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满人也有几个有志气的,肃亲王善耆要算一个。肃亲王善耆,是皇太极长子豪格之后第十代肃王。肃亲王是清代八大铁帽子王,所谓世袭罔替的八大豪门之一,别的贵族隔一代降爵一次,而这八大王不降。善耆出身豪门,自己也有点本事,因而在当时大大地有名。晚清有两个亲王级的满人亲贵最明白事理,一个是庆亲王奕劻,一个就是肃亲王善耆。奕劻跟善耆比起来,根子不粗,原本不过一般宗室,靠着巴结和能干,才一点点爬上去,最后也混了个世袭罔替的亲王帽子。而人家善耆,则压根就是天生的铁帽子王府里的嫡派子孙,根正苗黄(清人皇族尚黄)。而且论为人,善耆清廉,奕劻贪鄙。奕劻的贪满朝知名,他的王府,如果没有大笔的门包,连想进门都没戏,不进门,事当然办不成。而善耆做北京崇文门税监,整顿税务,给税务人员提高薪水,但不许潜规则受贿,自己则一介不取。明白的满人都跟汉人混得不错,这两人自不例外,都有一群汉人朋友。但一些以清廉自命的汉臣,却很讨厌奕劻,相反对善耆有好感。但是,这样两个明白人,在晚清当家太后慈禧眼里,分量却是一轻一重,重的是庆亲王奕劻,轻的是肃亲王善耆。不是西太后不明白两人的优劣,关键在于帝后隔阂的微妙格局。
自戊戌政变之后,西太后跟光绪皇帝实际上已经成了政敌。政变之后,西太后费尽了心思,也没能废了光绪,反而惹出了庚子拳乱之祸,差点把祖宗江山给丢了。但是即便如此,废不掉的光绪依然只能做西太后的囚徒。囚徒可是囚徒,一旦年迈的西太后死了,年轻的囚徒就会鱼跃翻身,成为真正的最高统治者。
由于这样的微妙政局,清廷新政时期,满人亲贵的心理相当微妙。尽管当时的帝后都咸与维新,但守旧的满人心里还是向着太后,感觉太后更稳当,更倾向于维护满人利益。但是,对于皇帝成年后仍由女人当家这样一种明显有违祖制的做法,多少还是有些嘀咕,暗地里担心这种牝鸡司晨的状态,会给祖宗江山带来不祥。传说是恭亲王奕说的,大清早晚得亡于方家园(慈禧的娘家所在)。其实有这样想法的旗人,绝不是一两个。而趋新一点的人,则更倾向于皇帝,由于太后年事已高,这种倾向就越来越明显。其实,就是守旧的人,也得盘算在西太后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奕劻和善耆都是明白人,但善耆是真正的趋新,奕劻只是懂得利害而已。相比之下,奕劻跟西太后更亲近一些,而善耆则跟皇帝有更多的感情。庚子年逃难,据善耆自己讲,颠沛流离之间,他更多的是在照顾光绪。所以,后来议和的时候,两人都被西太后派去协助李鸿章跟西方各国谈判。但是后来的新政,两个人权位份额却大不一样。奕劻被委以重任,首当大局;而善耆则只是主管民政,接袁世凯的茬儿,编练警察。即便如此,在这个领域,他也不能握有全权,袁世凯的人还是在里头起作用,而袁世凯则跟奕劻走得很近。西太后不是不知道奕劻贪,但贪而忠诚,还是得大用。
在晚清的最后几年,虽然新政红红火火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西太后跟光绪的政敌关系并没有缓解。心胸狭隘的西太后,绝不可能容忍光绪自然接班,从囚徒变成真皇帝。换言之,她一定要弄一个自己的人继承大业。要实现这个目的,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太婆,就一定要死在三十多岁的光绪后面。这么一来,光绪的处境就相当危险了。宫里不仅有这样一个手握大权、居心叵测的太后,也有乐于将此居心付诸实践的太监,比如亲手把光绪的爱妃珍妃推到井里的崔玉贵和他的徒儿们。
跟宫廷有天然联系的满人亲贵们当然不是瞎子,他们也看到了皇帝的这种危险。感情上更接近光绪的肃亲王甚至说,他编练京师的消防队完全按照军队形式训练,目的就是一旦皇上有不测,就以救火的名义冲进去,把皇帝救出来。但是,直到1908年11月14日,西太后病危,却突然传来光绪皇帝暴毙的消息(后来证明光绪的确是被毒死的),什么救助动作都没有使出来。以奕劻为首的多数满人亲贵,还是倾向于让西太后的意志继续下去,不管这个意志是否会葬送他们的祖宗江山。而善耆这样的人又缺乏做大事的决断,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机会,再看着机会溜走,无所作为。等到革命到来,大势已去,才如梦方醒。跟守着赃款踏实过悠闲日子的奕劻不同,跟所有满人亲贵都不同,肃亲王善耆一直在奔走复辟,撇家舍业地搞复辟,全家动员投身复辟。为了复辟,他不惜跟日本人打连连,家里还因此而出了一个闻名遐迩的川岛芳子,加倍败坏了这位清末贤王的名声。但是有什么用呢?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大清江山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