬看衣,所以赶来看究竟,没想到发现了三具死尸。正感到诧异,随即赶来了十三个真鞑子假汉人,一言不合,各凭武功拼命。还好,我们胜了,胜了才能活命,这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
“你们的祸闯大了。”
“真的?哈哈!俗语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有天大的祸事,闯了如之奈何?暂且将祸丢开,我有件事请教。”
“你是说……”
“你刚才口中所说的张小狗和尹小……尹姑娘,目下在何处?”
“你们与他们有关?”
“大概有的。”
“哼!你们这辈子大概见不到他们了。”
“真的呀?理由何在?”
“在下要留下你们。”
“哈哈!你吹牛火得未免难了谱。据我所知,你根本不是张家全的对手。”
“但绝对可以克制你们三个浪得虚名的前辈。”
“真的呀?你认识我这位刀客老朋友吗?”
“他?他是谁?”
“张家全的老爹。”
“什么?”冯堡主惊跳起来,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像是死人面孔。
“他叫四海潜龙张昆山。”神笔秀士笑容可掬:“张家全的武技内功与刀法,仅从他老爹所传的心诀中自己苦练成功的,亲授的日子不多,已经把你们杀得落花流水,他老爹亲自出马,你胜得了他?”
“老天爷……”冯堡主快要崩溃了。
“你也许胜得了我神笔秀士,因为早些年我很少杀人。但这一位剑客,你恐怕胜不了呢。”
“他是……”
“尹香君姑娘的老爹,行空天马尹骥,听说过吧?”
冯堡主发出一声狼号似的哀叫,扭头便跑。
冯秀秀也不慢,扭头一跃三丈。
行空天马是侠义这名宿,与黑道凶枭是天生的对头,冯堡主怎能不怕?
冯堡主第一跃有三丈五人,可知已用了全力,已到达轻功最高的极限,可能是危急中神力突然天生,打破了他平生所能达到的最高纪录。
刚要第二次跃出||那是最先的左脚沾地的刹那。
前面突然人影幻现,真像是突然变化出来的。
四海潜龙张昆山,“潜”突然“现”。
刀吟震心撼魄,刀光令人目眩。
“冲上来!”三丈外的四海潜龙沉叱。
冯堡主如受雷击,竟然忘了发射指断魂夺路,脚下失去发劲的意念,脚一软,人向下挫,勉强稳住冲势,踉跄站住了。
冯秀秀的面前,也出现了行空天马尹骥,左手前伸作势抓人,脸上有笑容。但在冯秀秀的眼中,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容可怕极了,吃力地稳下身形,几乎摔倒。
“放我一马……”冯堡主狂叫,叫声真像哀号,连他自己也觉得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走样得完全陌生。
“我为何要放你一马?”
“因……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的儿……儿子饶……饶恕了我……”
“那是你一面之词。”
“真的,张前辈h不……不信你……你可以去……去问他。”
“他在何处?”
“那……那座出的山……山脊……”冯堡主指着卅里外那座山脊:“昨……昨晚他在那儿,杀……杀了我所……所有的同……同伴……”
“退回去,仔细说给我听。”
冯堡主完全失去逃走的勇气,双脚发软垂头丧气乖乖走回原处。
冯秀秀当然也没跑掉,父女俩像可怜虫般回到原处,像待宰的羊。父女俩背向而立,不察看三方包围着的三位前辈,心惊胆跳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把他们逼回的四海潜龙和行空天马似乎刀和剑随时都可能挥出来要他们的命。
“我们已经先后杀了三批人,已经得到不少口供。”神笔秀士最和气的人,说话时笑容可掬不愧称秀士:“现在,我要听你们父女两人的。你两人尽管放心信口胡说八道,天南地北胡扯,我们不介意,反正命是你们的,要不要命我们毫无关系。你们俩坐下。”
冯堡主怎敢不坐?缓缓坐下了。
“你那扣有指断魂的手,最好不要乱动,免滋误会,动不好一定会送命的。”神笔秀士提出警告:“刚才你们逃走而不动手,委实是非常的幸运。冯堡主,你先把所有发生的经过说来听听,好吗?”
“我要先知道,我父女俩的结果如何。”冯堡主硬着头皮说。
“这得决定于你是否合作,口供的真假。之外,我不能保证什么。”
“没有保证,我又何必说?”冯堡主大概是想开了:“冯某不是没有担当的人,看不破生死就不要在江湖称雄道霸;要死也要死得英雄些。”
“好呀!你就英雄地死吧!刀客老哥,你可以任意处置他啦!”
不等四海潜龙挥刀扑上,冯堡主已脸色大变。
“在下认栽。”冯堡主屈服了:“你们要知道些什么?”
“就从你们离开五台展开追捕的时候说起吧!前一段鞑子小皇帝的事已经不需再问了。”
“我们是最先负责觅踪的第一批人,名义上的领队是锡伦活佛,事实的统领是组钴禄和卓……”冯堡主不得不将经过简要地说出。
***
已牌初,卅余名高手到达山脊的前段。除了纽钴禄和卓的两组十个人外,其余廿余人是后续赶来策应的人。这些人没带有狼犬,只是循先出发的人,所留下的记号而来的。
昨晚纽钴禄和卓的两组人,的确是迷失了方向,同时也因为接到了警告的声号,赶回去接应后续赶来的人。
从后续赶到的人口中,知道原先跟来的几批人,以及后续奉命赶来策应的两批人,都被人杀死了。
这一批发声号告警的人,不但发现了哲巴活佛几个人犬的尸体,更发现在前面带路的十二个人被杀,其中一个幸而留得命在,重伤昏厥而逃过大劫,说出是被三个灰发老人袭击,是何来路丝毫不知。
这些人心中一慌,所以发出求救的声号,总算把纽钴禄和卓两批人召来了。
纽钴禄和卓心中极感不安,三个灰发老人到底是何来路?既不是飞虹剑客、旱天雷那些人,那又是谁?
显然魔豹张家全把他们引到此地来,一定事先在此地埋伏了帮手,这些帮手甚至比张家全更具危险性,大事不妙。
天一亮,他们开始往回走,希望能与插翅虎这一组人会合,循踪登上了山脊。
他们还不知道,插翅虎这一组人昨晚就崩溃了。
经过第一段树林,接近疏林地段,领先觅路的人是白象,带着一名太行山悍匪。
带来的狼犬全死光了,张家全所布下的捕兽器,发挥了奇效。现在,他们必须靠自己人留下的踪迹和记号,在这不见天日的山野丛莽中搜索了。
事实上狼犬已经派不上用场,有也成了废物,张家全利用纾穆禄兆丰的衣裤,在这一带山区拖来拖去,再设置一些捕兽器,那些狼犬只在拖过的地方白兜圈子,不但没发生效用,反而误事。
白象身材高大,在前面觅路居然十分灵活。进入疏林,便看到前面一株柏树,有一段树皮被削去,用刀刻了一行大字:“欢迎前来送死,”
另刻了一头豹的图案,刻画少,但却相当神似。
“统领,快来看。”白象向在后面卅余步跟进的人大叫。
“是魔豹留下的,没错。”海山多少有点了解张家全的性格:“这附近,一定设有难测的陷阱。”
“先在附近小心观察,很可能找出这小狗的去向。”纽钴禄和卓冷笑:“也许,我会找出对付他的办法来。”
“他不含在附近留下去向踪迹的。”海山苦笑:“如果有,一定是故意留下的。”
“我找再说。”
结果,他们找到的不是踪迹,而是插翅虎和力士的尸体,尸体摆放得好好地。
“他们完了。”纽钴禄和卓咬牙说。
“还有四个人呢?”海山剑眉深锁:“师兄,恐怕有点不对呢!”
“有何不对?”
“会不会是冯堡主弄的玄虚?”
“你是说……”
“他叛逃了,杀了我们的人而逃。”海山分析:“四个人中有三个五行堡的人,仅白狐……”
“白狐江姑娘决不会叛逃。”一旁的夏都堂说:“她不会用身家性命来冒险,这点我可以保证。”
“再找找看。”
每三人为一组,小心翼翼向树林搜进。领先的仍是白象,和那位太行山悍匪,以及一名侍卫。
刚进入林缘,在前面的太行山悍匪一声狂叫,人向下一沉,再向前仆倒。
“糟!”后面丈余的白象惊叫,奔上抢攻。
地下挖了一只尺余径的两尺探小洞,用草皮掩盖住洞口,底下插了三支用坚木削成的尖刺。人一脚踏空,下面尖刺贯入靴底穿透脚掌,人体也自然向前栽,洞缘恰好将胫骨折断。
即使气功盖世,在没运功护体之前,仍是血肉之躯,禁不起小刀子一捅。这种小陷阱对付骤不及防的高手,还真管用。即使纽钴禄自己掉下去,结果也将完全相同。
人死不了,但麻烦大了,必须派人背着走。
纽钴禄和卓总算是与中原的武林高手周旋过的人,燕山三剑客更是经验丰富,立即下令停止在附近搜索,以免遭受更重大的损失。
众人立即当场商讨对策,锡伦活佛当然是支持纽钴禄和卓的,这位活佛对斗智的事深感痛恨,缺乏这种长处和经验,只好完全委由纽钴禄和卓主持。
“这小狗显然牵制住我们了。”纽钴禄和卓冷静地说:“他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所以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他的人躲在暗处,我们吃亏的就是这一点。因此,我们必须改变策略。
“师兄准备怎么做?”海山问。
“反制。”纽钴禄和卓信心十足:“把情势扭转,让我们掌握以逸待劳,主客易势。”
“恐怕不妥,这地方我们不熟悉。”
“以逸待劳,就不需熟悉。”
“怎办?”
“他会来找我们的。”纽钴禄和卓向卅里外的衣旗峰头一指:“我们到那边去建立据点,怖下天罗地网等他送死,把那附近布成可攻可守的砦垒,他一定会送死的,连五台他都敢去,这里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我只担心他见机远逃。”老二纳拉费扬古说:“他知道我们来了,一比一他或许能支持,一比二他毫无机会,所以他采用伏击偷袭手段,逐一消灭我们的人。一旦他知道我们集中全力等他,他会走的,我们岂不是白等了?以后再追踪可就不是易事了。”
“他不会走的。”讲武堂的汪教头肯定地说:“这种自以为是英雄的年轻人不知死活,不会因小胜而满足的,他会紧盯住我们,至死力休。”
这位汪教头,是总教习绝魂全剧的死党,绰号叫魔爪天尊,江湖朋友提起魔爪天尊注定一,真是又恨又怕,一双手练成即使不连功使劲,也刀枪不入,抓石如粉,所以对年轻闯道者的性格了解甚深。
“所以,我算定他会找我们决战。”纽钴禄和卓说:“根据他制造木筏的情景估计,他身边最少也有九个人。
只要我们停下来,他会带着那些人来找我们的。那些人有些受了刑伤,是个累赘,只要我们能捉住一两个,就可以用来做饵逼他走险了。”
商量过后,众人动身前往竖立衣旗的高峰。
他们却不知,那座高峰已经没有他们的人了。
***
同一期间,旗下坐着四海潜龙三位前辈,也在商量寻找张家全的计划。
冯堡主父女,被制了昏穴搁在五丈外的草地上,像足死人。
“你是军师。”四海潜龙向神笔秀士说:“何不说说你的打算?”
“你数千里迢迢,冒万千之险,跑回来找儿子,现在儿子的下落已经知道了,还用问我?”神笔秀士笑笑:“当然见了他,带他走就是了。”
“人还未见到呢。”
“那就去找呀,那边,”神笔秀士向卅里外的山脊一指:“冯堡主父女的口供,不会有假。”
“他不会在那儿了。”
“呵呵,如子莫若父?”神笔秀士打趣他:“可是,你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了?性格是会改的。”
“我知道他不会改,这孩子我清楚得很。”四海潜龙肯定地说:“人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定了型,即使有重大变故而有所改变,也改变不了多少。他不会傻得大白天受到大批高手围攻,一定不在那儿了。”
“呵呵!尹老哥。”神笔秀士向行空天马说:“你的女儿确定与张老哥的儿子在一起,你也该有意见呀!”
“我想的不是这件事。”行空天马苦笑:“他们与千百禁卫周旋,从五台闹到这里,而仍操胜算,根本不需我们耽心。
我们无意中替他们消灭不少后援的鞑子,去找他们,不如躲在一旁暗助他们一臂之力,来得有效而实际些。我想到的是……”
“是什么?”
“日后。”行空天马叹了一口气。
“日后?你是说……”
“你们回南边去的,不是吗?”
“是的,尹老哥。但到底是往南,或是往东,我们还没有决定。”神笔秀士眉梢眼角有重忧:“我和张老哥在四川,浴血苦战了三年,兵败如山倒,四川已经没有多少作为。我们得到确实的消息,东面仍有王师,监国目前在金厦。西南有桂王,何公腾蛟正在撑持。这两处地力,我们一定会去一处的,要不是张老哥想回到故乡看看儿子,取道汉中返回,也许我们已经出三峡投奔何公了。”
“两位,能听逆耳忠言吗?”行空天马郑重地说。
“在河津咱们相遇,一见如故。”四海潜龙说:“碰上了鬼谷老人,知道太子与令媛的下落,有志一同北上追寻,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我要朋友在天下各处走动,连女儿也打发出外闯荡,用意就是掩护我的行踪。”行空天马说:“江湖朋友都知道,行空天马在江淮暗中行道。其实,那不是我。”
“化身?”
“是的,化身。我到过粤西,暗中也拜望过何公腾蛟。我到过厦门,看到了郑延平。”
“哦!失敬,尹老哥。”四海潜龙肃然说:“你觉得怎样?”
“我失望。”
“失望?”
“就是那么一点点人,一点点不毛之地,却又在争,自己人在争。金厦方面,根本不承认西南的自己人,三番五次用圣旨逼何公把兵带往福建。在百万大军围困下,何公根本动弹不得,怎么带?
而在西南方面,何公更是缚手缚脚,仅桂王就有两个,互相指称自己是正统,把对方指为僭逆。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仅一两个一片丹心的耿耿精忠,无助于复国,对付不了满朝妖孽,何论与数百万清兵周旋?
两位,天数已尽,我们草莽之士无法回天,两地的崩溃,是早晚间事。你们如果前往,必定一无作为,他们不听你。何公、郑公一柱不能撑天,崩坍自在意料中事。”
一番话,说得四海潜龙与神笔秀士面面相觑。
“你……你说,我们已经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了?”神笔秀士惨然问。
“是的,艾老哥。”行空天马喟然说:“就算我们尽其在我,也将如张老哥,做一个小小的百户长什么小带兵官,听军令在沙场进退,浪费了自己,浪费了生命。其实,应该做得更好的。”
“你是说……”
“国破山河在,天下间仍有许许多多不愿做奴才的热血男儿。”行空天马奋然说:“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漫长的、无休无止的斗争。人心不会死,但必须有人领导,必须有人做播种传薪的工作,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总有一天,定可光复我大汉河山。
在厦门,我见过郑公,他是个有心人,我相信他已经知道大局已不可为,所以他正在着手,秘密组织一个什么会或什么盟,基本组织已经内定负责的人,以便作为日后秘密活动的根基。
我想,他这一步棋下得很对。两位,江湖上仍有许多热血男儿,我们何不着手连络这些人,也做续火传薪的工作?这岂不比带百十个兵,在战场上与鞑子拼命来得有意义?”
“这个……”
“你带百十个兵,就算你能勇冠三军,那也没有用,因为指挥的人不会用你,一切都由不了示,你能怎样?你连一个人的力量也发挥不了。”
“我得好好考虑。”四海潜能说:“十年,效命于沙场,我对江湖已经陌生,所以……”
“我不管你今后作何打算,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主见。”行空天马说:“但我建议你把你的儿子交给我。”
“什么?你……”
“我那小丫头骗走了熊、罗两人,她那鬼心眼以为瞒得过眼看她长大的长辈呢,”行空天马笑笑:“现在,已经证实她果然回到你儿子的身边了。你带儿子重投军伍,等于是浪费,不如交给我好好造就他,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反抗英雄人物。”
“我赞成尹老哥的作法。”神笔秀士拍拍四海潜龙的手膀:“十年睽违江湖算得了什么?有许多高手名宿,隐世二三十年后,依然重行出山扬威天下。张老哥,如果你重返江湖,我仍然跟你走。”
“是的,张老哥。”行空天马诚恳地说:“四海潜龙的声威,依然在江湖具有无比的震撼力。呵呵,张老哥,你的宝刀老了吗?”
“宝刀更利了。”四海潜龙笑笑:“这几年来,我所杀的人,比我游戏风尘十年所杀的歹徒,恐怕要超过十倍,甚至百倍。”
“欢迎你重返江湖。”行空天马打铁趁热,兴奋地高呼。
“重返江湖……重返江湖……”各处山谷,传来绵绵的回声。
***
已是午后时光,远离五台的山区天气良好,举目四望,群峰连绵似乎无穷无尽,直伸至天尽头。每一座山峰,高度相差不远,形状也大同小异。
在这一带如果心理上没有准备,很可能迷失在内,一辈子无法返回花花世界,葬送在山林里猛兽蛆虫。
冯堡主父女攀山越岭向南行,对这一带山区他们不算陌生,只要往南走,便会进入平定州境。附近有山贼的山寨,虽则目下山寨可能已经空了。天下太平,新朝不究既往,山贼们这两年陆续出山各谋生路,有些山寨已经毁了。
但有些山贼并不想散伙,不想安安份份辛苦过日子,仍然留在山区看风色,挟刀枪玩命过一天算一天。因此,只要找得到山寨,脱离山区该无困难。
父女俩从一条小山谷,降下一处大山峡,到了一条河流旁。
“不能再走了,再爬一两座山,我会累死。”冯堡主在一株倒木上坐下,气色甚差,汗流浃背,不住唉声叹气,似乎在这短短半天里,他已经苍老了十年。
已经走了卅里以上,北面群峰起伏,已经看不见那座竖立衣旗的秃顶高峰。
“爹。”冯秀秀注视着并不太湍急的十余丈宽河流:“我们可以制筏。女儿似乎记得,四十里外好像有一座什么五虎寨,寨主足……”
“疯虎米华。”冯堡主接口:“距咱们五行堡不过两百里。这位米寨主不好说话,但与咱们五行堡没有过节。从水上走,下游有座险滩,你恐怕控制不住。”
“爹,总得试试,不然,这样走下去,就不知道多少时日才能到家呢!”
“那三个天杀的老狗,”冯堡主破口大骂:“破了为父的气功,猫哭老鼠假慈悲赶我们走,留下为父一条命,不如杀了我还来得仁慈些。
我……我向天发誓,我要用尽一切手段,不杀光他们决不甘休,我……天啊!我……我怎么这样倒楣?”
破了气功,便成了一个普通平凡的人,不能再将全身的劲道集中于某一处发出,也就失去以神意聚力的能力。
这是说,冯堡主目下已成了一个平凡的人,他的武功和技击虽然并未失去,但劲道已经减去九成了。
他左手指所戴的指断魂仍在,但已经不可能聚力弹出,便不可能在弹出时变成真针伤人,形同饰物毫无用处了,戴在手指上反而是累赘。
他的气功绝学阴煞潜能绝学,也化为乌有,威震江湖的勾魂爪绝技,再也勾不了别人的魂啦!
“我来找倒木制筏。”冯秀秀叹口气。
“那就赶快吧!”冯堡主绝望地说:“我要尽快赶回五行堡,把所有的人都带来……”
“爹,海山方面,我们该怎样应付?”
“以后再说。”
“如果他们认为我们抗命叛逃……”
“如果我们能及时把人带来,就可以表明我们的忠心,才下他们在用人之际,不会怎样的。我们失败是事实,事后找不到他们也是事实,海山兄妹是明理的人……”
“但其他的人可不一定明理。”冯秀秀忧形于色:“尤其是大内的人,一个个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不允许任何人违抗他们的意思,对我们汉人更怀有敌意和不信任,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反脸无情。”
“主子易做,奴才难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冯堡主脸上涌起惧容:“所以,我们必须赶快赶回五行堡,赶快把所有的人带来听候差遣,以免……你赶快动手吧,愈快愈好。
“好的,女儿这就着手准备。”
冯堡主虽则气功已散,但耳目依然相当锐利,蓦地倏然站起,转身回顾。
“什么人?鬼鬼祟祟有何图谋?”他沉声喝问。
冯秀秀已经远出十余步外,闻声知警,猛地转身飞跃,迅疾地回到乃父身旁。
“好身手!”十余步外的几株大树后,传出喝采声:“丧门女霸的绰号,名不虚传。”
窜出了九个人,黑巾包头,老羊皮外袄,腰带上插着钢刀,八个人一式打扮。
中间那人不同,虎皮帽,虎皮外挂,胁下挟着一柄沉重的尺八虎爪,骠悍、壮实、虎目炯炯,威风凛凛。
“米寨主!”冯堡主颇感意外:“好久不见,想必山寨兴旺,买卖顺遂……”
“哈哈哈,”米寨主狂笑:“好说好说。说起来,咱们算是近邻,只是平时少有往来。
你冯堡主是黑道大豪,我疯虎米华是绿林之雄,黑道绿林名义上虽小有区别,其实痛痒相关的,敝寨手下的弟兄,有些来自黑道。哦!贤父女似乎相当狼狈呢!”
“米寨主,一言难尽……”
“奇怪,冯堡主,据在下所知,贤父女外出行道,通常有大批从人跟随,不在通都大郁得意,怎么跑到穷山恶水里来,而且身边不见有随从,岂不可怪?”
“本来带了不少人……”
“大概碰上了意外。”米寨主一直不让他把话说完,态度显得怪异道:“贵堡与鞑子飞龙秘队搭上线,替鞑子残害江湖同道,这是公开的秘密。
早些天你们有不少人兼程北上,而目下却独自返回,不用猜也知道,你们的确发生了可怕的意外。”
“是的,在下打算赶回五行堡……”
“再倾堡而出,同魔豹张家全讨公道……不,该说再替主子卖命,刚才在下已经偷听到了,也知道贤父女想借道敝寨南下。”
“米寨主……”
“你听我说。”米寨主伸手止住他发话:“山区里,消息传播得很快的。五台以北与左近各山寨,被京师来的大员招安供他们驱策;不久之后,以南各山寨也很可能遭到同样的命连。在这里,在下要先表明本寨的立场。”
“米寨主的立场是……”
“我不否认大明皇朝把天下搞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我疯虎米华也是在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而占山为寇的,所以说,我对大明皇朝并无多少好感。但是,大明皇朝毕竟是我们汉人的朝廷。
我的祖先,就曾经受到鞑子的奴役,那就是所谓辽金时代。所以,我对目下的所谓满清鞑子,也就不会有什么好感,我不会做他们的奴才,宁可仍然做我的绿林强盗。”
“没有人勉强你,米寨主。”
“对,我疯虎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前天,有几个人用木筏到达敝寨附近,几乎引起一场恶战,那些人认识你。”
“哦,真有人乘木筏逃掉了?”冯堡主一惊:“远以为他们用疑兵之计……”
“他们是飞虹剑客与旱天雷等几个江湖高手名宿,目下在山寨附近的河边等候张家全。
在下敬佩他们那些人,所以对你也不怎么友好了。”
“你……”
“毕竟咱们是近邻,过去也没有利益冲突或过节,所以在下建议,贤父女最好不要制筏下放,他们等到了你,那就很不妙了。”
“他……他们不走?”
“他们要等魔豹张家全会合。哈哈!再见。”
疯虎大笑着抱拳一礼,带了八名强盗手下匆匆走了。
父女俩站在原地发僵,心中暗暗叫苦。飞虹剑客那些人真的乘筏走了,在下游堵住,碰上了岂不完蛋?
即使气功末失,一比一,冯堡主也不是飞虹剑客或旱天雷的敌手,那些人岂肯放过他这个汉奸?
如果不走水路,那……要什么时候,要那一天才能赶回五行堡?
冯堡主已不适宜爬山,那会要他的老命。
“我们赶快走。”冯堡主悚然地说:“当强盗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这狗盗没安好心,随时都可能回头来打我们的主意。”
冯秀秀脸色大变,怎敢再制造木筏?父女俩立即动身觅路脱身。
疯虎米寨主九个人,躲在左近的山头树林中向下注视,看到父女俩的背影出现在前面的山峰下,疯虎的眼中出现肉食兽特有的光芒。
“汉奸,”疯虎狞笑着咒骂。
“寨主,咱们去毙了他们。”一名悍贼咬牙说。
“何必伤了和气?”疯虎狞笑:“不关我们的事,山那边,飞虹剑客那些人正在等候他父女俩,不必计算也知道他父女的下场。”
“那个丧门女霸,拿来做押寨夫人真不错。”另一名悍匪说。
“这种女人阴厉狠毒,我可不想旦夕提防她要我的老命。走吧,咱们去看看那头豹,到底有多厉害,我还真想交他这位朋友。”
从此,冯堡主父女失了踪,似乎平空在世问消失了。不久,五行堡被大队清兵所攻破,要捉冯堡主这个叛逆问罪,却遍搜无着,从此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