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有头债有主》第28回 塞外怪杰袒孽子
抵达时,借问当年地保,才知爷爷冢墓就安葬在城郊三里之遥的一片荒野之中,一行数众,到了冢墓之前,但见白杨萧萧,墓草丛生,几个人拾缀了冢墓一番,再行拜吊,哀情依依,直至日沉西山,才怏怏别了孤冢,迳回城中客寓。
翌日,红船又扬帆西下,沿着长江,迳赴三峡,只缘南星元做的买卖,大部分主顾客户在蜀中一带。水湍流急,舟行如矢,约摸在半月之后,船已越过兵书宝剑峡,到得一处,这儿正是蜀中大城彭水,南星元心中有事,教同来伙伴在彭水抛锚泊岸,自往岸上溜达去,他每次入城,总是带着徒儿秋娘与俱,这回却独自行走,看来必有事故。
不错,南星元这番上岸,并非做什么普通买卖,乃是为了重要事务。他早已发现在江上有两艘江船甚怪,这两艘江船中,他又发现一艘趁的是桑龙姑及其几个儿女;另一艘正是那淫贼玉箫郎君。
老人心中蠡料:“桑龙姑无事不出门,出门必有故!”
又想:“玉箫郎君那贼子果然入川,想来又必作恶多端啦!”
因是之故,南星元便教停船不发,自己却上岸踩踏去,怎料他瞧破人家,人家也会发觉他的了。
玉箫郎君与南早元一度相逢,南星元是戴上假面具,庐山真面,那贼子未必便能识破,只是那秋娘,事隔只是三年,如何能瞒过他那一对贼眼呢!
遥远间,玉箫郎君乍见秋娘身影,心头不由一怔,想道:“那女子不是秋娘吗?她怎地也到蜀中来?”
玉箫郎君为人好色,对妙龄少女最是注意,秋娘偶然俏立舟首,所以给他一瞥便已清楚。
他再定睛细细端详,但觉睽隔只三载,秋娘比三年前更成熟,更美丽,秋水春山,忒惹人怜,顾盼之间,风情万种,有着一种成熟少妇之风韵,这怎能不教那恶贼,心旌摇动,色授魂予呢!
玉箫郎君心中荡了一阵,忖道:“这雌儿倒还值得亲近亲近!”
在贼子的心意中,万万料不到秋娘会从名师,习绝艺,只以为自他走后,必为举人公收留下来,为妾为婢,或者认为义女,这番来蜀中,那船也料必为举人公的江船。
以他一身绝艺,哪怕什么举人公这个衰翁,当下,竟毫不忌惮,在光天化日之下,摸到南星元这红船来。
这其间,秋娘在舟首眺望一会江景,看得腻了已自返入舱内。陡然间,陡见一个俊朗少年书生,掀帘而进,不由吃了一惊。
因为那书生来去有如飘风,纤息不闻,今日秋娘已非曩莫可比,已是个有武功根基的人了,她既然没有觉察到,则来人的武功造诣,其高可知了。
当她定睛看了对方一眼时,不由惊怒交集起来,来人竟是始乱终弃的那个薄情,一时心火陡起,一翻腕,往壁上摸去,随着龙吟之声骤迸,秋娘已亮出一口利剑来。
玉箫郎君一怔,不退反进,笑吟吟地看了秋娘手里的剑一下,朗朗地笑将起来。
笑罢,说道:“哎哟!好妹子,你从什么地方学来这两手玩意来唬哧郎君哥哥!”
秋娘柳眉一挑,娇叱道:“冤家,我今日和你拼了!”
一长身已然进招,手中剑横里一挑,已然戳到玉箫郎君的左肩。
玉箫郎君袍袖飘飘,长笑中把左袖一拂,呼地一声便把秋娘袭来长剑荡开。
这贼子淫心未泯,所以才没使尽绝艺,只用八成真力,拂开秋娘利剑便算。但秋娘给他这一拂,乍觉如泰山压顶,一股大力横里撞到,竟给他撞退了几步,移到舟沿,差点没有掉进江里。
秋娘心中不由一震,想道:“冤家的功力果然不凡,无怪师傅对他也忌惮三分!”
事到如今,不拼命也不行了,秋娘银牙紧咬,一挪步,刷、刷、刷又进了三招,使的全是精妙招数。
玉箫郎君左腾右闪,并不还招,只顾躲避。同时心中想道:“小贱人记着前怨,要重圆旧梦,恐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服,罢了,等我诱她上岭去,再作计较!”
正想间,陡听刷地一声裂帛,自己右袖已给秋娘利剑划下一道裂痕来。
他又想:“小贱人不知从什么人习艺,看来武功倒是不弱!”
只见他两眼一翻,呼地一声,拂出左袖,把秋娘迫退,右袖同时一卷,秋娘但觉手里一轻,利剑已然给他夺去,随见他一晃身,便已穿过舱窗,霎忽之间,掠上了傍江一带的山岗而去。
秋娘哪肯放过,明知敌不过对方也要拼命,弓鞋乍点也已跟缀而上。若以玉箫郎君脚程,要是急跑起来,秋娘哪里能赶得上,就因玉箫郎君心存诡谋,故意放慢脚步,所以才让秋娘紧缀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奔逐,瞬眼间已上峭壁,玉箫郎君放目四顾,只见这所在,除山石嶙峋,草木茂盛外,前边不远处乃是一派疏林,四边人踪杳渺,想来如在这儿出那鬼主意,谅来也无人能知!
心中一有了计较,忽地停步不走了。秋娘风也似地一阵赶,已气嘘嘘地赶到,乍见薄情郎悄立道左,不由微微一怔,叫道:“好啊!你要在这儿杀我便杀了吧!”
“谁要杀你!”玉箫郎君笑嘻嘻地说着:“是你没命赶着我,可不是郎君哥哥赶着你啊!”
秋娘略一定神,哀然叫:“你这衣冠禽兽,你始乱终弃,你……”
语至此已然噎不成声,方才那股舍生忘死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那贼子心中嘻嘻冷笑,自忖:“不怕你是个钢铁铸成的心肝,不怕你是个性如烈火的女人,一碰亡我郎君,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了!”
秋娘一怅触起前尘影事,悲不自禁,不由自主地嘤嘤啜泣,也不去理会玉箫郎君。玉箫郎君双眸转了几转,慢慢挪近前去,伸手一捞,便把秋娘搂在怀里。
说也奇怪,经玉箫郎君这阵轻轻噢咻,秋娘一腔怨气立刻化为乌有,抬望泪眼,莹然泣滴,悄对玉箫郎君,半晌无语。
那贼子的眼波又在作怪,在秋娘的芳心中荡漾起来,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好妹妹,你错怪哥哥了!”
秋娘泪眼一收,迷惑地问:“你还巧辩,我怎地怪错你?”
玉箫郎君叹了口气道:“万事都是那小贱人不好,离间你我之情?”
秋娘怔了一怔,曼声应道:“你说什么?”
玉箫郎君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可恨那南玲小贱人,她嫉妒你,中伤你,教我和你分离!”
秋娘凝神一想,心中半信半疑,只像在举人公家里,她的确亲眼见到南玲与玉箫郎君一前一后穿窗偕去。
她想了半晌,喃喃道:“她怎样间疏你我之情?”
那贼子知她已着了自己甘言迷惑。当下答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找个幽静所在,细诉别后衷曲!”
言语举动,倍形温柔,秋娘已然着迷,那曾细想,当下转忧为喜,破涕一笑:“我知炎哥你非必负心薄情,其中定有隐情误会,却不料是那小贱人干的好事!”
那贼子心中冷笑,口里却道:“其实我自和妹妹别后,无时不魂牵梦萦,也曾上举人公家去踩踏,那时际,妹妹你已跟老贼出门去了!”
两人且谈且行,秋娘心中一喜,竟忘利害,紧随依偎,一阵暖流,不但充沛秋娘全身,且旁传给于玉箫郎君,这贼子本是好色成性,与秋娘睽违已久,长别重逢,胜逾新欢,心中也自荡漾不已。
他心念陡转,已然打好主意,这番不惟乱而弃之,且有乱而毁之的歹毒念头了。
依两人轻功,履峭壁如平地,不消片刻,已没入云深之处。
陡然间,陡闻在垂云环蔽之中,惊呼连连,男女之声皆有,原来正当玉箫郎君重拾旧欢,干那濮上桑间苟且之事时,葛衣人已然出现。
此人岂但是玉箫郎君授业恩师,且是他的死对头!但听葛衣人冷冷道:“史炎,你多行不义,你先人虽有恩于我们,为江湖安宁计,老夫只好把你废了!”
秋娘不知来者乃当今武林之宗的紫府掌门唐古拉铁,还道是个普通武林高手,也自不惧,一声龙吟,古铜剑已然出鞘,翻腕便待进招!
却听玉箫郎君道:“秋娘使不得!”
但哪里来得及阻拦,秋娘身形起处,翩若惊鸿,矫如游龙,剑招已发,便向葛衣人分心刺到。
初时,玉箫郎君在焦急中不及细思,脱口喝止,继而一想:秋娘哪里能伤这老匹夫,自己本已欲置她于死地,何不借老匹夫之手,把她杀了干净。同时乘着两人纠缠不暇,正好脱身。
主意一打定,翻身往外疾退,怎料才举步,陡觉一股烈风,席地卷至,自己向前身形,猛往后撤,立足不牢踉跄,已然倒卧地上。
且说秋娘为葛衣人无端现身,破坏她与情夫好事,芳心岂不恼,已然运剑如风,豁出生命相扑,怎料刚使一招,蓦觉手中一轻,利剑已被对方夺去,继而烈风袭来,不由自主地往后仰栽,恰好倒到玉箫郎君之畔,翻身相排坐地喘气,干瞪着圆圆眼见。
葛衣人呵呵朗笑了一阵,指着史炎又骂:“你这畜牲,托词出江湖练历,背着我却专干那下三门的淫邪勾当,今日难以饶你了!”
这贼子给唬得面如死灰,然其为人狡黠成性,纵在危难中,也力持镇静,两眸乍转,已然计上心头。
他哀声禀告:“老前辈要杀史炎,何异如举手捺死一蚁,可怜家慈年高,单存晚辈这点骨肉,倘有不测,谁人奉养终老,晚辈窃闻武林以孝为先,废人子而孤人母,岂是孝道者应为?”
语时,声泪俱下,哀不胜抑,葛衣人微微一皱眉,脸色又没有方才那般庄穆萧杀,温和一些了。他心中想道:“这小子虽然可恶,倒知孝义之事!”
葛衣人本就无心杀史炎,不过疾言厉色恐哧他,使他迷途知返而已。至此,但闻他轻叹一响,幽幽道:“老夫若要杀你,你能活到今天,罢了,看在你爹娘面上,饶你这一遭,往后若敢再为非作歹,老夫势难相饶了!”
玉箫郎君已知葛衣人饶他不死,心中大喜,一爬起来,朝葛衣人一拱道:“谢老前辈相饶之德!”
语讫,拉了秋娘往来路便走,这贼人邪恶之性哪能遽改,只是慑于对方之威,不敢悖逆而已。他对秋娘再行染指之心,无时能泯。
才走两步,陡听葛衣人一声断喝:“回来!”
玉箫郎君一楞,心中不由生寒,还道那老匹夫又变主意,又不敢不听,只好站住,旋头问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葛衣人双眸精光四射,向玉箫郎君及秋娘二人身上扫到,问道:“你离开这儿要上哪里去?”
玉箫郎君答道:“别无去处,只是回船?”
葛衣人又问:“你老缠着这位姑娘干吗,她给你折磨得还不够?”
他又道:“过去且休提了,现在她是南星元的女徒弟,且已学有所成,你还想像从前一般欺负她?”
玉箫郎君心中一凛,自己的诡计竟教这老匹夫瞧破,心胆一怯,竟是俯首不敢回答。
只听得葛衣人冷笑两声,叫道:“史炎,你随我来!”
同时,又温和地对秋娘道:“姑娘,你师傅正到处觅你,不如归去,这畜牲老夫还得把他教训教训,要和他缠在一起,今生休想了。”
秋娘哪里舍得她的炎哥哥,心中气极哀极,却是无可奈何。葛衣人再不去理她,挽着玉箫郎君便走,岂知秋娘痴心不息,紧紧在后跟缀,如醉如痴。
三人分两拨,一前一后,已然步出低云蔽障之处,才落峭壁之下,忽听得一阵朗然大笑,呵呵不已。
葛衣人与秋娘俱各脸呈异色:葛衣人面有喜色,秋娘却花容大变,呈现一片失望忧悒,只有那玉箫郎君暗里咬牙,木然不动。
笑声才歇,在那山腰巨石遮障拐道中,已见一人转出,那人白发飘飘,精神极其矍铄,彼此一相面,葛衣人已然遥遥欢呼:“塞外怪杰,久违了!”
不错,来者正是塞外怪杰南星元,南星元赶忙挪近前去,躬身作揖,向葛衣人道谢:“劣徒不听教诲,自甘下流,与淫恶为伍,辱没师门,幸遇公子是自己人,不然,岂不贻笑当前!”
一别头,对秋娘叱喝道:“孽徒,还不快快跟我回去!”
秋娘魔心未了,犹有依依不舍之意,竟然目孕泪珠,朝着玉箫郎君泣别。
玉箫郎君视若无睹,他此际心中乱麻麻,并非为舍不得当前这雌儿,他巴不得能与秋娘一刀两断,好让他自由自在地去勾引别人,只缘目今受制于葛衣人手中,他不知葛衣人要把他怎样处置,由是心中不乐。
南星元向葛衣人抱拳作别,口里称:“公子请了,后会有期!”
葛衣人急忙回礼,却问:“塞外怪杰,今欲何往?”
南星元瞧了玉箫郎君一眼,笑道:“劣徒不务正道,与奸邪交结,我若久留中原,实在害了她,幸得此间生意之事已了,正好回帆。公子有暇,敬请驾莅小岛一叙!”
葛衣人连声道:“好。”又称:“我也是要到海外一走,可惜不能与南兄台做一道!”
南星元诧然道:“公子何事远行,要到何处?”
葛衣人指一指身畔的玉箫郎君,黯然道:“还不是为这畜牲,他娘住在海外一个孤岛清修,在下正拟把他亲交给他娘管教管教,以免他为祸江湖!”
“唉!”他又轻叹一声:“此子本来天资极厚,可惜不入正途,在下不施杀手,一半为与他爹娘有故;另一半却为此子天赋,废了可惜!”
他故意不说史炎来源,南星元也不便问,两下里遽尔别过,各自回到江边。
南星元一回船,即令梢公克日启碇,扬航回岛。
且说葛衣人偕同玉箫郎君回到舟上,玉箫郎君忽然变得非但正派,对葛衣人唯诚唯谨,不敢半点拂逆,且在他老人家面前,信誓旦旦,愿意痛改前非,做个好人。
葛衣人心中别有怀抱,对玉箫郎君本无苛责,此刻心肠更是软了,当舟发回仙灵岛之日,玉箫郎君忽对葛衣人道:“老前辈在中原要事犹多,此去仙灵少说也得一月半路程,旷日废时,诚恐误了老前辈的正事!不如待晚辈独自回去,抵达之日,自当给你老人家一个信儿!”
葛衣人给玉箫郎君一提起,登时想起自己一双女儿及师弟仍在镇江,撩起一片思念亲人的心怀。
当下,想了又想,他怕玉箫郎君背着他时,不遄归仙灵,又潜回中原作恶,但自己确是无暇分身,琢磨许久,委决不下。
两人正在船舱中对坐,忽见葛衣人卸身一起,轻轻对玉箫郎君道:“有人来了!”
玉箫郎君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有听到什么异动,正怔神间,舱外已有人纵声笑道:“师兄原来在此!”
随着舱门给来人一推开,一个老头已然跨步进来,来人果然是葛衣人的师弟。
葛衣人此时也吃了一惊,忙问:“师弟不远千里而来找我,家中可有事故?还是唐古拉山本门有事?”
那老头神色显然不对劲,但见他双眉深锁,先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说下去:“正是。家中出事啦,一双侄女儿不知去向了!”
葛衣人大惊失色,彷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地问:“师弟,你说什么?”
老头又告诉了他。葛衣人忙问:“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曾留下痕迹来?”
老头摇头答道:“距今已逾两月了,也没有留下书函,就这么一去无踪!”
询及原委,老头始详细告诉他:两月前的一个晚上,葛衣人的师弟忽然动了游兴,上天后庙去凑凑热闹,回家时不见两人,问及家中用人,用人却说:初鼓时分,有人在屋上呼啸,跟着大小姐二小姐揉身上屋,探个究竟,谁知一上去就不下来了。
用人是普通人,连武术都不懂,当然更非高手,对于什么人到来踩踏,形貌年龄,以及葛衣人两女如何不见,当然一概不知。
葛衣人师弟惊悉之余,也是无法,除到外边巡视一番之外。时夜已深,无奈只好如热锅上的蚂蚁。干急了一宵,待得天明,再上街去找,几乎把偌大的一个镇江城都找遍了,兀是踪影不见,第二天便上江湖去找,一路西行,已逾两月,两个侄女的消息,依然如石沉大海,一点端倪也跟寻不到。
要知唐古拉铁离镇江下三峡时,家中诸事早经郑重咐嘱师弟料理,这番不见了两个侄女,干系非轻的但跟寻二月,又是杳如黄鹤,迫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到此地来找他师兄讨个主意。
老头把这席话说完,葛衣人左思右想,沉吟半晌,说道:“我们此次暗履中原,并无招摇,对头人只有阴阳门二怪,两怪物早已销声匿迹数十年,不曾在江湖上露脸;除此外,便只有玄冰美人那婆娘,但此人技业平常,未必能胜得过小女联手合击!这事却是如何呢?”
葛衣人嗟叹良久,仍是推敲不出此事谁人所为,他的师弟长叹一声,说道:“事到如今,咱兄弟只有踏遍天涯海角,务要觅回二侄!”
葛衣人说道:“此事看来并不简单,要知小女二人年事虽稚,却尽得本门之秘,寻常一流高手。却制服她们殊非易事,何况将其掳去?”
过了一刻,他又说:“我因故人的事,一时恐怕抽身不暇,好歹等愚兄把这事办了,再作道理!”
老头忙问什么事?葛衣人乃把要押送玉箫郎君回仙灵的事说出。葛衣人也忒重义,江湖上成名人物最重然诺,何况葛衣人乃当今武林一派宗师。哪有说了不做之理。此刻虽遇家中飞来横祸,爱女生死未明,却是不欲自食其言。
他的师弟听了话,考虑良久,忽道:“师哥,你屡来中土,对中土各门派多是烂熟,且武林中朋友也多,非你难以找到二侄踪迹。对于押送史炎赴仙灵一事,不如由劣弟代劳,不知大师哥意下以为如何?”
葛衣人见说,细细一想,这样也好,当下遂应允了。这可把玉箫郎君听得心花怒放啦,这贼子心中暗喜,为的是如葛衣人亲自前往仙灵,必将自己劣迹,扫数抖出,单婵人虽介乎邪正之间,却也不容自己养子在外败坏门风,招惹江湖闲话,到那时,玉箫郎君恐有不便了。若然换了别人,那人责任只在把自己确送上目的地,想来也未必多搬弄是非,会对母亲诉说自己不是,也只能轻描淡写,语焉不详了。
这贼子聪慧过人,所料不差,异日老头把他送达仙灵,对单婵道达来意,也只轻轻抹过,单婵哪里知道自己养子在外声名狼藉,惟有薄责几句,送紫府门高手回程而已。
一年之后,玉箫郎君踪迹又在中原江湖重现,淫行放荡,罄竹难书,彭水之役,方洪力拒劲敌;采石矶上,南星元父子交兵;秋娘重逢薄情郎,险遭不测。一线天中,与方洪苦斗,卒出大海而飘海岛,以至为葛衣人所废等等后来的事,概种于此,这些作书人早已表过,兹从略。
话说紫府宫中高手,替下师兄,押送玉箫郎君远渡仙灵以后。葛衣人唐古拉铁想起爱女踪迹杳然,生死未卜,不由内心如捣,急急乘舟沿江北溯,一路留神向江湖打听踩踏,饶是费尽心机,也没有寻出其中马迹蛛丝。
这天已过两湖,接近苏浙地面,葛衣人乃舍舟步陆,行经旬日已然到达江苏境界,此处距镇江不远,而他的一双女儿,失踪之处乃在镇江,故葛衣人格外留心,行行重行行。
黄昏晌晚时分,来到一处墟集,苏浙一带乃中原心脏之地,文物风俗,极是鼎盛吕明,所有墟集,多属热闹大市?这墟集的名堂豪气中带点怪味,叫做聚龙墟,葛衣人向旁人一打听,心念怦然动了,他寻思:“往常江湖上人传言,聚龙墟多江湖人物出没,特别是帮会中人,何不小住几天,反正回到镇江家中,睹物思女,也是无益!”
主意一打定,便急奔向墟上而来。这墟也委实够大,茶肆酒帘,店房马厩,一应俱全,这时正当散集当儿,人如潮涌,纷纷携带买卖交易各物,赋归附近四乡梓里。葛衣人在人群中缓缓行走,他的心中是想先找一个干净店房,安身落宿再说,待明儿再向集上打听,忽地眼中一亮,在人群中闪出一个徐娘半老女子,瞳如剪水,貌可羞花,美丽中庄丽肃穆,一看是个正派女子。
霎忽间,一个异样的念头掠上了葛衣人的脑际,他觉得这女子的面貌好熟,像在什么地方瞧过,再细看,只见她盈盈莲步,去势缓慢而实疾如飘,用的竟上乘轻移步,他不由吃了一惊。
要知葛衣人乃武林之宗,轻易他是瞧不上眼的,然而这女子的身形步法,竟可与本门的迷宗步法争一日之短长,岂不可怪,是什么来路呢?
这念头,使他忍不住看了又看,眼睁睁地看个不停。这时,那女子也似已惊觉,她既身怀绝技,自是耳聪目灵,葛衣人这番做作,她哪会不知,她也不自觉地回眸一顾,倏地,一阵惊异的颜色掠上了脸庞,她只对他微微一笑,便已俯首疾走,加速脚程。
葛衣人越看越不对劲,但在闹市中他不敢过分着露痕迹,只一味跟在后面,要知迷宗步独步武林,那女子的轻功再俏,也难与其抗衡。他与她总保持一段距离,葛衣人既不超前,也不落后。
那女子觉察葛衣人在跟缀她,心中似有点发毛,越走越远,不消片刻,竟已远离市集,到了乡郊之所。
葛衣人心中想道:“这女人莫非就住在墟集附近村落?”
然而,这一带人烟灭绝,因为那女子已脚程如飞,攀上一处大岭,在江苏境内,虽无巨脉,如关外西陲般高不可仰,但这一带的山脉,说小可也不小。
葛衣人一发动了老兴,冷冷暗笑道:“你能躲过我的跟缀?再学十年也不能够!”
但有一事令他费解,当前这女子不是心虚,便是不怀好意,要素常里的闺女,见有男子汉老是吊在后面,不加以严词斥责,也是避之若浼,但当前此人,却大异其趣,时不时回眸露笑,虽然从她的笑容上看,绝非淫冶无德。
一路反覆寻思,一路跟着瞎跑,不知不觉已近山岭,这其间,葛衣人反而忐忑不安起来。须知他乃一派掌门,武林成名人物,夤夜跟着一个女的,步入荒山野岭,问心虽无愧,但将来传到江湖,将作如何交代。
想到这儿,真要打其退堂鼓,不再跟了,而脚步上也不觉放缓,由得前面那女子飞遁而去。
正当他拟回头之际,蓦地又有一个念头敲着心扉。他寻思:“不,我一定要探个水落石出,为女儿安危下落,不能轻易抛掉机会,此女面善得很,而又不肯招呼,行动也诡异无伦,看来其中必有跷蹊!”
一念之转,又再向前赶路,但看前途那女子影子,已迅速没入夜色茫茫之中,再也瞧不到什么,不由跌足悔道:“坏了,若给她躲脱了,底蕴探求不出,反惹夤夜吊膀子之坏名声!”
想到这里,迷宗步最精妙的脚程扫数使出,葛衣人是何等人,早间在后悠闲跟着,不过相让对方,此际一展身手,当真如风驰电掣,顷间已履峰巅。
这夜恰是月杪,又值天阴,星月无光,绝顶之处,风号有如野鬼夜啼,正合了“月黑风高”的景象。
葛衣人是练过功的人,具有夜眼功夫,急睁开运神向四下里瞧,可也怪道,竟是不见那女子踪迹,再向各处仔细察看一番。
在昏黑中,只见丛林阴郁,黑压压地一大片,他以为那女子已没入丛林,凭他这副身手,对这丛林自是不惧,加以在此夜静更深时刻,女子孤身到这所在,心中益发狐疑。葛衣人也不加以思索,穿林便进,过了顿饭光景,偌大的这片森林,都给他仔细地搜了个遍,还是不曾发现对方,再看丛林之后,山外有山,竟是陡壁千仞,比这巅峰又不知高上数倍,除了这片大陡壁外,别无下山之路。
葛衣人既知对方躲不了哪儿去,必藏在这绝顶之处,也不着忙,到处搜索,连所有石缝山洞,只要有可疑的地方都看过去,可是毫无结果。
又过了一个时辰光景,葛衣人也觉有点乏了,索性拣了一块大青石坐下,心中琢磨:“真邪门,那女子莫非有隐身之术,或者真个攀上后面陡壁之上?”
他心中明白,以那女子的技业,攀上后面陡壁并非难事,不过他不上那片陡壁,并非胆怯不敢上去,而是如果那女子真个有心逗他,自然不会遽尔逃去,时值黑夜,上了陡壁也未必便能找到,索性在这儿坐到天亮,好歹再登陡壁搜它一搜!
他的心念方歇,陡然间,陡壁之上,有女子吃吃笑声,那声音如银铃乍摇,悦耳之极,但用的竟是上乘内功,“传音入密”功劲传出,在这山风虎虎中,凝而不散,足征其人内力之强。
葛衣人怔了一怔,不觉朝那陡壁望去,但见在壁缘上站着一条窈窕身影,那人不是刚才的女子,还有谁来?
笑声一收,那女子已然开腔:“紫府宫的宗师,怎地跟到此处便不跟啦,这儿又没吃人的大虫,老前辈怕什么来!”
不止行踪诡异,言语也诡异无伦,揆她话里意思,带着讥讽,但又于礼无亏,称呼他做“老前辈”的。
葛衣人不但武功卓绝,为人也极有修养,轻易不会动怒,他哈哈一声朗笑,用的也是本门迷宗内劲发出。
笑声未已,已闻那少女的嗓音渗了进去,叫道:“紫府宫的技业果然名不虚传!”
清晰玲珑,字字真切,葛衣人心头不由微微一震,那女子的功力竟能与其分庭抗礼?
葛衣人笑了一阵,说道:“姑娘高姓芳名?与在下有何过节,却要戏弄老夫!”
那女子又是格格一阵笑,叫道:“老前辈此话何来,小女子好端端地在集上走路,老前辈却老是跟着,而且跟到这人烟渺绝之所,小女子还说戏弄你?”
这倒是实话,葛衣人虽然洁心无愧,却也为之语塞。楞了半晌,才呐呐道:“那么,现在老夫不跟了,姑娘反使激将,却是为何?”
那少女笑答:“老前辈既然跟来了,好歹咱们就一论武功如何?”
竟是挑战当场,以葛衣人的身份技业,哪把这无名女子放在眼底。心中微微有气,想到:“料不到在此荒僻之所,竟有人敢指名向紫府门挑战,而且挑战者乃是一个弱质女子,莫非自己女儿与这女子身上有些干系?”
但他仍然忍耐下去,淡淡地答道:“老夫因姑娘来路怪异,一时好奇,才跟你到这儿来,别无歹意。姑娘要与老夫论技,本是好极了,只怕手重些伤姑娘不美,我们又无过节,何必如此呢!”
他一半顾全身份,一半也是试探。却听那女子笑道:“我也知老前辈并无歹念,紫府宫代出英豪,焉有不肖之徒,何况身为掌门。哈,我们不但没有过节,且有渊源,彼此原是熟人,何妨较量较量!”
越说越奇,既无过节,又是熟人,那又何必比量?
葛衣人不觉皱眉问:“老夫的来历,姑娘已然一语道破啦,但姑娘高姓芳名,却未曾赐教。你所说彼此原是熟人之话不假,我初见姑娘时便觉面善得很,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恕老夫眼拙了!”
那女子又是一连串地笑,她问:“老前辈可曾去过蛇岛,可曾与花老前辈邂逅?”
此语一出,葛衣人不由大悟,前尘影事,历历如在眼前,虽然距今已近二十五载,但那女子面貌态度,依稀倒还认得。她不是花妖的徒弟雪儿么?
一念及此,不由又是一惊,初睹雪儿之时,技业和他相去还远,但不料二十五年后,竟敢指名挑战。
同时,更使他不解的是,对方既是故人,相见只有以礼相待,就不该拿他来开玩笑,诱至此处,声声要求比划!
他想了半晌,才慢慢地答道:“我想出来了,姑娘莫非是雪儿姑娘,既是雪儿姑娘,老夫更是不敢造次,和姑娘动手!”
顿了一顿,他又问:“令师花前辈可好?令堂赛前辈想来无恙?”
雪儿见对方一再容忍,且以礼相待,不敢过分相逼,只得答道:“家母已经仙逝十年,家师托庇粗安,与晚辈同来中原,不过却不在此山中,你放心好了!”
末一句话含有小觑葛衣人之意,他心中虽感不快,却为对方与己乃极有渊源的人,想当日莫非花妖及时前赴蛇岛相救,怕他难活至今天。
当下,葛衣人呵呵地朗笑了一阵,说道:“老夫不比了,就此请别,后会有期,倘遇尊师之时,祈代老夫问安!”
葛衣人身形才动,壁缘上那女子振吭呼道:“老前辈慢行,听我说去!”
他怔了怔,果然停步不前,那女子嘻嘻笑道:“你不比量,你不要女儿啦!”
这话当真石破天惊,葛衣人身如电触,心上一震,仰首喝道:“雪儿,你敢戏弄老夫?”
究竟葛衣怎样寻得女儿?他是否真要和雪儿比划武功?下集自有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