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音奉剑》第一章 太乙少年
夏末秋初,是使人最难捉摸的季节,夕阳西下时,本来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不到一刻就变坏了,突然一场猛烈狂风,整个山区都被震慑在颤抖中,仿佛给这山道上一个行色匆忙的少年故意作难。
那少年在这狂风暴雨之中,毫不畏缩也没一点感到困扰。虽然雨水淋得全身湿透,但他仍步履沉稳,轻快前进!天色,越来越暗,风雨越来越猛,要时间,洪水暴涌,溪润交鸣,如怒潮澎湃,万马奔腾,少年这时也不免有点着慌,他抖了一下身上雨木,仰头打量四周,陡地两目射出凌芒,原来在密雨纷纷之中,前面不远处,隐约有灯光闪烁。这少年打定主意,今夜是不能前进了。想寻一个落脚处,避避风雨,度过今宵。他原意本想兼程奔驰,赶早完成师命,谁料天意捉人,岂又奈何?
他沿着岩壁小径,朝着那个灯光闪烁方向疾驰。小路蜿挺通过一个狭窄地带,一道小木桥,横跨溪上,溪水已漫涨到桥面。过桥以后,小径直通到对面一座小木屋,那木屋包围在苍翠的树林中,灯光从木屋板缝中透露出来。少年沾沾自喜,但在高兴之中,伸手向怀中摸了摸,还不忘记怀中锦盒。
天老爷似乎有点捉弄人,少年到达小木屋,风雨也骤然停止,接着几声犬叫,冲破这寂静的山区!
少年敢情是初走江湖,不善与人交道,在木屋前证仲地不敢举手叩门。要不是木屋内有人听得大吠,猜想他,说不定在那儿呆立一辈子!
一个老妇人在屋内提着苍老声音叫道:“嫣红,你可听见小黑在叫?到外面去看看,有什么人来了。”
接着有一个清脆女孩声音回道:“娘,你真是的,我们这儿不见鬼毛的地方,有谁来?又这么大的雨!”
说话的女孩,大概就是叫做嫣红,听她语气,似乎满怀一肚皮不高兴。
苍老声音又道:“说不定是过路人,快出去看看,你这懒丫头!”
名叫嫣红的女孩仍是不高兴的答道:“要是有人来,他不会叫门,难道是个哑巴?”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自你爹死后,我就把你娇惯得这样了,看你哪一天才不使娘烦心,好,让我自己起来看看!”
嫣红娇笑一声道:“哟!人家同你老人家闹着玩,又当真生气了,快别起来,我看看就是!”
少年本想鼓起勇气叫门,一听她母女的话,更使他连大气也不敢吐。本想离开,但此刻风雨又猛烈地袭来,正进退两难,木门“呀”然一声打开。
嫣红“哎嘀”惊叫一声,举手连拍胸口。
屋内老妇听得她惊叫的声音,不知发生什么事,急问:“嫣红,什么事?”
嫣红定了定神,并没有回答她娘的话,向屋外大雨中呆立着的司马笑予怒问道:“你这人,干什么的?像个幽灵似的在人家门前呆立着,也不怕吓坏人?”
少年忙不迭恭敬的向嫣红作了个大揖,斯斯文文道:“在下因贪赶路程,错了宿处,又遭逢大风雨,本来想借贵地一角处,暂避一宵,可是,可是一—“下面的话,不知怎样接下去才妥!
嫣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他的话尾道:“可是你不敢叫门,是不是?”
少年尴尬地朝着她又是一个长揖道:“在下不敢冒昧!”
屋内老妇人见屋外果然有人,叫道:“嫣红,既是借宿的,就叫他进来吧!尽管叫人家在大雨下,像什么话?”
嫣红移身让开道:“真是个呆子,为什么不进来”这话说得好横,你不叫人家进来,人家怎敢冒失?
少年道了声谢,随着嫣红走进屋内。
嫣红转身见少年呆立在那儿,笑道:“这儿有椅,怎么不坐下啦?”
少年一身雨水,如落汤鸡一般,苦笑道:“是,姑娘别客气,我会坐!”
嫣红似醒悟地道:“哟!看你一身湿透,我们这儿也没男人的衣服,你可有带着?”
少年一博!心说:“这家没有男人,我怎方便在这里借宿?”
嫣红见他呆像,笑道:“我的话你可听见?”
少年这才回答道:“我想用不着,等会雨略停止,还是赶路的好!”
嫣红嘴一吸道:“怎么啦?我们这茅棚陋屋,难留你贵客,是不是?"
少年赶忙陪礼道:“哪里,哪里,姑娘言重了!”说完,赶紧打躬作揖。
老妇人不知什么时候现身门口道:“嫣红,你先去娘壶热茶水来。”说着向前几步,一双老眼紧盯着少年,脸上微露着笑容道:“你这位相公黑夜赶路,可辛苦了!”少年赶紧上前一揖道:“小子打扰府上,心实不安。”
老妇人随手送上几件衣服给他道:“雨水浸着身子过久,会生毛病,你先换上衣服再说。”说着摇晃着身子进入内至。
少年衣服刚换妥,嫣红茶也嫂好了,老妇人从内屋走出来,坐在木桌旁亲切的道:“相公请坐,先喝一口热茶解寒,想你还空着肚子,我叫嫣红去与你随便弄点吃的来。”
少年忙起身道:“小子打扰了货府,已经不安,怎好再麻烦?”
嫣红再不像原先那样不高兴,现在不知怎的非常听她娘的话,还没有她娘吩咐,一抛脑后小辫道:“娘陪着他,我去弄来!”
这个“他”叫得非常亲密,小姑娘可不懂,少年听来脸上可有点红晕。
少年坐下后,这才打量这老妇人,见她年龄约有四十开外,圆圆的面孔,现出慈祥之色。穿着一身粗蓝布衣裤,浆洗得很清爽。再一看她那双老眼,陡地内心惊讶不已。只见她两眼精光炯炯,英气内蕴。虽然面带病容,但掩饰不了她英华之气,原来这老妇人还是武林健者。
这么一来,就不敢大意了,虽然人家满现着慈祥之态。
可是江湖上太过诡满,师父的使命,如有差错,叫他岂不怨恨终身?禁不住地全身紧张起来!
因为他江湖轻验太浅,内心一嘀咕,一只手不由又伸向怀中摸去。在五指触着了锦盒,满脸严肃紧张之色,才渐渐消失。
他这种不自然的动作和神态,岂能瞒得过久历江湖的老妇人?她微一笑道:“相公尊姓大名,师承何人可否见告?”
少年忙答道:“小子复姓司马,名笑予,家师太乙真人,敢问老妈怎样称呼?”
老妈惊讶的道:“相公原是太乙剑太乙真人高足,真是失敬了,太乙真人,归隐了十多年,今日能得见他的高足,真是三生有幸。我姓李,名映梅,昔年在江湖上也有个贱号,人称阴煞箭。”
司马笑予一听,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心说原来她就是十年前横行江湖的女魔阴煞箭李映梅。
师父平时谈论江湖掌故时,对这女魔特别提出警告,日后在江湖上行走,绝不可沾惹了这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黑白两道闻而丧胆的阴煞箭李映梅。。
自己不想一出道,又负这么大的使命,就自投罗网的跑到魔窟里来。师父对这女魔还有些顾忌,我是更不成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吧!
他忙起身向老妇人恭敬地一个长揖道:“原来你老人家就是震慑江湖的李老前辈,今日小子无意冒犯贵地,候我返山寡明家师,再来负荆请罪,小子不敢再行打扰,就此告辞!”
说完不由又向怀中摸去。
嫣红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门侧,惊奇地问:“娘,这人怎么啦?特意跑来借宿,现在又要走,似乎这里有魔鬼要吃了他似的。”
李映梅完全明了他的心意,轻微一笑,笑得那么甜蜜,那么慈祥,那么和蔼,哪儿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昔年女度王?
她微笑后接着一阵气喘,嫣红赶紧上前伸臂在她背后轻轻拍了几下,这才缓过一口气来道:“阴煞箭李映梅,十年前在江湖上倒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可是十年后的我,不但己是个残废人,而且离死期亦不远了,岂再作孽?司马相公你放心,安心在寒舍休息一夜,不会有人来伤害你。我看尔身边必带有重要东西,形色枪惶,举动失措,完全现于表面。要是遇上江湖黑道,哪能逃得过他们眼睛?真不明白太乙真人为什么如此大意,叫你这么一个一点江湖阅历经验没有的年轻人,负这么大的使命,你先吃点东西吧!过来,会在这儿。”
其实司马笑予已得太乙真人真传,就是江湖上一般好手也能应付,按说就不该这么懦弱。奈因他第一次下山,毫无江湖经验阅历,再则他师父赋予他的使命太大。如有差错,不但有关太乙门派前途,而且还要造成武林混乱。太乙真人给他这个使命时,曾经再三告诫,不可骄傲任性,完成任务为第一。因此他处处小心,不敢大意,可是因为过于小心,就处处显露出形迹来。
阴煞箭李映梅是何等厉害人物,哪能瞒得过她双眼?假如在十年前,你司马笑予还能逃过她的手掌吗?
司马笑予见人家一语道破自己秘密,又指出自己心事,脸一红,羞渐得心中也发了气。暗想既已入了虎穴,就得放手去撞。要有大丈夫气概、事情既惹上身,就应该硬起肩头担当起来!
想到这里,勇气陡生,不再那么畏缩。起身挺胸昂然走至桌边,一屁股坐在上头,并道:“李老前辈,既然这样关照小子,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着五指一伸,一个大慢头己在手中。他本来饿极,五个大馒头,一碟炒蛋,一盘豆腐白菜,呼噜呼噜地狼吞虎咽一扫而光。
嫣红立在桌边,一双美目,眨也不眨瞧着他笑,还随时替他送菜,尤其将那一碟炒蛋,直往他面前推送,手不断地在动,一张小嘴,也没停着道:“荒山野地,无甚款待,将就用点,你可吃饱了?要不要再来一点?”
这野丫头怎会说起客气话来?怎地一时对人家又会关心起来?这可透着怪!
真的吗?不,少女的心,谁摸得透?嫣红十七岁啦,一个学武的十七岁姑娘,已经成熟得像只大苹果。她的心当然也随着成熟了,不知怎地自司马笑予进屋后,这个英俊少年,敢情引起了她心理变化,就不由心儿跳,神儿驰,意儿摇久经江湖,苦尝人生痛苦的阴煞箭李映梅,冷眼旁观,心忽一动,暗讨这司马相公,年龄不过二十岁,英俊潇洒,知礼守正。又是当今奇人太乙真人门徒,想来武功不弱。我嫣红也有十七岁了,生得倒也端正,配这相公,岂不是天造地设一般。这丫头对那相公殷勤态度,原也很有意思。
她想着,脸上更露出微笑!
饭后,痴丫头赶紧一杯热茶送到司马笑予面前,接着提着油灯转头忙着向后房跑,不一会从后房走出道:“娘,今夜我同你一起睡,我那房子让与他睡!”
她娘也有点恶作剧,笑着向她耳语道:“傻丫头,喜欢人家,也不要满口他、他、他的叫得那么亲热,叫人家听见岂不难为情?”
这两句话虽有点打趣意味,实际上却也是真话。
嫣红脸一红,歪身躺在她娘怀里,娇哼道:“娘,不来了,人家是无意的。”
司的笑予见嫣红天真活泼,美韵天生,娇小灵慧,不由看得心一动。这山间野地,怎会有如此一朵奇葩?原先他被风雨袭击得昏头转向,又担心这女魔王主人不是好人,故未去注意这位小姑娘。现在胆放宽了,肚又饱了,才看出这小姑娘是这样的娇类!
因此,不由多看了人家几眼!
李映梅一双老眼,随时在盯着他,现在见他双眼不断在嫣红身上扫来扫去,心内即涌起一种欣喜滋味!她道:“这么大还在娘身上撤懒,也不怕人家笑,好了好了、时候不早,送司马相公去睡吧!”
嫣红双手慢整理着鬓发,脸上红晕朵朵,歌着嘴说:“娘你送,我不!”
说着,斜着扫了司马笑予一眼!
“你这丫头又发了懒病!”她娘见她面带羞涩,只有用这舌来掩饰。
司马笑予已是个二十余岁的人,情窦早开。见嫣红及地娘态度,哪有不懂?也难为情的低下头,暖需地道:“老前辈,不要烦心,早去安寝吧!我就在这儿打坐一宵,已感谢不尽了。”
嫣红陡地收起适才娇态,又转变为豪放地道:“你这人怎么老是这么不干脆?走,我送你去睡。”
李映梅亦起身道:“相公安心去睡吧!我这荒野之地,倒也平静,不用耽心好了!”说着进入前房!
司马笑予不由脸上一阵发热,双腿也不由自主跟着小姑娘走!
他将宝剑横放在床头,又伸手摸了摸怀中锦盒,抖开被子,一头就钻了进去,也不管身边还有个主人在着。小姑娘嫣然一笑,将油灯放在桌上,带上房门自去!司马笑予起初许久不敢合眼,后来不知不觉就打起呼来。凡是练武的人,虽然睡熟,但警觉之心未灭。大约在三更时,陡然前屋有一个粗矿声音,将他惊醒。
他吃惊的急忙起身,背上宝剑,伸手又摸了摸怀中锦盒,推开房门,隐伏在暗处,向前屋张望。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老头,身躯矮小,鹰鼻副眼,两太阳穴鼓起,眼射精光,坐在李映梅对面。
阴煞箭李映梅,韵秀的脸上、不像他先所见那么慈祥和蔼。现时是杀气腾腾,怒愤满面。听她一声微喝道:“我们有十多年不往来,已经情断义绝。你今天为了想夺取太乙真人至宝,不惜厚着监皮来见我。告诉你,十年后的我,已完全改变,隐居此地,没有做一件坏事,也不容许别人在我这块土地横行,你今夜想在这儿动手,哼!可没那么好说活!”
在暗处的司马笑予一听,大吃一惊,心说这老头原是冲着我怀中之物而来的。我还错耽了心思,李老前辈倒是个好人。
他正想着,听那老头阴侧恻地冷笑一声道:“你这老婆子怎不知好歹,我们终归是夫妻:如果将那玉佛得到手,带着嫣红,寻一个深山,练上十年。嘿嘿,那时江湖之中,岂不唯我夫妻独尊?”
阴煞箭李映梅喝道:“花蛇王东门柳,我不是已告诉你,我们早已没有夫妻名义了吗?你别利令智昏,快与我离开,就是以后也不准越我这儿一步,不然,不要怪我反验无情。”
花蛇王东门柳,突然恼羞成怒地道:“你真的要与我反脸?见过高下不成?”
阴煞箭李映梅冷笑道:“我知你十年来,武功精进不少,你那一套‘旋风掌’,想必更臻入化境,我倒要领教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