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绝天香》第二十一回 奇遇故主
离开柏龄院,面对住了三年的迷踪谷,群豪仍难免有依依不舍之感。尤其这地方是当年胡柏龄一手建立的,一旦远离,又怎不令他们黯然神伤。
一路上果然并无人盘查,即使经过各处关卡,他们一见是副盟主钟一豪在前开路,根本不敢过问。
这条谷道足有好几里长,出谷之后,已近五更。
翻过几座峰顶,再往前走,面前出现一道峡谷,这里便是万月峡了。
万月峡经过神鞭飞梭万晓光数十年的苦心经营,景色秀丽,有如人间仙境。群豪目睹这等景色,都忘记疲累,心神为之一振。
正行走间,突听麦小明失声呼道:“你们看!前面大青石上坐着的那个人是谁?”
群豪齐齐向前望去,在这刹那间都不禁为这—怔,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但见前方四五丈的一处绝壁上,突出一块大青石,大青石上盘坐着一人,这人年在四旬左右,身材修伟,紫脸、环目、满脸虬髯,神态威武庄严,令人望而既畏且敬,赫然是胡柏龄!
但胡柏龄已经死去三年,怎会再在人间出现?
若说此人并非胡柏龄,天下又绝不可能有人和胡柏龄神态如此相似。
不过钟一豪等人很快便想起一件事,那便是两月前他们由天台万花宫返回迷踪谷到雪峰胡柏龄埋尸之处祭拜,当掘开积雪准备重睹胡柏龄遗容时,胡柏龄的遗体竟然已经不在。由此判断,胡柏龄仍活在人间,也并非绝不可能。
群豪直呆立了很久,才在钟—豪的吩咐下,把担子放在地上。
钟一豪情绪激动,越前几步,双手抱拳,高举过头,大声叫道:“尊驾是什么人?在下钟一豪,可否和尊驾讲几向话?”
这时,那人的神色也显得十分激动,叫道;“钟贤弟,难道连我胡柏龄都不认识了?阔别三年,你们都还好吗?”
这人出言声如洪钟,声震山野。仅听这声音,便知竟真是胡柏龄。
这时余亦乐、麦小明等人都情不自禁不约而同挤到大青石下,一个个几乎像在做梦一般。
钟一豪呆了呆道:“盟主,真的是你!你不是三年前……”
胡柏龄长长一叹道:“三年前我虽然死了,却为一位旷世高人救治。”
钟一豪顿了顿道:“当时盟主归天后,是夫人和属下把你安葬在雪峰之巅。有道是人死不能复活,世上可有这种起死回生的高人?”
忽听胡柏龄身后传来另外一人的话声道:“老夫就能起死回生,龄儿就是老夫救的!”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入耳惊心。
钟一豪立即又双手高拱过额道:“老前辈可否现身相见,也好让晚辈一睹侠颜!”
话声甫毕,大石后已闪出个白发白髯,满面红光的老人。
这老人微一停顿,便在胡柏龄身旁坐下:“听你的语气,你们这些人都是龄儿当年任绿林盟主时的部下,对吗?”
钟—豪躬身答道:“晚辈们正是胡盟主当年的部下。”
白发白髯老人答道:“你们和龄儿可有什么话讲?”
钟一豪道:“晚辈们和胡盟主违别三年,要说的话,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白发白髯老人面露不悦之色道:“老夫给你们盏茶的时间,要长话短说!”
钟一豪愕然道:“老前辈为什么要限制晚辈们和胡盟主的谈话时间?”
白发白髯老人面色一沉道:“好吧!给你们延长到顿饭时间。”
只听麦小明高声道:“大师伯,您好!”
白发白髯老人不觉一愣道:“你这娃儿怎么称起老夫大师伯来?”
麦小明道:“晚辈是胡盟主的师弟,你当然是晚辈的大师伯,请恕弟子之罪,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老人家!”
白发白髯老人不动声色道:“你的师父是谁?”
麦小明道:“请恕弟子斗胆,只好直呼家师名讳了。家师叫鄄秋,也是您老人家的师弟。”
白发白髯老人淡淡一笑道:“老夫曾闻鄄秋之名,在老夫眼中,他不过是一名后生晚辈,如何能相提并论?”
麦小明怔了怔道:“莫非你老人家……”
白发白髯老人道:“酆秋的师兄叫苟浩,据龄儿说,他的确是苟浩的弟子。至于老夫,是三年前救了龄儿之后,才把他收归门下,老夫又怎能算是你的大师伯!”
麦小明不觉红着脸低下头。
只听胡柏龄道:“钟贤弟,你们现在准备到哪里去?”
钟一豪叹口气道:“属下们在迷踪谷无法容身,只好来到万月峡万月堡暂住。”
胡柏龄微微一惊道:“难道迷踪谷的绿林盟主不是贤弟?”
钟一豪道:“原来盟主并不清楚迷踪谷目前情形,现在的盟主是霍元伽,他与属下们水火不容,属下们被迫不得不离开迷踪谷。”
胡柏龄又开始激动,急急问道:“寒香呢?”
钟一豪道:“难道盟主不知夫人……”
“我一直没有消息。”
“夫人为了替盟主报仇,走遍三山五岳,在数月前……”
“怎么样?你快说!”
“她……她已经死在天台万花宫了!”
胡柏龄不由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厥过去。
钟一豪连忙叫道:“盟主节哀保重,人死不能复活!”
胡柏龄闭上眼去,不再言语。
钟一豪心头大急,便决定跃上那块大青石去。那突出绝崖的大青石,离地大约三四丈高,以钟一豪的轻功,足可一跃而上。
在这同时,麦小明也叫道:“副盟主,咱们上去看看胡师兄怎么啦?”
却听白发白髯老人叫道:“谁都不准上来!”
麦小明似乎有些不服,叫道:“老前辈为什么不准晚辈们上去?”
白发白髯老人叫道:“不准就是不准,哪有什么理由可讲!”
麦小明一拉钟一豪道:“不管他,我们非上去不可!”
钟—豪也决定采取硬闯硬上,和麦小明互递了一个眼色,随即腾身而起。
哪知两人刚刚跃起离地还不足一丈,突感一股奇大无比的暗劲迎面袭来,使得两人立即倒撞回来,落地之后还是无法站稳,不由自主摔了个“屁股坐地”。
这股奇大无比的暗劲,分明是由白发白髯老人发出。但群豪谁都没看清他是如何作势。这等绝世神功,怎不令在场所有的人皆为之瞠目结舌?
如此一来,钟—豪和麦小明当然也不敢再强行登上那块大青石。
只听白发白髯老人道:“还有什么话和龄儿讲,你们就快快开口!”
钟—豪道:“盟主,还有一件事,属下对不住你!”
胡柏龄这时情绪已稍稍稳定,睁开双眼道:“钟贤弟,该是我对不住你们,三年来不曾和你们同甘共苦,你们怎可能有对不住我的事?”
钟一豪神色悲戚的道:“属下说的是夫人的身后之事。”
“莫非她临终前有什么交代?而你们不曾做到?”
“不,属下说的是她的遗体,竟没能好好安葬。”
“我正要问问她葬在哪里。”
“属下们连她人遗体都未找到,又如何安葬?”
胡柏龄脸色一变道:“这是怎么回事?”
钟一豪道:“她本来交代过庞士冲,要庞士冲把她的遗体带走,庞士冲尚未走出天台山,夫人的遗体便神秘失踪了。”
胡柏龄愕然道:“庞士冲?可是人称长白神叟,又名天池老怪的那位老前辈?”
钟一豪道:“正是他!”
“据我所知,寒香并不认识他,为什么会遗言要他把尸体带走?”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不过有件事还要禀明盟主,就是你和夫人收养的义子翎儿,也被庞士冲带走。”
“难道这也是寒香临终前交代的?”
“夫人确曾交代过。”
“可知道原因?”
“据说翎儿的生身母亲,正是庞士冲的女儿,他以外公身份带走外孙,属下们虽不愿意,却无法拦阻。”
胡柏龄双颊接连抽搐了几下,多时,才又问道:“你们可曾再见过庞士冲?”
麦小明抢着道:“小弟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次。”
“在什么地方?”
“定襄附近的山边。”
“你可问过他寒香的遗体?”
“他也正在到处寻找。”
“他可曾带着翎儿?”
“他说已把翎儿寄托在友人那里。”
这时钟一豪情不自禁的叫道:“盟主,你既然仍活在世上,而且此处又距迷踪谷不远,为什么不回去再复掌盟主之位?”
麦小明也紧跟着道:“胡师兄,你可知道自从霍元伽当了盟主后,我们的日子是多么不好过,那老小子表面上对我们很客气,骨子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把我们除掉,昨天晚上,我们这些人差一点没被他活活烧死,就因为迷踪谷待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来到万月峡栖身!”
胡柏龄似有难言之隐,摇了摇头道:“迷踪谷是我一手建立的,我又怎么不想回去?可是……可是……可是……”
只听白发白髯老人接道:“是老夫不准他回去,你们懂了吗?”
钟一豪肃容正色道:“老前辈为什么要这样做?想来其中必有原因。”
白发白髯老人脸色一沉道:“不准就是不准,即使有原因,也没有必要告诉你们!”
钟一豪深深一礼道:“老前辈错了!”
白发白髯怒道:“老夫错在哪里?“
钟一豪道:“胡盟主的侠名,誉满绿林。绿林中正需要他这样一位德威足可服众的人来主持大局。否则必定祸患无穷,这是件造福天下绿林的大事,老前辈反而不准,岂不是错了?”
白发白髯老人喝道:“后生晚辈,竟敢以这种语气对老夫讲话!如果三年前老夫不以起死回生之术救治龄儿,现在你们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你们居然得寸进尺,竟敢再向老夫进一步提出要求,简直岂有此理!”
钟一豪被一顿训斥之后,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但内心却禁不住暗道:“这老头怎么这样顽固?既不吃软又不吃硬,但又拿他没办法!”
白发白髯老人接着道:“老夫今天算是对你们客气,让你们和龄儿谈了这么久,还有话要讲没有?越快越好!”
麦小明高声遁:“老前辈既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晚辈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
“不过什么?”
“晚辈希望老前辈准许胡师兄在这里多坐一会儿,让大家多看他几眼也是好的。”
白发白髯老人道:“好小子,又要得寸进尺,龄儿有什么好看的?”
麦小明道:“阔别三年,晚辈们当然想多看看他!”
白发白髯老人转头道:“龄儿,随为师走!”
话声末毕,白发白髯老人和胡柏龄已然失去所在。
钟一豪和麦小明离大青石最近,两人不约而同双肩一抖,腾身疾向大青石跃去。
在两人预料,大青石上便是一片绝壁,白发白髯老人和胡柏龄必是躲在大青石后方,只是下面的人无法看到而已。
在登上大青石后,对方两人竟已真的踪影全无。
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一个人纵然轻功再高,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忽然失去所在,除非已习得了隐身术。
但隐身术只是一种传闻,根本不可能真有人习得这种本领。
二人呆了半晌,麦小明才道;“是否附近崖壁上有洞穴,咱们要仔细找找。”
钟一豪被一语提醒,于是二人在附近崖壁上仔细观察,谁知还是毫无所获。
当两人跃下大青石,王大康急急问道:“那老头儿和胡盟主到底哪里去了?”
钟一豪惊异未定的摇摇头道:“太不可思议了,竟无法找到他们!”
众人怔忡了多时,余亦乐道:“这就是所谓奇人奇事,大家暂且不必追究,还是继续赶路要紧!”
钟一豪长长吁口气道:“那老前辈究竟为什么不准胡盟主再回到迷踪谷,实在让人思解不透!”
余亦乐道:“咱们不了解其中原因,又如何思解得透?”
钟一豪道:“看来胡盟主的行动,已控制在那位老前辈的掌握之中。”
余亦乐道:“那位老前辈把胡盟主由死中救活,对胡盟主有再造之恩,胡盟主又怎能不听他的。”
麦小明道:“大家不必讨论了,这件事越讨论越糊涂,既然胡师兄和那老前辈在这里出现,很可能也在万月峡,待会儿见了李管家,问问他不就结了。”
于是众人挑起担子,继续前行。
这万月峡也是极为深邃,从入口到尽头,足有好几里长,规模比迷踪谷差不了多少,所不同的,是迷踪谷内谷道纵横交错。进入之后,很容易迷失方向。万月峡只是一道峡谷,若论景色幽美,则比迷踪谷犹有过之。
大约前进了二里左右,便远远望见有四五名大汉,迅速迎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万月堡的管家李茂,其余几人不消说都是万月堡的男仆了。
李茂当年是万月堡主人神鞭飞梭万晓光的得力属下,为人十分精明能干,武功也不弱,他用的是一柄单刀,人称快刀李茂。
自从万晓光死后,李茂无形中成了万月堡的主人,堡中原有的仆妇丫鬟,也都不曾离去。
经他的苦心支撑,目前的万月堡,较之万晓光生前,并不逊色。
万月堡除了当年万晓光留下的积蓄外,所有的人也都能自食其力,峡中山坡上开辟了不少良田和果园,并饲养了不少猪牛羊鸡,一切都能自给自足,不须外求。
李茂是闻听有不少人进了峡谷,便立即率领几名健仆出来查看究竟。
当他认出是钟一豪一伙人,总算放下了心,不过对这些人的来意,却难免有些茫然。
文天生和李茂等人最熟,忙挑着担子抢上前道:“李大叔,这几年还好吧?”
李茂啊了声道:“原来文少爷也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吩咐,便有一名男仆抢着接下文天生的担子。
其余几名男仆,也主动迎上来接下几副担子。
这时李茂又忙过来和群豪打招呼,这些人除麦小明和苗素苓外,三年前全在万月堡说一不二,李茂当然都认识。
钟一豪随即把来意向李茂说明。
万月堡忽然来了这么多高手,对李茂来说,实在高兴。
当年万晓光在世时,万月堡经常访客不断,而且来的都是武林中当代知名之士。自万晓光死后,万月堡已难得有这种景象了,李茂又怎能不打心底兴奋。
很快便进入万月堡。
李茂忙着命人整理房间。
空房甚多,仅仅待客之用的,便有十几间。
把群豪安顿好,中午,李茂又设下丰盛酒宴,为群豪接风,招待得异常亲切。
酒宴散后,只有钟一豪、余亦乐、麦小明三人留在大厅。
李茂也留在大厅相陪,并亲自泡上茶。
钟一豪见大厅内已无外人,这才问道:“我有一事,想问问李兄。”
李茂哦了声道:“钟大侠有话请讲!”
钟一豪道:“迷踪谷的胡盟主已于三年前不幸战死,这件事李兄一定知道的了?”
李茂道:“这样的大事,我怎会不知道!”
钟—豪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我们刚才进峡时,竟然遇见了胡盟主!”
李茂似是并未吃惊,道:“是否胡大侠身边还有一白发老人?”
钟一豪不觉一喜道:“原来李兄也遇见过胡盟主,这样说胡盟主也是住在万月堡了?”
李茂不动声色道:“钟大侠请先把刚才的经过说一遍!”
钟一豪虽然心里着急,也只好把得遇胡柏龄和白发老人的经过大略讲了出来。
李茂听罢之后,吁了口气道:“不瞒钟大侠,我也遇到过胡大侠多次,而且每次都有那白发老人在他身旁。”
钟一豪道:“李兄可和他讲过话?”
李茂摇头道:“没有。”
“为什么不跟他讲话?”
“一来是相隔距离较远,二来好像是胡大侠的行动已被白发老人控制,胡大侠似是要回答我的话,却又不敢。”
“李兄为什么不尽量与他接近,走到他跟前。”
“我何尝没打算走近,但每要走近,那白发老人和胡大侠却走得更快,我根本追不上。”
“他们既然常在万月峡出现,必定也住在附近,李兄必定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了?”
李茂神色颇为尴尬的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但一直到现在,却始终查不到他们的住处。”
钟一豪带些怅惘的默了一默道:“李兄对万月峡附近应当很熟悉才对。”
他话出口后,才觉出这样说话有欠礼貌。
好在李茂并不介意,尴尬一笑道:“李某追随万老爷子二三十年,在万月峡也住了二三十年,这峡内的—草一木都认识,峡内所有的可资藏身之处,也都了若指掌。若当真胡大侠和那白发老人就住在万月蛱,怎会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钟一豪见此情形,只好不再谈胡柏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