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近午,瑞桑庄依然一无动静。
永旭依然是村夫打扮,回到小茅山,绕至山西面,便往林深草茂处一钻,蓦尔失了踪迹。
午后不久,小茅山西南麓出现两个中年樵夫,沿山麓小径向山南缓缓而行,腰带上带了前端成钩形的砍柴刀,肩上有两头尖的栗木扁担。
两人一面走,一面笑嘻嘻地话家常。
绕过一处竹林,身后突然传出一阵长笑。
两樵夫一怔,不约而同倏然转身。
十余步外,永旭左手握住用腰帕缠住的霜华剑,背手而立,笑容满面,盯着两人微笑。
一名樵夫脸色一变,肩上的扁担移下握在手中。
永旭屹立在原处,说:“两位转身的姿势十分高明,武林高手的反应与身法和一个樵夫是不同的。”
两樵夫互相一打眼色,同时举步接近。
永旭泰然相候,笑笑后说:“贵庄主被在下飘忽不定,时隐时现的举动弄糊涂了,终于忍不住派人出来追查,以免又聋又瞎,你两位仁兄必定是武林高手,不然就不配派出来丢人现眼。呵呵!两位高姓大名,可否见示?”
右首的樵夫生了一双三角眼,阴笑着说:“当然,你神龙浪子号称江湖上最神秘、最膘悍的老江湖,一切皆逃不过阁下的法眼。”
“呵呵!可惜在下就不认识江湖上最神秘、最了不起的字内三剧贼,也不认识三剧贼的党羽。”
“但阁下却知道敝庄主的底细……”
“这得感谢毒无常,那老毒鬼才称得上老江湖。”
双方已接近至丈内,樵夫的扁担长有八尺,伸手可及。
打交道的樵夫并不急于动手,阴笑着说:“同兄,你如果不管敝庄的事,敝庄主愿以千金相酬,交你这位朋友,如何?”
“抱歉,在下不能无功受禄,同时,在下本来就不管贵庄内闲事。”
“那你………”
“在下只要求将毒无常交给在下半个时辰。”
“那是不可能的。”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呵呵!”永旭的神色显得十分轻公。
“你在附近神山鬼没,又不敢人庄,是何用意?”
“想求证几件事。”
“求证什么事?”
“三年前扬州古古轩被劫的大案,事后向古古轩东主追索寄存鉴定的古物,到底有多少人?”
樵夫嘿嘿笑,不屑地说:“废话连篇,这些事你该向府衙查问。”
永旭摇头接口:“不,由你们口中说出,比较确实些,绝笔生花为人小心,必定暗中派人在各地暗中察看动静。以便作善后的妥善安排,阁下,追得最紧的是哪几家?”
“谁还记得三年前的事?”
“你们对各地大户最为了解,应该记得。哦!其中一位大户姓傅,叫……叫什么傅……
对,傅天声。”
“傅天声?唔!不错,好像有一个姓傅的,是南京中都的富豪,在凤阳颇有名气,一身铜臭,爱财如命。”
另一名樵夫接口说:“对,叫傅天声,其实,他只寄存了一只掌大的翡翠鸳鸯,值三二十万两银子。”
“怎么?只有一件?”
“咱们用不着信口开河,那玩意咱们带到陕西西安脱手,仅卖了十万两银子。”
“鬼话,你们卖到山东济南……”
“哈哈!你见了鬼啦!”樵夫大笑:“古古轩那批珍宝,绝大多数是中都那些告老致仕的朝廷大员,在京师收购到的古董,京师与济南相距非遥,你以为咱们笨得带到济南脱售?
你说的是外行话。”
“在下已经……”
“除非你到陕西去查,不然快死了这条心。古古轩那批珍宝,咱们全部运到西安脱手了。”樵夫自以为聪明,无意中泄露天机:“咦!你问古古轩的事有何用意?”
永旭不住微笑说:“有朋友托在下打听,如此而已。哦!还有一件事,乾坤双绝刀以镇东陈家劫案的受害人身份,向贵庄主索取所有的赃物,贵庄主竟然慷慨奉送,倒大方得很呢!但据在下所知,古家兄弟是昨天方到达贵庄,显然有乘人之危趁人打劫黑吃黑之嫌,贵庄主怎忍得下这口恶气?”
“那是因为你来了的缘故,其实,乾坤双绝刀不是昨天才来的,早半月前他就派人前来投书示警了,但人是昨天方到达的。”
永旭呵呵笑,笑完说:“这就对了,谢谢阁下澄清了在下的疑团。”
两樵夫被永旭弄得糊湖涂涂,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名樵夫见他笑得暧昧,不悦地问:“阁下,你笑什么?”
永旭收敛了笑意,说:“没什么,我这人最危险的时刻也要笑的。”
“你不问毒无常的事,却问起不相干的古古轩……”
“呵呵!不相干的事,有时比正要办的事更重要呢!信不信由你。当然,有关毒无常的事……”
“你还不死心?”
“我神龙浪子办事,不成功绝不死心。”
樵夫脸色渐变,冷冷地说:“那么,在下要叫你死心。”
“欢迎欢迎。”永旭说:“你两位的艺业,比乾坤双绝刀如何?”
樵夫哼了一声说:“乾坤双绝刀是那位姓杨的杀的,比你神龙浪子只强不弱。”
另一位樵夫也傲然地说:“而且,乾坤双绝刀并不见得比咱们高明,他们过去的所谓英雄事迹,大部份未经证实。你知道,有许多所谓英雄事迹是靠不住的,以武林十五风云人物来说,有几个能算是武林高手?毒无常就是一个活见证,活擒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所谓英雄,皆是那些别具用心的人捧出来。咱们商当家在江湖横行数十年,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从不计较武林名位,尽量避免与武林朋友打交道,如论真才实学,不客气的说,十五名人在瑞桑庄,还不配占一席之地。”
第一位樵夫冷笑一声说:“不错,你神龙浪子大闹和州,搅散九华盛会,黄州山区威镇群豪,咱们对你不无戒心,但还不至干令咱们害怕。至少据咱们所知,这段期间阁下的表现并不怎么令人畏服,你并没有与真正的宇内名家正式交过手,没错吧?”
永旭已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浓重的杀机,暗中留了心,但脸上仍然笑容可掬,说:
“在下知道瑞桑庄是卧虎藏龙之地,所以不敢掉以轻心,轻举妄动。先前以为乾坤双绝刀是贵庄的人,这两位仁兄在江湖上的声威委实大得惊人,刀下无三招之敌,想不到贵庄居然没将他放在眼下,可见员庄必定拥有不少具有奇技异能的高手。呵呵!两位必定对枪棒学有专精,对付我神龙浪子胜任愉快罗!”
一名樵夫扁担徐动,徐徐前伸,冷冷地说:“当然咱们并没轻估你,二比一,恐怕你得接下咱们联手合作了。”
永旭徐徐后退,因为扁担的尖端快接近胸口了。
“心怯的人说这种话,是可以原谅的。”他说。
“你知道瑞桑庄的人,是不计较名位声誉的。”另一名樵夫从另一侧逼近说。
“这也是瑞桑庄不为武林人物所知的原因。”永旭一面退一面说。
“咱们不希望被人所知。”第一名樵夫说。
“可惜已经被人知道了。”永旭说。
“第一个知道的人是毒无常,他已经没有将消息外传的机会了。”
“呵呵!第二个第三个知道的人是乾坤双绝刀,他们已说不出去了,人为财死,他们死得不冤。”永旭说,
“你是第四个。”第一名樵夫凶狠地说。
“你也没有说出去的机会了。”第二名樵夫说。
“不见得。哦!你们似乎忘了些什么。”永旭说。
“忘了什么?”
“透露消息给毒无常的人。”永旭说。
“咱们正在追查。”
“还有,杨总管五个男女。”水旭继续套口风。
“他们不会说出去的,因为他们已在咱们有效的控制下,自从你们离开县城之后,本地境已在本庄有效封锁下,外人没有机会接近你们了。”
“凡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永旭说,身后恰好有一株大树,挡住了退路,他似乎不知危机已至:“目下已有许多人知道贵庄的秘密,日后……”
“你已经没有日后了。”两樵夫同时沉喝。
两根八尺长的扁担,分从左右攻到,控制了三方,如山力道骤发,两面一聚。
永旭一声长笑,身形在扁担及体的前一刹那突然上升,恍若电光一闪,升上了丈余高的横枝,手一搭引体上升,脚一沾枝于,斜飞两丈外,穿枝而出飘落在树后,身法轻灵飘逸,美妙绝伦。
两根扁担几乎同时贯人两人合抱的粗树干,深人近尺,力道骇人听闻。
“打!”永旭在飘落时叱喝,双手齐扬。原来他在穿枝而出时,手中已顺势折了两段尺长的指大小枝,作为暗器射出。
人的名树的影,自从永旭大闹九华之后,神龙浪子的名号脱颖而出,已非往昔的神秘浪人,声誉已驾凌宇内十五名人之上。
瑞桑庄消息灵通,对他深怀戒心。这两个樵夫口说不怕,其实心怀恐惧,对那射来捷如电闪不知是何玩意的树枝,竟不敢用扁担拨打,也来不及拔出扁担防身,不约而同放弃了急切间无法拔出的扁担,向侧一闪本能地躲避。
这着正好落人永旭的计算中,他一闪即至,截住了右面的樵夫,一声长笑,“云龙现爪”伸手便抓向樵夫胸口,五指如钩力道惊人。
樵夫伸手拔柴刀,左手百忙中以上盘手接招,想拨开临胸的巨爪。
永旭抓出的右手是虚招,起右腿轻轻一挑,靴尖正中对方的左膝。
膝骨最脆弱,禁不起百十斤力道的打击。永旭这一靴尖虽说力道甚轻,但绝不下百十斤力道。
“哎……”樵夫惊叫,左腿一软,身形下挫。
永旭右爪一抄,正好抓中樵夫的左手腕脉,顺手一带,将人拖近,左手腰带裹住的剑把,不轻不重地敲在樵夫的右肩尖内侧巨骨穴上。
同时,他的右膝上提,迎向被带动前撞的樵夫胸口,不轻不重地顶在樵夫的胸下蔽骨交叉处。
这三记不轻不重的打击,几乎在同一瞬间完成,樵夫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近身、出爪、手脚齐攻,一气呵成,配合得天衣无缝,完全控制了情势。
樵夫成了个软骨头的人,软绵绵地伏倒在永旭脚下呻吟,浑身战栗。
另一名樵夫躲过了树枝一击,身形尚未稳住,便已发觉同伴陷人死境,惊得毛骨惊然,想冲出救应已来不及了,只感到心中一凉。
永旭放了被制樵夫的手,向脸色苍白脚下迟疑的另一名樵夫点手叫:“轮到你了,阁下,上啊!你不是还有一把砍柴刀吗?那玩意比单刀更具威力,近身相搏厉害得很呢!”
樵夫打一冷战,骇然叫:“你……你赤手空拳,便……便制住了……”
“你难道没看到吗?在下保证不是用法术。”永旭笑嘻嘻地说。
“称……你……”樵夫语不成声。
“你也希望在下用赤手空拳对付你?”
樵夫扭头狂奔,像是失了魂。
“不送了。”永旭大声说。
樵夫像没头的牛,冲人矮树丛中去了。
永旭摇摇头,自言自语:“让他回去如此这般一宣扬,瑞桑庄的老兄们大概会寝食难安了。”
瘫痪在地的樵夫大概听清楚了他的话,虚弱地说:“神龙浪子,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了。”
“呵呵!在下做事从不自鸣得意。”永旭背着手说。“庄中高手如云,在下只是一个三流人物。”
“所以你一招也接不下,名列三流已经不错了。呵呵!你老兄贵姓大名呀?”
“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在下不怕你不说,呵呵!你老兄不妨将贵庄的底细说来听听。”
“你休想!”
“真的?在下要试试才相信。”永旭微笑着俯身,将人抓起拖至隐秘的矮树丛不久,永旭打道返回县城。
傅依依等五个人不在客店,不知到何处去了。据店伙说:早上出去之后,一直不见返店。
他心中疑云大起,暗中打定了主意。
他不相信绝笔生花已封锁了附近地区,禁止任何江湖人接近他,心中一动,信步出店碰碰运气。
街上行人甚多,但如果留心察看,果然看不见带有江湖味的人走动,更没有佩刀剑的人出现。
他想起了过天星,大魔九现云龙欧阳春风的人。过天星曾经告诉他,任何时候皆有人在他身旁等候召唤。
他立即返店,换上了宝蓝色劲装,过天星曾经说,如果他换穿宝蓝色劲装,便是请求支援的表示。
他不但换穿了宝蓝色劲装,而且带了百宝囊,将应用物件全带在身上,作应变的最坏打算。
店是绝笔生花的,任何时候皆可能有麻烦。
出店绕了两条街,前面走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半死老村夫,就在他接近步履不稳的老村夫身侧时,耳中听到清晰的语音,对方正用传音人密绝学向他说:“不要引人起疑,设法摆脱三个跟踪你的人。”
“好像每处街口皆有痞棍监视。”他也用传音人密低头回答。
“对,因此必须要小心。如果事情紧急,可出西门走至天生桥大道,三里外便有人接应。”
他已超越老人,不能再回头,以免引起跟踪者的疑心。
转出西大街,他出城扬长而去。
后面半里地,两个村夫跟来了。”
三里外大道向西南折向,路两旁林密竹深。
刚转过大道折向处,便听到左面竹丛内传出低叫声:“设法进人路右的树林,引走前面路旁除田草的人,再潜返此地相见。那除草的村夫是眼线。”
他懒得回避,一面走一面说:“不必引他走,我让他睡一觉。”
除草的村夫远在半里外,正全神贯注在割除田间的杂草,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在田间工作的人会是眼线。
他昂然接近,站在路旁向村夫叫:“喂!大叔,请过来一下,劳驾指引去向。”
村夫工作的地方,距大道还有三五十步,村夫缓缓挺身站直,用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他,泰然问:“客官要问什么。”
“请过来一下好不好?”
“小可事忙……”
“忙不在一时,在下以一百文钱,向大叔打听前面胭脂冈的事。”
村夫摇摇头,拒绝他的要求说:“对不起,小可忙着呢!”
“呵呵!在下只好下田了。”
他沿田埂向村夫走去,脸上笑容可亲。
村夫不知身份已经暴露,平静地目迎他接近。
他在村夫面前一站,身形半转,指着刚走到大道转向处的两个村夫打扮的跟踪者问:
“大叔,你认识那两个人吗?”
“不认识。”村夫率直地回答。
“他们是贼。”
“客官…”
“你也是贼。”
不等村夫有所举动,他手一伸,一指头点在村夫的右期门穴上,顺手将人挽住说:“在田埂上睡上一个时辰觉,大概太阳晒不死你。不过你可得千万小心,不要滚入田里淹死了。”
村夫浑身已僵,但仍可说话,惶然叫:“你……你怎么……”
“呵呵!放心啦!睡穴被制,与死了差不多,不会做恶梦滚动的,不滚动当然不会被泥浆闷死,对不对?你是行家,应该懂。”
不等村夫开口,点了对方的睡穴,将人放倒在田埂上侧躺着,方返回大道。
两个跟踪的人已看到一切,但不得不装着没看见,泰然自若慢慢而来。
他等在路旁,冲接近的两人咧嘴一笑。
两个眼线知道不妙,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心中有鬼的人自然害怕,两人不约而同脚下一慢。
“没有用的,来吧!”永旭向两人含笑相招。
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的壮汉止步讶然问:“你……你要怎样?”
“呵呵!不要说你是个规规矩矩的庄稼汉,乖乖过来,在下不为难你。”
“你”
“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何必呢?在下跑了几年江湖,你两个地老鼠怎逃得过在下的法眼?来啊!难道你想反抗?反抗是要付出代价的,说不定要项条胳臂少条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个眼线心中一慌,扭头撒腿就跑。
“呵呵呵……”笑声似乎发自耳后。
“救命……”一个眼线一面狂奔一面狂叫。
“救命?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也救不了你。呵呵!跑不掉了,原来是两个不中用的地方痞棍,绝笔生花居然用起痞棍来了,可怜!”
不久,他在竹林内席地坐下,对面坐着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村夫。
“徐兄,过天星彭前辈目下何在?”
徐兄笑笑说:“到江宁去了,今晚可望赶回传递消息。周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在各处路口,阻止江湖人进城,你四周有一大群地棍监视,有了麻烦?”
“徐兄知道瑞桑庄……”
“不错,这些地棍都是他的护院打手召来的。”
“徐兄,你们似乎隐身有术,他……”
“他们那些货色,算得了什么?简直不成气候。但兄弟已得到城内许兄弟传来的消息,有几个不露相的可怕高手,经常在你附近伺伏,周兄得千万小心。”
“在下理会得,徐兄,你可知道与在下同住店同出人的几个人……”
“那姓傅的姑娘与杨总管?”
“是的。”
“他们向江宁走了,是绕天桥走的,可能乘船下放,走得十分匆忙。”
“咦!走了?这……”
“真的走了,是午前走的。”
永旭一拳捣在掌心上,不胜懊恼地说:“可惜!被他们逃掉了。”
“他们是……”
“他们是瑞桑庄的党羽,故意接近攀交情,一而再向我下毒手,可惜我未能及时揭破他们的阴谋。”
“凭猜想吗?”
“不,有确证,我已经查明古家兄弟的底细,一切都明白了。他们是瑞桑庄请来对付古家兄弟的,顺便计算我,哼!他们会回来的。”
“谁是古家兄弟?”
永旭心中一动,正色问:“徐兄,你听说过江湖道上,有谁能在一照面间,一举击毙乾坤双绝刀的人?”
徐兄大吃一惊,问:“什么?乾坤双绝刀在此?”
永旭点头说:“是的,但他们已经死了……”
他将双方交手的经过说了。
徐兄倒抽一口凉气,不安地说:“老天爷!如不是从你口中说出,我绝不相信。据我所知,还没听说过能挡住他们联手合攻的高手名宿,连天下第一高手王龙崔前辈也胜不了他们。”
“十五名人中,苦行头陀功力最深厚,如何?”
“不行,苦行头陀虽是少林高僧,也许能支持三五十招,想取胜……不可能。
“这……他许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谁?宇内三仙?三仙不过问世事……”
“浊世狂客江通。”
“似乎无此可能。”
“天下一秘剑,乾坤双绝刀。江通已获得虚云逸士狄老前辈的秘剑大罗剑真传,大罗剑是克制双绝刀的绝学。晤!那杨总管绝不是浊世狂客,他到底是谁?”
徐兄苦笑,叹口气说:“同兄,能听兄弟几句话吗?”
永旭诚恳地说:“徐兄,请不要客气,朋友间的忠告,小弟会诚恳接受的。”
“调兄,兄弟认为,你为瑞桑庄一个伪善的土霸羁留不去,丢下大事不问,兄弟期期以为不可。穷儒被掳命在旦夕,欧阳老哥与一众朋友皆在为此事奔忙,而周兄似乎无动于衷,令兄弟大惑不解。”
“徐兄,小弟也在为此奔忙。”
“可是……”
“事到如今,小弟不得不说了。”永旭叹息一声,下定决心:“瑞桑庄是宇内三剧贼之一、绝笔生花商世杰的秘窟,他化名为桑正雄桑三爷。毒无常已落在他手中,而毒无常是找寻顺天王的唯一线索,如果查不出顺天王的下落,怎知穷儒被掳往何处?这就是小弟听到穷儒被掳的消息之后,仍然在此地逗留的原因。穷儒是小弟请他到黄州追寻顺天王的线索的,小弟怎能不关心他的安危?徐兄,老实说,小弟比任何人都焦急呢!”
“我的天,你何不早说?”徐兄脱口惊呼:“绝笔生花!周兄,你……你恐怕应付不了他,他那些贼党羽,艺业功力皆神秘万分莫测高深……”
“小弟已决定了。”永旭整衣而起。
“你……你决定什么?”徐兄惊问。
“立即向桑三爷索人。”
“你是说硬闯?”
“不错。”永旭的语气无比坚决。
“我的天!你……”徐兄大惊失色。
“不能再拖了,成败在此一举。”
“不,周兄……”
“我意已决,请不要阻止我。”
“我……且慢,兄弟立即召集人手。”
“多久可以召来?”
“欧阳老哥在江宁……”
“来不及了。”
“附近可召到十几位朋友,可是,他们派不上用场,这……”
“那就不必了,小弟一个人前往。”
“这……”
“人多了反而不便,必须顾忌桑三爷情急报官相助。”
徐兄一蹦而起,豪气地说:“周兄,我陪你走一遭,水里火里,算不了什么。”
永旭摇头,断然拒绝:“徐兄,不是小弟小看你,你去了反而成了小弟的负担。请传出信息,请朋友留心冷梅姑娘,这件事就拜托徐兄了。”
“这……”
永旭含笑行礼告辞,大踏步走了。
徐兄怔在当地,片刻,突然也撒腿狂奔。
永旭并非一时冲动而决定闯龙潭虎穴,他有他的打算,当他从俘虏口中,断定傅依依与杨总管的身份,心中便有了必须冒险一闯的主意,以免夜长梦多。
本来,他认为杨总管杀了乾坤双绝刀,即已洗脱嫌疑,岂知竟发现乾坤双绝刀并不是绝笔生花的党羽,而是向绝笔生花敲诈勒索的人,始恍然大悟。
原来绝笔生花没有除去乾坤双绝刀的绝对把握,暗中请来高手乘机除去内患,也乘机暗算外敌,这就是杨总管和傅依依两个人,在客店一而再向他下毒手的原因。
他感到有点毛骨惊然,幸而自己一直怀有戒心,而且谨慎地步步提防,不然岂不栽在对方手上了?
假使他一无所知与他们夜间瑞桑庄,后果如何?敌人并不可怕。身旁的同伴如果是强敌,的确防不胜防,不送命者,几稀。
现在,他只有靠自己了。
唯一令他感到迷惑的是,傅依依怎知阴谋败露,匆匆溜走了?
他无法提出确证,傅依依可以否认一切。他猜想绝笔生花从外面请人来对付乾坤双绝刀,瑞桑庄内真正知道内情的也没几个。甚至除了绝笔生花几个亲信之外,根本不知请来的人是谁。因此,傅依依没有突然撤走的理由。而且,事急时,傅依依和杨总管可以助绝笔生花转过来对付他。
以杨总管的艺业来说,确是他一大劲敌,绝笔生花为何放弃这大好机会,将他们匆匆遣走?
他们确是撤走了,为什么?
除非其中隐有更大的阴谋,或者发生了重大的变故,他不喜欢这种波诡云涌的变幻情势。
怀着满腹疑云,他走上了瑞桑庄的大道。
绕城而过的小径,在三里外与大道会合,也就是在小茅山的西端。
刚踏入大道,对面树林中传出一声佛号,踱出一位上面头顶光光,下面一双厚实的赤脚,穿一袭补丁遍布的泛灰僧袍,年约花甲开外的老和尚。
老和尚右手握着山藤杖,左手挟着缘钵,脸上满是岁月风霜留下的刻痕,唯一表示尚有精神的是一双相当明亮的老眼。
永旭一怔,脚下迟疑。
老和尚到了路中,深深立左掌问讯稽首,要死不活地慢慢挺直身躯,平静地注视水旭,慢吞吞地说:“算算檀樾也该来了,南无阿弥陀佛。”
永旭又是一怔,口气不对呢!
“老菩萨是有意在此等候在下的?”他问。
“老衲在城东圆觉寺挂单。”老和尚欠身说。
按佛门戒律,即使是高年僧人,与施主打交道,皆须肃容垂手而立,应对时目光不可与施主对视的。
但老和尚目光炯炯,逼视着高大的永旭,自然是昂首而立,极易让人以为是个德不高望不重的野僧。
“是游方亦或是打算……”
“游方。”老和尚的活简单明了。
“老菩萨有何见教?”
“老油愿与檀樾结此善缘。”
“老菩萨,善门难开。”他不客气地拒绝。
“请冲老衲薄面……”
“老菩萨,这可不是单方面的事。”
“但老衲既然已经碰上……”
“不错,老菩萨德高望重,名列三菩萨,碰上流血杀生的事,理该过问。”永旭抢着说。
“老衲深领盛情。”老和尚欠身说,最后以为功德圆满,加上两句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且慢!”
“檀樾……”
“在下话尚未畅所欲言。”
“老衲洗耳恭听。”
双方的态度皆不怎么友好,其中显然有所误会。
“老菩萨,插手架梁管闲事,首要的条件是德望。”永旭微笑着说。
“檀樾是说老油不配管?”
“天下间真能管闲事的人中,老菩萨赤脚僧悟真位高辈尊,德高望重,自然配管。”
“谢谢檀樾赏脸。”
“其次是该明白事故的起因,明辨是非,分清皂白,这点最为重要。”
“老袖行走江湖,耳目尚算清明,檀樾绰号称神龙浪子,在天下各地专向大户敲诈勒索,乃是众所周知的事,老衲没说错吧!”
“呵呵!妙极妙极!首先在下便被安上了难辩难卸的罪名。”
“老袖说错了?”
“老菩萨并没说错,锗在以耳代目。好吧!就算我神龙浪子罪名落实,老菩萨还有何疑问?”
“而据老袖所知,桑三爷是本地的……”
“本地的财主,地方的经绅,有名的万家生佛大善人,对不对?”
“老衲不能说得比檀樾更好。”
“哈哈哈哈……”永旭仰天狂笑。
赤脚僧不介意地笑笑,问:“檀樾有何好笑?”
“笑你我皆有知彼的才智。”永旭似笑非笑地说。
“此话怎讲?”
“老菩萨知道在下是敲诈勒索的浪人,在下知道老菩萨以耳代目,彼此皆有知人之明,岂不可笑?”
“老袖并不感到好笑。”
“一个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出家人,笑起来会不会亵读佛爷?”
“檀樾好利害的嘴!”
“和尚好瞎的眼。”永旭顶了回去。
本来,永旭并不是猖狂的人,今天似乎变了样。
原来他对佛门弟子并没有多少好感,也许是他的师父是玄门弟子,佛道不相容,难免先天上彼此就不能调和。
赤脚僧之所以名列三菩萨,原因是喜排难解纷,即使是在盛怒之下,也不下重手伤人。
虽然碰上了十恶不赦的凶魔暴徒,也略施小惩便行罢手,抱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宗旨,不伤生不害命劝人为善,万恶之徒只要肯放下回刀,便可立地成佛。
像这种菩萨要是多上几个,天下如果不太平,便将会大乱。
而永旭天涯寻仇,换而不舍不死不休的想法和作法,与三菩萨的宗旨格格不人背道而驰,双方的思想范围先天上便有歧见,不翻脸成仇已经是不错了,要他对三菩萨起好感,未免强人所难。
赤脚僧尚未修至无怨无嗅境界,怒火渐升。
话又说回来,出家人如果真能修至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境界,绝不会在江湖上管闲事活现世,何至于成为江湖十五名人高手?早该躲至深山大泽中苦修,自生自灭,与草木同腐了。
这也就是永旭对三菩萨不满的主要原因,他对佛门弟子那些人世出世的论调不以为然,他认为三菩萨是个伪善者,欺世盗名不足为法。
佛门弟子说出世必先人世的话是不错的,问题是人世的作法是否令人心服,能人地狱而又能救出一些好人出地狱,不妨人地狱试试看;但人后却救出一些恶鬼为害人间,不人也罢。
玄门弟子也算是方外人,但对世俗的看法与佛门弟子是不同的,清净无为只是一种抽象的境界,无为无不为才是血肉骨干。
在思想上,是对帝国王权的一种严重挑战和批评。在作法上,是对世俗求真求知的一种鼓励和实践,它与出世思想是格格不入的。
当然,这里所指的玄门弟子,不包括那些大师道的人。天师道保有玄门的皮相,血肉不知弄到何处去了,也许是已经成了神仙啦!
老和尚一冒火,正好陷人永旭的陷阱中。
“不要激怒老油。”赤脚僧不悦地说。
永旭心中暗笑,狂傲地说:“老和尚,喷念未除,成不了佛的,你又何必修佛?干脆,你脱下僧袍换上劲装,风上刀剑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该多好?”
“檀樾你……”
“你就听不得老实话。”
老和尚快要爆炸了,踏进两步。
永旭毫不在意,笑笑说:“老菩萨,你该不是想用缘钵打破我的头吧?你绰号称大慈大悲活菩萨,又能把我怎样?”
“你……”赤脚僧气得干瞪眼。
“你定下心,消了气,听在下几句好不好?”
“檀樾想要说什么?”
“我首先问你,你对桑三爷的底细知道多少?”
“檀樾已经说过了。”
“你只看到他伪善的一面,却不知道他是宇内三大神秘剧贼之一的绝笔生花商世杰的本来面目。”
“檀樾不可胡说。”赤脚僧正色说。
“所以我说你以耳代目。”
“那……”
“你知道在下为何要找他吗?”
“重施故技登门勒索。”赤脚僧一口咬定。
“你仍不相信桑三爷是剧贼绝笔生花?”
“老袖不信。”
“好,你敢不敢与在下到瑞桑庄走走?”
“檀樾休要……”
双方都动了气,冒了火。
永旭哼了一声,举步便走。
赤脚僧山藤杖一伸,沉声说:“檀樾请留步。”
永旭手一伸,食中两指尖点向老和尚的眉心,招式极为狂妄,攻向极难击中的上盘脸面要害。
赤脚僧左手的缘体一招,便护住了门面,挡住了点来的手指。右手杖一拂,敲向永旭的踝骨,反应之快,十分精熟老练,接招同时反击,不愧称十五名人之一。
缘钵是陶制品,按理绝禁受不起打击,但赤脚僧竟然用来挡内家高手的点穴指,可知必有所恃。
永旭早有提防,双脚同时上缩,人像是悬空缩成一团,手指仍然点出,“得!”一声,正中钵底中心。
赤脚僧咦了一声,登登登连退三步,方用千斤坠稳下马步止住退势,持钵缘的左手出现颤抖之象,脸色大变,以意似不信的目光,死瞪着永旭,久久讶然问:“檀樾好精纯的天玄指力,你是虚云道姑的门人?”
冷梅的师父是虚云道姑,她的天玄指威力惊人。
永旭所用的不是天玄指,淡淡一笑说:“我说你以耳代目,你还不信。”
赤脚僧恼羞成怒,踏进两步一杖劈出。
永旭身形略问,左手一抄,快逾电光石火,扣住了劈来的山任藤杖。他已试出赤脚僧的功力火候,能扣住对方的杖,已证明赤脚僧比他差了一大截,似笑非笑地说:“老和尚,夺得回山藤杖,在下拍拍手走路,立即离境绝不再来。”
赤脚僧哼了一声,站稳马步,吸口气,功行右臂,奇异的劲道源源注人杖身。
永旭也拉开马步,脸色变得庄严肃穆。
山藤杖是软的,韧性甚佳,用动劲驭使颇能得心应手,但用静劲却难以着力。起初,杖猛烈地抖动,接着徐徐静止,却发出奇异的轻微震呜,像琴弦振后所遗的袅袅余音,却又不太像是震鸣。
片刻,赤脚僧的握杖右手有颤抖现象发生,僧袍下摆无风自动。
接着,额上出现汗影,满是皱纹的老脸,血色正缓缓地消失。
永旭宝相庄严,虎目炯炯,抓杖的左手坚如铁铸,每一条筋肉皆绷得紧紧的。
赤脚僧的左手徐徐前伸,缘钵缓缓推向永旭的胸口。
永旭冷哼一声,右手立掌作势劈出,沉声说:“在下将击碎你的讨米钵,信不信由你。
你将因此而毁去一世英名,在下替你婉惜。”
赤脚僧的缘钵停止前推,进退两难。
“在下要反击了。”永旭冷冷地说。
只片刻间,赤脚僧头脸大汗如雨。
县城方向,脚步声人耳,有不少人正狂奔而来,速度相当快。
永旭右掌吐出,掌一触缘钵,突然由掌变爪,五指箕张抓扣住缘钵的上端,哼了一声说:“在下给你收回劲道的机会,不可自误。”
十余名大汉来势如潮,全是穿淡青盘领衫,佩了单刀铁尺的彪形大汉。更后面,跟着三名青袍人。
赤脚僧竟不收劲,犹作困兽之斗。
“不知自爱。”永旭吐出四个字。
路右的矮树丛中,突然钻出一个老花子,急声大叫:“老弟手下留情!”
永旭心中一软,将发的乾元大真力徐徐收回,哼了一声说:“这老和尚顽固得很,必须有人教训他。”
他左手一带,硬把赤脚僧拖近一步。
老花子到了,是北丐,站在一旁苦着脸说:“小兄弟,老和尚毕竟不是坏人,何必毁了他?冲着老要饭的厚脸,放他一马好不好?”
永旭手向前一送,双手同时收回,苦笑着说:“像他这种自以为是,不问青红皂白硬充调人的态度作为,早晚会碰大钉子的。”
赤脚僧连退四五步,脸色泛灰,摇摇头失声长叹,一言不发便举步向县城方向踉跄而退。
十六名大汉也同时到达,向前一围,有一大半的人气喘如牛,脸色不正常。
永旭呵呵大笑,瞥了众人一眼,怪腔怪凋地说:“原来是诸位巡捕大爷。公爷们,你们怎么啦?蚂蚁似的围上了,有何公干?”
一名留了大八字胡的大汉脸不红气不喘,不像经过长途奔跑的人沉声说:“在下奉命办案的,就是抢劫瑞桑庄的姓周的独行大盗?”
“桑大爷情急了,真妙!”永旭向大汉一指说:“你看见在下抢劫瑞桑庄?”
“至少你是意图抢劫。阁下,你算是落案了。”大汉厉声说:“拒捕或投案,随你选择。”
江湖人如果落了案,便成了黑道人,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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