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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洛风云录》第21章 舍命斗宿仇无功火弹,勉力荡魔影独炸妖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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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情势危殆,生死一发,忽见两支短矛同时向外一偏,恰恰擦着土加身躯飞过,余势犹劲,向后面排列的健苗激射,但距离较远,虽是骤出不意,也让那些健苗挥盾挡住,落在地上。
  乌角大吼一声,左手抽矛一掷,右手已捋刀急扑过来,手脚急疾,来势凶猛。司弟加一摆长刀,纵身拦住,那支短矛无缘无故向斜刺里飞开。
  但此刻众人已无暇寻思,乌角的手下武士各自纷纷摆刀舞矛,凶猛地进攻过来,猛家寨排列候敌的健苗,却各个迎上前,人数恰恰差不多。
  火狐崔伟从人影乱闪中,使个蝴蝶穿花身法,左穿右绕,闪到土加身旁,只见他兀自发愣地寻思着,表情十分凄惨。
  他闪眼看时,只见伏泰已挥刀帮助司弟加双战乌角。猛禄却按刀观看,好像沉吟不决要不要加入战团。崔伟莫名其妙,倏然伸手握着他的臂膀,一把拖着他走向猛禄处。那儿反而是战争火场的外围,好像这三人截住敌人的逃路似的。火狐崔伟大声道:“儿子交给你,你看着他,我去监视乌角,不让他放火……”说着,匆匆走回去。
  乌角右刀左矛,骁勇已极,充分表现出寻仇拼命的凶狠神情。但伏泰和司弟加也非庸手,双双挺刀斗住,似乎还占了一点上风。
  乌角狂啸一声,战场中形势忽变。那儿本是刀来矛去,打得十分激烈,血光崩现,断肢乱飞,待乌角汪啸过处,那些未伤的武士,忽然夺路回逃,刹那间退开四五丈,这边因为没有命令追击,便都按刀持盾,结集一起。
  火狐崔伟微微一哼,摸出几粒灭火弹,左手仍然暗藏有好几粒未曾打完的碎石。敢情才破去乌角连珠飞矛的,正是他暗中以小石粒打偏歪的。
  果然乌角疾劈一刀,倏然压刀后退,左手矛已甩手急射,伏泰本诗追击,被短矛激射而来,连忙拦架,但那短矛其势沉重猛急,相距又近,措手不及,哼一声,短矛已穿过右臂肌肉,撕裂一片臂肌,痛得他苗刀也撤了手。
  只见乌角刀交左手,右手一探一扬,三点蓝光相继飞出,第一粒向猛家寨众健苗打去,第二粒越众疾飞,直射木栅之内,第三粒却向猛禄和土加打去。
  火狐崔伟再也料不到此人会有这么一手,右手杨处,两粒小如龙眼核的灭火弹分头打出,在浓重的暮色中,发出幽淡的白光,分向第一粒和第三粒打去。左手同时扬处,一粒小石破空而起,只见空中“波”地一声,一团蓝火倏然四冒,却是升空而飞,宛如放了个大花炮似的,照得四下蓝惨惨的。其余两粒却在将到未到之时,被两点白光衔尾追到,轻轻一触,只见半尺来长的蓝火苗倏地一冒,立刻无影无踪,连烟也不冒半缕。
  奇景在半空中吸引了双方人的注意,都忽略了焚身大祸在无声中化解掉。崔伟忿恚地暗哼半声,想道:“险些三十年老娘,倒绷于小孩儿之手。看这火器的色泽和打法,分明是川中郭家的独门火器,怎会让这悍酋学到的?”
  乌角却更加吃惊,他前几年花了重金,从川中郭家一个弟子处,学到这种火器手法,但始终没学到配制火器之法,敢情这种蓝焰火弹的配法,十分秘密,连那教他的郭家门人也不识,只盗了二十粒卖给他。年来乌角已用了一半,这次寻仇拼命,其中另有缘故,所以他不惜将十粒蓝焰火弹全带在身上,打算将猛家寨烧个寸草不留。哪知三粒火弹打出,竟有两粒失去灵效,另一粒却自行升上半天空,自动地爆炸烧掉,与往常触物方燃的特性不同,既可惜又惊奇。
  猛禄已大声叱道:“我猛家寨有神人保佑,乌角你若知机返回,我猛禄不为己甚,让你安然回去,否则……”他说的是苗语,呱啦地说到此处,痴然立在他旁边的土加忽然叫了一声,撒腿向苍茫远处奔跑而去,直如惊鹿脱兔,瞬息间已转过小山丘,身形隐没。猛禄呆了一下,一把没揪住他。乌角厉笑连声,倏然右掌一翻,又是几点蓝星四面打出,这次崔伟有备,暗中健腕挥处,数点白光竟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只见那数点蓝星离开乌角的手不及两丈,全都蓝苗忽冒,倏然无影无踪。只有一粒打着站得最近的一个健苗,但见蓝焰冲天冒起,包围了那健苗全身。那健苗刚惨叫半声,一片白光迅即同样冒起,化成一层白网,罩住蓝焰,晃眼一同消灭。健苗低头看时,只胸腹间被炙伤了一点,其余全无伤痕,不觉欢呼一声。
  乌角愣了一下,跟着厉叫一声,挺刀便待扑上,那些武士听到号令,各自刀矛并举,作势欲进。说时迟那时快,乌角的阔大酋刀上,刀尖处忽然射出一股青绿色而炙热逼人的火苗,这股火苗虽然向四面射出,却沿着苗刀身一直移动,转眼间便移到近刀把处。火光颜色青青绿绿,阴惨可怖,照得乌角眉目黝暗,形状惊人。
  乌角不由得大惊,停住身形,这一顿挫间,鬼气森森的火已直烧上来,吓得他用力一摔,抛在尘埃。这时双方已是短兵相接,快将杀在一起。乌角神魂不定,厉嗥一声,自个儿回身便走。
  随他来的武士,见对方实力较强,斗意本减许多分,这时听鸟角退却讯号发出,呐喊连声,翻身便逃。真个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间走个干净。
  战场中死伤的人最少有二十多个,有些未死的还在呻吟。火狐崔伟眉头暗皱,忖道:“我若非用那江湖上骗神弄鬼的手段,用青磷烈火将乌角吓走,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抬头见司弟加在猛禄面前,像是在哀求着什么事。猛禄为难地摇头,作出听天由命的样子。伏泰已由别人拥回去裹伤,另有一些苗人在清理战场。
  猛禄暂时将心事收起走过来感激地向崔伟谢恩,火狐崔伟连忙谦逊着,一同走回村去。临行时,猛禄还严厉地对司弟加说了几句苗语,崔伟可摸不着半点头绪。
  火狐崔伟见他心绪甚乱,料定其中另有缘故,自己不便探询,便托辞疲累要早点休息,猛禄忙带他到一间单独的房间休息。
  到了二更时分,崔伟忽地爬起床来,静悄悄走出上场。忽见前面人影一闪,定眼看时,只见土场末端的石碉堡侧,那座小石屋前面,一个熊背猿臂的高大人影,正在小屋门上弄着手脚。他左足旁一个人横倒地上,动也不动。仔细看时,发觉那人正是司弟加,便诧异地忖道:“难道这少年和我一般心意,要放那疯子出来带路?好寻到羊角邪神的所在地?”他念头未转完,司弟加已将本门锁头弄掉,推开木门,冲进去将那瘦小的答子抓出来。只见他夹着答子,从石墙上跳过去。火狐崔伟脚下一用力,身形宛若大鸟横空,利落干净而又毫无声息地落在围墙边,隐蔽着身形,探头窥看。只见司弟加已将答子放在地上,任他手舞足蹈地踉跄走着。崔伟细察那答子的步履身形,如有所悟地点点头。
  他在这两人后面跟着走着,以他这种老江湖的缜密心眼和敏捷身手,司弟加绝对无法发觉,不久已走出猛家寨。
  寨门本有两人守卫,这时因大战紧张之余,而且难一的仇敌乌角已经逃退,便各自疏虞地偷懒寻睡。三人连续走出寨门,还没有人发觉。
  答子在最前面歪斜脚步地走着,越走越快,似是十分兴奋,不时发出一种难听的嘶吼声,在这静夜之中,倍觉可怖,连后面的火狐崔伟,也觉得毛骨悚然,十分难受,恨不得上前将答子的嘴巴扎住。
  大约走了一个更次,他们已走进乱山之中,嵯峨怪石和凌落地丛生的矮树,使人错眼以为踞道盘径的鬼魅,加上答子的惨厉刺耳的声音,仿佛走进了阴间。
  片刻间已穿入黝黑的树林中,蛇兽虫豸呼啸之声,此起彼落,强劲的夜风,吹得树梢东西摆,发出海涛般的声音。火狐崔伟不觉暗自惊奇司弟加这少年胆子真大,以他身负绝艺的老江湖道,此时也不觉皮肤起了疙瘩,毛发耸然。但司弟加仍默然随着答子疾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猛然听到数声尖锐凄厉的吼啸之声,随风传来。答子像是回答他厉叫几声,顿时树林中鬼声啁啾,鬼火隐现。
  火狐崔伟猛然提气轻身,一溜烟飞跃上前,紧随着司弟加的身形,掌心已扣着三粒霹雳追魂弹,咬牙忖道:“这儿鬼气阴森,甚是邪门,要是真有什么鬼魅现形,我火孤可不相信这个,教他吃我一弹,烧他娘的十八层地狱!”心里想得狠,其实自个儿也有点毛骨悚然。
  蓦然眼前一亮,已转出树林,但见一片草场,静寂地横亘在树林外。再过去便是一座十余丈高的石崖,崖前尽是一两丈高的石柱,上尖下圆,满布如林。答子厉叫一声,放步直冲,径自冲入石柱林中。司弟加抽刀在手,蛇行鹭伏地掩到石柱林外。火狐崔伟念头一转,倏然提气一跃,掠空落在司弟加身旁,把他吓了一跳,司弟加横刀就剁,崔伟蓦然伸手托着他的手腕,低声道:“是我!”
  司弟加见是崔伟,喜出望外地收回苗刀,低声说了几句苗语。崔伟摇头摆手,表示不懂。一面竖手指在嘴唇上,表示叫他别再作声,再用手指向石林内指几下。司弟加会意地点头,压刀伏腰继续向前去。
  两人走进石林,司弟加抬眼张望,忽然吃惊地退了一步。火狐崔伟循方向一瞧,也自吓了一跳,原来前面一根石柱,半腰处有三个白骨骷髅头颅,深陷的眼洞中闪动着略绿的光芒,一齐低头望着他们,还好像微微晃动,似要挣扎向他们扑咬下来。
  司弟加再退了一步,畏惧地试探着举刀向骷髅骨比划几下,那三个骷髅骨连连摆动,但终于不曾真个飞下来。火狐崔伟再看了一眼,便径自戒备地走过这石柱,入眼赫然三具骷髅,大张着白骨的双手,拦住了去路。
  崔伟回顾一眼,见司弟加已举刀过顶地走过来,便招招手,自己先从白骨臂下钻过。
  再走过几根石柱,但见幽黯中鬼火闪闪,阴风阵阵,司弟加示怯地紧随着崔伟,审慎地走着。
  忽见前面现出一个石崖洞门,一具惨白色的骷髅,颤巍巍地守在一旁,洞中传出好几声惨厉怪叫,几团黑影急掠盘旋,却是几头巨大的蝙蝠。
  火狐崔伟左手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作势要向那具白骨骷髅劈掷,忽然又止住,原来他是怕这一下或会惊动石崖洞内的妖魅,终于忍住。戒备地闪过那具骷髅,走进石崖洞中,身后司弟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那洞甚是阴黑,四下鬼火轻飘地滚动明灭,头上洞顶风声飒然,许多大蝙蝠回旋疾掠。
  他们循着惨叫之声,向前摸索缓走,一堵大石屏拦住前路,旁边另有通路。这时发觉石崖洞一直向下斜陷,四周一团黝黑,声音更近了,他的心情越发紧张,着急要瞧瞧究竟这神秘可怖的羊角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东西。
  转一个弯,眼前一亮,只见前面一片空旷,原来是石崖腹中一个广大的石窟。四壁凝聚着许多团绿莹莹的火团,还有好些小团绿火,在空间上下飘浮,石窟中心一块两丈方圆的石头,屹然突立,上面分立着几具白骨骷髅,手中都持着纸幡令旗,一个干枯瘦小的老妇人,赤裸全身,披头散发,口中发出奇特的叫声,零乱地旋转挥舞。
  石坛下一个发长至腹的裸体妇人,正舞动着手中的长幡,口中也是怪声啸叫,指挥着答子贴立在石坛边。那儿还有两人站着,一个苗女装束,面贴着石坛壁,只看见背影。一个高大的少年,和答子一样背贴坛壁立着,动也不动。
  那少年正是突然走掉的土加,此刻浑身武器已除掉,只剩下胯间一块兽皮。司弟加一见土加痴呆地站在石坛下,忽地大吼一声,飞身扑下,手中苗刀划起一道光芒,直向石坛冲过去。
  那个指挥答子的妖妇头也不抬,还在摆弄答子的手脚,要他站定一种姿势。石坛上那老妖妇忽然惨叫一声,就像让谁戮她一刀似的,痛彻心肝地惨嗥着。那声音在广大的石窟中回旋响着,使未曾现身的崔伟,也觉得神魂摇摇,浑身乏力,软瘫地坐倒在地上。
  司弟加勇如猛狮,刚刚挥刀扑到石坛前,老妖妇暴声一起,他便猛然苗刀撤手,两腿一软,摔爬在地上。石坛下那妖妇这时一扎一扎地跳过来,手中长幡一扫,司弟加忽然惨嘶一声,僵硬地爬起来,随着那柄长幡,沉重地走到石坛壁下,又变成一个活死人。
  崔伟倒抽一口冷气,举手摸摸后脑勺,惊想道:“不好!我真碰见妖邪哪!刚才那老妖妇的声音,分明是一种摄魂妖术,另外那妖妇手中的长幡,决不是寻常东西,这便如何是好?”
  石坛上的老妖妇渐渐停止那种奇特的动作,将脚下一个矮阔的石釜揭开,熊熊的火焰倏然吐出来,火光映照在这枯干难看的妖妇身上,显得十分刺眼。
  火狐崔伟屏息窥看着,忖道:“这个老妖在祭炼什么邪物?莫非要挖人心来烤吃?”只见坛下那妖妇走过去,坛上的老妖妇拔一支线香似的小支,插在火焰中燃着,递给坛下的妖妇。
  她接过香,跳到司弟加前面,在他鼻孔中晃动几下。司弟加长长叹一口气,像是好梦初回,僵硬的四肢都松弛了。崔伟在远处正看得奇怪,只见这妖妇又将线香移到土加鼻下晃动,土加又是叹一口气,浑身绷得紧紧的肌肉也放松。顷刻间,两人睁开眼睛,喉间发出凄厉的吼嘶声,歪斜脚步走动起来,一直走向崔伟藏身这边。
  火狐崔伟见他们俱都目光散乱无神,就像答子的情形一样,胆气忽然壮了许多,蓦然一窜,轻飘飘地纵上洞壁顶。伸手援住一块突出的石头,身形便悬挂在那儿。土加和司弟加一前一后,跌跌撞撞地走出洞去,耳边凄叫之声,越去越远。
  老妖妇叫了几声,坛下的妖妇长幡一拂,掠过那苗女头顶,苗女忽然退开来,随着那支长幡,僵硬地走着,那背影甚是婀娜丰满。只见她一直跟妖妇走上石坛去,老妖妇阴森咧唇一笑,随手打坛边站着的骷髅身上,折下一根骨头,放在火中燃着,再送到那苗女鼻下,几缕轻烟钻进苗女鼻中,苗女打个喷嚏,醒将过来,一睁开眼睛,见四下可怖的景象,吓得失声一叫昏倒坛上。过了片刻,苗女回醒,颤栗地不敢睁眼。
  老妖妇口中喃喃有词,等苗女一睁开眼睛,蓦然一挥手,石釜中一股火焰,活像条巨大的火蛇,倏地冒出来,随着老妖妇手势,把苗女全身卷住。崔伟吃一惊,挥手淘出一粒灭火弹,挥手打出去。
  但见一点白光,急速投入熊熊火釜中,在灭火弹未到达之前,崔伟已察觉那股匹练似的火焰,虽然一匝一匝捆住苗女,但苗女那把长头发仍然未曾焚毁,心中大诧。
  只听微微一响,火釜中白光一冒,那么大的火势,霎时烟消火灭!釜中的火一熄,老妖妇手指的那股火蛇,也随之无影无踪;石窟中蓦然黯淡下来。
  苗女惊叫一声,在石坛上一滚,跌落坛下。火狐崔伟见机不可失,方才唯恐火弹会伤害坛上的苗女,故此投鼠忌器,此刻更不迟疑,手松处,身形下飘,这个当儿,右手扬处,两粒红蓝色闪烁着的火弹,已自分头打出,疾如流星飞渡。
  两个妖妇正在惊愕间,两点火星迎面打个正着,只听山摇地憾地大震一声,红蓝两种火光倏然照亮了这石窟,有如电光一闪,两个妖妇已被炸得骨肉粉碎,血雨横溅。坛上一干骷髅旗幡等,都震散落在石坛下面四周。
  火现崔伟见一击奏功,阿夫一点石地,身形疾如大鸟横空,纵落在石坛下,再一垫步,便到了石坛上,鼻中但嗅到一股焦焚骨肉的难闻味道。
  他掌中已摸出另外两粒霹雳追魂弹,打算若有什么异状,便照顾一弹。原来他这种霹雳追魂弹,只要在落处一丈方圆之内,威力丝毫不减,故此他自从出道江湖,凡使用霹雳追魂弹,未曾有过失手之事。
  那苗女从石坛跌下,虽说身手矫健,但这刻并非平时,哪能施展,故此跌个半死,被惊雷奔电闪震一下,又自昏迷了。
  火狐崔伟满意地笑了一下,想道:“这妖妇虽有一些妖法,但分明也用一种秘药,使人迷失本性,回到外面之后,又会自行投回送死。这种手法只瞒得过无知愚民,倒让我从这点看出破绽来。不过她那一下迷魂怪叫,倒是可惊,幸而我有这种厉害火器,炸她们一个尸首不全……”他一边想着,一边跃下石坛,从囊中摸出一瓶定魂散,倒了点在掌中,蹲下去把苗女上半身抱起,凑在她鼻孔一吹。只听苗女呻吟一声,眼睛便慢慢张开来。
  火狐崔伟把她身躯挪靠在石坛壁上,一面收起那瓶药散,一面管自立起来。在地上寻到一根惨白色的肋骨,捏在手中觉得又干又轻,料是石坛上几个骷髅身上的断骨,便走到答子面前,摸出火折子,打亮了燃那骨头。几屡轻烟升起来,钻进答子的鼻孔中,达子打个喷嚏,身躯一软,颓然向地上倒下。崔伟疾然伸臂,揪住他的臂膀,让他慢慢地坐在地上,明白答子因为一旦解除邪药效力,本身元气亏损太甚,故此支持不住。
  他回头一看,见苗女眼睛半开,惊惧地不敢动弹。他此刻才发觉这苗女竟是相当美丽,但石自中光线的来源,便是四壁凝聚着和飘浮在空间的暗绿鬼火,因此把四下一切都染得十分幽黯阴森。崔伟啪地擦亮火折,高举在头上,好像想把这石窟中森森鬼气驱散。
  其实他是向地上找寻骨头,因为尚有两人待他施救哪!
  当下他捡了好几根干枯的白骨,揣在囊中。估量这苗女不会说汉话,不想多费唇舌,向他作个手势,教她站起来。
  苗女呆了这会功夫,像已将事情想透,爬起来双膝跪地,声音干涩地用汉语道:“你老一定是神仙,救了莎莎的命……”说着话,已叩头倒地。
  火狐崔伟听她说着极流利的四川官话,欢然道:“啊!你会说汉话,那好极了!你快起来,我不是神仙。”
  那自称莎莎的苗女,仍然不信,继续向他叩头。崔伟弯腰伸手一揪,把她拉起来,将火折子交在她手中,道:“哪有什么神仙,你好生拿着这个,我要搬那人出去!”
  这时不由得莎莎不信,因为神仙哪有在黑暗中要用火照亮,和亲自去搬东西的?崔伟夹起答子,自己先走,口中叫道:“姑娘随我走,小心别摔跤!”莎莎举着火折子,跟着他庞大的身影,向外走去。
  走出石洞,天际已露出曙色,敢情已是折腾了一夜,强劲清冷的晨风吹过,使他们全都精神一振,但莎莎手中的火折也吹灭了。她犹有悸意地走快一步,伸手穿过崔伟的手臂,紧紧吊靠着他走着。
  答子只睁睁眼睛,还来不及想什么东西,忽又疲倦到极点地坠入睡乡中。还幸他身躯瘦小,崔伟一手挟着他,兀自绰有余裕。
  他问莎莎道:“姑娘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我现在先要去猛家寨,救两个人之后,才能令人送你回家。”
  莎莎脸色一变,急问道:“你老人家要救甚么人呀?猛家寨……你老从那儿来的么?”
  崔伟笑了一下,眼光落在答子身上,答道:“这人也是猛家寨的人,晤,你当然知道猛家寨,我是赶着回去救猛老寨主的二儿子土加和一个名叫司弟加的,他们……”他的话未曾说完,蓦然发觉臂弯中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禁住口,电光火石般推想一下,询道:“啊呀!土加和你……你认识土加吧?”苗女用力地点头表示,却不能说出话,敢情她的眼睛中,已淌下惶急的泪珠来。
  崔伟怜悯地瞧瞧她,随即将全部事情说出来,只把乌角儿子盘支,大头目各吐和一干武士是被他点穴的事隐瞒住。
  莎莎一面听,一面紧张而为难地喘气,她身上的重量,都靠在火狐崔伟的臂上!崔伟一直叙述到他把两个妖妇炸死为止,结论道:“我也不知那些骨头能不能治好土加和司弟加,可是我却没办法不抢先将两妖妇弄死,不然她叫一声,我的命也保不住哪!”
  莎莎却想象到土加不能治愈的情景,不由得绝望和痛苦地尖叫一声。
  火狐崔伟沉默了一下,莎莎忽然畏怯地质问道:“老人家你为什么不用使我哥哥们不会动弹的神法,使羊角邪神不能动,那么如果这些骨头不能救回土加,便……”她到底不敢真个质问到底,那样好像变成责难,不是她应该做的。
  崔伟愣了一下,觉得她很有道理,想了一下,问道:“你怎知我会那种法儿?我没有告诉你呀?啊!盘支是你的哥哥?乌角是……”
  莎莎道:“是的,乌角是我父亲,你老人家别怪我,你说眼见我哥哥他们忽然不会动弹,方才你能够炸死羊角邪神,除了你谁还会这神法?所以……唉!我父亲虽然和猛禄家不和,但去年我在山里无意中遇着土加,我们便……这事我父亲和猛禄家的人都知道,但他们都没有阻止,前几天我和土加约定在一处秘密的地方见面,那时候是在晚上。半路上我碰见了羊角邪神,吓得我魂不附体,想逃时双腿都软了,以后我便什么事都不知了!我父亲最疼我,大约是为了我赴土加之约,让羊角邪神碰上遭祸。后来土加又和盘支打起来,盘支他们又变成木人,所以到猛家寨去报仇……”
  火狐崔伟见她说得很有条理,便赞许地点点头,笑道:“你真聪明,这许多事都给你料中了,但现在,你是跟我到猛家寨去呢?还是自己先回家去?”
  莎莎哀求地望着他,低声道:“莎莎先跟你到猛家寨去,如果土加没救,我立刻跟他一同到地府相会。如果他没有事,莎莎还要求老人家饶恕我哥哥他们……”
  这时他们已穿过树林,崔伟慨然应允,但觉得这样走法太慢,便甩开臂膀,一把抓着她的上臂,喝一声起,身形腾空而起,一掠两三丈,迅逾奔马,晃眼间已出了树林。
  大半个时辰之后,已到了猛家寨。守着寨门的人见他挨着答子,一手牵着莎莎安然回来,连忙吹角报讯。原来猛禄家里已乱做一片,只因崔伟和司弟加,还有答子同时失踪,早就使全寨闻讯惊奇,直到土加和司弟加忽然疯地回寨,更加不得了。只因土加和司弟加两人,都是勇猛过人的力士,谁也没法困拿住他们,只好任他们到处乱闯。
  火狐崔伟将答子交给一个健苗,自个儿拉着莎莎,放步往寨内走,还未到猛家石屋,忽然一声惨叫,一个人打那边小巷冲出来,后面跟了十几个健苗。火狐崔伟一眼认得那人是司弟加,便甩开莎莎的手,迎面拦截。后面的健苗都着急地叫起来,司弟加如疯牛般迎头撞来,火狐崔伟“嘿”地一哼,脚下斜踩两步,身形如风车一转,刚好在司弟加身畔擦过,反手探指一团,司弟加哼一声,双腿一软,身躯扑地瘫倒地上。
  他抬头招手,命那些健苗过来,将司弟加抬回去。那些健苗欢呼一声,涌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司弟加扛回猛家石屋。火狐崔伟招了莎莎,押后走着,顷刻间,已到了猛家。
  只见又是一群健苗,捉迷藏似的在土场奔走闪避。定睛看时,土加身形歪斜地在土场走来走去。那些健苗围在四周,每当土加走过来,便奔走闪避开。
  莎莎尖叫一声,撒腿冲进上场中心,奔向土加身边,只见人影一闪,崔伟那庞大的身形,活像只大鸟似的,打半空掉下来,先莎莎一步,扑向土加。
  崔伟动作其快无比,眨眼间土加已被他一指戳倒,退将开来,任莎莎扑上前,抱着土加流下眼泪。
  猛禄和伏泰本站在石屋门边,这时已走出来,发愣地看着地上的土加和莎莎,又转眼去看崔伟。
  火狐崔伟从容地将整晚的经过说出来,并且摸出两根白骨,立刻动手去救土加和司弟加。
  白骨的轻烟袅袅钻入两人的鼻孔,但见其效神速,两人各自打个喷嚏,醒转过来。
  猛禄全心感激地率众向他跪谢,火狐崔伟只好受他们一礼,之后,便同进屋内休息说话。土加和司弟加精力过人,醒转之后便照常无事,土加自和莎莎躲在一边,其他的人自然不去打扰他们。
  一直到午饭后,火狐崔伟惦记着身上有事,便不再休息,告辞作别。猛禄哪里肯放他走,说什么也要留他住几天,情词恳切至极,使火狐崔伟没法推却,只好答应。当下猛禄已命人传讯乌角,着他扛了那些被闭住穴道的人,来这里医治。
  这会乌角竟然亲自来了,见女儿真个无恙,那欢喜和感谢之情,溢于言表。火狐崔伟在那些被闭住穴道的人堆中,或一脚踹去,或是拳打掌敲,手足所触,那些人应声而动,使所有的人都十分惊奇佩服,罗拜于地。
  有一件事令火狐崔伟十分快心的,便是乌角当时立刻允许女儿嫁给土加,世代宿仇,都在弹指之间消灭,从此两家修好无间,乌角一族愿受猛禄节制。
  晚上,猛家寨外那片平地上,野火熊熊,照映得四下通明。许多苗女,随着乐声鼓奏,轻歌曼舞,遍地摆有酒肉,供人大嚼。
  乌角也率盘支和几个武士,来参与盛会,并主持举行那宣布土加和莎莎婚事之礼。
  按照苗俗,青年男女求偶,都在跳月大会举行,这一次大会,乃是为了崔伟而开,许多青年男女,都趁这个机会,各求佳侣,一时欢乐之声,洋溢于耳。
  欢乐和平的气氛漫弥着,连火狐崔伟都禁不住笑逐颜开,心中十分快慰。却发觉一旁坐着的司弟加,半眼不瞧会场中冶艳歌舞的女郎,只巴巴地不时凝视着自己,若有所求。
  再端详司弟加的相貌,见他丰颐广颊,虎头燕颔,器宇不凡,越看越似王者之相。加之神完气足,举止稳重,便在心中沉吟忖想道:“此子相貌不凡,单就学武而言,将必有异常人,倒是块好材料,可惜生长在苗疆……”
  过了好一会,发觉司弟加沉郁地垂下头,又缓缓地站起来,向黑暗的地方走去。他好奇地站起身形,跟了过去。
  走了五六丈路,距离火堆已远,光线黯淡,崔伟疾走几步,伸手搭在司弟加肩上。他回头一望,只见崔伟满面带着和蔼的笑容,注视着自己。当下情不自禁,双膝跪下尘埃,恳切地仰望着他。
  火狐崔伟暗运内家真力,使出绵掌中的粘字诀,手掌按在他肩头,轻轻一扯,司弟加彪壮的身躯,随手而起。使司弟加脱口惊噫一声。崔伟微笑摇摇左手,又指指地下,司弟加会意他命之不要跪下,当下把头连点。崔伟随即将动着他的右手收回,皱一下眉头,忖道:“我怎样问得明他的心事呢……”
  只见那边人影一晃,司弟加叫了一声,那边回答着走过来,却是土加和莎莎两人。他们一见火狐崔伟满面春风地看着他们,便也高兴地走来。崔伟首先道:“你们今晚快乐么?”
  莎莎抢着道:“我们太快乐了!土加方才正和我商量着,不知怎样才能够报答你老人家哪!”
  崔伟道:“你们能够快快乐乐在一起过日子,我也就快乐了,以后不要说报答的话!”
  土加道:“你为什么不能多住几天?我们都舍不得你走,你不能多住一些时候么!”
  火狐崔伟遗憾地摇头:“我自己有点事,要赶快去办清楚……晤,对了,为什么司弟加不会说汉语,你却说得这么好?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
  土加道:“不是,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他不是猛家的人,而是离这里很远很远地方的人……”他们谈论到司弟加,眼光便不时扫在他身上。他发觉了,用苗语向莎莎说了几句,莎莎也回答了几句。于是他大声地对土加说了几句话。土加道:“司弟加要我把他的身世告诉你老人家听哪!”崔伟道:“很好,你说吧!”
  土加道:“我们知的也不大多,详细的要问我父亲才晓得。我只知道他是离这里很远的一个苗族酋长的儿子,当司弟加七岁的时候,他父亲便死了,他的叔叔要夺酋长的位置,便想害死司弟加,哪知他的婶母很好,暗中命一个人,把司弟加送到这里来。因为我父亲和他父亲以前是最好的朋友。司弟加来这里已有八九年了,他常常想回去赶走他叔叔,可是他叔叔不但本身十分武勇,能够力搏虎豹,而且还有两个心腹勇士,都能够力敌万人,所以我父亲不准他回去冒险。我们所知便是这么多了,可惜那个送他来的人,后来不久便死掉,没地方问去,我父亲又不肯泄露半句,所以连司弟加自己也不知道本族的名字和所在地!”
  火狐崔伟“哦”了一声,审慎地想一下,土加又替司弟加传话道:“司弟加说想请你老人家传授一点本领给他,那么他就可以回去夺回酋长的宝座,可是你老人家又有事,要离开这里,所以他不敢求你……”
  崔伟道:“好罢!你对他说,如果我此去办事顺手,没有意外而能够活着,我就回来教他一些本领!”土加和莎莎欢呼,抢着跪下。司弟加虽不确知崔伟已经答允,但见这情形,也忖想出几分光景,于是随着他们拜倒地上。崔伟道:“好哪!你们快起来,有一点你们要记得,在我未回来之前,别告诉别人,还有我想明早就动身,不过你父亲一定不肯答应,我只好偷偷溜走……”
  事情便这样决定,他们得知崔伟要走不少路,便由莎莎连夜准备好山行露宿要的东西和干粮,打个小包。在黎明时分,他们送火狐崔伟离开此地。
  火狐崔伟心情较为轻松地,一直向大理进发。到了大理之后,只歇宿了一宵,便折向西北,才走了一天,在翌日上午,已到了黑龙鞭许霖指点那个村庄。
  他寻个汉人,问明了那老汉劳越的住所,一径找他。在那间竹茅参半的屋子里,一个干瘪的老头,看见许霖那信物,便快活和热烈地招待他。
  劳越年纪虽老,但腰腿依然灵活,而且精神充沛,显明地表现出是个乐观旷达的人。
  火狐崔伟的事,自然不能瞒他,便将全部事实,以及他与许霖的怀疑都说出来。
  劳越道:“这就是了,许镖头猜想的一定不错。怪不得近些日子来,总不时有些面生和形迹可疑的人匆匆地经过这里,或者在附近落脚徘徊。原来仙娘的仇人来窥探动静。”
  火狐崔伟闻言,知道他一定是十分信服许霖,所以刚才便一口咬定许霖推想的事,绝无差错,心中一笑。劳越又道:“仙娘对周围的苗人都很好,派人替我们医病,遇到贫困的,还会送些粮食。所以虽然我早就听说仙娘有迷惑壮男之说,但我们附近不但没有这种事发生,而且不时受她恩惠,故此对她十分尊敬信服,这件事如非许镖头出面,我老汉才不管哪!”
  火狐崔伟不觉后悔自己太快将实情说出来,因为他以为阴棠女定是弄得声名狼藉,怨声载道。哪知事实大不为然,当下忙答道:“我们也不过猜测,故此我独自来探一探消息,看来大概不至于会闹出事来,劳老丈你可以放心,只要你指点路径,就没有别的事要麻烦你了!”
  劳越道:“啊呀!你千万别闹事,仙娘神通广大,你孤身一人,必定会吃亏。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对得住许镖头?唔……不如这样,我先替你打听一下,探探消息,如果你的侄儿和侄孙有点线索消息,你再看着办!”
  火狐崔伟这刻更加后悔,口中答道:“这样太劳烦你哪!”心中想道:“这老家伙狡猾得很,不肯立刻把路径告诉我,哼,咱们走着瞧,我火狐若坠在你这老头壳中,不算是江湖人物!”
  劳越倒是十分认真,说了就办,当下请他在屋中歇歇脚,自个儿匆匆出去了。临走时,吩咐他的儿子招待客人。
  他的儿子比他憨直得多。年纪虽不小,但常年在苗峒中,少在外面走动,故此淳憨得多,火狐崔伟见机不可失,急忙从他口中套问出黑甸砦的途径方向,甚至连阴棠住在黑甸砦中什么地方,都模个清清楚楚,暗自得意地忖道:“劳越回来时,我总装聋作哑,先匀出几天功夫,让他打听,若他只是敷衍着,我这时已将附近形势摸熟,便自个儿行动!”
  到傍晚时分,劳越回来,道:“今天花了一天功夫,还找不着头绪,明天再去给你打听去,好歹总有个分晓!”
  崔伟不动声色,向他道谢过。又慷慨地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劳越,以作食用住宿的费用。劳越口中推辞着,一手已接过银子。
  到了次日晚上,劳越回来,仍说一无所获。崔伟微笑道:“这种事自然不能太急,如果探听消息时要用银子,你只管跟我拿!”
  这一下攻中劳越的弱点,崔伟是说得出做得到,又是一大块银子给劳越。这正是崔伟江湖老练的地方,鉴貌辨色,在三言两语之间,已摸明了老苗贪财的性格。平心而论,火狐崔伟在江湖上不免常常显得心粗气盛,但这老苗怎能和江湖人物相比,落在崔伟手中,自然应付得绰有余裕。
  第三天劳越在下午之时,已经匆匆回来,劈面道:“我今天听到一桩消息,也许和你失踪的家人有关!”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