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剑京华》第十四章 獒口夺杖
东厂衙门,果然照着南宫少秋的建议,脱离锦衣卫成立了!其实,南宫少秋的建议也很简单!
明朝实施卫所兵制,军民分籍,军人的身分是世袭的!然而,自开国以来,经历了靖难,以及太宗一朝对北元不断用兵,军丁耗损十分严重,许多卫所,至今犹有许多空缺未补!这些空缺无人递补,饷银却照发,早已经成为卫所将领中饱私囊的工具!户、兵两部,虽然知道这种情形,但因仁宗在位,不到一年,宣宗登基,又尚未满半年,实在没有机会整顿!
南宫少秋知道这事,特别针对驻在北京的上十二卫,派了几人,将这些卫所的空缺,暗中调查清楚!再写了一本,奏请兵部,将这些缺额,都集中到东厂衙门,算是特别时期的任务编组,由南宫少秋找人递补这些缺额!如此一来,朝廷的员额不变,东厂也有了自己的编制!
南宫少秋这样做,只是为了对抗汉、赵两王的权宜措施。他却没想到,以后的司礼监,可不会都像金英这般乖顺!东厂衙门的成立,给了后来那些弄权的宦官一个榜样!
照着同一个模式,后来还有西厂、内厂的设置,荼毒天下!
历史上的功与过,本来就很难讲!南宫少秋从来没想到,一时的权宜,后来竟然酿成大乱!假如他知道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大概也不会如此做吧?
东厂建制完成,南宫少秋将各地人员清册报到吏部和兵部,领回代表身分的部照和腰牌,再分发下去。这些行政工作完成后,东厂衙门才算正式成立!
这段期间,计全一直冷眼旁观,又动员在京里的所有人手,打听东厂的消息!从计全得到的消息指出,东厂的员额,竟然和整个锦衣卫不相上下!于是计全赶紧找汉王商议!
计全说道:“王爷!若把东厂和锦衣卫加起来算,咱们的势力只占了两成半!看起来情形不太妙!”汉王说道:“表面上如此!不过只要本王暗地里的人手不被找出,各地在咱们手上的业务,都不放手,一时之间,东厂也拿咱们没办法!再等一段时日,乐安的新兵准备妥当,本王和各地友好卫所联合,攻入北京,东厂也就不成问题!”计全说道:“既然王爷这样说,现在也只好如此了!”
汉王这边在商议,南宫少秋那儿也不怠慢!东厂组织工作一完成,南宫少秋带着四灵和李瑶仙,一同去拜访胡滢!胡滢一见到南宫少秋,笑道:“少秋!你不是还在忙东厂的事情吗?怎么今天有空来看老夫?”南宫少秋说道:“有一件事想请教老伯!”胡滢说道:“哦?说来听听!”
南宫少秋说道:“永乐年间,老伯执掌天下密探工作,将近二十年,对于锦衣卫各地的明桩暗卡,一定都很熟悉!这些人,现在都是汉、赵两王的耳目,小侄想了解一下,准备清理一番!”
胡滢说道:“老夫手上确实有一份名册,乃是三年前的资料,现在情形如何,老夫并不清楚!你拿到后,还要调查一下!”于是,胡滢带着众人一同来到他的书房。胡滢笑道:“老夫手上这份名册,想要的人可还真不少!老夫这书房从不防备,任他们搜寻!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找到。诸位都是聪明人,不妨猜猜,这份名册究竟摆在哪里?”
这书房四壁,除了门窗之外,都放置着书架,架子上也都摆满了书。看起来,不像有什么暗格等机关!书房中央摆着一张书桌,上头摊开了资治通其中的一册,书的页眉写满了眉批,显然是胡滢常读的书。众人看了半天,只觉得这间书房毫无密之处,实在看不出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到底会摆在哪里!
胡滢看着众人找不出来的样子,笑道:“各位不用找了!老夫今天就把这个大密告诉各位。”胡滢拿起桌上的资治通说道:“那份名册,就藏在这套书里头!”
胡珍将那本书接过,仔细地翻阅,却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禁问道:“老伯!
我怎么看不出来呢?”胡滢笑道:“若是让人随意看看,就看懂了,这个密还能保留到今天吗?”
于是胡滢把资治通打开,翻到第一页,解释给众人听!原来,胡滢将资治通以十页为一组,每一组记载十名密探的资料!一到五页,写上的是姓名和代号,要把这五页相关位置上写的字合起来看,才看得出来!六、七、八这三页,记录的是这些人办事的据点所在!九、十两页则写着,和这些人联络时,所需使用的密语、切口和暗记!
胡滢又说道:“老夫每天都读资治通,书也摊在桌上,从不收起来!他们来这里找密,却都没想到,密就在他们眼前!”胡滢说完后,众人无不钦服!
一旁的杨云儿接着笑道:“若是天下人都有老伯这等精明,我家的扯旗门也只好关门大吉了!”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一齐大笑。
一行人谢过了胡滢,捧着一整套资治通,回到布衣校书府。又找了一、二十人,一起誊录抄写,但也足足忙了一个晚上,才写完!到了清晨,众人一点算,锦衣卫在外头的暗桩,将近两万户,分布在全国各处!众人不禁为之心惊!欧阳红看了名册,说道:“天啊!这么多,咱们要如何对付呢?”
南宫少秋说道:“天下这么大,咱们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目前的重点,在汉、赵两王的身上,咱们就针对京畿一带,他们的重要据点下手!”于是众人根据名册,选定了山东、河南、京畿附近等,几处锦衣卫重要的据点,先派人前去打探打探!
五日后,消息传回来,证明胡滢的资料确实不错!于是南宫少秋和四灵以及李瑶仙、徐承祖、常继祖等人,每人选定一处,约好三日后一齐动手!众人化装潜行,分批离开北京,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 ※ ※
这天,河南归德府,来了一位豪阔的公子!这位公子自称是洛阳宝成号的少掌柜马玉飞,带着一位老朝奉周五,一同押送一件首饰到北京!
主、仆两人住进如意客栈,马玉飞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的赏银,马公子豪阔之名,立刻传遍归德府!两人吃晚饭时,不消说,一定是如意客栈最好的菜肴!这还不打紧,吃饭时,若有卖唱的姑娘过来,应马公子之邀,唱上一曲。马公子不但赏银子,更还加送这些姑娘一朵价值百两左右的珠花!
消息一传出,归德府所有卖唱的,不论是老的、少的、肥的、瘦的、丑的、美的,全都聚集在如意客栈,等马公子点唱!整个客栈可说皆大欢喜!只有周五一个人,抱着口小箱子,苦着一张脸,不断嘀嘀咕咕,责怪马玉飞此举,实在太浪费!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名歌女!此女一进门,场中其他人全都被比了下去!只见此女,轻摇慢步,脸上带着能融化人的笑容,虽然穿着一身布衣裙钗,却掩不住她那天生的美色!
客栈中其他的卖唱女,一见此女进门,识趣的,早就藉机溜走了,只有几人留在那里,硬是捱到马玉飞打赏为止!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此女才上前福了一福,浅浅笑道:“小女子月娥,卖唱为生,在此恭候公子吩咐!”
马玉飞一见到月娥,似乎魂都飞了,立刻站起笑道:“姑娘人如其名,果然有如月里嫦娥!在下对曲牌并无偏好,姑娘随意指教一曲就行了!”月娥又再福了一福,笑道:“如此,还请公子指教!”
月娥向她带来的琴师点了点头,琴师拉起手上那把二胡,缕缕清逸的琴音传出,缭绕在如意客栈之中!等过门结束后,月娥启齿唱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这是李白的春夜洛城闻笛,月娥唱来,清澈柔媚的歌声,让整个客栈中的人,全都沉醉其中!
第一折过后,琴音突转,众人只见拉琴的汉子,站起身来,一弓到底。琴音由极低处开始,一连十七、八个转折,越来越高,到后来,竟然一改二胡幽咽呜鸣的特性,反而显得十分清越激澈!月娥的歌声随着琴音轮转,也被托得越来越高,仿佛是一条钢丝,被人越拉越紧,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绷断,但却履险如夷!
一首简简单单的七绝,在这两人的配合下,让厅内众人,全都听得目瞪口呆,摒住气息,不敢喘气!好不容易一曲唱罢,众人这才一齐轰然赞叹,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就连周五,也不禁摇头叹息!
周五拿了张银票给那名琴师,说道:“唱得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你拉的琴,确实非常出色!这一点小意思,算是我赏给你的!”那名琴师刚接过银票,一看面额,似乎大喜过望,连谢都不说一声,立刻抱着胡琴跑出客栈!月娥见此,立刻问道:“这位大叔!你到底给了多少赏银啊?”
周五见问,说道:“姑娘!比起我家少爷,老夫算是小气多了!我只不过给他五十两银子而已!”月娥叹道:“大叔有所不知,我那伴当,只要有钱,一定会往赌场里跑,不输光,他绝不回来!这下子,小女子我,这几天可就不用做生意了!大叔一番好意,却害苦了我!一家大小,还等着我拿银子回去呢!”
马玉飞笑道:“月娥姑娘不必担忧!只要周大叔肯点头,赏给姑娘的,绝对不会让姑娘失望!”月娥却说道:“大叔已经打赏过了,我怎么好意思再拿一次呢!”马玉飞说道:“刚刚周大叔不明究竟,把赏银给了姑娘伴当,现在再赏一次,也是应该的!”
听了马玉飞的话,周五只好又打开那只小木箱,在里头翻翻捡捡,想找个便宜点的东西,赏给月娥!没想到马玉飞手快,一下子就挑出一对玉镯,周五正要阻止,马玉飞却已经把玉镯交给月娥!马玉飞说道:“姑娘!这对镯子如果拿去卖,大概可以卖个五、六百两!不成敬意,还请姑娘收下!”
周五却说道:“少爷!那对镯子至少可以卖个一千两,而且买主也已经快要敲定了,千万不可以拿来送人!”马玉飞却笑道:“那有什么关系!月娥姑娘,镯子的颜色和姑娘的肤色很配,姑娘要不要戴上试试?”月娥看着这对镯子,似乎也是满心欢喜!于是月娥又向马玉飞行了一礼,说道:“谢公子的赏!”然后月娥就把那对镯子戴在手上,左看右看,似乎十分喜欢!
不过,月娥还不满足。刚才周五打开箱子时,月娥站在一旁,早已经看得仔仔细细!
这箱子虽小,里面却放着不少珍贵的首饰!于是月娥又问道:“马公子!你们两人护着这口箱子,实在单薄了点,路上万一遇到强人打劫怎么办?”
马玉飞笑道:“姑娘不要小看我这位老家人!寻常盗匪,就算有三、五十人,周大叔也不放在眼里!在下虽然不才,武功也是从小就练得很勤!虽然在下算不上江湖高手,不过对自己的武功倒颇有自信!所以,这回我们护送的东西里头,虽然有一件宝物,不过我爹还是很放心的交给我们两人!”
周五一听此言,立刻警觉地环视了四周一眼,说道:“少爷!此地人多口杂,并不适合说这些!”马玉飞却笑道:“周大叔!凭你我二人,天下去得,又何必这么担心呢?”
周五说道:“少爷!这次咱们手上这东西非比寻常,咱们还是小心点儿比较好,免得辜负了老爷的期望!”
月娥听周五说得如此严重,不由更是好奇!于是月娥问道:“马公子!我知道这话我不该问,不过,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位大叔如此担心?”周五很不耐烦地说道:“不关你的事,你就别问那么多!”
马玉飞却笑道:“大叔!月娥姑娘无拳无勇,就算知道了,又能拿咱们怎么样?再说,这等宝物,正适合月娥姑娘这等美人,你又何必小气呢?”于是马玉飞对月娥说道:“姑娘!在下这次护送的,乃是一条向天方商人买来的珠宝项!据说,原本属于西方法兰夷的一名皇后!”
月娥好奇说道:“有这等宝物,小女子实在想见识见识!”周五正要阻止,马玉飞仍然说道:“那有何不可?不过这里实在太多人了,还请姑娘移驾到在下房里!”周五恨恨地说道:“少爷!这次若是出事,老爷那里,要如何交代?”马玉飞却轻松笑道:“大叔!你放心,一切有我!”于是马玉飞带着月娥,一同进到马玉飞房里!周五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箱子交给马玉飞!
马玉飞打开箱子后,拿出一只包着蓝色绒布的盒子放在桌上,再从自己贴身的腰包内,掏出一把钥匙。盒子打开后,只见盒子里头,蓝色绒布衬垫上,放着一条缀着大大小小十二颗红宝石的金项!宝石的红色光泽,在蓝绒布的衬托下,映照着灯火,更显得瑰丽眩人!
月娥看了宝石项的美,不禁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不知要到哪一辈子,才戴得起这等项!”马玉飞却笑道:“姑娘不必等,现在就可以让姑娘戴看看!”话还未说完,马玉飞就用双手拿起那条项,把扣结打开,把项戴在月娥姑娘的脖颈上。周五立刻急道:“少爷!这是有主之物,不可拿来开玩笑!”
马玉飞却笑道:“大叔!只是让月娥姑娘戴一戴,又不会少掉什么,买主也不会知道,有什么关系?”周五阻止无效,只好说道:“少爷!你老是这样乱来,要是出了事,老爷面前我也不能替你担待!”马玉飞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语!
一旁的月娥,自戴上项后,就低着头,左顾右盼,想看清楚,这串项戴在身上,究竟是怎么样个美法?只可惜在这客栈里头,并没有设置大型的穿衣镜,月娥想尽办法,仍然看不真切!
马玉飞看着月娥的样子,不禁轻笑一声,这才打开另一口大箱子,拿出一组木架。
把支架拼凑好后,再从箱底抽出两块玻璃镜片搭在木架上,竟然变成一座高五尺、宽尺半的镜子!整个设计,实在是精巧至极!
月娥看着这座镜子,不禁奇道:“没想到公子竟然连这等事物都已准备周全,真不愧是做大买卖的!”马玉飞牵着月娥走到镜子前面,笑道:“比起姑娘的花容月貌,这座镜子只不过是人为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周五却冷笑道:“哼!算不了什么?这可是老爷花了千两银子,费了好大的劲,托人从泰西带回来的,怎么能说算不了什么?”
马玉飞不理周五的说词,只顾着和月娥站在镜前说笑,把周五气得不得了,张大了口,呐呐几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娥看着镜中自己的身影,总觉得没有想像中那般美,就连宝石的光泽,似乎也黯淡了不少!月娥不禁气馁道:“公子!月娥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这串项!”马玉飞笑道:“哪!姑娘说笑了!宝石的光泽不显,并不是姑娘不美,而是因为配戴的方法不对!”
月娥奇道:“项不就是戴在颈下,又有什么地方不对?”马玉飞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泰西各国,男女礼防不像中土这般严谨,仕女礼服,多半敞着大半个胸脯,泰西制造的项,必须贴肉戴着,才会显得好看!咱们今日初会,在下先前不敢说,以免唐突了姑娘!”
月娥却笑道:“公子客气了!既然要戴这等宝物,就应当照着人家的方法来,这哪算唐突我了呢?”话才说完,月娥竟然当着两人的面,把上衣脱了,只穿着件浅红色绣大荷花的肚兜,露出两条嫩如春藕的手臂,以及白致如玉的胸脯!
衣服一脱,月娥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人,一股媚气,油然而生,把马玉飞和周五薰得如痴如醉!月娥对于这两人为自己色相所迷,也十分得意,斜睨着马玉飞轻笑了几声,马玉飞这才清醒过来,用他微微颤抖的双手,将项戴在月娥的脖子上,还趁机摸了摸月娥裸露在外,圆润光滑的肩膀!
月娥转过身去,看着镜中的身影,却和上回大不相同!只见那十二颗宝石,贴附在月娥高耸白晰的胸脯上,散发出一片淡淡的红光,映照在月娥上半身,人、宝交映,更是相得益彰!
月娥从镜中看见,站在身后的马玉飞正瞪大了眼,呆呆看着自己,一副好色之徒的傻样,也不禁得意非凡!月娥又再欣赏片刻,这才转过身去,左手拉住马玉飞右手,浅浅笑道:“马公子!这条项,我就收下了!”
马玉飞说道:“姑娘该不会在说笑吧?这条子乃是有主之物,只是借给姑娘戴戴,在下先前就已经告诉姑娘,绝不能送给!更何况,这条子好看归好看,却是个世上少有的凶物,没有大福份的人,是绝对戴不住的!就连这条子最早的主人,那位法兰夷的皇后,到末了也逃不过厄运,让人砍头了事!姑娘这等花容月貌,若是也遭了厄运,在下恐怕会良心不安,还是还给我吧!”
月娥冷冷笑道:“姑娘我,就是个大有福份之人,这条子你们是要不回去了!识相的,就少说几句!”话刚说完,月娥左手一使劲,马玉飞吃不住痛,立刻唉唷喂啊的乱叫一通!
月娥又再说道:“周老头!你家少爷的命,现在在我手上,要想留得性命,就把那口箱子交给我!姑奶奶我今天心情好,看在这条子的份上,还可以让你二人保住性命,照往例,姑奶奶我作案,从来不留活口!”
周五却笑道:“月娥姑娘!临出门前,我家老爷一再交代,命可以不要,东西却一定要保住,少爷若是死了,也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别人!再说,就凭姑娘这两手三脚猫,想要在老夫面前把东西带走,恐怕也困难得紧!”
月娥冷声说道:“好!你既这般不开窍,我就先让你们马家绝了种!”右手一翻,从裙下抄出一把匕首,往马玉飞心口上刺去!没想到马玉飞这回力气却变大了,只见他三拨两挣,就脱出月娥的掌握,双脚连闪,立刻滑退到周五身旁!
马玉飞脸上带着一种揶揄的笑容,看着月娥说道:“月娥姑娘!本来在下还想陪姑娘多玩玩,只不过在下的气功还没练到家,挡不住姑娘手上那把销魂匕,只好赶快闪开,还请姑娘见谅!”
月娥似乎对自己的功夫很有自信,万万没想到马玉飞竟然能逃走,再加上马玉飞那番挖苦之言,心中的怒气更是勃然而起!于是月娥怒道:“终日打雁倒教雁啄了眼!你这小子装龟孙还装得挺像!出道江湖数十年,能从老娘手下逃走的,你小子算是第一个!
你到底是谁?马家那位花花公子绝没有你这等功夫!”
马玉飞笑道:“马玉飞的名声,可比在下真正的名声要好得太多了!在下不才,正是黄山那位最不成材的三少爷!这回来归德府,原本只想捞些小鱼小虾就算了,没想到竟然钓到销魂妖姬这条大鱼!”原来这马玉飞正是由南宫少秋所扮,而周五则是周快板!
他们两人选定了归德府,原本只是来剿灭锦衣卫在这里的据点,没想到竟然碰上了宇内十凶当中排行第四的销魂妖姬江瑶姬。
这江瑶姬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因练的是采补阴功,看起来仍然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美动人。平日里扮成个卖唱女,在各茶楼酒店探风望色,专对过往的富商旅客下手,心狠手辣,也不知背了多少条人命!以往江瑶姬多半是和琴龙公孙弦搭挡,但因公孙弦叛逃,江瑶姬只好选了一名琴艺精湛的二代弟子做为助手。
只见江瑶姬说道:“好啊!原来你就是南宫少秋,听说你在北京,让计老大多了不少麻烦,我今天就收拾了你,顺带算一算苏州方师弟的帐!”南宫少秋却说道:“江瑶姬,我劝还是别动手比较好!在这三伏大热天,一不小心,是会中暑的!”
凭江瑶姬的武功,怎么可能中暑呢?江瑶姬根本不理南宫少秋的鬼话,使动右手兵刃,幻出一片银光,攻向南宫少秋两人。没想到走没几步,江瑶姬就觉得一片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口真气提不上来,似乎真的是中暑了!
南宫少秋在一旁笑道:“叫别动还动,这不是毛病出来了吗?”周快板也笑道:“这位姑娘美则美矣,身体却不怎么好!”江瑶姬恨恨说道:“南宫小子,你在项上动了什么手脚?”南宫少秋笑道:“在下只不过加了点蚀心消魂散。这毒虽然比不上贵教的腐菌,但也是海内名家做出的仙品,能让人在片刻内,魂飞魄散,荣登极乐!”
美人爱珠宝,本是天性。江瑶姬虽然明知项有毒,却还是舍不得将其毁坏,只是恨恨地看着南宫少秋!这时南宫少秋说道:“看来对这条项的喜爱,实在超乎寻常!在下答应,今日之会,不论是死是活,这条项都归所有!”江瑶姬听了这话,大笑道:“南宫小子,有你这话,老娘死也不冤了!”
说完,江瑶姬一咬舌尖,喷出一口鲜血,使出白莲教密传,专门用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血魂大法。江瑶姬吐出的那一点血,离体之后,竟然幻化成一片血海,汹涌奔腾,笼罩向南宫少秋两人。幸好南宫少秋早有准备,左手撒出天罗金网,密密实实地罩住自己和周快板,这才躲过一劫!
江瑶姬施出血魂大法后,全身功力早已消散,加上蚀心消魂散的药力发作,整个人早已软软地倒在地上!临死前江瑶姬对南宫少秋说道:“南宫小子,你可要信守诺言!”
南宫少秋知道江瑶姬指的是那串项,对着江瑶姬点了点头,江瑶姬这才吐出最后一口气。
周快板看着死去的江瑶姬,不禁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少秋,老夫虽然知道,宇内十凶全都是死不足惜之徒,但像这样用毒杀人,老夫总觉得十分遗憾!下回你若是还要做这等事,可千万不要再找老夫帮你!”南宫少秋拱手说道:“小侄知道大叔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但大叔何不想想,如果咱们真的是正常商旅,岂不早已死在江瑶姬手上?小侄一向主张,对付恶人,就必须除恶务尽,不必在乎使用什么手段!”
周快板叹道:“少秋,你和你叔祖一样,都是正人中的邪人,以你的资质,老夫倒希望你比较像你父亲,而不是像你叔祖!以暴制暴,终归不是办法!老夫只希望你能上体天心,少作杀戮!”南宫少秋说道:“大叔此言,小侄谨记心中!”
两人心性、信念,都有极大差异,再谈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周快板也不再多言,和南宫少秋一起走到前厅喝茶,等候其他人回报!过了一会儿,进来一名汉子,对两人拱手说道:“歼敌十五人,起出银票三十六万两,往来信件五十七封!”南宫少秋说道:“知道了!银票你们留着,信件交给我,这里还要麻烦你们善后!大伙都辛苦了,好好休息两天,等我进一步指示!”归德府的事情了结后,南宫少秋和周快板两人当夜就赶回北京。
隔天,徐承祖等人陆续回来,显见这次行动,在各地混混帮分舵协助下,可说是大获全胜,十分成功。众人都已回到布衣校书府,唯独杨云儿始终不见踪影,原本大家以为,杨云儿去的地方比较远,自然回来得稍慢些,全都不以为意!
又过了一天,和杨云儿一起行动的孙三、李四,急急忙忙冲进布衣校书府,对着众人大叫:“不好了!杨姑娘被敌人陷住了!”众人本来聚在大厅,讨论这次行动的收获,以及下次行动的方针。一听此言,众人不由大惊,立刻围拢来,听孙三、李四诉说详情!
※ ※ ※
杨云儿自恃一身赌技精湛,天下少有,遂选定济南府锦衣卫大本营银月赌坊,作为下手的目标!
但因这银月赌坊不但是全山东锦衣卫的指挥中心,更是朱高煦秘密经费的主要来源,好手想必很多!为防有失,南宫少秋派了孙三和李四带着十几位弟兄,跟着杨云儿行动,也好在必要时打个接应!
众人潜行到济南府时,杨云儿不知打哪儿找来一具体,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扮成个卖身葬父的村姑,跟着孙三,一同来到银月赌坊!孙三原本就是个市井间的混混,这次扮成个贩卖人口的拆白,可真是一点破绽都让人看不出来!而杨云儿黑帖赌神的名头虽大,实际上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却没有几个,杨云儿又装成一副畏畏缩缩的村姑样,谁又会想到,她是个来要命的煞星?
赌坊的门房名叫刘七,一看见杨云儿和孙三进来,立刻上前喝道:“喂!这里是赌钱的地方,没本钱赌的,就别上这儿来!”照说生意人以和为贵,大门一开,四方财源招进来,才是生存之道!尤其是开赌场的,更重视这种门面功夫!老民百姓,身上拽个三钱、五钱,到赌场里小玩一下,长年累月结算下来,往往才是赌场赚钱的来源!而这刘七,说来只不过是在银月赌坊里看门把场的打手,又怎么敢对上门的客人摆下一副脸色呢?
原来,刘七看见孙三和杨云儿的穿着、神色,断定他们绝不是有本钱,会下场赌钱的人,才会如此不客气地喝叱!孙三明白自己这一身穿着,不会让刘七有好脸色,立刻上前陪笑道:“这位爷!小的是长清县柳家庄人氏,贱名孙三,有些事体,想请大爷成全!”
刘七听了孙三一番卑微客气的言词,自尊心立刻提升不少,仿佛自己真的是个大老爷,摆足了架子,缓缓说道:“有什么事体说来听听,大爷我只要是能帮得上忙的,必然不会让你们失望!”孙三又再谄笑道:“大爷您一定帮得上忙!您瞧,小的带来的这位杨姑娘,乃是柳家庄柳员外的佃户,家中原本只有父女两。前日,杨大叔发了心绞痛,死在田里,现在又是青黄不接之时,家中哪来的银子办丧事?杨姑娘是个孝女,愿意卖身葬父!还是小的给她出了个主意,劝她到济南府来,卖的价钱也高些!”
长清县在济南府西南方,也属济南府管辖,县城外确实有个柳家庄,也确实有位大地主柳员外!柳员外乃是济南府的闻人,他家的佃户足足有数百户,孙三这番话又说得合情合理,刘七听来,根本就不疑有它!于是刘七点了点头,算是知道这件事了,转过身去打量着杨云儿。刘七这才发觉,这名村姑,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但长得实在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刘七心想:“凭她的姿色,要是卖到北京去,少说也值个三、五千两!在这济南府,大概也可卖个千把两!如此美人,虽然轮不到我来开苞、点大蜡烛,长久下去,总还能捞些剩菜剩汤!况且孙三这小拆白没有门路,要靠我转介。我只要动动口,转眼之间,必然可以捞个三、五百两!乌龟王八蛋才不帮这种忙!”
想归想,刘七仍然摆足了架子,说道:“你这小拆白!要卖人就到芳春馆去,到我们赌场来做啥?”芳春馆就是济南府最大的一家妓院!主持的老鸨,人人都称她沈大娘,虽然听说年已四旬,看起来倒还有五、六分姿色,也是济南府的名人!
这芳春馆和银月赌坊位在同一条街,只隔着两家店,而这两家店也是锦衣卫开的,用来掩人耳目而已。实际上,芳春馆和银月赌坊的后花园是相通的,这一点却很少人知道!有些家有悍妇的财主,去赌钱,夫人不会反对,要是去花街柳巷,家中恐怕就要闹个鸡犬不宁!这些财主来到银月赌坊,并不是来赌钱,而是转到芳春馆去了!设计这银月赌坊和芳春馆的人,可还真有几分巧思,怪体贴人的!
孙三又再说道:“这位爷!在这济南府,谁不知道芳春馆的幕后大老板,就是您老府上的魏老爷子。芳春馆的一切事情,只有魏老爷子才做得了主!所以小的才会到这儿来求见魏老爷子!”
自古以来,凡是黑道、绿林不走正路的,没有人不涉足赌和色这两种行业!盖因这两种行业才真的是一本万利,最来财的大买卖!锦衣卫在这济南府,最主要的工作不在侦伺,而是在替汉王朱高煦捞钱。既然锦衣卫已经包下赌这一行,又怎么可能不插足风月场呢?芳春馆是济南府最大的风月场,就是因为有锦衣卫在背后撑腰,才能维持住这般风光的场面!孙三提到的这位魏太爷,正是锦衣卫在这山东道的将军!
接着孙三又把刘七拖到一边说悄悄话:“大爷!您是知道的,干我这一行,一般都是三、七分账。不过这杨姑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啥事都不懂!小的原本只打算给她两成,也够为她爹办个风风光光的丧事!若是大爷您肯为小的通报一声,作个中间人,小的愿意给大爷三成!”
刘七这会儿却拿跷了,只见他佯怒叫道:“不成!大爷才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房啦?你这小子真以为魏老爷子的面,是这么好见的?没有五成,大爷不会替你通报!
你若有种,就自己找进去!”孙三一听刘七的嗓门太大,立刻摇手说道:“大爷啊!您可小声些,让杨姑娘听到了起疑心,那多不好!这样吧,咱们五、五分账,您老认为如何?”
刘七更狂了,只听他傲然说道:“不行!没有五成我不干,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你要有办法,就去找别人!”说完,刘七就双手一背、仰首视天,表示没得商量!孙三的脸色自然很难看,但他仍然忍了下来,只听他痛心地说道:“好吧!好吧!五成就五成,一切都听大爷您的!”
刘七这才换个脸色,笑道:“算你小子识相!不过,我可要先问问清楚,不会有别的麻烦吧?”孙三说道:“小的只敢说,背后不会有人找了来,至于会不会乖乖听话,小的可不敢打包票!这也是小的这一行的规矩!小的原本是对她说,到这济南府来,找个大户人家,卖了去当婢女!大爷您可不要先露了口风,否则,事情若是有了变化,赚不到钱事小,惹了一身麻烦才不值得!”
刘七听了,点头说道:“这我知道!你放心,只要背后没有人就成!沈大娘的手段你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到她手上的人,哪一个不是乖乖的?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这就进去帮你通报一声!”孙三这会儿也笑道:“小的在此静候大爷您的好消息!”
刘七进了赌坊,找到一位名叫焦雄的二管事,将刚才孙三所说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给焦雄听!这焦雄在家排行老三,人人都称他焦三爷,乃是魏太爷手下的好手,锦衣卫的校尉,论地位可比刘七这不入流的高多了!只听焦雄极不客气地对刘七说道:“刘七!我知道你的个性,可不要为了几两银子,把祸害引了来!”刘七一改在门外的神气劲儿,唯恐触怒了焦雄!只见刘七小心翼翼地说道:“三爷!怎么会呢?这也不是头一次了!况且那个拆白可真是狠,他只打算给事主两成!看起来不像有假!”焦雄一听此言,也笑了起来,说道:“喔?若是这样的话,大概就不会有问题!你把人带到我办公事的地方,让我看看能给他几两!”
刘七立刻笑道:“三爷!依小的看,这次的货色少说也值个千把两!”焦雄这次却摆下脸色来,冷声说道:“叫你把人带来,还有这多废话?这里是你作主还是我作主?”
刘七立刻说道:“是!是!小的马上去!小的马上去!”过了一会儿,焦雄房里进来了三人。
当先一人,焦雄早已看惯了,乃是刘七;第二人则是一名看来十分精明的汉子,焦雄心想,应该就是刘七所说的孙三;直到第三人进来,焦雄突然觉得,这间原本有些阴暗的房间,竟然分外明亮!
常言道:“女要俏,三分孝!”这大概是因为穿着孝服的女人,份外显得惹人怜爱吧?穿着一身孝服的杨云儿,现在正是这种情形!只见她,羞羞答答,楚楚可怜的走进来,又在刘七的催促下,向焦雄福了一福,鹂声说道:“小女子杨金花,见过焦三爷!”
这句话才刚出口,焦雄的骨头就像酥了一般,好不痛快!只见他,毫不怠慢地快步向前,扶起了杨云儿,呵呵笑道:“免礼!免礼!我听刘七说,你是个孝女,这一路可真辛苦了吧!来,这边坐!”杨云儿假意推拒了一番,这才坐下!这时焦雄才知道,刘七说值个千两银子,实际上还是低估了!
以焦雄自己的眼光估算,凭杨云儿的模样,在这济南府,若由焦雄自己经手,少说也能卖个两千两!而此时焦雄心中却又另有打算!
原来,焦雄见了杨云儿的人品,很想把她据为己有,但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免得魏太爷得到消息,自己担当不起!所以焦雄现在可不能表现得太热中,以免让刘七看出自己的心思!于是焦雄将孙三拉到一旁,冷冷说道:“我出五百两,要不要随你!”此言一出,不但是孙三,就连刘七都觉得太过分了!
孙三立刻急急说道:“三爷!您老别认为小的是乡下出身,没见过世面,就欺负小的!以杨姑娘的姿色,若是小的有能力,带到北京去,少说也有个千儿八百!您老出的价,实在是太少了,就连小的这一路贴上的旅费,都还不够本!”刘七也在一旁帮腔说道:“三爷!您老平常可不是个吝啬的人,怎么这会儿就这么小气呢?替魏太爷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
焦雄佯怒道:“刘七,这里没你的事,别多说废话!咱们替魏太爷办事,银子都要花在刀口上!这小姑娘虽然长得很美,但却没见过世面,你怎不想想,沈大娘还要花多少本钱,才能将她训练得能带出来撑场面?我最多只能出到八百两!”孙三一见焦雄的神情似乎十分坚决,遂也假装十分生气的样子说道:“焦三爷!您出的价,小的碍难从命!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告辞!”于是孙三站起身来,招呼杨云儿一声,就要走人!
事实上焦雄这一番话,也有试探孙三的意思在!焦雄认为,若是孙三带着杨云儿乃是有为而来,就算焦雄出的价再不合理,孙三也应该会接受!然而,孙三在北京号称“下九门提督”,什么场面没见过?焦雄这一番小小的心计,孙三早已了然于胸,才会演出这一场戏来!
焦雄见到孙三要走,这才完全放心,于是他拦住孙三,好言说道:“这位兄台且慢!
再听我一言!”孙三回头看着焦雄,冷冷说道:“三爷!您老是场面上的人物,可不要拿小的开玩笑!再说,全天下并不是只有您老这儿一处门路!”焦雄听了,和气笑道:“这是当然!我留你下来,只是想听听,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价钱,也许还有商量余地!”
孙三一听,事有转机,遂也缓和下来!
于是孙三伸出右手,比出两根指头,意思是两千两!刘七见了,心中不由突地一跳。
刘七心想,若真能卖到两千两,自己岂不马上就有一千两的进帐?遂也热切地看着焦雄的神色!焦雄见了孙三的手势,微微笑道:“小兄弟,你可太贪心了!芳春馆当今的第一红牌,嫣红姑娘,当初也不过一千八!”
孙三指着刘七说道:“这可不能怪我!这要怪你们这位伙计,硬是要吃掉我五成,我为了不赔本,只好出这个价!”焦雄一听此言,立刻狠狠地瞪着刘七!刘七见了焦雄的眼色,马上战战兢兢地说道:“孙兄,五成我不要了,照你原先说的三成就行了!”
焦雄却冷冷说道:“三成?若是让我知道你拿了超过一成,小心你的狗命!小兄弟,这下子你该满意了吧!”
孙三微微笑道:“三爷果然是作大事的人!若是刘兄只拿一成,照说八百两虽然只是刚刚够本,小的也该接受,只不过小的总要有点油水可捞,不能白跑这一趟!”焦雄接着笑道:“那就凑个整数,一千两吧!”孙三又假意考虑了许久,这才点头说好!于是焦雄背着杨云儿,拿出十张百两的银票给孙三。孙三分了一张给刘七,又抽了两张出来,将其余的收入怀中,这才转过身去,把那两张银票交给杨云儿,然后说道:“金花!
这位三爷花了两百两,买你到他府中帮,你可要乖乖听话!”杨云儿收下银票,站起身来,盈盈拜下,说道:“小女子拜谢三爷的大恩大德!”焦雄再次眯着那双色眼,走上前去,将杨云儿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