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花零落》第二十章 黄雀在后
晨曦微露,山巅静悄悄的,只有松涛鸟鸣,还使人觉得大自然饶有生趣。
可是,山巅乱草叠石之间,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地死尸,那狰狞的面目,殷红腥血,歪曲的脸孔,却使人怵目惊心,不忍卒睹。
浪子老八目注着那一地的死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因为那些人,几乎有一大半他都可以叫出他们的名字。甚至,有些人,他曾经与他们同生共死,患难与共。或者,与他们把酒言欢,傲笑江湖。
浪子老八强忍着一腔激动,吞下了满腹辛酸,缓缓地回过身来,问李圆道:“李巡侍!立刻和总辅助,查出来这件事是谁干的,本座在安阳分舵听候消息。”
那蔡三刀与钱三早已自开封率众赶来,就站在浪子老八之后,闻言立刻趋前一步,道:“启禀三帮主,此事属下早已查明!”
浪子老八吼道:“是谁?没有本座的谕令,是谁敢这么大胆把他们都杀害了?”
蔡三刀见浪子老八动了怒,忙道:“启禀三帮主,请借一步说话。”
浪子老八拂袖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在他四周的人,纷纷躬身退下。现在只剩下蔡三刀及浪子老八两人。
浪子老八于是道:“总辅助!有话直言。”
蔡三刀又趋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启禀三帮主!杀害西乐寺及施家姑娘随行的命令之人,是大内派来的侍卫所下的条谕!”
浪子老八心中一震,眼中精光倏现,怒道:“难道说,总坛跟本座的计划,连大内的侍卫都可以不加理睬?”
蔡三刀心知浪子老八心中甚是不满,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已。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道:“这个嘛——属下也不明了。不过,属下有句肺腑之言,只不知该不该禀告三帮主。”
浪子老八心一动,道:“但有肺腑之言,说错了,本座也不会责怪于你,你但说无妨。”
蔡三刀道:“是!三帮主抬爱,属下不能不知而不言,依属下看来……”
他顿了下来,似在考虑该不该说下去。终于,蔡三刀似是下了决心,道:“依属下看来,本帮总坛似乎把大内的意思,唯命是从,所以纵使三帮主的计划非常重要,总坛还是搁置,因此才会发生今天的事。”
浪子老八故意纵声大笑,然后道:“好!好!我黄耀归为苏帮三帮主,居然抵不上大内一个小小的侍卫,蔡三刀!你替我评评理!”
这是离间之计,蔡三刀哪里知道,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对呀!堂堂一个三帮主所决定的计划,而且调集了八哥分舵的好手,要活擒施家姑娘一帮人,总坛都可以轻易否定,何况我只是一个分舵主?
蔡三刀想想有点寒心,甚至开始同情浪子老八的立场。
这时听浪子老八长叹一声,道:“本座这三帮主是白干了,本座要活抓施姑娘,现在可好了,整个计划都砸了。”
蔡三刀安慰他道:“启禀三帮主,听说那施家姑娘施芳芳,已经受伤突围,并未殒命……”
浪子老八眼一亮,道:“那就好了!吩咐下去,务必要生擒施芳芳,本座要亲自审问她!”
蔡三刀答应一声,两人密谈一番,私下决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那个碍手碍脚的大内侍卫,好找到施芳芳,然后向总坛献功,那时一大笔财宝可得,大家都可在功劳薄上记上一笔。
逐利争功的场面,以蔡三刀的年纪及经验,他看多了。他以为浪子老八志在于此,他万万没想到浪子老八另有目的。
一行人将山巅上的死尸草草埋葬,浪子老八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那些死者,都是他的手下,都是反清的志士。
唯一可安慰的地方,就是他亲自命人埋了他们;而他自己呢?他日不知谁会埋了他?
还有,芳芳突围,妙玉也没有死,浪子老八终能忍住那椎骨澈心之痛。
苏帮安阳分舵的正厅,虽是子正,却仍然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浪子老八坐在正中的虎皮椅上,闭目沉思,背后站着李圆兄弟,环坐他身旁的是:三省交界的苏帮八个分舵派来的高手领头人物。
没有人敢出声,在这种情况之下,谁又敢出声呢?甚至连喘口气都不敢。
因为,他们的三帮主正在气头上。
因为,他们在等待着一项非常重大的决定。
浪子老八终于开口,他重重的捶着虎皮椅,道:“他妈的!咱们非宰掉那些龟孙子不可!”
蔡三刀心知他指的是那些大内高手,道:“启禀三帮主!此事是不是要先向总坛请示?”
浪子老八道:“难道本座连这种小事都无权自己决定吗?”
蔡三刀虽知浪子老八的决定非同小可,但是他不想当面顶撞,自讨没趣,只好唯唯答应。
而他的心中却另有决定,决定暗中以飞鸽传书总坛呈报,将来总坛如追究责任,他也就不至于成为替罪的羔羊,为人作嫁。
浪子老八还不知蔡三刀已有了上述的决定,当即下令道:“咱们今晚就动手,否则让大内捷足先登,抓住了施家姑娘,那批藏宝就泡汤了。”
蔡三刀道:“三帮主既然如此决定,属下便遵嘱去安排,赶在天亮前动手。”
浪子老八颔首道:“好!这事就交给你,事成本座记你一件大功。”
蔡三刀心道:妈的!老夫但求不代人受过,平安无事就谢天谢地了,这大功不记也罢。
他退下去安排人手,当然,那件密呈总坛的信函,也同时写就,派个心腹之人,用飞鸽传了回去。
丑寅之交,蔡三刀已回来复命,他向高踞在虎皮椅上闭目养神的浪子老八道:“启禀三帮主,属下已派人盯住大内高手所住的客栈,并查出他们一共有十四个人住在那里。”
浪子老八伸个懒腰,轻松的道:“行!咱们这就去宰了他们!”
他的神态,就好像要出去找乐子,哪像是去作那杀人勾当。
环侍在他四周的苏帮高手,登时被他感染,原有的紧张,消祛了不少。
蔡三刀也有同样的感觉,口气再没先前那样紧澎澎的,道:“三帮主要亲自带队去?”
浪子老八道:“当然!手痒得很,非宰他两个,本座势必心痒难禁。”
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浪子老八面泛杀机,呵呵而笑,然后,大步走出大厅,背后紧随着李圆等三位巡侍、蔡三刀及一干苏帮高手。
杀气腾腾的来到了那些大内侍卫所投宿的客栈,布好人手,蔡三刀叫开了店门,一马当先,一冲而入。
好梦正酣的大内侍卫,促起应战,苏帮高手蜂涌而上,那些大内侍卫还没摸清对方来路,已有数人倒卧在血泊中毙命。
苏帮的人宛若追魂使者,几个逃出客栈的人,又被守在外头的苏帮高手堵住。
浪子老八神态悠闲的站在台阶上,现在,只剩下最后三个人,就可大功告成。
他像猫捉老鼠一样,不即刻解决那三个人,他要那三个人都受一点死亡前的恐惧。
所以,他的得意高手没有派上用场,他们像他一样,也陪着他在台阶上冷眼旁观。
蔡三刀觉得有点气氛不对,道:“三帮主!属下检视那些被杀的侍卫,都是四等以下的高手,难道说,他们的主子在此地?”
浪子老八沉吟一下,道:“你的看法不错,咱们今晚似是漏了大鱼……”
蔡三刀紧接着道:“既是如此,咱们还是早早离开此地,免得节外生枝,惹出另外一场事端来!”
浪子老八道:“本座隐约觉得,咱们的正主儿,此刻可能徘徊在附近,就像一匹饿狼,瞪着一双惨绿的凶眼,在等候扑噬我们的最后时机哩。”
蔡三刀不自觉环视四周,道:“果真是这样的话,咱们还是早早解决那三个人,把弟兄拉走,免得暴露了咱们的身份。”
浪子老八摇摇头,道:“太迟了!咱们的身份早已暴露,所以我们只好留下来等。”
蔡三刀讶道:“为什么?”
浪子老八道:“在咱们行动之前,那人早就避开,任由他的手下受我们屠杀,此人的意图,大反常情,本座要查出来,而且一定要在今晚查出来。”
蔡三刀道:“如此说来,咱们这次行动,那人早已侦知。可是,属下觉得那人神通未免太过广大了。”
浪子老八道:“本座也只是猜测而已,一时半刻之后,或许就有情况出现。”
他一言未了,那三名被苏帮围杀的大内高手,已有一人受伤倒地。
浪子老八喃喃道:“现在他们只剩下两个人,难道说,本座的判断有了差错?”
场中那两名大内高手,突然有不支的现象。
冷不防,浪子老八倏觉一道劲风袭来,他反手一抄,接住那暗器,一面喝道:“什么人?胆敢以暗器偷袭本座!”
这时李圆及蔡三刀等人已冲了出来,朝暗器发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浪子老八这时才摊开手,取出一纸用一块小石子包着的纸条,借着灯光,仔细展视。
那纸条写道:笑面佛不日内将到,八哥应早谋脱身之计,弟在冀省候驾。
纸条下款只画了一支笛子,但浪子老八却知道,示警的人是金笛书生。
现在,他又面临一桩难题,如果苏帮二帮主笑面佛来到了安阳,那么他冒充黄耀的事将被拆穿,一旦如此,不但他的处境危急,李圆他们三个人的处境将更加危急。为今之计,只好走为上策。
可是骑虎容易,下虎却难,怎么样也得找出借口,摆脱蔡三刀他们。
偷偷的一走了之,那更难,因为他的行踪,冀、鲁交界的所有苏帮上下都已知道,怎么摆,也摆不了。
只有撇下李圆他们三人不管,他们三个人目标太大,没有他们三人随行,谅苏帮的人也无从侦知他的去处。可是,浪子老八不是这种人,他不会也不忍出卖李圆,让自己独活。
所以,他面临的难题,的的确确是难,难!
浪子老八独自苦在心头,狠狠的将纸条撕得粉碎,心中正是千头万绪。
李圆和蔡三刀等人,气息咻咻的跑了回来,抱拳向浪子老八道:“启禀三帮主,属下无能,让那名刺客给跑了,请三帮主发落。”
浪子老八道:“算了!那人既敢偷袭本座,武功必然不差,追丢了是意料中之事,咱们回去吧!”
既是下令回舵,当然等于命令将那两名犹作困兽之斗的大内高手尽快干掉。
于是蔡三刀道:“容属下下场杀了他们!”
浪子老八道:“不必,李圆他们三人前去便可,咱们先回舵去,还有要事相商。”
浪子老八话一说完,举步便走。
× × ×
他仍然坐在虎皮椅上,这时一直坐镇在安阳分舵的安阳分舵主杨勇,早已准备了庆功酒席,等候浪子老八回来喝一杯得胜酒。
浪子老八此刻虽然无心情喝酒,但也不能不予应付,乃欣然入座就饮。
酒过数巡,蔡三刀突然说道:“属下有句话想禀三帮主,只是不敢启齿。”
浪子老八心念一动,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说的?”
蔡三刀忙道:“属下斗胆请问三帮主一句,三帮主对于今晚之事,好像不太痛快?”
浪子老八心中又是一动,心想,这蔡三刀看来精明得很,莫非笑面佛突然出马赶来,与他有关?
有这种想法,就不能不特别注意蔡三刀的言表,当下浪子老八道:“是有点不太痛快,咱们杀人而不能灭口,给逃掉了一个,将来事情闹大,总坛一定会责怪本座不识大体,连带连累大家不好受。”
蔡三刀阴沉沉的道:“不过,依属下看来,逃走的那人似友非敌……”
浪子老八心中一惊,道:“你怎么断定他似友非敌?”
蔡三刀摊开他手中的碎纸及一块小石子,沉恻恻的道:“那人如是敌人,怎可能用纸包着小石子,暗袭三帮主呢?”
浪子老八差点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心念迅转,打了一个哈哈以掩饰窘境,然后从容道:“想不到你如此细心,难得!难得!不错!那人本座认得,但是友是敌,就很难讲。”
蔡三刀紧紧迫问道:“敢问三帮主,此话怎讲?”
浪子老八道:“因此人踪行诡秘令人摸不清他的意图。”
蔡三刀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启禀三帮主,那人在纸条上说了些什么话?”
浪子老八胡扯道:“他约本座择日与他见面……”
蔡三刀浅浅喝了一口酒,又问道:“那么钧座的意思呢?见是不见?”
浪子老八道:“此事本座已考虑好,与他相见争如不见,本座打算不理他。”
蔡三刀却道:“三帮主差矣!恕属下放胆进一言,三帮主还是见一见他,说不定对本帮反而有利。”
浪子老八停杯“哦”了一声,道:“你的理由呢?”
蔡三刀迅即道:“依属下之见,此人武功奇高,三帮主如能设法笼络,为本帮所用,对本帮大大有利,此其一。”
浪子老八“嗯”了一声,沉吟半晌,才道:“你的见解不错……第二个理由呢?”
蔡三刀道:“第二、此人若不能收为本帮所用,三帮主亦应借机接近,查出他的意图,咱们好未雨绸缪,设法对付,免得到时措手不及,对彼搅局,坏了大计。”
浪子老八捻杯思忖,片刻后道:“嗯!这个见解也相当不错,好,本座考虑之后,再作决定,现在咱们畅饮一番,不必再提它。”
于是众人把酒言欢,直至日上三竿,方始各自散去安歇。
但是浪子老八却不能安枕,他召来李圆等三人闭室密谈,决定北越豫境,摆脱苏帮。
李圆闻言道:“可是寻找施姑娘的事,却非靠苏帮众多人手不可,这该怎么办?”
浪子老八道:“一旦那笑面佛赶来安阳,咱们的西洋镜就要被拆穿,处境如此危殆,芳芳的事只好暂时搁在一旁。”
李圆道:“光只北逃也不是个办法,因为苏帮眼线众多,咱们目标太大,事情一旦被拆穿,招来截杀在所难免,处境一样危如累卵。”
浪子老八道:“你的意思呢?”
李圆道:“八哥!我看你带同三弟、四弟先北行,我留在这里应付笑面佛,事情至少不会那么快败露,八哥摆脱苏帮的时间较充裕。”
浪子老八还没有开口,雷民便抢着道:“不!这样二哥你太危险了,还是由我留守此地应付那笑面佛,二哥随四弟陪八哥北逃。”
李圆笑道:“难道留你在此就不危险了吗?”
雷民还待分辩,浪子老八却截断他的话,道:“你们不必再争,要走大家一道走,否则就全留在这里,那笑面佛我未必就料理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