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有头债有主》第07回 凶禽岛群英翻船
细语既过,互道珍重,便待回舟返寓,猛可里,篷顶连声哈哈,雪儿一怔,玉掌一伸,陡地把那破碎的秦筝卷起,倏地往上疾射,竟是将废物当暗器来使,这种手法,比身备暗器的方便得多。那裂成碎片的秦筝,给雪儿运劲抖出,不啻利刃锐斧,但在篷顶那人,本领端的高妙,也听不见他如何动静,那抖出的碎筝,竟是如泥牛入海,声息不闻。舫中三人俱各吃了一惊。
陡听上面那人呵呵一阵大笑过后,沉声道:“好妹妹,果然身手不俗,有妹如此,也不枉我南星元英名了!”原来上面那人是雪儿异母兄长南星元。话声才落,雪儿如他乡遇故知般地,欣喜欲狂,只一窜已然飞身出外,铁笔书生和赤城山主也跟了出去,一同攀附上那篷顶。
但见篷顶之上,早已影绰绰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脸如黄蜡,满面病容,伛偻其背;女的老态龙钟,全是阔袍大袖。
南史二人此来,显是仍然化装易容。
史三娘一瞥铁笔书生,低低呼了声:“爹!”铁笔书生面容一端,挥了挥手,教她不要泄此隐秘,他不愿赤城山主知史三娘是他的亲女。
雪儿也满怀疑惑,当前这人少说也在半百以上,和娘相去不远,怎会是她的嫡亲兄长,但见铁笔书生欣然过去和他招呼,又不由她不信。
南星元一跃而下,落在舱面,诸人跟着也下舱面,叫道:“你们好大胆,不怕舫上藏着奸细,把你们的事窥去。”
雪儿一听变了颜色,怔怔不语。南星元续道:“我们早来了,后来见雪妹子弄琴调筝,又道出心事来,生怕给舟上鸨儿诸妓探去,才和史妹妹联手合力,把所有的人都点了晕穴,你们恁地这般粗心!”
铁笔书生等三人听了,不由愕然四顾,果见各房舱,横七竖八地倒下许多人,男女都有,才佩服南星元的机智。南星元忽对雪儿道:“雪妹子,愚兄明晚再来看你,现在咱有正事要办,可得赶了!”语毕,又对铁笔书生赤城山主道:“两位前辈请随我来,此地说话不方便!”
三人才一晃身,已然落下老渔夫之小舟上,急急离开画舫,遄返落宿之处。
原来南史二人,当晚从老铁山渡海到达李家沟来践约,打探之下,才知各人落宿地方。便与史三娘化过了装,奔向水上客寓而来,会过唐古拉铁,方知铁笔书生赤城山主二老动了游兴,已然迳自驶舟外出未返,南史两人是这一带熟客。路途最熟,恐怕两老人出了岔子,才急急跟上,到得当地,却见二老进入画舫,心中还好笑他们老兴不浅,居然想拈花惹草,当下不便招呼,迳上篷顶守望,听了他们对话,始知自己蠡测大谬,生怕别人瞧见,乃下舟点晕船上各人,暗中护卫。这一切,三人竟在梦中,浑然不觉。恰是有缘,南星元此来在无意中遇上离散多年的亲妹妹?心中也自欣喜不迭。
当晚因系易容改装,不便和雪儿多说话,翌晚恢复本来面目,才买棹往访,指名召见雪儿。要知南星元在这一带声名甚大,谁人不识南公子?一到画舫,鸨儿一见,自是不敢慢待,鸨儿也知当前这位翩翩佳公子,乃是长白山阴阳门渊源甚深的人物,连火鸦子俞公典也不放在眼内,便把雪儿请出,与他厮见。
当晚,兄妹悄悄会过,计议了下蛇岛应做的事,南星元也不久事勾留,回返龙蜃帮,这是后话。且说铁笔书生,赤城山主,南史四人,别过雪儿,回到水上客寓,星夜便和紫府宫中人商议下蛇岛大计,经过澈底商议,已然停当,约好日子,催舟出发。自此之后,南史为避免外间耳目,不再和赤城聚义群雄见面,他们的住所,仍在龙蜃帮的卡子上,也便无人知觉。而赤城山主一行十余众,这次抵此,亦以商贾之身出现,与当地商贩买卖货物,倒也掩饰得巧,不露半点形迹。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瞬眼已抵月杪,距离雇舟出发之期已届,赤城山主一行人等,便在当地采购了大批货物,由南史二人弄来海船,料理停当,便待扬帆出海,遄奔蛇岛。
临出发的一天,李家沟忽地闹哄哄起来,每一户都张灯结彩,既像遇到什么喜事,也似渡年除夕,只有一事,却与做喜事大异其趣,那便是每一家人家,都深愁悒悒,春山重锁,半点喜色也没有。原来这一天,乃是蛇帮帮主纳妾佳期,雪儿于归之日,李沟家的百姓被迫参予普庆,实非出诸素愿,心中不乐,自不待言。
赤城山主早就得到南史二人的传讯,知今天是乃妹赴蛇岛的日子,也便准备了船只,扬帆踩蹑。此时滨海一带人山人海,争看艳名四播的美人雪儿,海上泊着两艘装饰得如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大海船,端的雕栏玉砌,气象万千,简直像王者海上行宫,这便是新娘座舟。
铁笔书生等人赶到海边下舟时见到此情景,群雄心中不由气忿万分,唐古拉铁低声对铁笔书生道:“瞧不出小小一个帮会主人,竟摆出这般大气派,足征蛇帮在江湖上所作所为,无法无天了!”
一提起蛇帮,秦瑜便是怒火中烧,冷冷道:“看他们还能神气多久,只可怜弟弟不知是生是死!”说着又哭,诸人也觉恻然,铁笔书生凝思不语,忽对各人道:“你们瞧,那是何人?”待得众人放眼前望时,只见对方的海船上,有两个青年男女手携手地随在众宾客之后,进入大房舱,只因走得太快,面目不曾瞧得真切,但他们那双背影,却怪熟的,兀是无法想起那双青年男女是谁!
众人一怔过后,却没有开腔说话,铁笔书生自语道:“南老弟真行,果然也混到船上!”
此语一出,众人又吃一惊,秦瑜先叫将起来道:“尤叔叔,你说谁?他是……”
铁笔书生蓦地一凛,已自知失言,忙摇头苦笑道:“那不是,我是见到他们的亲随,才知南老弟已然在那船上。”要知南星元与群雄会面时,都是以易容改装出现,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但与蛇帮中人接触,就得恢复本来面目,这天他与史三娘,备办一份厚礼,权充贺客,到来相贺,俞老头此时不在船上,只有一个香主代予料理,来人既是塞外有名的南星元,也算蛇帮有了面子,遂恭恭敬敬地把两人接入内厅坐地吃茶,同舟赴蛇岛喝杯喜酒,同舟赴蛇岛相贺的,当不止南史二人,还有水陆各路黑道邪派人物?都争着来卖交情,看新娘子,就在这一刹那间,却给尤文辉瞧去。
当下铁笔书生轻轻掩饰过去,群雄心中虽有疑惑,也不深究,幸好这天是蛇帮大喜事,卡子上踩线的人马,都赶着去办这椿喜事,故赤城山聚义群雄得以顺利出发,没有什么人留神踩探。
蛇岛是位于旅顺海外的一个孤悬小岛,从海程上说,不论山东或辽东两地滨海之区,赴蛇岛最近地点,要算李家沟,南星元对这一带最熟,因也择定此处作为与群雄约会之所。
从李家沟到蛇岛,路程虽近,若吹东南风,却也要五天光阴,如刮西北风,怕要十天八天,幸好这期间乃刮东南风的季节,但刮东南风也有弊害,就是时不时遇海上风暴,风暴一来,自是危险万分。
蛇帮的船在前,赤城群雄之舟尾随,一路倒无异状。
两拨人船只在一望无垠的浩瀚之海中扬帆疾进,驶到日薄崦嵫时分,但见烟笼海际,暮霭沉沉,天青海蓝,寂寞带上兴奋,群雄在舱中高谈阔论,这艘船正是南星元的心腹,故各人心中不存顾忌。
展眼已过两天,这天晨光微曙,东方才刚发白,铁笔书生忽觉心烦,怎睡也睡不着,迳自起来,步出舱外船板上,四顾远眺。日出的海,端的是一奇观,但见海上浓雾弥漫,东方天际,万道金蛇攒动,耀跃目帘,映出多种颜色,幻成一片霓霞,这情景,使人悦目,使人惊奇,铁笔书生顿觉神怡心旷,正自呆呆欣赏。
但见他伫立片刻,忽地咦了一声,只见西北面飘来一叶小舟,船上并无桨楫,只坐着一人,双掌连挥,一挥出船便向前疾驶十来丈。铁笔书生心下一异,定睛细看,惟在晨雾之中,远天迷茫,加以那小舟背日而驶,晦暗得无论如何也瞧不清是什么人物。
那小舟好快,不消片刻,已然赶近赤城群雄的船,离前面蛇帮的船尚远,这时,铁笔书生忽惊叫起来,原来那小舟坐的是一个老妇人,老妇人不用桨楫划撑,只利用一双肉掌,扇船前奔,打出的掌势,竟是排山掌法。铁笔书生寻思道:“此人不是赛刁婵还有谁来?不知这老妇怎地能得讯赶来?”心下不由大喜,急进舱来,向各人说知,并令舟子卸帆缓驶,以俟来人近前相见。
要知当年的赛刁婵,在武林中享有威名,绝非弱者可比。排山掌虽以刚劲凌厉见长,苟非有上乘内力,也难挥洒自如,一举手,一投足,俱挟惊人威力,因船飞如箭。但见沧海中那叶小舟,在赛刁婵掌催之下,只顿饭工夫,已然挪近了大海船。
这时海船船首上,挤满了十几个人,争着看此老妇神功,这一拨人不消说也知,乃是方才得铁笔书生传讯,赶出来观看的赤城山聚义群雄。
群雄中只铁笔书生尤方辉与赛刁婵有故,余者俱不相识。两船相距三十来丈左右,但见小舟上那老妇,面挟寒霜,双眉倒竖,倏地两掌向前一推,面前登时扬起了一道长长的水柱儿,疾向大船疾击而去,震得大海船颠簸不已,在白浪滔天中,赛刁婵一掌紧似一掌打出,口里骂道:“鼠辈,敢劫老娘的孩子!”
显然赛刁婵误会了,以为当前这大海船乃蛇帮的,因而怒极大呼,挥掌相待,其实赛刁婵功力虽深,要在三十来丈之遥把大海船震翻,还不能够。
铁笔书生首先呼道:“赛前辈咱们在此恭候多时了,别乱打!”
赛刁婵蓦地收招,定睛瞥去,但见当前此人,依稀认得,才一想便忆了起来。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喂,南儿呢?还有那个女娃儿!”
铁笔书生笑道:“他们已先走了,我们不是约在蛇岛见面。赛前辈何时赶到?”
认清当前的大海船并非敌舟,赛刁婵也不打话,陡然间两手猛力向自己坐下那小舟船头抓去,但听喀喇一声,坐下小舟已给抓成两截,抓起了一大把断裂木块,赛刁婵脱手一掷,却是不偏不倚,列成一线,抛近大海船,漂浮海上。继而奋身一跃,使开踏水登萍轻功,逐木而行,双足连点,只几个起落,已然上了大海船。
一到船上,赛刁婵叹了口气道:“你们有船更妙,省得老娘多费气力!”
铁笔书生忙给众人引见,请入中舱献茶坐地,问起情由,才知赛刁婵刚自江南抵此,本待践南星元前约,谁知一到李家沟,便听附近村民说起雪儿的事,只因雪儿色艺双绝,又是武林中人,在李家沟声名最彰,故村民们乐道不疲。初时赛刁婵还不知是雪儿,其后再打探,问起年貌技艺,深信是自己女儿不会错的,村民们告诉她,雪儿已嫔俞帮主为妾,早趁彩船离去了。
赛刁婵一听,几乎晕了过去,一急之下,乃到海边雇船赶上。一来她是外地人,孤身女子,来历不明的人,李家沟的人不敢予以方便;二来她又说不出出海目的,尤其是一说到要赴蛇岛,益是令人侧目坚拒。赛刁婵无奈,只好强夺了附近渔民一乘小舟,疾驰出海,恰在这里,赶上了赤城山群雄乘坐的大船。
彼此说明原委,赛刁婵也就安心在大海船上住了下来,只是心中悬挂女儿安危,终日悒悒不乐。舟行三天后,一片浩瀚的大海中,除了天上挂着一朵朵的白云外,连远山也不见,群雄心知离陆地已远,蛇岛也便在望。
第四天晨早,铁笔书生照例步出船首眺望海天景色,蓦地里,但听顶上禽鸣之声,其音桀桀,如人在狂笑,心中一怔,急朝禽鸣之处窥去,但见半空中有一大群异禽,遨翔其上,再看那异禽模样,却是长长的尖嘴吧,两瞳圆睁,宛如兽目,全身作灰褐色,斑纹相间,性情倒是凶狠得紧,只顾盘旋着大海船不肯离去。铁笔书生久处西域,顶多也只在中原一带混过,绝迹未履海外,那知这种海上凶禽是叫什么名字?
陡然后边有人在轻叹,轻叹之声才过,那人幽幽道:“到了蛇岛便在西南水域之内,再过一天便可望到。”
铁笔书生吃了一惊,急别头一顾,心中不由大异,对当前此人,绝不认识,但见是个船夫打扮的中年汉子,年仅三十出头,面黄肌瘦,恹恹若病,双方目光一接触,铁笔书生不期然一凛,但觉对方双眸棱光疾射,似是内功有造诣之人,就适才发出那声音,也是嘹亮浑厚,声音虽不大,却是深蕴劲道,一听便知是个武林高手。
铁笔书生是何等人物,一惊过后,便也无事,寻思道:“当前这汉子大概是南老弟的什么朋友,南老弟请他来助拳的。可怪的是他老是不亮相相见,藏头露尾怎地?在船上也不多见到他!”
当下,却装做若无其事,问那汉子道:“尊驾看来是我辈中人,敢问贵姓大名?幸会了!”
那汉子却摇摇头道:“沧海小民,那有名字?大英雄看走了眼啦!”兀是不肯以姓名报告。
因当前此人是个船夫,铁笔书生不便发作深究,见他不肯承认,也就罢了,只好暗里留神而已。又问道:“方才听尊驾说,蛇岛近了,敢问怎么知道?”
这其间,天上怪鸟争鸣之声益炽,桀桀凄厉,听得令人毛发竖然,那汉子笑着向天上一指道:“这扁毛畜牲出来啦,蛇岛还会远吗?”
还是语焉不详,铁笔书生皱皱眉,细看了那汉子一眼,只觉身裁轮廓好熟,兀是想不出是谁人来!那汉子续道:“不瞒大英雄说,我辈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对这一带所在,那会不熟?天空中那种怪禽,本属鹰类,只因其形酷似苍鹰,因名猫鹰,这与咱在陆地上所见之夜鹰猫不同,较大而性凶残,这种扁毛畜牲,寻常是以肉食渡活,尤嗜毒蛇之肉,为蛇类中克星,乃群居蛇岛附近的另一小岛,那小岛本无名字,海上过往的人见到这种凶禽栖止其上,因名其为‘凶禽岛’,千百年来,无人敢住。故我一见猫鹰盘旋,便知蛇岛不远。”
铁笔书生心念怦然一动,自忖道:“若得这扁毛畜牲为助,何悉蛇阵不破!”但一转念,不觉哑然失笑。暗道:“这些扁毛畜牲野性难驯,怎能助咱破阵?”
那汉子似窥破他的心事,笑道:“我也曾这般想过,用这种凶禽调教成材,然后直捣蛇岛,必能一举歼灭蛇帮!”
铁笔书生颔首道:“咱们所见相同,就可惜天下无人能治此物,徒费心机而已!”
话声才过,蓦然间,背后有人嘿嘿冷笑道:“谁说世间无能人,老娘便知有一人住在凶禽岛上,此人武功高不可仰,辈份甚尊,可惜他是长白山阴阳二怪故人,不易说动!”铁笔书生一怔,急旋头一望,方知是赛刁婵,这怪妇人竟不知何时出来?兀是半点声息也没有,这份功力,委实不小,不由吃了一惊。
慌忙施礼完毕,继问道:“敢问赛前辈,凶禽岛上住的那位高人是谁,怎地晚辈不曾听说过?”
赛刁婵瞪了他一眼,冷然道:“他的名字早湮没了,老一辈江湖中人称他做‘花妖’,武功之高,没人能知!”
“花妖!”铁笔书生困惑万端地叫了一声。又道:“是个妇人,还是个色中之魔,专门淫辱妇女?”
赛刁婵笑道:“那可不是,他是个如假包换的汉子,从来不近女色,花妖之名来由,乃是他生平对女子深恶痛绝之故,一睹妇人,非赶尽杀绝不可!”
铁笔书生大惊失色,急问是什么缘故?赛刁婵乃将原委说出。
凶禽岛上住的一位异人,不错,他的名字叫“花妖”,在数十年前,花妖之名,确实震动武林,也是长白山阴阳叟之友,他与长白老怪,虽同属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惟彼此身世经历不同,因而性情也是大异。
原来花妖在年青时是一位翩翩的佳公子,曾与其师妹相恋,初时两情如胶似漆,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不知若干次了。谁知好事多磨,有一年,他那心爱的小师妹忽然变了志,为人所诱,在一夕之间,跟着那人私奔无踪。要知花妖此人乃是多情种子,对他心上人一往情深,猝经此变,悲恸欲绝,乃走遍天涯海角,誓觅心上人。
果然有志事竟成,在河北一处荒僻地方,给他找到那个小师妹及其情敌,相遇之下,一言不合打将起来,那情敌本来不是花妖对手,彼此打过百合,已然胜败分明。在花妖心意中,只要把对方制服,夺回爱侣便算,也不为已甚,怎料就在行将得手之际,他那心爱的小师妹忽然加入战围,如此一来,形势顿然改观。对方功力虽稍差,毕竟并非凡手,花妖的小师妹益是巾帼英雄,心狠手辣,打将起来,招招攻向要害,绝不留情。
高手较技,最异心浮气躁,花妖的小师妹如此行为,怎不当堂把花妖气个半死,一气之下,拳脚往还,自然躁急,功力也锐退,遂至空门大露,为敌所乘,结果给对方点中了穴道,倒在地上。
那人虽把花妖打败,良心未泯,自知横刀夺爱,于理不合,便待劝花妖之小师妹离去,不下杀手。可恨花妖师妹竟要赶尽杀绝,声言斩草除根,以免后患。此时花妖虽被点中,倒卧地上,心中仍是明白不迷,小师妹口出毒言,全给他听去,不由破口大骂起来。他的师妹也不开腔,只冷笑一声,翻身上前,便用重手法凌治他,用的竟是江湖上最歹毒分筋错骨之刑,待得凌治够了,才把他打死。也是花妖合该命不绝斯,小师妹他们走后,突然来了一个救星,此人是个慈眉善目的铁髯老人,那长者探了探花妖的鼻息和胸口,知他尚未绝气,当下便救活了他,并把他带回凶禽岛上疗伤,这位长者正是凶禽岛上的主人,江湖上称为“东海飞凤”便是。
经过半载悉心调治,花妖已然恢复健康,此时才知救他的人是东海飞凤,一喜飞同小可,当即拜了东海飞凤为师,在凶禽岛留下习技,东海飞凤见他天资聪颖,也乐得成全他,便把生平技业悉数传给,但却不许他踏出凶禽岛半步,为的怕他到江湖闯祸。
花妖也自有他的主意,志切报仇,习技益加勤力,表面上装做前事不提样子,日子久了,他师傅也就相信了他,再教他调弄猫鹰之术,不上三载,他已可以任意指挥岛上那些凶禽了。
再过十年,东海飞凤身归道山,师傅即以物化,花妖只剩一人,再没有谁去管束他,报仇雪恨之念顿兴,同时因为孤岛上十余年,不知外边光景如何,要到江湖上去行走。
主意打定,乃悄悄离开凶禽岛,在江湖明查暗访,踩探仇人,花妖的小师妹早就以为他死了,绝不介意防备,故此不费多大工夫,便给他寻到了,就在一个晚上,花妖把他的小师妹全家二十余口通通杀光,泄了心头之念。经过这场大屠杀,花妖已失常性,杀人成痫,尤其是对女性活视如仇,曾一天之间,在闹市之中,杀了三十来名年轻美貌的少女,“花妖”之外号便是由此而来。
自此之后,花妖嗜杀成狂,通都大邑,美女无故被杀之事,时有所闻,江湖上为之震动,也曾有无数武林高手,或前往劝阻,或拟他惩戒,但都毁在他的手里,就在这当儿遇上了阴阳叟,两人交手百余招,不分胜负,交上了朋友,阴阳叟为人虽非正派,却是头脑清醒,见花妖这般胡闹也不是话,且结下仇家越来越多,便苦心劝他回猫鹰岛,不要再在江湖上妄杀无辜,这时,花妖也似杀人杀得腻了,自愿引退,回到老巢去,自兹以还,江湖上遂不见花妖出现,转瞬之间已经二十余载。
赛刁婵和铁笔书生站在船首上指指点点说着,把花妖来历说过,三人正自嗟叹,忽见黄脸汉张惶失措,惊叫道:“坏了,咱们大伙儿恐难逃此劫!”
铁笔书生和赛刁婵齐吃一惊,急拿眼看那汉子,汉子把手指向远天的一条小乌云,又道:“风暴快来了,恐怕我们到不了蛇岛,这儿离凶禽岛最近,可惜那魔头在岛上,咱们休想近他!”
赛刁婵望一望天边那条小乌云,心里不信,口里道:“不见得吧,这条小东西会成风暴,怎地天气闷热得半点风也没有,却说有风暴!”
铁笔书生凝眸向天边细视,心中一冷,自忖道:“那汉子既在是海上讨生活的人,对这一类事自当比我们清楚,看来也有点道理,热极生风,暴风来临之前,例必闷热逾常!”心下一急,随口道:“那怎么办呢?”
那黄脸汉却不去理他,自顾到后舱找梢公去,这期间,赤城群雄都已醒了过来,闻讯纷纷赶出舱面看觑,却没一人懂得其中奥妙。可怪的是自群雄来了以后,那黄脸汉便一直没有出现。
梢公揉着惺忪睡眼,给黄脸汉叫醒跑到外边,朝天连一瞥,登时变了颜色,狂叫道:“弟兄们,快起来,风暴来了!”
不消片刻,全船船夫都热哄哄地聚地一块,商量怎样应付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挽救行将面临危机的海船,忙了一阵,终散开去做各人的工作。
卸风帆,补船漏,检视各处,围起船板,七手八脚,纷扰了一阵,才安静下来,等待风暴来临。
风帆一卸,船身立即打了个旋涡,横搁海上,这时际,海仍然没有一丝的风,炎然如旧。对海上情形没经验的赤城群雄,有的脸上冷笑,认为荒谬不经。
大约过得顿饭光景,海上忽时不时刮着急风,很偶然,并不续,天际那块小乌云越来越扩大,已掩盖了半边天,铁笔书生仰面注视,脸上一凉,猛地一醒,竟有雨点打到他的脸庞上,雨点很疏,却疾劲异常。
渐渐劲风刮到,呼呼作响,船开始颠簸了,一浮一沉,一起一伏,这是意味着暴风前锋已经降临。
风越刮越大,才不过二盏茶光景,已然风云变色,天愁地惨,阵阵烈风,迎船猛砸,船经不起烈风的冲击,东倒西斜,几番险葬身滔天巨浪之中。
暴风吹来,白浪如山,海船虽大,怎奈受得起它的冲击,船夫们失惊高叫,群雄手足无措,喧闹声中,但听赤城山主振嗓一呼:“用千钧堕把船压下!”
一言惊醒梦中人,赤城聚义群雄十余人,不约而同,聚劲脚下,紧紧钉下船去,要知当前这十余人,全是武林中一流高手,齐心合力一稳船身,果然没有适才颠簸得那般历害。
忽地里,但听几声尖叫,尖叫中夹杂着哀号的声音,有人颤声呼道:“船破了,海水冲进来啊!”这几声叫,是在后舱把舵的船夫所发出的,岂但船破入水,连舵也折了。
船在白浪里打滚,一飘就是里许,海水如遇决堤,展眼间已然满了船舱,船慢慢地往下沉,再给风浪一打,翻了过去,船上的人全丢下茫茫的大海里去。
海面上疏疏落落浮着几十点黑点,那是人的头颅,在水面上载浮载沉,有的抓着木板,有的在水里挣扎。船夫们不消说,全部葬身海中,赤城群雄都是武林高手,虽未必尽熟水性,却还能利用轻功,挣扎下去,其中以赛刁婵的功力最深,虽在狂风当中,兀是稳坐一板之上,随波逐流,铁笔书生紧跟在后,不消片刻,各人已然分散,没在一片茫茫的沧海里,不知所踪了。
铁笔书生紧抱一根木柱儿,随波逐流,附在赛刁婵之后,一泻里许。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地里在风雨声中,隐闻有人呼他名字,他此时虽在惊涛骇浪中,神志尚还清醒,闻那呼声,心下怵然一凛,待回头看顾,一个巨浪却自后面打到,跟着身子陡地一抛一泻,百忙中眼前瞥见一人,已然越过他的面前,恰恰落在与他平排的水面上。
那人又叫一声:“尤前辈,你没事啦!”铁笔书生举目一顾,大出意外,这人乃是久以睽别的千手如来耿鹤翔,心上不由大异起来,应道:“耿老弟,怎地是你,什么时候给风刮到海里!”
耿鹤翔突然出现,怎不令铁笔书生疑惑万端,但听耿鹤翔呵呵笑道:“我和你同船共舟,你给刮到海里来,我能幸免么?”
此说更奇,铁笔书生在船上何尝见过千手如来这人,然事实摆在眼前,如非同舟共船,怎会这般巧,在一处飘流?正自沉吟之际。陡然间,前头的赛刁婵忽欣然高呼道:“风暴已经过去,我们看见陆地啦,得救了!”
尤耿两人同时一怔,展眼急瞧,果然远远有个小岛,离开这儿约莫有十余里之遥,顺着水流,顿饭工夫,可以漂到,依稀见那岛上,长满了茂林丰草,青翠欲滴,郁郁苍苍,是个好去处。
陡闻半空中有桀桀怪响,似是禽鸣之声,铁笔书生抬头一看,乍见几只猫鹰盘旋其中,不时向下窥视,心下一凛道:“当前这荒岛,莫非就是什么凶禽岛?”
寻思未已,千手如来已然叫了出来道:“果然到了猫鹰岛,这番咱们恐难保得住性命!”
这时,风势已衰,急雨也歇,暴风一过,太阳却从云端里钻了出来,那天愁地惨之象,顿时变为日雨风和。经过十几个时辰浸在海里,尤耿两人功力虽厚,这刻也觉得舒服起来。
铁笔书生精神一振,引吭高呼道:“赛前辈,咱们已到了凶禽岛,得想个法儿对付对付那凶禽般的怪人!”
但听赛刁婵叹了一声道:“有什么法儿,像他这般功力,我们几个能打得过他?听天由命好了!可恨我女生死不明,也许此刻在蛇岛受辱!”这婆娘母女情深,虽在风险中,迄未稍忘怀女儿安危,父母爱子之心,当真亲切。
耿尤二人默默无语,约过顿饭光景,果然到了岛上,一靠岸,赛刁婵放眼四顾,但见一片阔阔长长的平沙,摆在眼前,要到岛上,还须经过这片海滩。赛刁婵微嘘了一口气道:“别往前走,找个地方,晾一晾衣衫,调一下内元再去,万一遇着那魔头,也可挡他一阵!”
这期间,各人回顾身上,不由哑然失笑,湿淋一片,蒸着太阳,发出微微气体,同时,也觉饥肠辘辘,四肢瘫软,漂了十几个时辰,纵然铁铸的人,此时也会感到疲累。赛刁婵的话不错,如以疲惫之躯,又怎能抵挡强敌?何况当前那人乃有绝世武功?
各人都觉她的话有道理,惟所立之处,平荡荡尽是黄沙一片,在太阳光照射下,金光闪烁,无物蔽障,头上猫鹰群往来盘旋追逐,喳喳作响,其鸣凄厉,叫得各人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