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魔灯》第四十六章 凄凉老人
在冷如冰来说,他已经认定这丑老人以前不是一个常人,他到这梅村来要找的人,也一定不是那些无名之辈,因此,他尽管将语气说得温和婉转,以免丑老人心中不快。
哪知那丑老人仍是原势不动,仅用眼角向冷如冰溜了一下,喘息了几声,冷冷的说道:“你是准?”
冷如冰觉这丑老人语气森冷,冷得似三年的寒冰,几乎把他一腔要想帮助丑老人的一番热忱浇熄,顿时一怔。
但当他再又看见丑老人那皱纹满脸上痛苦的表情,和听到那喉间隐隐传出的喘息声时,他又释然了。
他心中已经确定,这丑老人一定有着可悲的遭遇,和难以忍受的隐痛,所要找的人,不是亲人,必是仇人,因为没有找到,心中有着无比失望与痛苦,所以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心中这样一想,丑老人冷漠的回答自己,也就不足为奇了。
冷如冰当下微微一笑,道:“在下冷如冰,也是来此地找人的!”
“你也找人?”丑老人这才缓缓将含着泪光的失神双目,收了回来,轻轻落在冷如冰脸上,道:“你是找谁?”
丑老人这一问,反将冷如冰问住了,自己找谁呢?在未查明杀害蓉儿的凶手以前,他不能肯定是红花教主或百花公主所为。
丑老人微微喘息两声,道:“那么你知道这村中住的是什么人?”
“当然知道!”冷如冰傲然―笑,道:“这村中在下已来过两次!”
“你来过两次?”丑老人失神的双目,突然微带惊诧之色,不断在冷如冰身上打量着。
显然,丑老人已从冷如冰的语气和神色中,看出他不是村中人,而且对村中人还怀着敌意,但这样一个年轻人,又怎能在村中自由来去,而今天更又独闯虎穴?所以丑老人有些吃惊。
冷如冰看出丑老人的心意,傲然一笑,道:“老人家,你不相信么?”
丑老人目光迟疑的看着冷如冰,道:“年青人,你师博是谁?”
冷如冰叹了一口气,一提到恩师,他立即悲从中来,含泪道:“先师人称地煞神!”
“地煞神董大侠?”丑老人轻喘两声,道:“那就难怪了,不过……?”
冷如冰一听丑老人知道恩师名号,便知自己料得不错,果然这丑老人不是常人,而且还是老一辈成名人物,但当年中原十大高手,八人已悬头死亡榜上,只剩下一个“一剑惊魂阮无畏”一人,这老人绝不会是阮无畏,他又会是谁呢?因为心中在思索这一问题,所以丑老人那“不过”之后没有下次,也未去留意。
丑老人绰头凝视着余烟未熄的废墟,又道:“年轻人,唉,唉!”
老人又轻喘一阵,继续说道:“倒看不出,你居然有了不起的能耐?”
现在,冷如冰才想起丑老人那“不过”二字下面要说的是什么?因为老人已不象适才那般冷漠,所以谦恭的应道:“在下虽然来过两次,并未与村中人动过手!”
“你是说,她们没发现你?”
“不!第一次在下因不知她们是谁?曾在毫无防备下,受制于红花教主的琴音透穴功,险些送了性命!”
丑老人突然从失神双目中,闪出一缕得意的光辉,但却一闪而逝,点头道:“嗯!后来呢?”
“惭愧得很,有人适时赶来将我救走!”
“嗯!倒是一个诚实不欺的年轻人!那么第二次呢?”
“适逢村中来了强敌,她们无暇对付我!”
“谁?”
“鬼斧神!”
“鬼斧神凌穷”丑老人脸上掠过一片惊容,呛咳了两声,吐出一口带有血色的浓痰,喘息着伸出颤巍巍的左手,指着废墟道:“是不是黄梅英的魔音三曲,奈何不了凌穷,这村子才被毁了?”
“这个在下也不知道!因为弹到亡魂操时,在下便被人引走了。但情形可能是如此!”
丑老人脸上立又现出痛苦的神色,长长叹了一口气,再又仰望着天上的自云,默然无语。
但冷如冰却看出丑老人那痛苦神色中,也有着一丝失望的神色,忽然想到,丑老人竟然知道鬼斧神,而且随便能说出他的名字,不但又知道黄梅英,而且竟不用“红花教主”四字,最奇怪的,他竟知道魔音三曲,而且,听说魔音三曲,未曾奈何了鬼斧神,便现出失望神色,他把这些现象综合起来,立时心中一动,一对目光,不由落在丑老人握着竹杖那只右手之上。
目光一触及丑老人右手“见丑老人右手只有三指”他因听说天府书生右手只有三指,因此骇得心中一颤,情不自禁的猛退一步,道:“你老人家是……?”
丑老人点头道:“年轻人,你真知道得不少啊!”
“那……你老人家是天府……”
“是的,我就是当年的天府书生,唉!岁月不饶人,命运也不饶人,因此,当年的天府书生,应该说早已死了,而我?现在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废物!”
丑老人说至此,又是热泪盈眶,扑簌簌落下。
“那么你老人家是寻找红花教主黄梅英的了?”
“是的,年轻人!”
“听说你老人家当年在桐柏山中?”
“我适才说过,天府书生早已死了,就是指当年流传到武林中的消息而言。”
“但你老人家并没有死呀?”
“仅剩一个残废的躯壳,和无限的仟悔与感伤!”
“你老是说已失去了全部武功?”
“不!年轻人,应该说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包括雄心和健康!”
“以你老的成就,怎会落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我一面与死神相搏,一面寻来的原因!”
冷如冰一惊,暗忖:“照这样看来,这横行一世连鬼斧神也不是对手的天府书生,竟是毁在自己徒儿黄梅英手中?”
“你懂了么?年轻人!”
冷如冰油然又生起怜惜之心,心说:“武林鬼域,人心险诈,这句话当真不错,天府书生身怀天府绝学,横行一世,武林中难得遇上敌手,但终于毁在自己徒儿手里,落得如此可怜下场,可见瓶罐不离井上破,英族难免阵上亡,争雄好胜,结果如何?”
冷如冰当下黯然点了一下头,道:“武林中,无论黑白两道,逆师灭伦,罪大恶极,此种人必为天下武林所不容。”
丑老人仰天长叹,双目中泪珠滚动两下,颤动着苍白的嘴唇,摇头道:“她已得老夫全部天府绝学,之所以未胜得鬼斧神,可能是功力尚嫌不足之故,但要想有人除她,谈何容易,唉!除非老夫再恢复功力,可是……可是……天啊!”
冷如冰道:“难道天下竟无恢复老前辈功力之法?”
丑老人摇摇头,道:“年轻人,没有!任何灵丹妙药,也无法救得老夫,唉!其实老夫落得这稀下场,说来也是罪有应得,这是上天给我惩罚,当年老夫侧身江湖时,时常任性而为,虽未存心为恶,但满手血腥,何尝没有枉死之人,所以,老夫也不作恢复功力的打算,事实上,天下也没那种妙药……”
丑老人一口气说至此,又喘息不停,冷如冰才想张口,丑老人将他止住,等他喘息一阵,又继续着说道:“所以,老夫并不珍惜自己,也不怨无忧人,只是,黄梅英心狠手辣,挟一身天府绝学,将来必为害武林,追本朔源,都是老夫罪孽,这是老夫死不瞑目的一点心事,我之所以不肯,自绝,就因为这点心愿未了。”
冷如冰心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唉!当年天府书生享誉武林时,何尝会想到这些。”
不由又问道:“老前辈已失武功,寻到她又有什么用?”
丑老人喘息着说道:“我的武功已失,自信尚有一法可以制她,可惜我找不到她,唉!只怕老夫已等不得找到她了,不知这是不是天意?万一真的如此,老夫是死不瞑目。”
冷如冰听得好生凄然,忽然心中一动,道:“晚辈倒知道一个地方,她必然会去!” 丑老人双目中陡然闪出一片欣喜之色,道:“什么地方?”
“水火谷!”
“水火谷?”丑老人道:“离此有多远?”
冷如冰却又摇头道:“水火谷虽然在此山中,但在什么地方,连晚辈也不知道!”
丑老人失望的叹息一声,道:“这么说来,找到她的希望仍很渺茫了,而且……”
老人突然呛咳起来,咳得十分痛苦,连吐了几口血痰,又道:“老夫至多只有三天可活了!”
说完,一双失神的双目,落在冷如冰脸上;情绪十分激动,欲言又止的几次,最后终于说:“年轻人,你说你愿意帮助老夫是不是?”
冷如冰只道他是要他代访水火谷之事,笑道:“晚辈乐于给老前辈效劳!”
丑老人点了一下头,道:“老夫一生,从不愿白受人恩惠,你能为我出力,自然也有好处!”
话刚说完,忽听梅林中响起一声哈哈道:“我说如何?谁是在这里!”
冷如冰一怔,回头向话声处看去,只见梅林中转出三人。
最前面是狡诈过人的长白飞狐,身后跟着万毒婆子林玑和千毒神童石中二人。
只听万毒婆子冷笑一声,道:“就是这小子么?”
千毒神童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生得唇红齿自,一脸稚气,若非冷如冰见过一次,任谁也不相信他就是名列武林四毒之一的使毒高手。
只见他露齿一笑,突然抢到前头,道:“就是这个人么?哼!竟然要我们亲自来?”
冷如冰一听,千毒神童看来虽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童子,但口吻却是大人,而且还傲气十足。
三人现身处,距冷如冰立处约有五六丈距离,但三人走得十分缓慢,那万毒婆子和千毒神童,更是一幅不屑神态,根本满不在乎的样子。
冷如冰心想:“这只老狐狸当真可恶,竟勾了这两个毒物同来,只是这两个毒物早已归附红花教,不知何以两天工夫,他又和红花教中人搭上关系?”
一个是狡诈过人的妖狐,两个是武林闻名的毒物,冷如冰心中不免紧张起来,不由向丑老人看了一眼。
只见丑老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一对失神的双目黯然的看着天上的白云,好象根本不知有人向他们身边走来。
冷如冰突然觉得今天事情非常棘手,若是恁武功单打独斗,他不一定输给这三人,但这两个毒物全是使毒名家,万一三人联手,自己绝非三人敌手。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武功尽失,连说话也费力的天府书生,这一来,自己还得分神保护这一个垂死的老人,当真有些难办。
当下低声说道:“老前辈,有敌人来了,您老快走!”
丑老人虽是武功尽失,大约他曾是天府绝学享誉一时的成名人物,毫无一点惊惶的样子,只淡淡的问了一句,道:“是些什么人?”
“关外的长白飞狐,和武林四毒中万毒婆子和千毒神童。”
“嗯!”丑老人轻轻的应了一声,满布皱纹的脸上,扭动了一下,才缓缓掉过头来看了一跟,手拄笔杖,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反面向三人迎去。
冷如冰心中又是一怔,暗忖:“难道他和三人相识?”
就在这时,只听丑老人的声音道:“年轻人,别怕,跟在我身后,有我呢!”
冷如冰弄得啼笑皆非,心说:“我就算不敌,也不会怕人,我担心的是你啊!”
这时,长白飞狐等三人,已距离两人丈许处,停下身来,忽见一个佝偻老人缓步向他们走来,全无一点犹豫的样子。
三人全是武林高手,象这等情形,这佝偻老人,一定是身负绝技之人,才会如此安详向他们走来,不由相互看了一眼。
丑老人一直走到三人面前,相距不过关六尺远,才停身不动。
冷如冰本是怔在原地,这时,也飘身到了丑老人身侧,傲然而立。
长白飞狐扫了冷如冰一眼,哈哈笑遭:“小子,你想不到吧!我终于又找着你了。”
冷如冰不屑的一笑,道:“想不到的是你这只狡诈的狐狸,居然能朝秦暮楚,前天还是红花教的敌人,今天却与他们交上朋友!”
丑老人哼了一声,怪?居然喉中的喘息没有了,只听他说道:“年轻人,你说他前天还是红花教的敌人?”
冷如冰道:“是的,前天我亲见他同鬼斧神来此。”
“唔!”丑老人轻应了一声,回头看着长白飞狐道:“凌穷在哪里?”
长白飞狐心中一震,他始未料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双目失神的丑老人,居然直呼鬼斧神之名,当今武林之中,能这样毫无顾忌,直呼鬼斧神姓名之人,可以说屈指可数。
要知,练武之人,多半从眼神和太阳穴上,可以判断出其武功修为,也有一种人物,看起来全不会武功,从他身上,也瞧不出一点征候,那就是这人的修为藏而不露,最是厉害的人物,长白飞狐在武林中混了数十年,为人又狡诈过人,便料定这丑老人必是非常人物。
当下故意掩饰着心中的疑惧,哈哈大笑,道:“你老跟鬼斧神是朋友?”
丑老人哼了一声,道:“他配?”
长白飞狐又是一惊,听起来,不但这丑老人认得鬼斧神,而且连鬼斧神也没放在眼里!
万毒婆子手中鸠杖猛向地上一顿,喝道:“你是谁?”
丑老人冷冷的看了万毒婆子一眼,道:“你不认识老夫么?那你回毒宫去问问,也许你那老不死的师傅知道。”
万毒婆子一怔,心说道:“这老儿口气真大,难道他认得自己的师博不成?”
千毒神童露齿一笑,道:“妙极!妙极!专说这种大话,不一定骇得了人!”
丑老人目光又移到千毒童子脸上。冷冷的说道:“你也回去问问毒神君,看老夫是不是说大话?”
千毒童子也是一怔,这丑老人当真大有来路,连自己恩师之名,他也知道。
这一来,两个毒物心中,全是疑惑不定,不知这丑老人是谁?因此,也不敢贸然出手。
长白飞狐一生不打没把握的仗,两个毒物不出手,他自然更不会抢先出头。
丑老人答复几句话,便将三人弄得莫测高深,冷如冰见三人全现出惊疑的神色,心中好生暗笑,心说:“天府书生果然不凡,恁他一点镇定功夫,和说出几个老一辈人物的名字,居然便将三人镇住了。”
丑老人失神的双目冷冷的扫了三人一眼,竹杖轻轻在地上一顿,又道:“你们有什么事?”
那万毒婆子看了天毒神童一眼,哼了一定,道:“我们找的是你身边那个小子,最好你别管闲事!” 丑老人道:“找他做什么?”
万毒婆子又哼一声,道:“为什么是我们的事,你用不着问,假若你真是武林中老一辈的人物,最好别伸手,免得自讨没趣。”
长白飞狐忽然哈哈大笑道:“你也别倚老卖老,你既知道他们两位是什么人,大约他们也不会怕你。”
这长白飞狐当真狡滑得紧,一句话,便将对付丑老人的责任,扣在万毒婆子和千毒神童肩上,他反而成了不相干的第三者,又是坐山观虎斗的诡计。
千毒神童冷冷的看了长白飞狐一眼,一声冷笑。
万毒婆子也轻轻哼了一声。
显然,两个毒物,也知长白飞狐的用心,只是,当着冷如冰和丑老人的面,不便说出来。
千毒神童又露齿一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冷如冰却接口道:“三位若然当真不识,这位老前辈,可要在下替三位引见?”
万毒婆子一对绿光闪闪的双目,向冷如冰一扫,道:“小子,你说说看,他倒底是谁?”
冷如冰本想要说,但跟着―想:“若然说出这丑老人是天府书生,自是可收镇赫作用,但他是为找黄梅英而来,过早暴露丑老人的身份,万一因此黄梅英有所准备,岂不坏了人家的大事?”
丑老人轻哼一声,忽然伸手自怀中摸出一块黄光闪闪的金牌,向三人一照,道:“你们可识得这个?”
长白飞狐当先啊了一声,道:“天府令牌!”
万毒婆子目光凝视着金牌,忽然向金牌揖了一揖,道:“原来是天府中人,请恕老身适才冒犯!”
千毒童子也是抱拳一揖,道:“既是天府令牌在此,我们回避就是!”
说罢,那万毒婆子和千毒神童,也不招呼长白飞狐,身形一闪,已进入梅林之中。
长白飞狐满脸失望的神色,他好象不想走,但两个毒物已走,他一个人却又不敢留下来,只得也转身向梅林中走去。
冷如冰深恨这只狐狸狡诈,大喝一声:“站住!”
丑老人低声说道:“年轻人,让他走吧,若然他们知道老夫武功已失,你一个人对付不下来呢!”
长白飞狐虽是狡诈过人,从来不肯吃亏,回身奸笑道:“小子,你别狂,我们为了回避天府金牌才离去,不然,哼!”
说罢,身形霍地拔起,窜入梅林之中。
丑老人目注梅林看了一阵,似是知道三人走远,才吁了了口气,轻喘两声,道:“想不到天府余威犹在,可惜的是,老夫在这个世界上,已余日无多了,唉!”
说得好生凄然,令人不忍猝听。
冷如冰这才留心丑老人手中那块金牌,只见金牌长仅三寸,宽约寸许,金牌两面顶端,各刻有一颗朱红方印,印上是:“天府之宝”,四字。
金牌下方,一面刻着:“回避”二字,另一面却刻的是:“如我亲临。”
只见丑老人,将竹杖椅在肩上,伸出于枯的右手,摸索着那块金牌,手指缓缓移动,脸上十分激动,好象在回忆那些已经逝去的声威和荣誉。
回忆是美丽的,这丑老人是沉浸在美丽的回忆中,他叱咤武林数十年,一但失去,曾经顾盼自雄的过去,而今英雄落寞,托足无门,哪能不感慨万千。
失神的双目,已闪动着两颗晶莹的泪珠,映着阳光,只听他又喃喃说道:“天府声威,大约我只能见着这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