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雷小剑》第07回 奔雷剑起惊雷起
话说方洪把心一横,道:“秦姑娘,请罢。”在他预料之中,今番有死无生,虽然他想到娘在天姥山中待他救援,便心如刀绞,但想到一死,或可令秦寒梅不再对爷爷镜湖老人记仇,登时又视死如归,而且,现下他能反抗么,外有剑魔,此间这老妇更不知武功何等高绝,而他,却连这白衣的秦姑娘,亦非敌手,反抗,不过徒取其辱。
只见那秦姑娘不走正门,却绕行屋侧,推开了侧门,方洪不由一怔:竟然是一间精舍,里面已掌了灯,只见屋中无华,不过木桌木椅,但却一尘不染,并有床褥。
方洪正发楞间,那秦姑娘已进了屋,翻箱倒柜,找出一件青布袍来,回头向方洪冷冷地凝视了一眼,说:“把湿衣换上,这屋就给你住。”
方洪大出意外,这可并不像歹意,只见那秦姑娘话一说罢,即掉头施施而去!
方洪便在心中惊疑之时,对她那轻身功夫,亦是又佩又奇,目光早落到她脚下!但见她只是轻移莲步,却以随风而逝,只一晃眼,身形早杳!
现下近在直尺,方洪也未看出她是怎么走的。不由呆呆望着门外月影,一声浩叹,自己练成了奔雷剑,即以为天下无敌,那知和她差得甚远不说,她这轻身功夫,自己更是望尘莫及。
忽然一阵夜风拂来,身上一冷,原来他自溪中爬出,衣衫已经湿透,在惊悸之余,紧跟着这秦姑娘,心神紧张,湿衣在身,竟然不觉,此刻心神稍定,被夜风一吹,这才觉出寒冷来。
方洪心道:“好,我便将湿衣换下,且看她们要对我怎的。”
当下掩了门,换了湿衣,穿上青袍,见那青袍又宽又大,显然是个极其魁梧的人所着。
那衣上发出一股霉气,像是收在箱中,已多年不用。方洪暗忖:“难道此间除了老妇之外,还有个男人。”
心念及此,不由心中一凛,今晚打从那剑魔起,所遇三人,没一个不冷得怕人,以自己和剑魔的渊源,他却无缘无故对自己下毒手,这秦姑娘可是与方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这老妇那句送上门来,还会是善意么?
方洪有如坠入五里雾中,百思不得其解,尤其那老妇竟像早知自己要来似的,是的,此刻的惊诧疑惑,倒多于恐惧。
半晌,方洪愣在屋中,竟未动弹,忽听一声咿呀,房门开了,那秦九凝又在门口现身,因是屋外黑暗,方洪首先便瞧见了她明亮的眸子,便因望到她那双眸,顿觉恐惧之心又减了多半。皆因她那双眸之中,已不见了冰冷的颜色,而是柔和的闪光。有着这般柔和的双眸,岂是对人要下毒手之兆。但他却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只见她手中托着个托盘进来,盘中有白饭,和一大碗菜,一声不响,放在桌上。怎的?她望了方洪一眼,忽然低下头,飞身出屋而去!
她始终这么虚飘飘,来也飘飘,去也飘飘,像个幽灵一般。
方洪目迎她来,又目送她去,亦是一声不响,可是他心中已千百转。这更不似恶意了,若她当真要我的性命,岂会送来饭食。
他已一日夜未进饭食,这半夜皆地惊怖之卞,倒不觉得,现下一见饭食,顿觉饿火如焚。立即狼吞虎咽般,将那一大碗饭吃了。
要知求生乃是一个人的本能,但能有一丝生机,没人会不要命的,但饿着肚子,岂能挣扎。
饭罢,心想:“我不如干脆歇息一会,且养足精神再说,倒要瞧她们将我怎的?”心里一横,放头便睡,直到午夜过后方洪才醒来,睁眼一看,屋中一团漆黑,那油灯不知何时灭了。
他一睁眼,登时想起现下是在个神奇莫测之处,不由自己跃起身来,走到窗下一看,原来是人,不用细看,已知是那秦九凝姑娘。
“她在花木之中作甚?莫非是在此监视我?”才在想,只见她从那吐艳的花朵之中,露出她那清丽如冷玉的面庞来,不过,她是在向他这里望,那西斜的冷月清辉,正照在她面上,方洪早直了眼,只觉她的美,竟更胜于秦寒梅,现在月下相望,直似月里嫦娥,岂只清逸出尘,宛若要随风飞去。
皆因清风过处,但见她白罗袂飘飘,秀发婆娑,更兼叶拂花摇,方洪看得出神,故尔有此感觉。
她凝眸望着方洪的窗户,瞬也不瞬,忽见她缓缓抬起臂来,轻抚面颊,半晌,像梦呓般说道:“我美么!我真美么?”
反反复复自问,竟是同一话语。方洪心里明白,是今晚他在溪边的一言,她仍存在心中,空谷幽兰,清秀原不自知,况月貌花容,也无镜自觉,便顾影而自怜,不过徒增幽怨,而今晚可不同了,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当面对她说的,说她美啊!
方洪顿时升起股冲动,想冲出屋去,去向她说:“你不但美!而且美比天仙。”
陡听微风飘然,窗外已站定一人,不是站立,而是倒立!
方洪大惊,原来竟是剑魔,突在窗外现身,只见他两手撑地,两脚齐胫皆断,半截小腿弯在空中,仰头向窗注视,双眸炯炯,竟像知方洪便在窗后一般。
陡见白影一晃,秦九凝突然抢到他身侧,低声急道:“师傅,你你……你怎么来啦,奶奶要是知道。”
剑魔阴森森,嘿嘿冷笑,道:“你这小贱人近来也变啦,只帮你奶奶,完全不把师傅我放在心上。”
只见秦九凝亦是冷冷地说道:“你传我剑术,奶奶传我轻身功夫,你们两人都是师傅,叫我帮谁啊?”
那秦九凝声音越说越高,此刻仅隔着一面窗户,方洪从破洞中看得明白,只见剑魔看似骷髅的面上,更见冷厉,道:“我知你这小贱人的用意,故意提高声音,好将你奶奶唤醒过来,嘿嘿,你当真以为我怕是了她么?这屋原是我住的,难道我倒来不得。”
剑魔一言未了,早听一人冷笑道:“你怕我则甚,九凝,你好大胆,竟敢与你师傅顶嘴!”
这话声才入耳,剑魔双眸中神光陡然暴射,霍地一掌向窗上劈来,但他却同时向后飞出!
这一掌早在方洪意料之中,他早作戒备,忽见剑魔面色有异,早将全身功劲连于两臂,剑魔一掌劈来,忙不迭两掌猛推,但脚下可不敢使劲,身形亦是往后暴退!
就在这刹那间,只听一声暴响,那窗户已木屑纷飞,但却是向外飞!
方洪一怔:自己的掌力和剑魔相比,相差何止数倍,怎会窗扉倒往外飞!心知有异,晃身回到窗前,只见剑魔已退出两丈,身边多了一人,直比剑魔高出半截身上去,原来竟是秦九凝称她奶奶的老妇。
顿时心下明白,必是在自己双推掌发出之后,她恰好赶到,将那剑魔狂劲的掌力卸去!
早听那老妇怒道:“你未得我允许进谷,已犯我禁例,竟还敢逞凶,发掌伤人!”那老妇手中拐杖一顿,方洪身在两丈之外,竟觉地下也为之当堂一震!
那剑魔现下虽离窗较远,但却在月光之下,而且现下窗房已毁,可一览无遗,只见剑魔强笑道:“当年我虽不听你的话,到江湖中行走,但我们总是夫妻,你何必如此决绝,我此来也并非违你禁例,当年师傅并不多收门徒,是怕被对方易于偷得剑招,届时难操胜券,现下这娃娃竟传了我们剑术,又未尽得神剑秘奥,更可恨功力这浅,竟敢在江湖中行走,若被对方掳去,对方那时知己知彼,我们岂不是已立于必败之地。你倒想想,该不该叫他活着。”
方洪早已倒抽了一口凉气,至此才明白剑魔这般要追杀他之故,但知赤炼人魔并非剑魔敌手,所说对方,自是另有所指,难道当今之世,还有甚么武功与奔雷剑抗衡的!
那老妇气得将拐杖连连顿地,厉声道:“亏你还有脸说,当年我爹传你这奔雷剑,是希望能为他争口气,将当年失去之物夺回,而你,却在江湖中横行称霸,仗剑欺人,致将风声走漏,让对方派人四出截击,若非这缘故,你岂会受那人魔暗算,眼看我爹当年传你神剑一番苦心,尽成画饼。”
剑魔陡然仰天长啸,突地一纵两丈高下,旋身之顷,两掌猛扫!
那老妇气得大叫,道:“你想找死,你敢毁我一花一木!”
说时迟,她早身形一晃,竟也腾身空中,眨眼间已绕剑魔一周,左臂连翻,剑魔发出的掌力,大半已被她卸于无形!但她身法虽快,怎能快得过他两掌,身后那面,有数丈方圆的一片花木,早被剑魔的掌风连根拔起!
剑魔身才落下,已哈哈笑道:“倒要教你瞧瞧,我虽两腿已废,武功比当年又是如何?”
那老妇只气得满头白发飞舞,怒道:“我这里可是你显示武功之处,对方掌上功夫,可说空前绝后,你要想在掌上和人家分高下,那是作梦,除非奔雷剑造极登峰!而你双腿已废,神剑怎能施展!我要不看在多年夫妇之情,真恨不得一拐将你劈死,还不给我滚!”
那剑魔虽然对她实是畏惧,连连跪行后退。原来他两脚已废,只能跪坐,纵跃下落,却非双掌撑地不可!
只听他连声嘿嘿笑道:“我走,只是那娃娃,若放他走了,神招岂不流传下去!”
那老妇呸了一声,厉声叱道:“当年你双腿已废,眼看神剑便要失传,而且那关系非浅的实物不能夺回,幸遇吕雪梅所生的这两个女孩儿,天生尽禀,能传我们神剑,而且还防对方趁你废了两腿,神剑无功之际,倒反而来夺我神剑宝芨,这才将吕雪梅安置在穷风谷中,明是以剑芨换婴,其实那剑芨不过是个副本,每一招的清微秘奥,皆未书出,尤其那最后一招‘江海凝光’,是绝对参详不出的,想在将对方引入迷途……”
方洪心说,难怪今晚与这秦姑娘过招之时,同是奔雷剑法,自己却处处被制。心中好生失望。
忽听剑魔说道:“武术之道,天下同源,以对方武功之高,若将那副本得去,那精微秘奥之处,时间一久,定能参详得出,今晚你要是见到这娃娃的剑术……”
老妇哼一声,说:“我要不是见到,今晚也不许他进谷了,今后他便是神剑传人,你妄想动他一根毛发,除非你不想活了。”
老妇之言未落,那剑魔似是又惊又怒,道:“老乞婆,你你你……难道……”
老妇一声干笑,道:“不错,你明知这奔雷剑必须阳刚,即可发出无俦威猛,九凝虽得真传,亦难造极登峰,难得这孩儿已有根基,只要稍作点拨,传他秘奥,即可炉火纯青,眼看凉秋九月即到,他恰在此时送上门来,这不是天意么?我话已说罢,快给我滚!”
方洪听得明白,才知先前她那句送上门来,竟是要指点自己的剑术,这一喜,非同小可。但同时心中又是一寒,这老妇和剑魔既是夫妻,怎么没半点情意,对丈夫尚且如此,我若入她门中,还会有好颜色么?
却听秦九凝说道:“奶奶,你当真有此意么?”方洪从她声音中,已觉不出半点冷来,但也看不出她有喜欣之象,只觉她回头一望目光,倍加柔和。
剑魔忽然狞笑道:“好,便由你作主。”嘿嘿冷笑声中,忽地两手撑地,眨眼疾射出五六丈远去,再见他一个起落,身形顿杳。
方洪这次才看得明白,他虽无脚,却比常人倒快了多半,实是惊疑不已。
只听秦九凝望着剑魔消逝之处,低声急道:“奶奶,师傅颜色不对,他这一去……”
一言未了,老妇已哼了一声,道:“你还怕他再去江湖为恶么?”
方洪大惑不解,剑魔为何这般怕他妻子,她口口声声说奔雷剑旷世无俦,自推剑魔并无双,但剑魔却会怕她,岂非怪事么?
更令方洪惊诧的,不知他们所说对方是何等样人,难道还有比赤炼人魔更厉害的人物!
忽见那老妇说罢,突然怔怔地望着天空,半晌,拐杖一顿,道:“你的话有些道理,虽然不怕他再去为恶,但现下对方箭已在弦,说不定已然发动,他离开此地,甚是可虑。”
又是对方,而且这老妇每一提到对方,皆显示忌惮十分。
那老妇突地转过身来,向方洪凝视了俄顷,道:“九凝,带他来见我。”
拐杖一顿,又见人影倏地,老妇身形早失,先前秦九凝几次现身,皆在身后,尚有可说,这老妇拐杖一顿,身形即杳,可是在方洪面前,凭他现下一身武学,竟连她去的方向也未瞄见,如何不惊得发呆!一时连秦九凝到身后,亦未觉得。
她说:“别发楞,来啊!”方洪一回头,又碰到她柔和的目光。心道:“她要是话声也柔和了,不再这么冷漠,有多好!”
明白她是要带他去见老妇,适才已听得明白,这老妇不但要指点他的武功,而且要他代替剑魔,作奔雷剑传人。
要是在先前,方洪怕不狂喜,但现下却心怀戒惧,皆因明白老妇对他如此,不过是要他在尽传神剑之后,用以对付她口中的对方,而剑魔、老妇、加上秦九凝,仅就今晚所见,已是这般神诡怪异,个个冷而无清,那么,她所说的对方,是邪是正?若然是邪派,那自己岂非是入了邪途!
方洪心中虽然惊疑戒惧,却不由自主地随着秦九凝身后,转到屋前,由大门而入。
只见庭院幽幽,松柏摇风,竟似个隐者之庐。方洪简直不能相信,居住在此间的,竟是些冷酷无情之人。
秦九凝一言不发,直向当中一间屋子走去,方洪心想老妇必在屋中,那知屋里却无一人,布置却十分雅致。
方洪一怔,却见那秦九凝走到壁间,不知她怎么一摸,当中壁上突传一声怪响,现出个门户来,原来那壁后还有密室。
秦九凝却不入内,闪身退到一边,轻声道:“进去。”
刹那间,她变得宝相庄严,本来她已冷若冰霜,此刻宝相庄严,更觉她这一声“进去!”简直不容人拒抗一般。
方洪心想:“那老妇必在里面。”他此刻恐惧与热望之心,兼而有之。
那门不高,方洪要弯腰才能进得去,不料他才弯腰进得门去,那门竟已在身后关上了,里面登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方洪并未瞧见这里面是何景象,一时不能迈步,道:“秦姑娘请!”
怎么,她不答应。方洪再又轻声说道:“秦姑娘请!”
同时,他已闭目凝神,他内功本已深厚。眼再睁时,里面便不如先前黑了,看时,原来里面竟是个石洞,宽才不过一丈,却不知深远?
怎么秦姑娘不应声,回头一看,才知她并未进来!方洪一楞:“她这是为何,难道要将我囚在此地!”
试着用手一推,那门竟丝毫不动,触手冰凉,原来是铁的。“这这……这是为何,听她奶奶口气,并无恶意,难道我误会了她的意思,当真是容不得我?”
他凝眸已久,渐渐瞧见前面远处,怕不有十来丈远,有一星灯火,奇道:“那是何所在。”既然可以看出老远,想来必无阻碍,不管是生是死,他也急于要明白究竟。平身疾掠,两个起落,和那点火光已相距不远了,才知是一盏油灯,只是虽然有灯,仍看不清四外,方洪既已横了心,还怕什么?再又两个起落,脚才落地,却忙不迭暴退!
原来那灯火旁边,盘膝坐着个老人,蓦可里一见,竟是与剑魔一般无二!长发披拂,面如黄蜡,只剩下一层油皮包着骨头,两眼亦是炯炯,射出威严!
但他暴退之顷,却已瞧得明白,此人并非剑魔,剑魔是一头黑发,这人却是银丝赛雪,只因是瘦得有似骷髅,故尔蓦可里乍见,便认为是剑魔了。
那老人动也不动,而且炯炯的双眸也不闪动,这那里像人,活像个僵尸一般,比初见剑魔之时更像。而现下是个阴森森的洞中,也更加阴森可怕,方洪虽是个豪气干云的少年,亦不禁悚然!
一时间,方洪进退不得,只觉一股冷气,从头上凉到脚底,阴森怕人,更死静得可怕,听不到半丝气息。
半晌,那老人的目光忽然柔和下来,不再那么慑人了,忽听他开口说话。他是人?不是僵尸!
“进前来,少年人,进前来!”话声微带抖颤,但方洪听来,却似轰雷一般,是死静的洞中陡然闻声之故?还是这老人的气功已达绝顶!
方洪移步近前,当真我竟如此胆怯么?豪气一发,赶前便躬身一揖,道:“晚辈方洪拜见。”
只见那老人干瘪瘪的嘴角微微牵动,说道:“你叫方洪?果然好,比我那孽徒强。”
刹那间,方洪前前后后贯连一想,惊讨:“莫非这老人是剑魔之师,那老妇之父?那么,他有多大年纪,怕有百岁以上?”忙躬身答道:“晚辈正是方洪,尚祈老前辈不吝教诲!”
那老人道:“好!你把奔雷剑在我面前先练一遍。”说得甚是缓慢,像是一字一字,皆是艰难地从他口中吐出,但他一字一句,方洪都觉得不能反抗。不由他不拔出剑来,此刻听他一说,就知所料不差了。忙后退了一步,从首招“一剑擎天”,化为“腾蛟起凰”,一刹时雷声隐隐,剑气弥洞,剑从“八方风雨”,陡转“羿射九日”,雷声隆隆之中,方洪倏地抱剑而立。
忽听一人说道:“爹,你瞧他可以么?”
方洪早见那老人身旁,一边站定一人,正是那秦九凝和那老妇。适才剑气弥洞,她两人从何而入?说话的正是老妇,果然所料不差,这老人真是剑魔之师。
那老人面上只有一层黄蜡般的皮,自然难见表情,只见他嘴角又在微微牵动,说道:“罢了。”一言才落,老妇忽然喝道:“还不拜见师祖祈传神剑。”
方洪心知这一列入门墙,自己的武功必会倍增,但老妇今晚的言语,分明是拜师之后,即要为他们办一件甚么大事,而且即要面对一个武功不知如何神化不测的对方人物。
但他现下岂能有半点迟疑?
要知方洪并非胆怯即要面对强敌,而是尚未分得邪正。
“要是他们传我神剑,要我为他们作恶呢?”
方洪不过在跪倒之顷,眼珠微微转动一下,但竟瞒不过那老人。怪啊,他心中所想,竟像老人能先知一般,道:“入我门来,替天行道,唯侠唯义,必信必忠,汝休疑惑!”
方洪大喜,俯伏受教,不由自主跪行而前,道:“谢祖师恩典!”
方洪一言未了,忽觉头顶一热,而且这股热气直透泥丸宫,刹那间浑身火热,似烈火焚身一般!尚来不及转念,顿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有人在自己身上携拿,随着那人手掌移动,那一部份便舒畅之极。
陡听那秦九凝的声音,说道:“奶奶,这不是第三遍了么,怎么他还未醒转啊!”
老妇的声音跟着说道:“你没瞧他眼皮在动了么?这就快了。”
忽地,华盖穴上突被击了一掌,方洪随掌一跃而起,那知一睁眼,眼前却陡然一黑!原来是强光耀眼。老妇已喝道:“快使一路拳,舒筋活血!”
方洪已知有异,且慢睁眼,即刻丢开解数,使了一路普通拳法,那知每一抡拳踢腿,全身骨骼,皆连珠暴响。他所使的不过是普通扎根基的拳法,原无奇特之处,那知拳出如风,势若翻江倒海。
方洪这一喜,非同小可,便知是那老人以多年修为的功力,为自己伐毛洗髓,他曾听爷爷镜湖老人说过,武功到了神化的境界,可在六个时辰中,易筋锻骨。这一来,他的内家功力,岂不是倍增了么?
一路拳法尚未使完,他已能睁开眼来了,只见自己是在烈日之下,丈余外站定那老妇和秦九凝。
方洪体内那充盈的满张劲力,渐渐舒散开了,沉身骨骼也渐不再暴响了,这才收住拳式。
只听那老妇说道:“此子根骨果厚,较那老不死的,更胜一筹,九凝,我把他交给你了,限你在三日之内,将剑招秘奥之处,指点与他,最紧要的,是那一招‘江海凝光’,克敌致胜,可是全在这一招上。”
秦九凝应道:“是,奶奶,三日后,我可是也要去么?”
那老妇道:“哼,丫头,你已心动啦!”说罢,已回身去了。方洪算是已列门墙,但现下不知对老妇如何称呼,拜谒了老人,并承他伐毛洗髓,显然刚才是这老妇为自己推拿,现在她却又命秦姑娘传剑!
秦九凝已在说道:“来啊,别担误了时刻。”她声音始终是冷的,但此刻方洪听来,却不冷了。忙跟随在她身后,只见她在前飘飘而行,缓缓移步,却实是快极。但方洪跟在她身后,竟已不似昨晚般吃力。心知是自己功力已增之故。
到了溪边,溪边有数十株垂柳,围绕一片草地,秦九凝停下步来,说道:“我要指点了剑招的秘奥处,你可就要很快胜过我了,以后……以后……”
方洪猜知她要说甚么?忙道:“秦姊姊,你入门在先,是我师姊,长姊已若师,况今又传我剑术,方洪今后敢不唯命是从。”
忽见她白如冷玉般的面上,陡然泛出一片红霞,说:“我不是这意思,来啊。拔出剑来。”
边说,她已折下一根柳枝,去了桠叶。昨晚她见到方洪的宝剑,那欣喜之状,像是久已渴望有一把宝剑一般,此刻见她仍然折枝代剑,不由大奇。“奔雷剑无敌天下,难道此间竟无一剑?”
心念一动,忙趋前道:“秦姊姊,此剑虽非上古奇珍,但也非凡铁。”
秦九凝忽然面上绽开了一个微笑,一摆手,说:“昨晚我见到你的宝剑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时好奇,其实剑之上乘,造极登峰以后,无剑倒胜似有剑,像我这般以枝代剑,已落下乘了。”
秦九凝此言一出,方洪怔得目瞪口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同时窘得放下手来,自己一番好意,不料倒贻笑对方。
秦九凝已又说道:“此时说来,你也许不甚了了,只要三日之后,你尽传了奔雷剑的秘奥,你就知道了,你仍用你的剑罢!”
接着,秦九凝即在那溪边草地之上,开始传她剑法。大出方洪意料之外,秦九凝竟是先从那一招“江海凝光”使起。
并道:“你可知昨晚我们过招之时,我们同是习奔雷剑,你可处处受制于我呢?要知奔雷剑虽是十招满盈,其实只有九式,九九归一,一虽起数,原却无所不窍,无所不包,这便是那最后这招‘江海凝光’,你自剑芨之上得奥秘,而且九九归一,一又化九,这招‘江海凝光’,实暗藏于九招之中,是九式虽然各别,但每一式中,皆暗含此‘江海凝光’,方能刚中有柔,瞬息万变,你当知刚便易折之理。”
方洪在奔雷剑上,实已有了几分火候,回想昨晚过招时的情景,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同是一招,而她却能在刹时间变化万千,原来是这缘故。
方洪得悉秘奥,心中振奋无以复加,当下一心一意,在秦九凝指导之下,练这一式“江海凝光”。
到了三日之期已满,方洪也不过只解得玄奇,要想能穷其奥,谈何容易,虽然如此,但他每一演练,融合于九式之中,果然不但威力比前增加了一倍不止,而且变化更多了。
这三日之中,那老妇始终不曾现身,每日练剑之后,方洪即独自回到屋中歇息。
这日练完剑,方洪再也忍耐不住,问道:“秦姊姊,奶奶去了何处,怎么几日不见啊?”
秦九凝道:“奶奶今晚便回了,你知今晚便是我们两人离谷之期么,奶奶此去,是为我们两人安排甚么?连我也不知,好在今晚便能明白了。”
这秦九凝有生以来,每日不是成对她那冷厉的剑魔师傅,便是她这冷似冰山般的奶奶,想来一日说不到三句话的,故尔她虽年纪轻轻,竟也会这般冷面冷语,这自是环境使然。
自方洪来到山中,三日之中,发问不绝于口,那练剑小息之顷,更为她道说外间红尘景色,更因他以爷爷杀了她的爹爹,愧疚在心,面对之时,心中便觉歉然,是以对她倍加温存,她十多年来在这谷中生长,何会有人对她这般热情,伺她颜色,她便是一座冷山,亦会解冻了。
是以,一过三日工夫,秦九凝已变发一个人般,她那柔和眼光中渐渐有了光彩,渐渐有了笑意。只因这一番,有分教:灵犀一点,致今万仞情海;恩仇万千,都缘无边情孽汜狂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