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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路与陆路:中古时代东西交流研究》八、地理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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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远航西洋有赖于中国海外地理知识的增加。元代是中国历史版图空前辽阔的时期。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发动的军事远征极大地扩大了当时中国人的视野。

(一)回回人入华

从宋代起已有大批回回番商移居中国沿海。南宋时我国东南地区最著名的番商是福建的蒲氏。据元《忏悔史》和明《闽书》记载,蒲氏是回回人,其先世自西域经南洋迁居广州,后又落籍于泉州。蒲氏家族专长于航海贸易,历受统治者重视,负责海外交往。南宋理宗绍定年间(1228—1233),蒲氏家族的蒲宗闵曾数次出使宗外。理宗端平三年(1236),蒲宗闵又奉使用占城。淳祐七年(1247),再奉命使渤泥(今文莱),卒于其地。其墓志至今尚存于文莱,被德国汉学家傅吾康发现。蒲宗闵之子蒲应后来曾出使渤泥,其另一子蒲甲任“占城之转运使”,与“大食、波斯、狮子之邦蛮人嘉谐”。元军攻陷临安后,蒲氏后人蒲寿庚所控制的海军力量向元军倒戈,加速了南宋小朝廷的灭亡。元代蒲氏家族在泉州仍然很有势力。据周密的《癸辛杂识》记载,“泉南有巨贾佛连(Burhan),蒲氏之婿也。其家甚富,凡发海舶八十艘,死后真珠达一百三十石。”

成吉思汗在击败金朝占领华北大部之后,于13世纪20年代发动了征西之役,蒙古骑兵的铁蹄横扫中亚、西北印度、波斯北部与高加索山、里海以北的伏尔加河、乌拉尔河草原。这些地区降服后,其男丁中许多人被编入军队随蒙军出征,这种军队被称为回回军。其官僚、知识分子、科学家、神职人员、工匠也为蒙古人所用。西征之后,成吉思汗回师,大批回回军与回回人随蒙古军来到汉地,在中原与江南定居下来,形成回族的先民。

回回人的入华带来了西域的天文、地理、历算、医学与工程技术新知。回回人的海外地理知识也随之入华。

(二)回回图子与剌那麻

成吉思汗及其后裔创造的蒙元帝国辽阔的疆域,极大地拓宽了中国人的地理视界。按元人自己的说法就是“皇元混一声教,无远弗届。区宇之广,旷古未闻”,“中国之往复商贩于殊诞异域之中者,如东西州焉”。(注:汪大渊:《岛夷志.后序》,《〈岛夷志略〉校释》,第385页。)地跨欧亚的大帝国建立后,绘制帝国疆域全图的工作就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了。

欲完成此项工作的必要条件是收集当时的中外图籍。宋元时代,汉地与穆斯林世界分别是制图术最为发达的地区,所以汉地舆图与回回图籍是元政府收集的重点。阿拉伯人在8世纪建立了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疆域空前的大帝国。阿巴斯王朝时代,回回地理学得到极大的发展,地理著作层出不穷,所记西尽大西洋东岸,东达日本,南越赤道。回回人所积累的地理资料,是人类宝贵的科学财富。这些知识虽然在宋时已经回回舟师之手万里迢迢传到中国,但尚未引起学术界的重视。只是到了元代,回回地理图籍的内容才大量被介绍到中华。

前人图籍汇拢后,还要对各种地图的方位、比例、地名加以鉴别,然后在拼合的基础之上重绘。至元二十二年(1285),元政府“乃命大集万方图而一之,以表皇元疆理无外之大”。这就是说,元政府组织学者,汇集天下“万方”的图册,编成一部元帝国疆域图,以显示元朝旷古未有之版图。

受命负责绘制元帝国全图的是在秘书监任职是不花剌(Bukhara)回回人、当时著名的回回天文、地理学家札马剌丁(Jamal al-Din)。他的母语是波斯语,不识汉文,所以元政府专门为他配备了翻译人员。(注:王士点:《元秘书监志》,高荣盛点校本,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8页。)在此之前负责为兵部收集地图的职能部门是中书省。但中书省收集得并不完全。此外,蒙古帝国建立后,行政区划与前朝发生不少变化。秘书监接管此事后,下令各地官府呈上当地的舆图。为此,札马剌丁专门向元世祖忽必烈奏报,要求收集各朝地图的地理论著,还要求各路呈送有关当地行政区划、“野地、山林、里道、立堠”的图籍资料。在元朝本土,征集各地舆图的工作一开始进行得很缓慢。元政府一再通知各地方当局重视此事,迅速呈报。

札马剌丁计划在《至元大一统志》这部书中,绘制一幅元朝全图,包括元朝皇帝的直辖地(即元朝本土)、察合台汗国、伊利汗国和钦察汗国在内的地图。因此,元政府在向各地催要图籍时,还特别强调“边远国土”的主管当局,应尽早将所在地的资料送来。

在收集了资料之后,札马剌丁向元世祖奏报:“在先汉儿田地些小有来,那地里的文字册子四五十册有来。如今日头来处,日头没处,都是咱每的。有的图子也者,那远的他每怎生般理会的?回回图子我根底有,都总做一个图子呵。”这就是说,札马剌丁和他的同僚们汇集了汉文地图四五十种,此外还有边远地区的回回图子,即西域穆斯林地图。值得注意的是,札马剌丁收集的回回地图中包括了回回海图。当时从事海外贸易的回回多聚居在福建沿海。秘书监专门向福建行省行文,要求福建当局向泛海行船的回回人调查,看是否有人识“海道回回文剌那麻”。“剌那麻”即波斯语rah-nama的音译,意为“行路指南”(注:陈得芝:《元代海外交通与明初郑和下西洋》,载《郑和下西洋论文集》,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199页。),即地理志一类的图籍。秘书监要求福建当局将调查的情况向中书省呈报。

他要求把汉地的图与回回舆图拼接起来,绘制出一幅从“日出处”,即太平洋之滨,到“日没处”,即西域的大地图。这项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得到了忽必烈的批准。汉族传统上相信天圆地方,而回回人则接受了古希腊的大地球形说;汉族人采用方格法画图,而回回人则使用圆形地图。要想把两种地图纳入同一个体系,是一件不容易的工作。

郑和本人和他的船队中的许多重要人物都是回回人,他们的祖先来自遥远的西域。有不少人在入居汉地后,还经常往来于东西之间,或奉使,或经商,或朝圣。在他们的旅途中,回回图子必定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即便是郑和的船队中,想必也携有“海道回回文剌那麻”一类的海图。

(三)《大明混一图》与《混一疆宇历代国都之图》

在北京第一历史档案馆中藏有一幅明初绘制的绢绘本巨型世界地图(含欧亚非三大陆),题为《大明混一图》,长3.47米,宽4.53米,学者考定其绘制时间为洪武二十二年(1389)。其地理覆盖范围包括全部旧大陆,即亚、欧、非三大陆,具体来说东起日本,北达西伯利亚,西抵大西洋,南至非洲南部的好望角。

1640年满清入关后,此图落入清政府手中。在清代有人将此图上所有汉文地名转写为满文,写成小纸条,贴在汉文地名之上。从图中域外地名的汉文译音看,遵循的是元代音译的规律。因此,多数学者认为其原图是一幅元代世界地图,或取材于元代材料。

此图很早就流传到朝鲜与日本。传入朝鲜的最初称为《明国图》。1404年朝鲜学者权近与李荟以《明国图》为基础,绘成《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其基本形制同于上述《大明混一图》,只是朝鲜部分更为详细,今藏韩国汉城的奎璋阁。1599年日本侵略朝鲜时,从朝鲜宫中掠取了《明国图》。而权近与李荟模绘的《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也通过种种渠道传入日本。因为《明国图》(即《大明混一图》)与《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海外地理知识,故而此后在日本迭有人模绘。因此在日本宫内厅、京都龙谷大学、九州水原寺等处,都能找到《明国图》与《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的绘本。

在《大明混一图》出现之前,世界上从未有过一幅地图正确地画出欧亚非三个旧大陆的整体形状。摩洛哥地图学家亦得里昔(al-Idrisi)1154年为西西里(Sicily,宋赵汝适在其《诸蕃志》中称为“斯加里野”)国王罗杰(Roger)画过一幅当时西方人所了解的世界之图。亦得里昔的地图的地理范围也覆盖欧亚非三大陆,在地理方位中继续古希腊地图的传统,南北与今天的地图相反。其最明显的特点是,非洲的南端向东拐去,印度洋被包围在非洲与东亚大陆之间,如同地中海被包围在欧洲与非洲两大陆之间一样。这种对非洲大陆认识的错误,在欧洲人与伊斯兰世界延续了上千年之久,从古希腊时代直至文艺复兴以后,至15世纪葡萄牙人开始大航海以后才得以纠正。

《大明混一图》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正确地绘出了非洲大陆的形状,表明元代世界地理知识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这也是郑和远航的最重要的地理知识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