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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年代:1875—19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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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由已开发或发展中的资本主义核心地带决定其步调的世界经济,非常容易变成一个由“先进地区”支配“落后地区”的世界,简而言之,也就是变成一个帝国的世界。但是,矛盾的是,1875—1914年这段时期之所以可称为“帝国的年代”,不仅是因为它发展出一种新的帝国主义,同时也基于另一个老式得多的理由。在世界近代史上,正式自称为“皇帝”,或在西方外交官眼中配得上“皇帝”这个称号的统治者人数,恐怕正是在这段时期达到最大值。

在欧洲,德国、奥匈帝国、俄国、土耳其和(就其作为印度领主而论的)英国的统治者,都自称是“皇帝”。其中有两个(德国和英印)乃是19世纪70年代的新产物。它们冲抵了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终结的损失,而且还绰绰有余。在欧洲以外的地区,中国、日本、波斯以及埃塞俄比亚和摩洛哥,习惯上其统治者也被承认有此称号。而在1889年之前,巴西还有一个美洲皇帝存在。我们也许还可在这张名单上加上一到两个更为虚幻的“皇帝”。1918年时,这张名单中的5个已经消失。而如今(1987年),在这群精选出来的超级君主当中,只剩下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亦即日本天皇,这个日本皇帝的政治姿态甚低,而政治影响力也无关紧要。[摩洛哥的苏丹比较喜欢“国王”(king)的称号。伊斯兰教世界其他的小苏丹,都不会也不可能被视为“诸王之王”。]

在比较重要的意义上,本书所论时期显然是一个新型的帝国时代——殖民帝国的时代。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和军事霸权,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不曾遭遇到严重挑战,但是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的25年间,西方国家还不曾企图将这种霸权正式转化为有系统的征伐、兼并和统治。1880—1914年间,这种有计划的侵略野心开始出现,而欧洲和美洲以外的绝大部分,都被瓜分成一小撮国家——主要是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美国和日本——的正式或非正式的管辖区。在某种程度上,这一过程所牺牲的乃是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前工业时代的欧洲殖民帝国。西班牙虽企图延伸它在西北非所控制的领地,然而它的受害还是比葡萄牙严重。不过葡萄牙在非洲的主要领地[安哥拉(Angola)和莫桑比克(Mozambrique)]之所以能保存下来,主要是由于它们的近代竞争对手无法在如何瓜分它们的问题上达成协议。可是1898年时,却没有类似的竞争可以阻止美国夺取西班牙帝国在美洲的遗迹(古巴、波多黎各)以及在太平洋的遗迹(菲律宾)。在名义上,亚洲伟大的传统帝国大致仍保持独立,不过西方列强已在其领土内割划出一块块“势力范围”,乃至直接管辖区;这样的区域有时甚至可涵盖其所有领土(如在1907年英、俄、波斯协议中所规定的)。事实上,这些国家在军事和政治上的无能,使这种变相占领的方式被视为理所当然。它们之所以还能维持名义上的独立,或是因为它们是方便的缓冲国(如暹罗——现在的泰国——将英国和法国的东南亚殖民地分隔开来,或如阿富汗隔开了英国和俄国);或是因为敌对的帝国强权无法对分割的方式达成协议;或是仅仅因为它们的面积太大。唯一能抗拒正式殖民征服企图的非欧洲国家是埃塞俄比亚,它曾令意大利这个势力最弱的帝国主义国家一无进展。

世界上有两大区域事实上已被完全瓜分:非洲和太平洋地区。太平洋上已无独立国家,这整个地区当时已完全为英国、法国、德国、荷兰、美国以及(扩张规模仍然有限的)日本所瓜分。及至1914年,除了埃塞俄比亚、无关紧要的西非利比里亚共和国,以及部分摩洛哥尚未完全被征服以外,非洲已完全属于英国、法国、德国、比利时、葡萄牙和(多少沾点儿边的)西班牙所有。如前所述,亚洲仍保持了大部分名义上的独立地区,虽然较古老的欧洲帝国已开始从其原有的领地当中进行扩张或连接工作:例如英国将缅甸并入它的印度帝国,并且在中国西藏地区、波斯和波斯湾地区建立或加强它的势力范围;俄国则是深入中亚,并(较不成功地)延伸至太平洋岸的西伯利亚和中国东北;荷兰人在印尼的边远区域建立了更坚实的控制;法国征服了中南半岛(拿破仑三世在位时所发动),日本借由牺牲中国在朝鲜和台湾地区的权益(1895年)以及牺牲俄国的权益,建立了两个几乎是全新的帝国。地球上只有一个广大地区还大致未受到这个瓜分过程的影响。就这方面来说,1914年的美洲,和1875年乃至19世纪20年代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加拿大、加勒比海群岛(Caribbean Islands)以及加勒比海沿海地区以外,美洲拥有一群独特的独立自主共和国,而除了美国之外,其他国家的政治地位除了它们的邻国外,也很少为人所看重。它们在经济上是已开发世界的附庸一事,再明显不过。可是,即使是越来越致力在这个广大地区维护其政治和军事霸权的美国,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要将它加以征服或统治。美国唯一直接兼并的地区仅限于波多黎各(古巴仍保有名义上的独立)以及新开凿的巴拿马运河(Panama Canal)两侧。这片土地乃是另一个小型的名义上独立的共和国的一部分。由于一场轻而易举便告成功的地方革命,这个小独立共和国得以与面积大得多的哥伦比亚(Colombia)分开。在拉丁美洲,列强的经济控制和必要的政治强大压力,都是在没有正式征服的情况下取得的。当然,美洲也是当时地球上唯一没有列强激烈竞争的广大地区。除了英国以外,其他欧洲国家在美洲所拥有的殖民地都不超过18世纪殖民帝国的零星遗迹(主要是加勒比海),而这些遗迹多半没有重大的经济或其他重要性。英国和其他任何国家,都不认为有什么好理由值得去向门罗主义(Monroe Doctrine)挑战并进而与美国为敌。(门罗主义是美国政府于1823年正式提出的,其后又予以重述和修订。宣言中表示美国对于任何欧洲列强在西半球的殖民和政治干预都将予以反抗。后来该主义遂被引申为美国是西半球上唯一有权力在任何地方进行干预的强国。随着美国国势日益增强,欧洲国家也越来越不敢对门罗主义掉以轻心。)

这种由一小撮国家瓜分世界的情形(也就是这本书名的由来),堪称是地球日益分为强与弱、进步与落后这个趋势的最壮观表现,这个趋势我们在前面已经提过。1876—1915年间,地球上大约有1/4的陆地,是在六七个国家之间被分配或再分配的殖民地。英国的领土增加了400万平方英里左右,法国的领土增加了350万平方英里左右,德国取得100多万平方英里,比利时和意大利各取得将近100万平方英里。美国取得约10万平方英里,主要是夺自西班牙之手;日本从中国、俄国和朝鲜取得的面积也有约10万平方英里。葡萄牙在非洲的旧式殖民地扩张了大约30万平方英里。西班牙虽然在净值上是一个输家(输给美国),却也设法在摩洛哥和西撒哈拉沙漠捡拾了一些石头较多的领土。俄罗斯帝国的发展比较难以度量,因为它完全是进入邻接地区,并且是继续沙皇专制政权好几个世纪以来的领土扩张。再者,我们下面将会看到,日本也夺取了俄国的一些领土。在主要的殖民帝国中,只有荷兰不曾——或者拒绝——取得新领土。它只扩大了对印尼群岛的实际控制,长期以来,荷兰人一直是正式占有印尼群岛。在小型的殖民国家当中,瑞典清除了它唯一剩下的殖民地,把这个西印度小岛卖给法国;丹麦也将采取同样的行动,只留下冰岛和格陵兰(Greenland)作为其属地。

然而,最壮观的现象却不一定最重要。当世界局势观察家在19世纪90年代晚期开始分析这个似乎是国家和国际发展模式当中的明显新局面时,他们认为殖民帝国的创立只是其许多方面之一;与19世纪中期由自由贸易和自由竞争主控的情形显著不同。正统观察家认为:一般而言,这是一个国家扩张的新时代,在这个新时代中,如前所述,政治和经济因素已经无法清楚分开,而政府在国内和国外都发挥了越来越积极和重要的作用。非正统观察家更是明确指出:这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阶段,这个新阶段乃是源自他们在这一发展中所目睹的各种不同趋势。列宁于1916年出版的小书,是对这个不久便被称为“帝国主义”现象的最有力分析。在这本总共10章的小书中,一直到第6章才讨论到“列强的瓜分世界”。[3]

不过,就算殖民主义只是世界事务一般变化的一个方面,它显然也是最快速明显的方面。它可作为更广泛分析的起点,因为“帝国主义”一词,是在19世纪90年代对殖民地征伐的讨论中,首次成为政治和新闻词汇的一部分。同时它也在这个时期取得其经济含义,而且一直保持至今。因此,这个词汇以往所代表的政治和军事扩张形态,对了解这个时期的帝国主义帮助不大。皇帝和帝国当然是古老的,但帝国主义却是相当新颖的。这个词语(在马克思的著作中尚未出现,马克思死于1883年)在19世纪70年代首次进入英国政治,19世纪70年代晚期,尚被视为一个新词,直到19世纪90年代才突然变成一般用语。及至1900年知识分子开始为它著书立说之时,套用最早对它加以讨论的英国自由党员霍布森(J. A. Hobson)的话说:“(它已)挂在每个人的嘴上,用以表示当代西方政治最有力的运动。”[4] 简而言之,它是为了描述一个全新现象而设计的全新词汇。这个明显的事实,已足以在诸多有关“帝国主义”的激烈辩论中剔除掉下列学派的看法,亦即:“它不是什么新观念,事实上它或许只是前资本主义的遗存。”无论如何,当时人们的确认为它是新颖的,并把它当作一件新事物来讨论。

围绕这个棘手主题的各种议论非常热烈、密集而且混乱,以致历史学家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理清它们,以便可以看出实际现象的本身。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大多数议论并不是针对1875—1914年间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而是关于马克思主义——一个很容易引起强烈感情的主题,也是关于列宁式的帝国主义分析,它凑巧将成为1917年后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心思想,也将成为“第三世界”革命运动的中心思想。使这个议论特别风行的原因,在于那些支持和反对帝国主义的人,自19世纪90年代起便拼得你死我活,于是,这个词语言本身也逐渐染上一种恶劣色彩,直至今日仍看不出去除的可能。“民主”一词因为具有正面有利的含义,甚至其敌人也喜欢宣称自己“民主”,然而“帝国主义”却正相反,它通常是遭到非议的,因此一定是别人干的。1914年时,很多政客以自称帝国主义者为傲,但是在20世纪之后的进程中,他们几乎已销声匿迹。

列宁主义的帝国主义分析是以当代作家的各式看法为依据,这些作家包括马克思主义者和非马克思主义者。它的要点是:新兴帝国主义的经济乃是根植于资本主义的一个特殊新阶段,在这个新阶段中,伟大的资本主义强权将世界瓜分成正式的殖民地和非正式的势力范围。而列强在瓜分过程中的竞争,便是酿成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原因。在此我们不需讨论“垄断资本主义”如何导致殖民主义(关于这点,即使是马克思主义者的看法也有分歧),也不需研究这种分析如何在20世纪后期扩大成范围更大的“依附理论”(dependency theory)。它们都以不同的方式假定,海外经济扩张和海外世界的开发利用,对于资本主义国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批评这些理论并不特别有趣,对于本书的脉络而言,也不太相关。我们只需注意一点,那就是有关帝国主义的讨论,非马克思派的分析家往往与马克思派的分析家相反,而这种情形遂使这个议题变得更加混乱。非马克思派的分析家往往否认19世纪晚期和20世纪的帝国主义,与一般资本主义或与19世纪晚期出现的资本主义特殊阶段有任何必然关系。他们否认帝国主义有任何重要的经济根源,否认它在经济上有利于宗主国,他们也不承认落后地区的开发利用对资本主义有任何必要意义,而帝国主义对殖民地经济也不见得有任何负面影响。他们强调帝国主义并未引起帝国强权之间不可收拾的敌对竞争,而它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也没有确切关系。他们排斥经济上的解释,而致力于心理、意识形态、文化和政治解释。不过,他们通常会刻意回避国内政治的危险领域,因为马克思主义分析家往往强调帝国主义的政策和宣传对宗主国统治阶级的好处,即它可抵消大众劳工运动对劳动阶级日渐增强的吸引力。这些反击,有的强劲而且有效,不过若干论点却彼此互不相容。事实上,许多反帝国主义的开创性论述都是站不住脚的。但是,反帝国主义论述的缺点在于:它并没有真正解释经济、政治、国家与国际事务上的种种发展在时间上的巧合,这种巧合对1900年左右的人们而言实在极其明显,以致他们想要找出一个通盘解释。它也无法解释为何当时人会认为“帝国主义”既是新事物又是历史上的中心发展。简言之,这类文献大半不过是在否认当时十足明显、现在也十足明显的事实。

把列宁主义和反列宁主义放在一边,历史学家所要重建的第一件明显事实,也是19世纪90年代没有人会否认的事实,即瓜分世界有其经济上的重要性。证明这一点并不等于解释了这一时期帝国主义的所有关系。经济发展并不是某种哑剧表演,而历史的其他部分也不是它的傀儡。就这一点而论,即使是全神贯注于如何从南非金矿和钻石矿中牟利的商人,也绝不能被视作一架赚钱机器,他对于那些显然与帝国扩张有关的政治、情感、意识形态、爱国情操乃至种族诉求,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不过,如果我们可以确定这段时期资本主义核心地区的经济发展趋势与其向偏远地区的扩张具有某种经济上的关联,那么再将全部的解释重心放在与此无关的帝国主义动机上,便显得不太合理。即使是那些似乎和征服非西方世界具有关联的动机,如敌对列强的战略考虑,在分析的时候也必须记住它们在经济上的重要性。甚至在今天,中东的政治虽然绝不能以简单的经济理由予以说明,但如果不将石油考虑在内,也无法得到确切的讨论。

于是,19世纪最主要的事实之一便是单一全球经济的创建,这个经济一步步进入世界最偏远的角落。借着贸易、交通,以及货物、资金和人口的流动,这个日趋紧密的网络逐渐将已开发国家联系在一起,也将它们与未开发国家结成一体(参见《资本的年代》第三章)。要不是这样,欧洲国家没有理由对刚果盆地(Congo basin)这类地方的事务感兴趣,或为某个太平洋上的环礁进行外交谈判。这种经济全球化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它在19世纪中期以相当大的幅度加速进行。1875—1914年间,它仍然继续增长,虽然在速度上相对来说较不惊人,但就分量和数量而言却大了许多。1848—1875年间,欧洲的出口量增长了四倍以上,但1875—1915年间却只增加了一倍。1840—1870年间,世界的商船吨位仅由1 000万吨上升到1 600万吨,但随后的40年间却翻了一番,同时全世界铁路网已由1870年的20万公里,猛增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100万公里以上。

这个日渐紧密的交通网,甚至将落后和先前的偏远地区引入了世界经济,并在富有、进步的古老中心地区,创造出对这些辽远地区的新兴趣。事实上,一旦人们进入这些地区之后,许多这样的区域乍看之下简直就是“已开发”世界的延伸。欧洲人已在此殖民开发,灭绝或赶走了原住民,创建出了城市,而无疑也将适时创造出工业文明:密西西比河(Mississippi)以西的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阿尔及利亚以及南美洲的南端。总之,上述地区虽然遥远,但在当时人的心目中却与那些因为气候关系而使白人殖民者不感兴趣的地区不同,引用一位当时的杰出帝国行政官员的话,“小量的欧洲人还是可以来此,以他的资金、精力和知识,发展出最可获利的商业,并且取得其先进文明所需的产品。”[5]

那个先进的文明现在正需要外来产物。由于气候或地质因素,当时科技发展所需要的某些原料,只有在遥远的地方才能找到,或只有在遥远的地方才能大量获取。例如这个时期的典型产物内燃机,靠的便是石油和橡胶。当时绝大多数的石油仍旧来自美国和欧洲(俄国以及产量少得多的罗马尼亚),可是,中东的油田已成为层出不穷的外交冲突和欺诈的主题。橡胶完全是热带产物,欧洲人利用残暴压榨的手段,从刚果和亚马孙雨林区取得,而这种暴虐的行径正好成为早期反帝国主义运动的抗议目标。不久之后,马来亚也开始广植橡胶树。锡来自亚洲和南美洲。此前许多无关紧要的非铁金属,如今已成为高科技所需的钢合金的必要成分。这类非铁金属有些在“已开发”世界随处可得,尤其是在美国;另一些则不然。新兴的电气和汽车工业亟须一种最古老的金属——铜。铜的主要蕴藏区以及最终生产者,都是20世纪后期所谓的“第三世界”——智利、秘鲁、扎伊尔(Zaire)和赞比亚(Zambia)。当然,对于贵金属永远无法满足的需求始终是存在的。这种需求在本书所论时期将南非转化成全世界最大的黄金出产地,当然还包括它的钻石财富。矿业是将帝国主义引入世界各地的主要先锋,也是最有效的先锋,因为它们的利润令人万分心动,就算专为它修筑铁路支线也是值得的。

除了新技术的需求外,宗主国的大量消耗也为粮食制造了一个迅速扩展的市场。单纯就数量而言,这个市场乃是由温带的基本粮食所主宰。谷物和肉类已在欧洲殖民者的若干区域——南北美洲、俄国和澳大利亚——廉价地大量生产。但是它也改变了长久以来(至少在德国)特别被称为“殖民地货物”的产品市场,它们已在“已开发”世界的食品杂货店中销售,这类产品包括糖、茶、咖啡、可可粉以及其衍生物。随着快速运输和保藏方法的改善,如今也可享用到热带和副热带水果,它们使“香蕉共和国”成为可能。

英国人在19世纪40年代每人平均消耗1.5磅的茶叶,19世纪60年代提高到3.26磅,19世纪90年代更升到5.7磅,这些数字表示19世纪90年代英国每年平均要进口2.24亿磅茶叶,而19世纪60年代只需9 800万磅,19世纪40年代更低至4 000万磅。不过,当英国人抛弃了他们以前所喝的几杯咖啡,而灌满了来自印度和锡兰(Ceylon)的茶水时,美国人和德国人却以越来越惊人的分量在进口咖啡——尤其是由拉丁美洲进口。20世纪初期,居住在纽约的家庭每周约需消耗掉一磅咖啡。教友派的饮料和巧克力制造商乐于推出各种不含酒精的点心,其原料多半来自西非和南美。1885年创办联合水果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的波士顿精明商人,在加勒比海地区创立了他们的私人帝国,以供应美国先前认为无足轻重的香蕉。当时的市场首次充分证明了新兴广告业的效能,而充分利用这个市场的肥皂制造商,已将目光转向非洲的植物油。种植园、领地和农场,是帝国经济的第二支柱。宗主国的商人和金融业者则是第三支柱。

虽然这些发展创造了大企业的新分支,而这样的大企业(如石油公司),其赢利是与地球某些特殊部分牢不可分的,不过它们并未改变已经工业化或正在工业化的国家的情况和性质。然而,它们却改变了世界其他地区的发展,它们将这些地区转变成一个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综合体。这些地方日渐成为一种或两种农产品的专业生产地。它们把农产品出口到世界市场,而把自身完全寄托在世界市场难以预测的变化上。马来亚越来越等同于橡胶和锡,巴西是咖啡,智利是硝酸盐,乌拉圭是肉类,古巴则是糖和雪茄。事实上,除了美国以外,甚至白种人的殖民地在这个阶段也无法进行工业化,因为它们也受到这种国际专门分工的限制。这些殖民地可以变得极度繁荣,即使是用欧洲标准来衡量亦然,尤其是当其居民系由自由、好斗的欧洲移民所组成时,这些居民在选举产生的议会中一般都具有政治影响力,而他们的民主激进主义可能相当令人害怕,不过原住民通常是被排除在“居民”之外。(事实上,白人的民主政治通常不允许原住民享有他们为吝啬的白人所赢得的利益,它甚至拒绝承认原住民是一个完整的人。)在帝国的年代,一个想要移民海外的欧洲人,最好是去澳大利亚、新西兰、阿根廷或乌拉圭。别的地方,包括美国在内,都不是很理想。这些国家都发展出劳工和激进民主政党,甚至政府,以及抢在欧洲国家之前很久的大规模公共社会福利制度(新西兰、乌拉圭)。但是,它们的繁荣只是欧洲(基本上也就是英国)工业经济的补充,工业化对它们没有好处,至少对与农产品外销有利害关系的人没有好处。母国也不会欢迎它们的工业化。不论官方的说法如何,殖民地和非正式属地的作用只是补充母国的经济,而非与它们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