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剑江湖》63
云紫萝暗暗好笑,心里想道:“这人的内功,确是足以惊世骇俗。听说佛门有一种狮子吼功,可以用声音震撼敌人心魄,他这龙吟功大概是和狮子吼功相类的了。我只道这是武林中人故神其说,想不到今日亲耳得闻。”
那舟子塞了耳朵,兀自感到难受,幸好那啸声终于停了下来。啸声一停那黄衫客便即朗声吟道: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清。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这首《贺新郎》乃是南宋词人张元干在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八年十一月,为送侍制胡铨谪新州而作的一首词。胡铨是因为上疏劾奸相秦桧而被贬谪的,是以张元干这首有感而作的《贺新郎》,其词慷慨悲凉,充满郁闷而又磊落之气。风格上确是酷肖苏词。云紫萝听了,心中暗暗赞赏,想道:“这人不但内功深湛,看来还是个有心人呢!”又想:“八年来我绝迹江湖,想不到江湖上有这许多异人,我却都不知道,当真是孤陋寡闻了!”
歌罢曲终,小舟也去得远了。声沉,响寂,人遥,唯有被这歌声惊起的沙鸥,尚在湖面飞翔,未曾投下芦花深处。云紫萝那舟子如释重负,吁了口气,说道:“这鬼嚎嚎得我神魂不定,若给他再嚎一会,只怕我掌舵也掌不稳了。”云紫萝微微一笑,说道:“辛苦你了,好在也快到啦,我多给你船钱就是。”
小舟抵岸,云紫萝给了双倍的船钱,舍舟登陆。在斜阳一抹之中,登上了西洞庭山,西洞庭山虽然远不及五岳名山之高之大,但悬崖削壁,奇石嶙峋,却也予人以崔嵬万丈的感觉。在山上望下去,太湖如镜,浮光耀金,静影沉壁,又是一番奇景。云紫萝心里想道:“金碧芙蓉映太湖,相传奇胜甲东吴。”这两句歌咏太湖风光的诗,果真说得不错。
西洞庭山上满山都是果实,浓荫相接,花果飘香,端的无殊世外桃源。云紫萝正想找人询萧家所在,却因时近黄昏,山上人家在山下耕作的收工得早,连采茶的姑娘亦已回家去了,急切间却是找不着人。
忽听得树林里有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黄河远上白云间。”另一个少女接着说道:“一片孤城万仞山。”接着是两下刀剑碰击的金铁交鸣之声。
云紫萝大为诧异,心道:“这个姑娘一面吟诗一面比剑,倒是特别。反正我要找人问路,何不过去看看。”
云紫萝不愿扰人清兴,准备在她们比剑完了,然后现身问路,于是遂施展踏雪无痕的上乘轻功,悄悄的偷入林子里看她们比剑,一看之下,不由得吃了一惊。
比剑的是两个年纪相若的少女,一个穿着淡紫衣裳,一个白衣如雪。此时正是凉秋九月,塞外草衰、江南花未落的时节,西洞庭山上枫林尽染,丹桂飘香,野菊丛生。两个少女都是一样的美,站在一起,难分轩轾。黄花红叶衬托着紫缎白绫,色调谐和之极,更显出她们清丽的容颜,令人神摇目夺。
但令得云紫萝吃惊的不是她们艳丽的容颜,而是她们超凡的剑术。
只是白衣少女在朗吟了一句“一片孤城万仞山”之后,剑尖一颤,抖起了剑花朵朵,把全身遮拦得风雨不透,端的是壁垒森严,而且剑势奇峻峭拔,隐隐含有极其凌厉的反击后招,和这一句诗的意境刚好相符。
紫衫少女赞了一个“好”字,轻声念道:“羌笛何须怨杨柳。”唰唰两剑,以分花拂柳的剑势刺去,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柔里藏刚,刚中寓柔,是一招看似简单,其实变化十分复杂的攻势。
紫衫少女攻势展开,绵绵不绝,云紫萝正自替那白衣少女担心,只听得少女念道:“春风不度玉门关。”口里念诗,手中的青钢剑划了半个弧形,横剑一封,“当”的一声把紫衫少女的长剑格住。但身形却是接连晃了两晃,露出老大一个破绽。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是唐诗人王之涣的“凉州词”,云紫萝心里想道:“原来她们的剑招是以诗句命名,把诗意融会于剑法之中的。这种上乘剑法,也真算得是另辟蹊径,别开生面了。可惜的是似乎还稍欠一些火候,未能随心运用,挥洒自如。”蓦地心头一动,又再想道:“西洞庭山上那里来的这两个剑术超凡的姑娘?其中想必有一个是我的萧家表妹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那紫衣少女说道:“萧大妹子,你今天怎么啦?我看你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吧?”说话的神气似笑非笑,一双俏皮的眼睛滴溜溜的在白衣少女身上打转。
白衣少女脸上一红,说道:“你别瞎猜,谁说我有心事!”
紫衣少女道:“那为什么你刚才这一招春风不度玉门关露出了老大的破绽?”
白衣少女道:“我没有你这样聪明,练得还未到家,今日我向你认输,你满意了吧?”
紫衣少女道:“前几天比剑,这一招我总是输了给你,我自问并无进步,怎的今天你就输给我了?你也不是甘心认输的人,嘿,嘿,我看这里面一定是有点古怪吧?”
白衣少女嗔道:“有什么古怪?”紫衣少女妙目流波,斜眼看着白衣少女用调侃的口吻说道:“嘿,嘿,没有什么古怪?那我倒要问问你了,为什么你忽然欢喜白色的衫裙?”
白衣少女道:“你才是问得古怪,我欢喜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衣裳,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紫衣少女道:“不见得吧,恐怕是因为人家喜欢白色的衣裳,你才跟着喜欢的吧?”
白衣少女涩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语调已是不大自然,脸色也都变了。
紫衣少女冷冷说道:“陈二公子人称白袍剑客,在他未来之前,我可好像没听你说过喜欢纯白的颜色!”
白衣少女道:“你,你说什么?你以为我是要讨好那位陈公子。”
紫衣少女冷笑说道:“你自己明白。本来嘛,这位陈二公子是天下闻名的武学世家,父亲是陈天宇,哥哥是陈光照,他本人又是文武全才,我的哥哥怎么比得上他,也难怪有人见异思迁了!”
云紫萝心里想道:“原来那位弹琴的少年是陈天宇的儿子,她们正在为这位陈公子呷醋。但恐怕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原来陈天宇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和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遗同一辈份的。他有两个儿子,长子陈光照早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将近四十岁了。幼子陈光世是陈天宇晚年所生,今年才不过二十多岁。陈家住在太湖旁边的木渎乡和宋腾霄的宋家同属苏州府人氏,也同是武学世家,宋腾霄父亲在生之时,宋腾霄曾经跟随父亲到过陈家的。是以云紫萝也曾听过宋腾霄说过他们。
云紫萝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一个概梗。白衣少女姓萧,料想定是自己的表妹了。
“小牛儿所说的那个和我的表妹一同来找我的姓邵的少年,想必就是这位紫衫姑娘的哥哥了。她的哥哥喜欢我的表妹,大概还没有婚姻之约,表妹现在却爱上了陈光世,所以这位紫衫姑娘要为她的哥哥生气了。”云紫萝心想。
“两个我都一样喜欢,但我也只是把她们都当作小妹妹一般看待。”云紫萝想起了那白衣少年的说话,不觉为她们苦笑了。
云紫萝本来是想在她们比剑终止之后,就现出身形,表姐妹认亲的,如今无意之中偷听了她们的秘密,倒是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出去了。
紫衣少女咄咄迫人,说话确是重了一些,尤其是“见异思迁”那四个字,说得白衣少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忍不住就要发作了。
她们两人都是骄纵惯了的姑娘,紫衣少女满肚皮闷气,忍不住先说了出来,索性便一股劲儿的往下直说:“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了吧。哼,你生我的气我也非说不可,我的哥哥对你这样好,你如今却为了一个才相识的人就害起相思病来了,你对得住我的哥哥吗?”
白衣少女本来就要发作,紫衣少女此言一出,登时有如火上浇油,白衣少女一声冷笑,撕破了脸便即反唇相稽:“你的哥哥对我好又怎么样?你问问他,我可曾答应过他什么没有?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和你争夺情郎的?”
“你,你说什么?”紫衣少女气得有如花枝乱颤。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的心事才瞒不过我呢!你想嫁给那位陈二公子,以为我不知道?哼,老远的请了缪长风来作媒,可惜人家看不中你!”
紫衣少女这一气更是非同小可,柳眉一竖,也是冷笑说道:“看中了你是不是?”
白衣少女道:“我才没有你这样不识羞,要爹爹把人家请上门来相看!”
紫衣少女怒道:“你、你、你再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