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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盗共和国:骷髅旗飘扬、民主之火燃起的海盗黄金年代》第八章 黑胡子(一七一七年五~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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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胡子与霍尼戈从西班牙大陆带着单桅战舰“波内特”号这艘好船,以及十万英镑战利品回到巴哈马群岛时,声名鹊起。现在,霍尼戈无疑是海盗共和国的领袖,与敌手詹宁斯的地位一样高。黑胡子现在可能是三十七岁,被公认为群岛上最优秀的船长,办事效率高,人又勇敢。黑胡子与贝勒米不同,没有把首领丢到一边的意图,特别是霍尼戈现在已不那么抗拒劫掠英格兰船只了。

风声已经传开。年轻的贝勒米拿下一艘武力舰,往北拦截欧洲与加勒比海之间的殖民地春季航运。几个海盗帮也准备依样画葫芦,忙着把必要补给装上单桅帆船。法国海盗拉布其回到拿骚,把一艘强大的舰船占为己有。那艘船重两百五十吨,有二十门炮,几乎和“维达”号一样强大。拉布其忙着招募新船员,准备找到一百五十人后就去新英格兰,和贝勒米一起探路,然后直接抵达新斯科舍(Nova Scotia)与纽芬兰。[1]詹宁斯则没有意愿往北,他是海盗中唯一仍拒绝攻击英格兰船只的船长,可以预料到往北唯一会遇到的船就是英格兰船。范恩似乎也没兴趣跑到气候较冷的地区。他和詹宁斯的许多手下一样,似乎对在岸上享有的财富与自由很满意。

霍尼戈休息一小段时间,把“波内特”号装修成合适的单桅战舰,之后和黑胡子起航,不过从不离家太远。[2]七月初时,他们驾着各自的单桅帆船,潜伏在东古巴附近,希望拦截几艘满载的跨大西洋船只,结果却拦下毕夏普船长(Captain Bishop)从哈瓦那到纽约的单桅帆船,船上载着面粉。的确,那不是金子,但面粉在巴哈马永远有需求。巴哈马的海盗总数已经超过了还留下来的少数农夫。海盗悠闲地把船上的一百二十桶面粉搬到自己的单桅帆船上,然后放毕夏普船长走。大约一个星期后,在往西边一点儿的地方,他们虏获另一艘前往纽约的商船,船长姓瑟博(Thurbar),刚离开牙买加几天;海盗没有在船上找到什么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只有“几加仑朗姆酒”。于是他们抢了酒,放了船。海盗帮一定觉得这些买卖太小,或许还是应该像其他海盗一样往北。

八月时,蒂奇与霍尼戈回到拿骚,他们的面粉让每个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有面包吃。众人大概用了几天的时间卸下这批货物,然后准备朝东边的沿海地带进行时间较长的远航。海盗弟兄似乎接近无敌,控制着从牙买加到纽约一带的航路,几乎没有任何有关当局出面阻挡。他们和其他海盗船长分享从俘虏与哈勃岛商人那里得到的情报,大伙儿的结论是皇家海军无力阻拦他们。“肖勒姆”号刚回到弗吉尼亚,据说船况不佳,船长不敢离开切萨皮克湾的保护。贝勒米的人吓坏了英属背风群岛,光是谣传他们要回来了,殖民地总督就放弃搭乘“锡福德”号出航,害怕自己会被抓住。在巴巴多斯,据说海军的“士嘉堡”号船员几乎全都病到不能下床。在牙买加,他们只留下两三艘船保护从巴巴多斯到缅因的数千英里的海岸线。据说援军正从英格兰出发,但至少就眼前情况看来,美洲似乎仍是他们的天下。

有的海盗开始表现出更大的抱负,特别是苏格兰人与前汉密尔顿总督的私掠船船长。这些人厌恶乔治国王,对一七一五年詹姆士党人起义失败感到失望。这些支持斯图亚特王朝的海盗准备主动请缨,扶助目前在法国流亡的王位觊觎者(Pretender),让他成为斯图亚特王朝的詹姆士三世(Stuart king James Ⅲ)。这派海盗大概包括詹宁斯、范恩,以及黑胡子与威廉姆斯的数名手下。他们开始联络詹姆士党人的英格兰支持者,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通过这些人,取得斯图亚特国王的私掠船任务委托。声名狼藉的海盗共和国准备好登上世界舞台,选边站加入了当时的地缘斗争。

但是,坏消息传来了。

“玛丽安”号带着破烂的船帆与临时装上的船桅,歪歪斜斜地进入拿骚港,后头是历经风暴摧残、由诺兰指挥的“安战舰”号。艉甲板上站着威廉姆斯,但与他从不分开的战友贝勒米不见踪影。

威廉姆斯与诺兰说出“维达”号失事的悲剧消息:据说,九名活下来的人正在波士顿等候审判,不太可能无罪,而且贝勒米不在幸存者名单上。马萨诸塞与罗得岛总督至少武装了三艘私掠船,预备追捕威廉姆斯,并迫使海盗离开新英格兰海域。威廉姆斯行经新泽西、特拉华、南北卡罗来纳海岸时,继续劫掠船只,拿下足以让手下活命的酒与补给。由于死亡或偷溜,他现在只剩下三十多人,半途重聚的诺兰船上则大约有二十人。[3]那年春天跟着贝勒米离开南巴哈马的超过一百二十五名海盗,现在只剩下了五十人。

黑胡子对这个消息特别愤怒。他的朋友贝勒米死了,波士顿那群虔诚的傻子还决定处决最后几个活下来的人。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如果真的发生,他将对新英格兰人实施恐怖报复。黑胡子和威廉姆斯、诺兰谈话时,应该考虑过攻击波士顿及劫狱的可能性。要执行这么大胆的计划,黑胡子就需要拥有自己的海上武力舰。

八月底,一艘陌生船只进入港口。船帆索具破损,甲板伤痕累累,应该打过一场长时间的战役。那是一艘飘扬着海盗旗的单桅战舰,但拿骚没人见过这艘船。船长露面时,众人目瞪口呆。那是一个胖胖的绅士,穿着精致晨袍,身上绑着绷带,看起来这辈子没在海上待超过一天的时间。那些看过这个陆地上的上流人士跛行走过甲板的人,几乎都没有想到,这个人注定会成为黑胡子的头号共犯。

大农场主波内特

穿着晨袍的斯蒂德·波内特(Stede Bonnet),是最不可能成为海盗的人。一六八八年生于巴巴多斯一个拥有大甘蔗农场的富裕家庭的他,此时二十九岁。英格兰在一六二○年代末期将巴巴多斯纳为殖民据点,比牙买加与巴哈马早一个世代,波内特的曾祖父托马斯正是早期殖民者。[4]之后的九十年间,波内特家族清理这个殖民地首府布里奇顿(Bridgetown)东南方数百英亩的低地丛林,一开始种植烟草,后来改种更成功的甘蔗。就像其他成功的大农场主一样,他们买下非洲奴隶,让奴隶照料农作物,以及糖厂内闷热无比的蔗糖浆桶子。波内特出生时,他的家族拥有岛上最成功的产业:四百英亩大的甘蔗糖场、两座风车,以及用牛拉的糖浆磨坊。[5]波内特早年在一望无际的大农场上生活,家人由三名仆人、九十四名奴隶服侍。他的人生并非无忧无虑。一六九四年他的父亲去世时,他才六岁。母亲似乎不久后也离开了人世。波内特成年之前,家族产业在监护人手中,他成为领着由仆人与奴隶组成的小型军队的孤儿。

波内特接受巴巴多斯式的贵族教育,受人文教育熏陶,然后在岛上自卫队当过少校,追求另一个富裕的大农场主威廉·亚蓝比(William Allamby)的女儿。一七○九年,波内特二十一岁时,和年轻的玛丽·亚蓝比(Mary Allamby)结婚,地点是布里奇顿的圣麦可教堂(St.Michael’s Church),离波光粼粼的卡莱尔湾(Carlisle Bay)不远。他们在布里奇顿港(Bridgetown Harbor)南方不远处买了房子,波内特在那里“受到普遍敬重”,之后却每况愈下。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亚蓝比·波内特(Allamby Bonnet)很早就夭折。波内特一直无法忘怀这件事。接下来,又有三个孩子降临:爱德华(Edward)、小斯蒂德(Stede Jr.)与玛丽(Mary),但波内特的精神没有因此提振,反而陷入忧郁,甚至是精神错乱。朋友们觉得他“心智失调,而这个病在他身上已明显出现好一段时间了”,据说原因是“他在婚姻中的一些不舒服”。[6]

一七一六年年末,他走到了临界点。贝勒米与威廉姆斯的劫掠让邻近的背风群岛遭受重大贸易损失,其他大农场主正在发出怒吼。波内特却对海盗心生向往,虽然他自己是彻头彻尾的陆地人。他对航海之事一窍不通,但决定造一艘战舰,最后委托地方造船厂帮他造一艘重六十吨、有十门炮、可载七十人以上的单桅战舰。他一定是告诉当局,想将这艘船当成私掠船,宣称自己会去安提瓜或牙买加,也就是可得到官方追捕海盗任务的两个地方,但他其实是想当海盗。

船造好时,波内特将其命名为“复仇”号(Revenge),并开始招募船员。他付船员现金薪水,而不是劫掠的分红,这显示出他对私掠与海盗惯例的无知。此外,他需要支付船上指挥官大笔钞票,因为他完全依赖他们开船。船员可能是为了政治目的而加入这个奇怪的大农场主团队,其中苏格兰人的比例高到不寻常,而且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之中有些人会表现出詹姆士党人倾向。指挥官们忙着订购合适的武器、储备与补给品,波内特则专注于他认为会让海盗事业成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让船长室配备丰富藏书。[7]

一七一七年晚春的一个夜里,波内特登上“复仇”号,命令船员准备启程。在黑夜的掩护下,这艘单桅帆船驶出卡莱尔湾,留下波内特的妻子、襁褓中的女儿,以及两个三四岁的年幼儿子。他此生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波内特可能担心自己在背风群岛被认出来,于是命令船需长直接带“复仇”号到北美大陆。他雇用的水手告诉他,通往南卡罗来纳查尔斯顿的路上,可以得到丰富的战利品。理论上,那个地方不会有人认识波内特,但他还是要求船员叫他“爱德华兹船长”(Captain Edwards),以防万一。

巴巴多斯和查尔斯顿虽然相隔一千九百英里的海洋与岛屿,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8]查尔斯顿在不到五十年前,由一群巴巴多斯大农场主打下基础,他们成功地在南卡罗来纳沿岸湿地复制了西印度群岛的奴隶社会。查尔斯顿是个小巧、由城墙围绕的三千人城市,街道与低矮潮湿的海岸地区,立着巴巴多斯式房屋:挑高的天花板架构,以及大窗户、阳台、砖瓦屋顶。城墙之外,水稻与甘蔗农场沿着阿什利河(Ashley river)与库柏河(Cooper river)延绵数英里。闷热的田地由大批黑奴照料,几个武装白人监督着他们。如同在巴巴多斯,这块殖民地的白人人数少于他们的奴隶,比例约为一比二。查尔斯顿在陆路方面,完全与英格兰美洲隔绝,所有交通都要靠海路。其实,南卡罗来纳是北美湿地海岸上的一座西印度奴隶岛。

查尔斯顿是南卡罗来纳唯一像样的城镇,因此特别容易遭受海上攻击。这座城位于两条河交汇的半岛上,距离大海五英里。河湾部分入口被一道长沙洲挡住,船只出海或入港时,由三名忙碌的领航员引导。岸边没有多少人口,因为“成千上万的蚊子,以及其他恼人的昆虫折磨着人畜”。[9]邻近的北卡罗来纳则几乎是无政府状态,只有几个村庄。查尔斯顿与弗吉尼亚角之间,缓缓流动的河流形成湿软土地,数目不到一万的贫穷人口散居在这数千平方英里的土地上。[10]

对海盗来说,这是完美的天然环境。他们可以在沙洲入口处守株待兔,像蜘蛛一样,抓住网上所有猎物。当他们需要藏身处来劫掠船只与避开法律时,可以躲在蔓延数千英里的小溪、小水湾,以及北卡罗来纳沿岸小岛。那些地方的入口不是太浅,就是太过弯曲,大型战舰无法跟进去。对拥有强大舰船的新手海盗而言,卡罗来纳提供了完美的游戏沙箱,他们可以在那里学习这一行的技巧。

一七一七年八月下旬,波内特的手下带着“复仇”号到查尔斯顿沙洲(Charleston Bar),等待猎物上门。八月二十六日那天,托马斯·波特船长(Captain Thomas Porter)的双桅帆船从波士顿驶来。“复仇”号甲板上挤满水手和大炮,他们拿下波特船长,逼他投降。波特的押解队意兴阑珊,因为这艘双桅帆船没有值得劫掠的东西,但他们还是扣住这艘船,以防城镇收到警告。几个小时后,他们看见南方驶来一艘单桅帆船。海盗靠近那艘船,并亮出大炮,迫使对方立刻投降。波内特命令手下搜船,自己则与船长会面。他告诉每个人他是爱德华兹船长,不过单桅帆船的船长约瑟夫·帕玛(Captain Joseph Palmer)没被唬住;这个人是巴巴多斯人,看见斯蒂德·波内特少校居然指挥着一艘海盗船,大概吓了一大跳。波内特当海盗还不到一天,就被认出身份了。[11]

帕玛的单桅帆船载着少量但珍贵的货物:巴巴多斯的主要出口品蔗糖、朗姆酒与奴隶。但“复仇”号的货舱里依然被补给品塞满,无法容纳更多东西。此外,船上已经很挤,波内特不想再多塞奴隶。他大概是听了船需长的建议,决定同时指挥两艘船,航向北卡罗来纳。几天后,“复仇”号停在殖民地水湾那流速缓慢的棕色水域里,确切地点可能是恐怖角(Cape Fear),那是十七世纪各式海盗船的著名避风港。他们卸下帕玛船上的货物,用那艘船协助清理“复仇”号后放火将其烧掉。帕玛和船员、奴隶都上了波特的双桅帆船,海盗们卸下了它的锚和大部分船帆索具。他们之所以要让船失去推进力,是想逃之夭夭,让波特无法太早到查尔斯顿通风报信,不过他们可能做过头了:这艘双桅帆船慢到不得不让部分奴隶上岸,“要不然他们会因没存粮而饿死”。南卡罗来纳一直到九月二十二日才知道波内特劫掠的事,也就是四个星期后。那时他早已扬长而去。

几年后,历史学家是这么记录波内特的:“这位少校不是水手,因此不得不接受许多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事……因为他缺乏航海事务的专业知识。”第一次的闷亏,发生在“复仇”号航向北卡罗来纳藏身处时。当时波内特已渐渐无法掌控船员,众人公开争论下一趟该航向何处,最终在“一团混乱中”往南进入佛罗里达海峡,这可能是希望试一试手气,看看能不能在古巴或佛罗里达“摸到”著名的西班牙失事船。[12]他们乱闯一通,最后差点害波内特丢掉性命。

聪明的海盗知道,最好不要和武力远胜自己的船只交战,他们能分辨笨重的商船与致命的军舰,但波内特全无这类技能。总之,不管是出于傲慢、软弱,或是无能,他决定让“复仇”号和一艘西班牙战舰全面开战。等船员终于勉强脱身时,“复仇”号的甲板上已经血流成河。超过一半的船员,约三十到四十人,非死即伤,波内特本人也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复仇”号能逃走,大概是因为速度快过西班牙战舰,也比较灵活,这意味着波内特一开始就可以避免这起事件。[13]

波内特痛苦万分地躺在船长室的藏书中时,船员定下前往终极避难所的航程:新普罗维登斯岛与拿骚这一著名的海盗基地。

黑胡子接掌“复仇”号

拿骚的海盗专心听波内特及他船员说故事。然后,他们讨论了一番,决定照顾这个古怪的大农场主,至少等到他外伤痊愈为止,不过交换条件是借用他的优秀战舰。霍尼戈认为,如果黑胡子接掌“复仇”号,就可以做一笔大买卖。这艘船比他目前的船好上许多。几乎无法下床的波内特可以继续使用船长室,但黑胡子会接管“复仇”号。此时的波内特,不管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处于痛苦状态,几乎无力拒绝。

黑胡子把大部分人手和两门大炮移到“复仇”号上,开始修理这艘新造的单桅战舰。只花了一两个星期的时间,他就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复仇”号现在配备十二门炮与一百五十人,其中一个是霍尼戈底下长期担任船需长的霍华德。霍尼戈自己也有买卖要做,但他可能先和黑胡子约定好,要在几个星期内到弗吉尼亚海岸碰面。九月中旬时,黑胡子驶进墨西哥湾流,第一次独立指挥,好几个月后才会再次回到拿骚。

黑胡子出发后,霍尼戈打理好自己的事。他记录了接下来航程所做的部分准备,让人得以一窥海盗生活极少为人所知的面向。[14]他首先招募了诺兰,也就是贝勒米在世时的船需长,让他担任自己在拿骚的代理人,负责招募手下,以及看管他在岛上的利益。接着,霍尼戈把大量劫掠而来的货物,像是面粉、糖,以及大量其他物品,都搬上自己的海盗船“波内特”号,然后驶向哈勃岛。他在那里待了几天,拜访理查德·汤普森,以及岛上其他商人,并和他们做买卖。那些人靠着走私海盗货物到牙买加与查尔斯顿,变得越来越有钱。霍尼戈在岛上巧遇老敌人托马斯·沃克的儿子尼尔,吓了一跳。沃克一家人显然已经决定,如果无法制服海盗,不妨靠他们赚钱。尼尔此时正忙着将一桶桶海盗抢来的糖装上他的单桅帆船。后来,霍尼戈的船员在阿巴科外一座小岛上托马斯·沃克的新流亡住宅外,见到了这艘船。

霍尼戈在哈勃岛安全的锚地还碰上了巴哈马的新成员:法国海盗让·庞德维(Jean Bondavais)。[15]这个人的手下已经有了“粗暴对待”岛上居民的坏名声。庞德维和霍尼戈一样,正准备踏上新的海盗之旅,两人很快就开始争夺资源。庞德维的单桅帆船“玛丽·安”号,可能就是威廉姆斯的“玛丽安”号。威廉姆斯和手下经过先前那趟惊心动魄的旅程之后,可能会愿意卖掉那艘船。如果是真的,这个举动可能会惹恼霍尼戈,因为在十八个月前,他是最先虏获这艘单桅帆船的海盗。两名船长都试图向哈勃岛商人购买补给品,而且都需要小艇与更多船员,特别是船医。霍尼戈同情自己先前俘虏的豪尔医生,已在几个星期前放他走了,但厌恶海盗生活的可怜医生找不到去新普罗维登斯岛的船,生活在恐惧之中,一直害怕再度被另一个海盗押上船。庞德维不知道怎么得到的风声,有可能是从霍尼戈手下那里听到的,开始悄悄派人在拿骚找他。

豪尔医生住在商人威廉·品达(William Pindar)家,庞德维的手下敲门时,两个人都在家。品达打开门,面前是一群挥舞着水手刀的法国人。海盗告诉品达,他们来带走豪尔与“一大桶朗姆酒”,人和酒要是有一样没拿到,就“拿刀砍他”。品达只有一加仑朗姆酒,那是豪尔从镇上买来的。他告诉海盗这件事时,他们变得“相当粗鲁”,威胁要立刻拖走豪尔。豪尔声泪俱下地告诉品达:“我宁愿选择跟着霍尼戈,也不要跟这群粗暴的法国人走。”他和品达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拖住了海盗,找了个空档跑到诺兰住的地方。医生求诺兰收留他:“如果被迫一定要选择,我宁愿服侍英国人,也不愿意服侍法国人。”诺兰同情医生,让他成为“波内特”号的成员。不久之后,霍尼戈的船需长约翰·马丁(John Martin)把他塞进一条小船,带着他到哈勃岛,那里是霍尼戈可以保护他的地方。

在哈勃岛的庞德维得知,医生现在人在“波内特”号上,非常生气。法国人找上霍尼戈,要求他交出豪尔。霍尼戈的回答很狡猾,他说很乐意,只要医生同意就行;豪尔当然不同意。庞德维最后放手,没有带走这个有名气的医生。豪尔仍拼命地想逃离海盗,尽管被一群人看着,还是屡屡试图逃跑。他有一次去找哈勃岛上的重要人物,理查德·汤普森的女儿,求她帮忙提供藏身之处。汤普森后来表示,岛上没有任何人敢帮助医生,“免得霍尼戈烧掉或毁掉他们的房子,或是干出其他坏事。整个地方都非常怕霍尼戈,没有居民敢出声反对或违抗(他的)任何命令”。“波内特”号离开巴哈马去找黑胡子时,我们知道豪尔在船上,不到一年之内,再度被迫成为海盗。

威吓力十足的火枪、水手刀、原始手榴弹

此时,黑胡子一行人已在北方千英里之外,他们在特拉华湾入口,也就是费城所有贸易的必经之地逗留。黑胡子在这趟离开拿骚的航程中,对“复仇”号古怪船主的能力渐起疑心。波内特船员说的故事表明这位大农场主即使身体健康,也完全不适合指挥,连滑轮和升降索都分不清。波内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船长室里,勇敢踏上甲板时则穿着优雅晨袍,通常手里还拿着一本读到一半的书。[16]他的精神状况也同样脆弱,黑胡子猜想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从他脆弱的手里永远拿下“复仇”号了。他和颜悦色地对待波内特,鼓励他在自己的船舱休息,哄他相信这艘单桅帆船得到安全妥善的照顾。

他们在半途中有过一次收获:弗吉尼亚四十吨重的单桅帆船“贝蒂”号(Betty),船上载着马德拉酒及其他商品。九月二十九日,海盗在弗吉尼亚角靠近这艘船时,黑胡子穿上吓人的新战斗服饰,肩上是丝质挂带,上头附着“三对手枪,像子弹带一样挂在枪套里”。帽子底下是导火索,他让其中几条垂在脸庞两侧,让脸上有烟与火的光圈。他的扮相齐全,同时期的传记作家表示:“他的双眼天生凶恶又狂热,整体扮相看起来很吓人,人们想象不出比他更可怕的地狱愤怒使者了。”[17]商船船员看见这个幽灵时,一旁还有一群拿着火枪、水手刀、原始手榴弹的野蛮人物,于是他们不开一枪就投降了。这正是黑胡子想达到的效果。他利用恐惧,战斗时不用损兵折将,也不用浪费弹药,而且被虏获的船只也毫发无伤,可以取得整艘船的最大价值。“贝蒂”号是一艘不起眼的船,定期在弗吉尼亚与马德拉之间运酒。这艘船投降后,海盗拿走最好的货物。黑胡子为了不让这艘船警告全弗吉尼亚与马里兰有海盗出没,下令把所有俘虏带上“复仇”号。船需长霍华德在“贝蒂”号的船身上钻洞,并在船开始沉的时候,登上一艘划艇回到了“复仇”号上。[18]

十月初,“复仇”号停在特拉华高耸的砂质海岬外,每一门炮旁边都摆放着五颗炮弹,等着猎物上门。下一艘遇上黑胡子海盗帮的船,是满载着货物的英国商船,才刚完成十到十二周的航程,从都柏林来到费城,甲板下方塞满一百五十名乘客与货物。几乎所有乘客都是契约佣工,因此大概处于惨兮兮的状态。拥挤、通风不良的船上疾病肆虐,“食物补给品不足、饥饿、口渴、严寒、高温、湿气、焦虑、贫穷、折磨、悲伤,另外还有……可以从下面刮出一大片的……吓人的虱子大军”。[19]乘客迫切希望上岸,却发现自己成为野蛮人的俘虏,那个人的头还会冒火和冒烟。

黑胡子在当霍尼戈的手下时相当节制,抢劫船只时只拿需要的东西。现在,他可以自由地向船员提出自己的抱负:一个远比导师有野心的抱负。霍尼戈把行动限制在海上窃盗,但贝勒米死了,黑胡子想要尽可能地重创英国贸易,其中不乏不必要地取人性命。他似乎是在向大英帝国宣战,准备用海盗与恐惧让帝国臣服。

对这种较为激进的海盗手段,客船上的佣工并不怕,因为他们没有什么损失,但商人就要失去很多东西了。黑胡子的手下和其他海盗一样,会拿走自己喜欢的货物与贵重物品,像是钱币、珠宝、朗姆酒、食物、火药与航海设备,但他们和霍尼戈或贝勒米有一点不一样:他们会把剩下的货物丢进海里。船上一名商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价值一千英镑的货物被扔进海里,他求他们留一点布,够做一套衣服就好,但海盗拒绝了,把最后一捆织物也扔进海中。等海盗放过这艘船时,货物一点儿也没剩下。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黑胡子让大西洋海岸中段陷入一阵恐慌与毁灭;毕竟,那是因为和平时期从没听过这种事。“复仇”号在特拉华角(Capes of Delaware)一带,以及通往百慕大、切萨皮克湾、纽约港的航路上航行,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四十八小时。他们打劫从四面八方来的船只:从伦敦、利物浦、马德拉前往费城的船;在纽约和西印度群岛之间往返的单桅帆船,还有宾夕法尼亚要前往英格兰及其他地方的商船。在这个过程中,黑胡子一共拿下至少十五艘船,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成为美洲最令人恐惧的海盗。[20]

余悸犹存的船长们带着痛苦的故事拥入纽约与费城。史波福德船长(Captain Spofford)描述自己离开费城还不到一天,就被迫看着黑胡子的手下把一千块木桶板投入海中,并把“海仙女”号(Sea Nymph)上吓坏的船员塞进货舱。“海仙女”号是布里斯托尔的一艘双桅帆船,正要前往葡萄牙时被海盗抓住。“海仙女”号上的商人约瑟夫·理查德森(Joseph Richardson)遭到海盗“非常野蛮的利用”,小麦货物被扔进海里。彼得·皮特斯船长(Captain Peter Peters)述说海盗拿下他的船,偷走二十七桶马德拉酒,还砍下船桅,让他搁浅。海盗让葛瑞格船长(Captain Grigg)的单桅帆船在海湾入口下锚,然后船锚被砍断,船上三十名契约佣工被带走。海盗带走了一艘前往弗吉尼亚的单桅帆船上的所有酒,然后把船弄沉。法莫船长(Captain Farmer)的单桅帆船从牙买加出发后,已遭其他海盗劫掠过,但黑胡子的手下坚持要取下索具,移除船桅与锚,当作“复仇”号的备用品。接着,海盗还把三十名佣工虏上船,让法莫的船在桑迪岬(Sandy Hook)附近的海上游荡。西普金斯船长(Captain Sipkins)则失去一艘“大型单桅帆船”的指挥权,贝勒米把那艘船装上十三门炮,留着当海盗船用。

趾高气扬的海盗吹嘘自己正在等“有三十门炮”的伙伴船,那艘船抵达后,就要往北航向特拉华,并围攻费城。其他人则吹嘘自己计划往南航向弗吉尼亚角,“在那里(拿下)一艘好船,是他们非常期待的一件事”。黑胡子刻意以贝勒米还活着的船员的名义(当时他们正在波士顿监狱受苦),恐吓来自新英格兰的俘虏。告诉他们要是“海盗伙伴有任何一人(在波士顿)受苦,他们会在这些俘虏身上报复回来”。[21]

黑胡子从俘虏身上搜集了大量情报,得知贝勒米船难的幸存者正在受审,大概会被判处绞刑。[22]如果说黑胡子曾想救他们,乔治国王下令要以“适当武力”镇压美洲海盗的消息,[23]也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据说波士顿现在有两艘护卫舰:“玫瑰”号与“松鼠”号(Squirrel)。皇家海军的“凤凰”号已经抵达纽约,弗吉尼亚则有第六级战舰“莱姆”号(Lyme)支持破旧的“肖勒姆”号。[24]黑胡子的俘虏皮特斯船长告诉他,他在非洲海岸载运马德拉酒时,两艘英国皇家海军护卫舰曾驶进港口,一艘要到纽约,一艘要到弗吉尼亚。[25]皮特斯说就算那两艘护卫舰尚未抵达,也很快就到了。黑胡子意识到北美东岸太危险,海盗船不适合待在这里,该是结束买卖往南回到加勒比海诸岛的时候了。他们势单力薄,至少在他能指挥一艘战舰之前,只有这样的实力。

十月底,有人看到黑胡子的单桅帆船与战利船出现在长岛外海,[26]正朝着加德纳岛或布洛克岛前进。他们可能是要去其中一座岛,取走威廉姆斯留下的物品,又或者是要存放一些金银珠宝。不论海盗此行的目的究竟为何,只见他们其后飞快往南,航向东加勒比海岛屿。

黑胡子、霍尼戈分进合击

跟大多数的记录不一样,黑胡子并没有在往加勒比海的途中回到巴哈马,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信的证据,证明他加入了霍尼戈阵营。当时的霍尼戈似乎正领着自己“巨大的单桅帆船”往北,船名恰巧就是让人弄不清楚的“波内特”号。[27]黑胡子让沿海一带吓破了胆,好几起攻击事件都被说成是他的人做的,但不可能,因为较为翔实可信的记录显示,发生那些攻击时,黑胡子在数百或数千英里之外。另外,有好几份错误的报告都说,他是和霍尼戈一起行动的;或许,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的导师,只是这个导师此时还带着一艘新的类似“复仇”号的同行船。[28]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黑胡子一行人往南时,霍尼戈正往北前进。因此,黑胡子前往加勒比海远东地带,也就是向风群岛(Windward Islands)对着开阔大西洋的地方时,大概是一路远离海岸行驶的。

另一件令人混淆的事是黑胡子现在亲自带领两艘单桅帆船:“复仇”号与一艘战利船。那艘战利船重四十吨,是百慕大造的单桅帆船,可能最接近事实的推测是,那是西普金斯船长的船。现存文献没有提到这艘单桅帆船的名字,而这艘无名船只此刻正载着八门炮与三十名左右的海盗;较大的“复仇”号有十二门炮、一百二十人。[29]水手们已习惯看到黑胡子与霍尼戈一起出动,一人指挥着一艘单桅帆船。现在,他们两个人已经分开行动,但各自领着两艘船,难怪他们劫掠的船只会误以为另一个人在第二艘船上。

黑胡子和先前的贝勒米一样,希望可以拿下一艘武力舰。这么一来,他所属的海盗帮连皇家海军的护卫舰都拿得下来。有了两艘单桅战舰,海盗知道他们胜过护卫舰的机会将很大,而黑胡子知道要去哪里找那样的舰船。在外海上,就在向风群岛弧形外不远处,那个地方标示为加勒比海外缘,跨大西洋的航路在那里交会。一个人可以在那一带小岛之间的深水航道中找到从法国到马提尼克或瓜德罗普、从英格兰到巴巴多斯、从西班牙到西班牙大陆的船。黑胡子的人决定在那里撒网。

这是个好选择。十一月十七日那天,他们抵达当地才几天,甚至才几个小时,负责瞭望的海盗就大喊起来。地平线上出现船帆,一艘船驶了过来。[30]

目标恰好出现

法国奴隶船“协和”号(La Concorde)的船长皮耶·多赛(Pierre Dosset)看见西边有两艘大型单桅帆船正在逼近时,心情不会太好。他知道,那意味着麻烦。由于盛行风,许多往加勒比海的船只会行驶在这个纬度,但没有人会朝着相反方向而来。“协和”号是一艘快速、强大的大型船只,是重两百五十吨的全帆奴隶船,船壳是坚硬栎木,射击孔足以容纳四十门炮。然而,多赛的船员此时并没有战斗能力。

八个月前,这艘法国船离开家乡港口南特(Nantes),带着七十五名船员及满满的货物,准备在非洲贝宁湾(Bight of Benin)与维达(Kingdom of Whydah)的王公贵族交易。“协和”号的船主是商人芮南·模多敦(Réne Montaudoin),他让多赛船长在面对其他竞争奴隶船船长时具有优势:非洲人愿意付许多奴隶以取得货物。维达王国的人民,喜爱印度产的彩色印花棉布。模多敦是南特最有钱的人,他在卢瓦尔河(Loire river)河口附近盖了纺织工厂,专门模仿印花布(Calico)与印度布(Indiennes)样式。多赛船上载满五颜六色的棉布,他预期这趟旅程会利润丰厚。

结果,一开始就诸事不顺。多赛从南特出发几天后,就碰到两次威力强大的暴风雨,船身受损,昂贵的船锚弄丢了,一名船员死亡。多赛出海七十七天后,在七月抵达维达,成功用货物换得五百一十六名奴隶,以及少量金粉,不过跟着上船的还有充足的热带微生物与细菌,许多船员生病。待在非洲的三个月以及在穿越大西洋的六周时间里,有十六名船员死亡,另有三十六人生病,染上“坏血病与血痢”。奴隶也死了六十一人。多赛开始担心自己根本无法抵达马提尼克的奴隶市场。

多赛七成的船员不是死了就是身体虚弱,他没有人力同时操作船上的大炮与索具。面临这种境况的船长可以虚张声势,摆出大炮吓走攻击者,但多赛连这个选项也办不到,因为他正带着非常多的奴隶;比起“协和”号之前的任何一次旅程,这次的奴隶数量要多一百人以上。他必须增加载货容量,因此只能装载十六门炮。多赛知道,如果前方的陌生人是海盗的话,就麻烦了。

单桅帆船进入视野时,多赛及其副手法兰瓦·恩诺(François Ernaud)的恐惧感一定跟着逐渐上升。小望远镜中出现两艘单桅战舰,对方的大炮已推出射击孔,甲板上也挤满了人。那两艘船已经亮出骷髅头海盗旗帜,较大的那艘船艉甲板上,站着一个留着胡子的恐怖男人。他的头上开始冒出烟和火花时,任何猜想和疑虑都消失了。

其中一艘单桅帆船的侧面冒出一阵烟雾,火力全开,用大炮攻击“协和”号。有的炮弹让大海水花四溅,有的则飞跃甲板,紧接着是一阵火枪子弹。多赛继续前行,试着激励船员,然而第二波的大炮和火枪射击让最后一丁点儿士气也消失无踪。多赛下令降旗投降,舵手让“协和”号渐渐停下。模多敦先生将会十分生气。[31]

虏获大战舰

黑胡子望着自己的新战利品,知道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旗舰。“协和”号体积大、速度快,动力也强,就跟贝勒米那恶名昭彰的“维达”号一样,说不定还更胜一筹。有了这么一艘船,黑胡子知道自己手下的破坏力可望胜过老飞帮剩下所有人的总和。这艘法国奴隶船只需要稍微改造一下,换个名字就够了。

海盗们把“协和”号带到贝基亚岛(Bequia),那是一座草木丛生的多山小岛,位于圣文森特东南九英里处,有一个有掩护的大型锚地。黑胡子知道那里不太可能遭人打扰,因为圣文森特、贝基亚岛与周围大部分的岛屿不同,它们不在欧洲人手上,控制那两个地方的人是加利比印第安人(Calib Indian),以及一六三五年两艘失事奴隶船上非洲裔幸存者的混血子孙。[32]他们是加里富纳人(Garifuna),会不屈不挠地捍卫自己的土地,不让欧洲人染指,不过海上行动只限于几艘加利比式的轻舟战船,而且就算真的以军队的形式出现,可能也不会满足于阻止奴隶船抵达目的地。[33]

不过,对“协和”号上的数百名奴隶来说,并没什么好庆祝的。黑胡子虽然有几名船员是非洲裔,但他们大概生于西印度群岛,熟悉欧洲的风俗、语言与技术。黑胡子手下碰到那些“直接从船上下来”的非洲人,似乎多半还是把他们当成货物,认为他们只是来自异域文化的奴隶,不够资格加入海盗。四百五十五名被锁在“协和”号货舱里的奴隶,大多交给多赛船长,由他的人在贝基亚岛岸上看守着。黑胡子为“协和”号留下了六十一名奴隶,大概是用来做体力活,不过,也许有几个人会被招募成为海盗。很遗憾,这方面没有留下多少历史记录。[34]

海盗强迫多赛的十名船员成为海盗,从选择了谁可以看出他们的需求:正副船医、领航员、船上仅有的两位枪炮工(gunsmith)、正副木匠师傅、一名船身防漏专家、一名厨子,以及一名技能不明的水手。除此之外,还有四名多赛的船员主动请求海盗让他们加入,包括舵手及他的两名船舱小厮。这两名小厮,分别是十五岁的刘易斯·阿洛特(Louis Arot),以及年纪比阿洛特稍大的胡力安·约瑟夫·摩森(Julien Joseph Moisant),他们是这艘奴隶船船员中薪资最少的人,每个月分别只有五里弗与八里弗(零点二英镑与零点三五英镑)。年轻的阿洛特可能有什么理由讨厌多赛跟他的指挥官,于是出卖了他们,告诉海盗这些人在船上某处或身上偷偷藏着金粉。黑胡子的人拷问了多赛和那些指挥官,威胁要是不把金子交出来,就要割了他们的喉咙。法国人乖乖听话,得到的奖励是海盗四十吨重的小船;“协和”号则被海盗留为己用。海盗还留给他们“两三吨豆子”,以防奴隶饿死。多赛把新单桅帆船命名为“厄运”号(Mauvaise Recontre/Bad Encounter),用这艘船载着船员与奴隶回到马提尼克,他往返两趟才完成任务。

在黑胡子的监督下,所有的个人财物都被从“复仇”号搬到“协和”号,另外还有原来那艘四十吨重的单桅帆船上的大炮与补给,以及大部分的海盗成员。波内特先前打斗留下的伤已经养好,即使经验不足,还是获得允许得以继续指挥“复仇”号和至少五十名船员。从证人几天后的证词来看,我们知道“协和”号现在有二十二门炮与一百五十人,显然部分被海盗留下的非洲人成为船员。[35]海盗也给了“协和”号一个新名字:“安妮女王复仇”号(Queen Anne’s Revenge)。这个名字包括了最后一任斯图亚特君王的名字,承诺以她的名义,向乔治国王与他的汉诺威王室复仇,这显示出黑胡子船员的詹姆士党人政治倾向。

黑胡子现在指挥着一艘强大的战舰,准备名留青史了。他意识到在小安的列斯群岛,欧洲殖民者处于相对虚弱的状态。贝勒米帮一年前劫掠时,可能已经见证这件事了。黑胡子建议海盗帮横扫这个一千四百英里长的岛链,袭击所有船只与港口,直到抵达向风海峡,再从那里拿下正载着军饷到古巴的西班牙大帆船。众人同意这个策略,“复仇”号与“安妮女王复仇”号驶出南方港口,设定前往格林纳达(Grenada)的航线,也就是岛屿链的第一座岛。他们抵达法国小岛后,又掉头回圣文森特继续往北,从一座小岛跳到另一座小岛,拿走所有的贵重货品,好像他们走过的是一排水果树一样。

为时两天的第一段旅程吉凶参半。领航员虽然是法国人,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海盗的一艘船搁浅在格林纳达。众人想办法把船从不知名的礁石中弄了出来,虽然船身没有受损太厉害的地方,海盗还是觉得需要抛下几个奴隶。[36]后来,多赛又把这些奴隶抓了回来,得以抓到的部分原因是他已经在奴隶身上烙上“协和”号的缩写。尽管如此,海盗还是有了第一次斩获:一艘大型双桅帆船,备有十门炮,非常适合航海。历史上没有留下这艘船的劫掠记录,因此无从得知这艘船来自哪里,要往哪里去,但海盗留下了这艘船,让它成为舰队的第三艘船,大概有几名船员被迫成为海盗,剩下的人则被放到小船上,或是圣卢西亚岸上。不论实际是哪种情形,海盗拿下这艘双桅帆船的时间是在他们将多赛船长留在贝基亚岛,和大约一两天后在圣文森特北方的深水航道碰上下一个猎物之间。

下一个猎物是波士顿的“大艾伦”号(Great Allen)。那是一艘非常巨大的商船,正在从巴巴多斯到牙买加的途中。黑胡子依旧对马萨诸塞当局感到愤怒,他允许船员虐待“大艾伦”号的船长克里斯托弗·泰勒(Christopher Taylor),逼他说出贵重物品放在哪里。这名被铐住的船长不是拒绝吐实,就是否认除了“大艾伦”号货舱里找到的东西,船上还有其他金银珠宝。海盗不信,重重地鞭打他。不知船长最后有没有说出来,海盗终究拿到了一个精美无比、工艺绝伦的杯子;那些后来被抓到的人说,在黑胡子船上看到的金银珠宝中,他们对那个杯子记忆深刻。接着,泰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船被海盗烧到吃水线之下。隔天,泰勒和船员上了一条小船,然后被载到马提尼克一个人烟稀少的海岸。

一直到三个月后,关于这起攻击事件的消息才传回“大艾伦”号的家乡波士顿。而那个时候,贝勒米船员的故事早已落幕。

越来越壮盛的船队

黑胡子的手下证明,加勒比海的法国当局不足为惧。马提尼克是蔗糖殖民地,有九千四百名白人,以及超过两万九千名奴隶。该地是法国西印度帝国的中心,却没有任何海上军事力量保护。黑胡子不攻击港口可能是因为当地有一座皇家堡垒(Fort Royal)。这座碉堡厚实的城墙与重炮,提供了足够的保护。然而,马提尼克北方七十五英里的姐妹殖民地瓜德罗普,就没有这么牢固的防御工事了。海盗是在审讯多赛及其船员时得知这件事的。黑胡子会在那里第一次粗暴地攻击欧洲人的美洲殖民地首府,而这次之后又陆续发生了很多次。

这次的瓜德罗普城镇攻击,时间大概是一七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晚上,我们只知道一点细节。当时,海盗直接驶进港口,开火,已经下锚的船只来不及躲避。他们拿下一艘大型法国船只,那艘船才刚装完蔗糖货物,扬起帆,拉起船锚,准备快速离开。接着,海盗做了到目前为止最粗暴的举动:放火烧了城镇。他们大致上是把红热的炮弹,射进一排排整齐的木造房屋。海盗驶离港口时,浓烟就在背后升起。等到居民终于控制住火势时,瓜德罗普城镇已经被烧掉一半了。

二十九日早晨,海盗驾驶着一艘法国蔗糖大船,乘着微风往北缓缓进入宽四十英里的海峡。这个海峡分隔着法属瓜德罗普,以及邻近的蒙特塞拉特、安提瓜、尼维斯等英格兰岛屿。此时,一艘飘扬着英格兰旗帜的大型商船出现了。而且,在海盗还没展开攻击之前,船上许多人竟爬上大艇。海盗们吓了一跳,因为那些人没有试图逃跑,而是直接划船到三艘海盗船中距离最近的一艘,也就是波内特的“复仇”号。波内特让船帆逆风,让大艇得以停在一旁。他往栏杆下看,看到一个自称是托马斯·奈特(Thomas Knight)的人跟他打招呼,那人说自己是“蒙特塞拉特商人”号(Montserrat Merchant)船上的指挥官。波内特很快得知,奈特的指挥官误以为“复仇”号与“安妮女王复仇”号是两艘来自非洲的英格兰奴隶船,派他过来询问是否载着寄往瓜德罗普或英属背风群岛的信件。看起来像贵族奴隶商的波内特,自我介绍是“爱德华兹船长”,他告诉奈特自己正要从巴巴多斯到牙买加。他说船上的确有他们要的东西,坚持要他们上船。但就在这个时候,奈特终于发现“复仇”号的船尾挂着骷髅头海盗旗。于是,他隐藏了自己的不安,礼貌回绝。波内特改变语气,命令奈特和他的小船船员上船,不然就直接淹死他们。几个倒霉鬼遵照命令,惊慌地爬上站着一群武装海盗的甲板。奈特后来回忆道:“我们上船时,他们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欢迎来到海盗船。”[37]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奈特和船员处于恐惧与困惑之中。首先,波内特的船员邀请他们用餐,奈特拒绝。接着,海盗第二次邀请,这次附带说明如果遭拒,“我们会(对你们)做一些不好的事”。在这顿被迫的宴席之中,波内特和船员询问贵宾,搜集英属背风群岛的情报:蒙特塞拉特的金赛尔(Kinsale)碉堡有多大?有多少门炮保护岛上的主要港口普利茅斯?在那里停泊的船有多强大?奈特据实以告:金赛尔的六十年碉堡有四门炮,但有另外七门炮保护着普利茅斯的入口。那里的船都没有武装,顶多有私人枪支。接着,他求海盗放了他和船员,或是至少放他们到瓜德罗普或蒙特塞拉特岸上。此时他们的船长已经发现情况不对,逃之夭夭了。波内特的人拒绝了他的要求,告诉奈特,在放人之前,他们“必须前去和军舰谈话”,这里的军舰指的是“安妮女王复仇”号。

太阳下山后,波内特追上“安妮女王复仇”号与法国蔗糖船。他靠到黑胡子旗舰旁,距离近到可以用喊着交流。他询问该如何处置抓到的人,答案是用小船把俘虏送过来。奈特和船员划到强大的军舰旁,在他们眼中,这艘船的外形是荷兰船,又快又灵活。他们靠近时,大海盗船上某个人用喇叭筒跟他们打招呼,传递的讯息和先前一样:“欢迎来到海盗船。”

奈特一行人一上了“安妮女王复仇”号甲板,又受邀去吃另一顿饭,这次他们没有拒绝。海盗吹嘘着自己的丰功伟业,但没说出谁在指挥他们。他们称波内特为爱德华兹,称黑胡子为“肯特人”(Kentish)。不过,黑胡子并没有加入他们。俘虏很快就知道他生病了,大概是先前非洲奴隶船带来的疾病。海盗表示,船长稍后才会跟他们说话,在这段时间之前,他们要暂时在船上劳动。

海盗行过黑夜,蒙特塞拉特毫发无伤,尼维斯才是他们的目标,也就是英国背风群岛殖民地第二重要的岛屿。那是一个坐落在闪耀大海中的火山岛,水面以上的高度约三千二百英尺。海盗船队在天亮时抵达尼维斯,黑胡子下令,航向岛屿西海岸的主锚地。

几个小时后,海盗船队已抵达尼维斯港(Nevis Harbor),但黑胡子病到几乎无法离开船长室。他的船需长霍华德监督各船在甘蔗田海岸下锚。那里有各式各样的商船可以劫掠:单桅帆船、帆式独木舟,以及几艘大型单桅帆船或小船。然而,那里也有一艘大型护卫舰,霍华德认为,那是被派到背风群岛的军舰:第六级皇家海军战舰“锡福德”号。海盗的反应是兴奋而非恐惧。海盗认为应该就地解决这艘护卫舰,破坏甲板,割去锚索,在岸上有关当局回应之前,把这艘船带出海。霍华德向黑胡子提出这个大胆的计划,但黑胡子的身体太过虚弱,自知无法参与这次冒险的攻击。于是他劝大家放弃,告诉他们只要越来越熟悉自己的船和船的战斗力,就会有别的机会;大家应该先专注于简单的目标上。黑胡子最后说服了大家,霍华德命令船队航向安提瓜,也就是英属背风群岛的首府。众人希望那里没有海军力量的保护。

海盗挂着英格兰旗帜前进,尽量假装成做生意的简单商船。三艘海盗船在前往安提瓜的路上,遇到两艘没有起疑的商船。海盗或许是不想惊动所有人,因此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派“复仇”号上的波内特前去探听消息。这一天结束时,一艘单桅商船恰巧航行到“复仇”号旁。波内特或另一名船上指挥官呼唤那艘船,宣称自己来自巴巴多斯。单桅商船上有一个人回应,自称是“新部门”号(New Division)的船长兼船主理查德·乔伊(Richard Joy),正要从圣克里斯托弗到安提瓜。海盗坚持要他上他们的船,并保证不会伤害他。乔伊事后回忆道:“我上船时,他们请我吃吃喝喝,问我沿岸有什么样的船只。(我)无从辨识他们是不是海盗。”

乔伊用餐时,波内特的几名船员爬上“新部门”号,控制住艉甲板,强迫船上所有人登上“复仇”号。[38]他们继续审问乔伊,想知道圣克里斯托弗港口有什么样的船只。一开始,这名商人哀求他不知道,但当海盗威胁要烧了他的船时,他就什么都招了。港口有两艘船,一艘刚从利物浦抵达,货物是英格兰食品。海盗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但宣布他们还是会弄沉“新部门”号。乔伊向波内特求情,哀求把船还给他:“(我)告诉他,那是我养活家人的唯一办法。”波内特同情他,要船员把单桅帆船还给他,但要到傍晚才放人。[39]“新部门”号远离海盗时,黑胡子的船需长霍华德也允许奈特和船员一同离开。俘虏扬帆离去后,海盗把船聚在一起开会。他们依据新情报,决定攻击圣克里斯托弗而不是安提瓜。三艘船再次掉头,朝着西北航向新目标。

黑胡子的船队在十二月一日抵达。英格兰殖民者看见三艘索具上飘扬着黑色海盗旗的船驶进沙角(Sandy Point)时,不会太开心。当地居民尚未从战时猛烈的法国攻击中恢复过来,无力防卫小岛。大炮几乎无用,缺乏火药、炮弹,以及熟练的炮手,就连岛上硫黄山(Brimstone Hill)俯视锚地的主碉堡也一样。[40]民兵们大概被叫去操作他们的大炮,但无法阻挡黑胡子拿下并劫掠好几艘单桅商船;不过,那艘传说中的利物浦船不见踪影。黑胡子为了象征性地侮辱国王的碉堡,要手下把巨大的法国蔗糖船直接驶到碉堡大炮的下方,并在硫黄山正下方烧了那艘船。船上因为载着蔗糖而变成一片炼狱,浓厚的呛鼻烟雾飘过碉堡的石头城垛。“复仇”号与“安妮女王复仇”号驶出港口时,海盗还烧了数艘商船,让沙角看来就像又遭法国人劫掠似的。[41]

黑胡子与波内特继续朝背风群岛前进,船上载着银子、金粉与糖。黑胡子另外还偷了六门炮,海盗航向维京群岛时,船员把那些大炮装上炮台,推进“安妮女王复仇”号空着的射击孔。[42]黑胡子的旗舰现在拥有二十八门二至四磅大炮,还有空间装十二门炮。黑胡子本人也恢复了健康,大概后悔先前没有在尼维斯攻击海军的“锡福德”号。

其实,“锡福德”号不在尼维斯。黑胡子与波内特在尼维斯与圣克里斯托弗徘徊时,“锡福德”号正航行在维京群岛一带,载着沃尔特·汉密尔顿总督造访殖民地四散的领土。那艘迷你护卫舰正掉头要回安提瓜,航行途中会撞上黑胡子与波内特。

汉密尔顿总督与“锡福德”号的船长乔纳森·罗斯(Jonathan Rose)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在幅员辽阔的背风群岛殖民地中,“锡福德”号是唯一的军舰,但这艘船是海军最小型的护卫舰,船龄二十年,长度只有九十三英尺,重两百四十八吨,拥有二十四门炮及八十五名船员。如同一般情况,许多船员被热带疾病折磨得东倒西歪。汉密尔顿总督与罗斯船长都意识到,“锡福德”号无力对抗重度武装的海盗单桅帆船与护卫舰,如果海盗登船的话,就更难阻挡。其实,贝勒米前一年途经殖民地时,他们就已被迫取消汉密尔顿总督的维京之旅。现在他们终于成行,但已与危险短暂交锋。几天前,他们在圣托马斯就遇到一艘海盗船,“大约有二十六门炮、两百五十名船员”。那艘船飘扬着“白色旗帜,上面有一个死人轮廓”。依据罗斯船长的说法,指挥那艘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拉布其。“锡福德”号的大炮数和人数虽都不如人,但还是去追拉布其,不过未能成功,因为连速度也比别人慢。[43]

十二月二日左右,黑胡子的手下在圣托马斯附近看到“锡福德”号。距离很远,但他们确定没看错,大概是认出索具上飘扬的独特的海军旗帜。海盗讨论了一下,知道必须在人数上胜过这艘护卫舰,但要实现这个优势,就得登船。一艘船停锚时进行出其不意地攻击,很容易登船,也就是海盗在尼维斯考虑过的做法,但要在海上追逐战中登上敌船,风险就会高出许多。皇家海军的炮手受过良好的训练,发射大炮的速度是法国与西班牙敌手的两倍。如果他们抓对时机,舷炮齐发,可以在几秒钟内解决一百人。“复仇”号上的老船员想起波内特袭击西班牙军舰时的恐怖大屠杀。波内特本人那时受的伤也才复原。最后,海盗投票反对攻击,觉得这是在冒不必要的险。一名俘虏后来转述海盗的说法称:“他们说已经遇过这个驻扎地的军舰,但也说不会去碰那艘船。但假如那艘船追踪了他们,就会知道他们维持着原来的航线。”海盗就这样守着预定路线,看着“锡福德”号离去。[44]

“锡福德”号上的罗斯船长与汉密尔顿总督,以为刚才碰上的是一艘奴隶船与商船,一直到当天晚些时候才知道自己和危险擦身而过。快到圣尤斯特歇斯岛(St.Eustacius Island)时,一艘单桅帆船从东南十英里外的地方呼唤他们,“我们从圣克里斯托弗那里送来快报”。这艘单桅帆船的船员告知总督海盗的身份,以及两天前他们劫掠沙角的事。汉密尔顿总督事后回忆说,这起攻击“让圣克里斯托弗的人民……忧虑我的安危”。他请他们主动武装一艘六门炮的单桅帆船,护送“锡福德”号回安提瓜。一百名民兵自请上船,另有十人登上“锡福德”号以壮声势,防止海盗爬上船。[45]慌乱的总督回到安提瓜时,写了一封信给巴巴多斯的休姆船长,请求他立刻把“士嘉堡”号开到背风群岛,协助“锡福德”号追捕海盗。

未来几个世代的历史学家会说,黑胡子与“士嘉堡”号战成平手,这个事件被视为黑胡子最传奇的丰功伟业之一。然而,在详细查看“士嘉堡”号与“锡福德”号的日志,以及休姆船长与罗斯船长的信件后,会发现这场战役并未发生。“士嘉堡”号与“锡福德”号追捕海盗近一个月,试着追踪黑胡子与波内特在安的列斯群岛的动向,但永远慢一个星期以上,从来没追上过海盗。海军船长接到错误的报告说,有人在圣文森特附近的多米尼克(Dominica)看到黑胡子,造成他们朝错误的方向猛追了三百英里。不知道为什么,“锡福德”号与黑胡子的擦肩而过,以及“锡福德”号与马特尔等其他海盗的交战这两件事最后被混在一起,夸大成从未发生的海军全员战役。[46]

其实,黑胡子与波内特在十二月二日错过“锡福德”号之后,就航向圣克洛伊岛,也就是一年之前马特尔与贝勒米的集会地。途中,海盗虏获两艘单桅帆船,一艘是丹麦船,另一艘是英格兰船。他们把两艘船带进圣克洛伊岛港口,在那里待了一两晚,补充饮用水和柴火,然后把更多抢来的大炮安装在“安妮女王复仇”号上,这艘船因而有了三十六门炮。海盗烧英格兰单桅帆船取乐,将这艘船的船身安在马特尔海盗船与单桅帆船烧毁的船骨上。这些商船的船员一样没有受到伤害。黑胡子准备离去时,把俘虏放在丹麦单桅帆船上,另外,还有“属于百慕大的一名印第安人与一名黑人”。那两个人大概当了几个月的俘虏,显然很讨海盗欢心,因为他们都带着十五盎司的金粉;不过,丹麦和英格兰单桅帆船的船长在前往托尔托拉岛(Tortola)的途中,从他们身上抢走了。[47]

黑胡子与波内特继续往东,十二月五日抵达波多黎各东端。那天,他们虏获最后一艘背风群岛单桅帆船:圣克里斯托弗的“玛格丽特”号(Margaret)。“安妮女王复仇”号往船头仅发射一枚炮弹后,就拿下了这艘船。海盗命令“玛格丽特”号的船长亨利·波士托克(Henry Bostock)带着五个船员划船到海盗的旗舰。后来,波士托克向英格兰当局提供了最详细的关于黑胡子与海盗船的报告。海盗“不像缺补给的样子”,但依旧拿走波士托克船上几头活牛与活猪,还有他的书、导航仪器、水手刀与枪支。波士托克上报黑胡子“是一个高大散漫的人,留着非常黑、非常长的胡子”。黑胡子的手下有三百人,旗舰有三十六门炮,是“一艘荷兰建造……法属几内亚人的船”。船上有大量银子,还有从泰勒船长手中夺来的“精致杯子”。海盗没有虐待波士托克或船员,但的确强迫其中三个人到他船上工作,另外还有一个自愿加入的利物浦人罗伯特·毕狄(Robert Biddy)。[48]

黑胡子审问波士托克及船员,想知道波多黎各海岸一带还有哪些商船在做生意。波士托克拒绝回答,但毕狄及其他船员则全盘托出,说出自己碰到过的所有法国与丹麦单桅帆船。波内特被派去前头,负责带着“复仇”号拿下那些船,黑胡子的人则负责把尖叫的猪和不开心的牛,都移到“安妮女王复仇”号上。海盗吹嘘自己碰上“锡福德”号的事,以及他们烧掉的大小船只。波士托克偷听到他们预备前往伊斯帕尼奥拉的萨曼纳湾(Samana Bay,在今日多米尼加共和国境内),在那里清船,“等着攻击西班牙舰队”。海盗预计西班牙舰队会“带着(波多黎各)驻军的军饷”从哈瓦那而来,黑胡子说西班牙人“以为我们已经离开,但我们很快就会无声无息地从他们背后扑过去”。

基于某些理由,黑胡子和手下急着想知道“平克萨船长”(Captain Pinkentham)[49]的下落,“时常问起他”。平克萨是一位和牙买加与罗得岛有牵扯的船长,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期间曾是私掠船船长,指挥着一艘轻快的船,船上有一百六十名船员。黑胡子大概认识这个平克萨,甚至可能当过他的船员。如果是这样,黑胡子的动机大概就不只像劫掠平萨克的船那么单纯。波士托克的船员告诉黑胡子,他们最后一次是在丹麦控制的维京群岛的圣托马斯岛上看见平克萨,他在一艘有八门炮的单桅帆船上,预备前往牙买加,接着到佛罗里达打捞西班牙失事船,而且已取得英国官方许可。黑胡子大概希望能在平克萨前往牙买加的路上找到他。不过,他最后没有成功,平克萨的单桅帆船后来被百慕大海盗格林纳威(Grinnaway)虏获,平克萨船上的“十名男子、两名男孩、六个黑人”后来想办法制服了挟持者,并顺利逃脱。

国王颁布大赦令

波士托克还提供了另一则消息,一则让海盗世界天翻地覆的消息:乔治一世据信已颁布了大赦令(Act of Grace),海盗只要自首,所有人将获得赦免。实际公告尚未抵达背风群岛当局手中,但十一个星期前的《伦敦公报》(London Gazette)已刊出这则消息,也有水手在英格兰看过这道命令了。波士托克告诉海盗,大赦令会随时抵达。他后来描述海盗听到这则消息时,“似乎不是很在乎”。然而,毋庸置疑,这则消息仍会引发波澜。黑胡子船队近四百人中的每一个人,原本都以为自己已踏上犯罪与叛乱的不归路,却发现还有第二次机会。每个人一定都想过不再干海盗、带着不义之财退休,包括黑胡子在内。

不确定黑胡子手下的海盗是否讨论过这则消息,因为他们的争论内容并没有留下历史记录。其实,波士托克是近三个月最后一个看过黑胡子的英格兰人。黑胡子让波士托克离开后,海盗们更深入法国与西班牙领地,“士嘉堡”号与“锡福德”号的船长渐渐搜集不到情报。他们收到的最后一批报告显示,海盗在波多黎各与伊斯帕尼奥拉之间的莫纳岛(Mona Island),接着出现在萨曼纳湾附近,其后黑胡子就从英格兰记录中消失了,进入没有人知道他名字的西班牙世界。[50]


[1] “Piscataqua Dispatch,July 19,” Boston News-Letter,22 July 1717,p. 2.

[2] “New York Dispatch,July 29,” Boston News-Letter,5 August 1717,p. 2;这似乎是《海盗通史》(GHP:Charles Johnson,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71)较简略描述的资料来源。

[3] “Philadelphia Dispatch,June 20,” Boston News-Letter,1 July 1717,p. 2;“New York Dispatch,June 17,” Boston News-Letter,24 June 1717,p. 2;“New York Dispatch,June 3,” Boston News-Letter,9 June 1717,p. 2.

[4] St. Michael’s Parish:v. 1A-2A baptisms,burials 1648-1739,Barbados Parochial Registers,Series A,1637-1680,Microfilm,Salt Lake City,Utah:Genealogical Society of Utah,1978,Batch M513951,Source 1157923;Joanne McRee Sanders,Barbados Records:Wills and Administrations,Volume I:1639-1680,Marceline,WI:Sanders Historical Publications,1979,pp. 37-38;Lindley S. Butler,Pirates,Privateers & Rebel Raiders of the Carolina Coast,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0,pp. 54-55.

[5] Richard Ford,A New Map of the Island of Barbados,Map,1674 as detailed in Richard S Dunn,Sugar and Slaves:The Rise of the Planter Class in the English West Indies,1624-1713,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72,p. 94.

[6] GHP:Charles Johnson,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95;John Camden Hotten,ed. The Original Lists of Persons of Quality,New York:G. A. Baker & Co,1931,p. 451.

[7] GHP:Charles Johnson,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104.

[8] Carl Bridenbaugh,Cities in the Wilderness:The First Century of Urban Life in America 1625-1742,New York:Alfred A. Knopf,1955,p. 150n.

[9] John Lawson,A New Voyage to Carolina,originally published 1709,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1967,pp. 13-14;Carl Bridenbaugh,Cities in the Wilderness:The First Century of Urban Life in America 1625-1742,New York:Alfred A. Knopf,1955,pp. 143,150-151;J. A. Doyle,English Colonies in America,Volume V:The Colonies Under the House of Hanover,New York:Henry Holt & Co.,1907,pp. 46-48.

[10] J. A. Doyle,English Colonies in America,Volume V:The Colonies Under the House of Hanover,New York:Henry Holt & Co.,1907,pp. 46,48.

[11] “By letters from South Carolina,22 September,” Boston News-Letter,28 October 1717,p. 2;GHP:Charles Johnson,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96.

[12] GHP:Charles Johnson,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96.

[13] “Phila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Boston News-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

[14] CO23/1:Colonial Office Records:Bahamas Correspondence,1717-1725,National Archives,Kew,UK.:Trial of William Howell,Bahamas Council Minutes,Nassau:22 December 1721.

[15] GHP:Charles Johnson,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637.

[16] “Phila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Boston News- 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

[17] GHP:Charles Johnson,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p. 84-85.

[18] Indictment of William Howard,Williamsburg,VA:29 October 1718 in Robert E. Lee,Blackbeard the Pirate:A Reappraisal of His Life and Times,Winston-Salem,NC:John F. Blair,1974,p. 102;CO5/1442:Wines imported and exported from Madera,March 1716 to March 1717.后者数次提到定期运酒的“贝蒂”号。恰巧这艘船的船长,通常是约翰·培林(John Perrin),也就是买下霍尼戈单桅帆船的人。

[19] Gottleib Mittelberger quoted on his voyage from Europe to Philadelphia in 1750 in John Duffy,“The Passage to the Colonies,” Mississippi Historical Review,Vol. 38,No. 1 (June 1951),p. 23.

[20] ADM 1/1472,f11:Ellis Brand to the Admiralty,Lyme,Elizabeth River,VA:4 December 1717;“Phila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Boston News-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New York Dispatch,October 28,” Boston News-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Philadelphia Dispatch,October 31,” Boston News-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New York Dispatch,November 4,” Boston News-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Indictment ofWilliam Howard,p. 102.

[21] “Phila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Boston News- 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Philadelphia Dispatch,October 31,” Boston News-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

[22] On the vessels at Madera,“Phila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Boston News-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

[23] “Whitehall Dispatch,September 15,” London Gazette,17 September 1717,p. 1.

[24] “A List of His Majesty’s Ships and Vessels employed and to be employed,at the British Governments and Plantations in the West Indies,” London Gazette,17 September 1717,p. 1.

[25] 其实,这两艘船是四十门炮的第五级战舰。其中一艘是“珍珠”号(Pearl),正要前往弗吉尼亚取代破旧的“肖勒姆”号。另一艘是“钻石”号,正要前往牙买加的舰队总部。

[26] “New York Dispatch,October 28,” Boston News- Letter,11 November 1717,p. 2.

[27] “Philadelphia Dispatch,December 10,” Boston News-Letter,6 January 1718,p. 2;“Philadelphia Dispatch,November 14,” Boston News-Letter,25 November 1717,p. 2.

[28] 如此一来,霍尼戈在一七一七年十月十七日那天应该在北卡罗来纳外海处(当天他虏获两艘船),并在一七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来到弗吉尼亚角(当天他拿下一艘前往马里兰的船)。十月十七日,蒂奇似乎依旧在特拉华角一带活动,他在十月十二日到二十二日之间拿下几艘船,接着又往北到长岛。十一月二十六日(根据英格兰历或儒略历),蒂奇在东南两千英里的向风群岛,位于圣文森特(St.Vincent)附近。

[29] David D. Moore and Mike Daniel,“Blackbeard’s Capture of the Nantaise Slave Ship La Concorde,” Tributaries,October 2001,pp. 24-25. Moore and Daniel cite and quote from French documents at the Centre des Archives d’Outre Mer in Aix-en-Provence,France.

[30] Depositions of Pierre Dosset and Fran- coise Ernaud as related in Moore and Daniel (2001),p. 24.多赛与恩诺提到,他们在法国格里高利历的一七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遇袭,日期符合儒略历的十一月十七日;英国及其殖民地直到一七五二年依旧在使用。

[31] Moore and Daniel (2001),pp. 18-19,24;Richard W. Lawrence and Mark Wilde-Ramsing,“In Search of Blackbeard:Historical and Archeological Research at Shipwreck Site 0003BUI,” Southeastern Geology,Vol. 40,No. 1 (February 2001),p. 2;Bulter,p. 34;Author’s Interview,David Moore,North Carolina Maritime Museum,Beaufort,NC:17 April 2005.

[32] 尽管在十八世纪晚期,英国把加里富纳人逐出圣文森特,他们依然存在至今。现今的加里富纳人在洪都拉斯的海湾群岛省(Bay Islands)、伯利兹城南部普拉圣西亚(Placencia)一带,有属于自己的小区。

[33] “Minutes of the Assembly... with a view to determining the measures needed to destroy the Caribs of St.Vincent and Dominica,” Cul-de-sac du Marin,Martinque:27 August 1679;Susie Post Rust,“The Garifuna,” National Geographic,September 2001.

[34] Moore and Daniel,p. 25,“Muster roll of Concorde’s crew,March 1717,” Ibid.,pp. 22-23.

[35] CO152/12,No. 67ii:Deposition of Thomas Knight,Antigua:30 November 1717.

[36] Moore and Daniel,pp. 21,27.

[37] “New York Dispatch,February 24,” Boston News-Letter,10 March 1718;CO152/12,No. 67iii:Deposition of Henry Bostock,St. Christopher:19 December 1717.

[38] Deposition of Thomas Knight.

[39] Deposition of Thomas Knight;C0152/12,No. 67i:Deposition of Richard Joy,Antigua:30 November 1717.

[40] Extract of Letter of Lt. General Mathew to Governor Walter Hamilton,St. Christopher:29 September 1720 in CSPCS 1720-21,No. 251i,pp. 166-167.

[41] Walter Hamilton to the Council of Trade and Plantations,Antigua:6 January 1718 in CSPCS 1717-1718,No. 298,p. 149;Deposition of Henry Bostock.

[42] ADM1/2378 f12:Captain 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HMS Seaford at Antigua:23 December 1717;size of guns based on archealogical evidence from Author Interview,Mark Wilde-Ramsing,Queen Anne’s Revenge Project,Moorehead City,NC:17 April 2005.

[43] 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23 December 1717;Walter Hamilton to the Council of Trade,6 January 1718;David Lyon,The Sailing Navy List,London:Conway,1993,p. 28.

[44] Walter Hamilton to the Council of Trade,6 January 1718,p. 149.

[45] 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23 December 1717;Walter Hamilton to the Council of Trade,6 January 1718,pp. 149-150.

[46] ADM 1/1879 folio 5:Francis Hume to the Admiralty,Scarborough,Barbados:16 February 1718;ADM1/2378 f12: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Seaford at Barbados:18 February 1718;ADM51/865:entries of 1 November 1717 to 31 March 1717;ADM51/877:entries of 1 November 1717 to 31 March 1717.

[47] Deposition of Henry Bostock;Francis Hume to the Admiralty,16 February 1718;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18 February 1718.

[48] Deposition of Henry Bostock.

[49] “New York Dispatch,May 28,” Boston News-Letter,4 June 1711,p. 2;“Philadelphia Dispatch,July 24,” Boston News-Letter,11 August 1718,p. 2.

[50] Francis Hume to the Admiralty,16 February 1718;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18 February 1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