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蜀中无大将只好要康拉德这个廖化当先锋的奥匈帝国总司令部来说,这场战争看来不会是美好的战争。皇帝已任命弗里德里希(弗里茨尔)大公为哈布斯堡陆军总司令。此职原要留给弗朗茨·斐迪南,但他已死,而新皇储,弗朗茨·斐迪南二十六岁的侄子卡尔大公,在战争爆发时还是个少校,被认为太嫩,不足以承担此重任。脸色红润、蓄着浓髭的五十八岁弗里茨尔,看去有大将之风,且是将门之后(一八九〇年在阿斯珀恩击败拿破仑的更早一位卡尔大公是他的祖父,一八六六年在库斯托扎击败意大利人的阿尔布雷希特大公是他的伯父),但弗里德里希本人是个平庸的哈布斯堡家族成员,直率但缺乏自信,制不住康拉德的鲁莽蛮干。弗里德里希的带兵作战经验只限于演习,而且在演习里还表现得一塌糊涂,在所有想定情况里都吃败仗。法国人报道在布达佩斯附近举行的夏季演习时论道,“他差劲到被对手绕到后面攻击,致使裁判官不得不出手救他;他辖下的几个军全军覆没”。[1]奥芬贝格震惊于找弗里德里希担此要职,说:“最高指挥官的重任,远非他平庸的能力所能胜任。”[2]
康拉德抓住暗杀事件所提供的机会,开始他已鼓吹多年的战略“提振”过程。他要多达八个军的兵力——鉴于此时已必然要和俄国开战,这一兵力派遣令人费解——攻入塞尔维亚,消灭塞军。七月二十九日,航行于萨瓦河、多瑙河的奥匈帝国浅水重炮舰朝贝尔格莱德开炮暖身,但只带给塞尔维亚人少许损伤,而这主要是因为塞尔维亚中央政府老早就迁到尼什办公,宣布首都为“不设防城市”。[3]要完成维也纳乐观称之为只是“讨伐行动”的这个任务,需要地面部队,但就在奥地利的第二集团军下火车,部署于塞尔维亚边境时,康拉德宣布该部队将于不久后移到俄罗斯战线。
爱德华·冯·伯姆-埃尔莫利将军的第二集团军士兵,汗流浃背挤在闷热的火车车厢里(每个车厢塞四十二人或八匹马),前往新驻防地,而弗里德里希大公比他们更早到。康拉德原打算将总司令部设在塞尔维亚战线,但俄国完全在预料之中的动员,使总司令部不得不立即移到加利西亚。于是,侦察过塞尔维亚边界才六天,弗里茨尔就把他的总司令部移到普热梅希尔。《好兵帅克》的主人翁描述了命令改来改去的乱象:“他们总是搞不定要我们进什么洞,上哪个战场。”[4]
“他们”当然指的是奥地利高阶将军,位于加利西亚的弗里茨尔和康拉德,以及位于萨拉热窝的波蒂奥雷克。有第二集团军加入,波蒂奥雷克辖下兵力将达四十万。没有这支大军,他的兵力将只剩二十九万,远不足以击溃塞尔维亚——毕竟塞尔维亚完全动员时有四十万兵力,此外还有四万黑山人和人数不定的游击队员。奥地利已定位的第五、第六集团军,战斗力“弱”,各只辖两个军,而非一般编制的四个军。至八月六日为止,波蒂奥雷克一直相信会有八个军供他指挥。结果,那一天,康拉德通知他,第二集团军的四个军将只供他用于萨瓦河沿线的“当地协同”,且只到八月十八日为止,然后他们就会被调到加利西亚。波蒂奥雷克怒不可遏,在仔细看了真正归他长久统辖的部队之后,他火气更大。又热又累的第五集团军士兵装病,在塞尔维亚边界附近虐待他们所碰到的老百姓,招来司令部的怒斥:“殴打、囚禁无辜奥地利老百姓之事得停止:k.u.k.陆军得赢得敬畏,但得表现出骑士风度,绝不可堕落,干出恶事、没人性的事。”[5]
波蒂奥雷克和康拉德两人似乎把打败对方看得比打败塞尔维亚人来得重要。他们已对立多年,一九〇六年两人争夺参谋总长之职,自那之后彼此猜忌甚深。波蒂奥雷克在贝克的事务部门苦干多年,在贝克追逐金钱、勋章、女人时,做参谋部的苦差事,满心以为会得到这最高职务作为奖赏,没想到它却落入康拉德手里。[6]他对这一不公平的安排满怀怨恨,且怨恨从未平息,一九一四年八月,波蒂奥雷克把康拉德决定将第二集团军调到加利西亚一事视为要整他,而非出于战略的调度。波蒂奥雷克认为此举居心叵测,蓄意要让他在巴尔干吃败仗,所以立即向霍夫堡宫疏通(他与霍夫堡宫的博尔弗拉斯将军交情甚好),要求不受康拉德的总司令部节制,在八月二十一日如愿以偿。七十六岁的博尔弗拉斯,一八七八年在波斯尼亚获授勋章,十年后出任皇帝的副官,在军中权力很大。他是皇帝的代理人,因作风温和、以和为贵,人缘很好。[7]在康拉德、波蒂奥雷克的长期权斗中,他也明显偏袒一方:他对康拉德心怀疑忌,认为重用波蒂奥雷克可有效制衡这位参谋总长。总是选错路的这位霍夫堡宫要人,再一次选错。康拉德有再多缺点,终究是全军最高指挥官。霍夫堡宫不该插手他与其麾下野战将领之间的事,却插了手。波蒂奥雷克获皇帝搭救(至少眼前获搭救)之后,开始研究如何在通讯不良且仅有约二十五万兵力的条件下,在四百多公里的边界线上,完成“讨伐”塞尔维亚的任务。
康拉德与波蒂奥雷克在大部分事情上的看法南辕北辙,在如何对付塞尔维亚上亦然。康拉德设想在八月第二个星期发动迅猛的攻击,由波蒂奥雷克率领第五军越过德里纳河下游扑向瓦列沃,在那里包围、消灭被第二集团军困在贝尔格莱德与马奇瓦(Macva)地区之间的塞尔维亚军,但波蒂奥雷克对这场仗该怎么打,有全然不同的看法。康拉德把第五集团军视为将第二集团军铁砧上的塞尔维亚军击碎的锤子;波蒂奥雷克则把未受过山地战训练,不可能在德里纳河下游取得多大战果的第五集团军,视为堵住塞尔维亚军的铁砧,而由第六集团军将塞军击碎。第六集团军将在维舍格勒(Visegrad)附近越过德里纳河上游,然后插进被第五集团军诱来的塞尔维亚军侧翼。
作战计划之凌乱,叫人直呼不可思议。康拉德要求“强势挺进塞尔维亚心脏地带”;波蒂奥雷克主张陈兵德里纳河下游,等塞尔维亚人来犯,届时,花上几星期才能横越友善但未被开发的波斯尼亚,并通过位于利姆(Lim)河、德里纳河上游的荒凉山区过来的第六集团军,正可攻击塞军暴露的未设防侧翼。[8]两个计划都建立在不实的认知和对地形、敌人动静的极度无知上。战前,哈布斯堡军方未把飞机的购置列为要务(买进的飞机数量是德国的五分之一、法国的三分之一、俄国的二分之一),因而缺乏掌握塞军动态的最可靠办法。[9]康拉德的计划认为,尽管塞尔维亚人(透过俄国情报)知道第二集团军会调离,但这支军队仍会引走大批塞国兵力。波蒂奥雷克的计划认为,尽管位于第五集团军左侧的第二集团军被调走,尽管第六集团军迟迟才会抵达其右侧的山区,但第五集团军不会覆灭。第二集团军大半兵力会在八月十八日开拔前往加利西亚,但第六集团军要等到八月十三日才完成其在萨拉热窝周边的动员,且在八月二十日前到不了德里纳河。霍夫堡宫或许为各集团军司令明定了一个方向,自己却迷失在自己的浪漫幻想里,博尔弗拉斯写信告诉波蒂奥雷克:“我们就要走过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仍要高呼:‘更多敌人,更多荣耀!’”[10]
八月十二日,第五集团军开始越过德里纳河。波蒂奥雷克诉苦马奇瓦地区“地形崎岖难行”,且因缺乏架桥设备,使他们更加大叹难行,但他告诉康拉德,他不能只是“静观其变”。第二集团军为他助阵只有不到一星期时间,而在这样的地形里,一星期不够他完成这次任务:林木覆盖,丘陵起伏,还有可让人完全隐身其中的高大玉米田,但这对于塞尔维亚步兵,还有对于塞尔维亚游击队来说,都是绝佳的作战地形。这些游击队在巴尔干战争中就扮演吃重角色,这时则跃跃欲试,想在这场战争中也大显身手。
波蒂奥雷克在整场战争期间都出奇乐观。“办公桌是他偏爱的地形”,有同事如此说六十一岁的波蒂奥雷克,而实情确是如此。坐办公桌出身的他,与副官梅里齐(Merizzi)留在萨拉热窝,未实地去了解德里纳战线。接掌此任务之前,波蒂奥雷克从未被视为带兵之人。担任贝克副手时,他就以不善与人交际往来而著称。军官同僚注意到他不善骑马,不善与女人打交道。他们称他是女人之敌,而这若非因为他不喜欢女人,就是因为他太爱上班。有人窃窃私语,说他和老友之子、比他年轻二十岁的梅里齐是一对。波蒂奥雷克于一九〇三年挑梅里齐当他的侍从副官,自此两人一直在一起。在阿佩尔看来,他们两人都是与部队格格不入之人,害怕自己麾下的部队,往往窝在办公室里,而不愿去认识他们的部队。诚如阿佩尔在战前所说的,他们在萨拉热窝的行政长官府邸里,打造出完全不关心外面世界的“象牙塔”。所有人都认为波蒂奥雷克自命不凡,以做作和冷淡不语的作风为人所知(非冷淡不语时,只有苦笑和恶意讥讽)。通俗报纸动不动就以夸张搞笑手法将他描写为毛奇作风的完美典型。波蒂奥雷克严肃、不苟言笑,“只要流的是墨水,而非鲜血,波蒂奥雷克就会一直是个战神”。一八九八年,四十五岁时,波蒂奥雷克统领布达佩斯的某个旅,有位下级军官说:“他额头上带有来日将成人中龙凤的印记;他口中所说的,无一不清楚、不真切,任何批评都无法刺穿他话语简省、封闭、孤高的自我。”他生活在“自我构筑的世界里”。这样的人肯定无法胜任在巴尔干半岛统兵打高难度战争的重任,但不知为何,哈布斯堡军方选了他。[11]
波蒂奥雷克认为,以暴制暴,可轻易消灭塞尔维亚游击队。自一八七八年起,奥匈帝国在维持巴尔干半岛治安时就从不吝于采取恐怖手段,在这场战争里,也不会例外。波蒂奥雷克坐镇他舒服的前奥斯曼官邸,鼓励他麾下的军长、师长下手要狠:“对付塞尔维亚游击队的最佳办法,乃是把他们杀光,绝不宽贷;把整支游击队杀光,然后夷平窝藏他们的村子,把此事广为宣传。”[12]
在击溃塞尔维亚正规军上,波蒂奥雷克同样信心满满。尽管没有第二集团军助一臂之力(这时已成定局),但他仍深信能把塞尔维亚大军引来瓦列沃周边攻打第五集团军,然后用姗姗来迟的第六集团军包抄其右侧予以消灭。他没想过第五集团军要如何来到瓦列沃。它光是要渡过德里纳河就得费很大工夫,行动缓慢的第六集团军无法为其提供侧翼保护,且在穿越德里纳河与塞尔维亚内地之间的丘陵地时,大概会遭遇掘壕固守的塞尔维亚火炮和步兵。
奥斯卡·波蒂奥雷克将军
波蒂奥雷克以实际工作表现证明了他是出色的参谋官,且除了他的对手康拉德,每个人都这么认定,但他自负且无军事经验。诚如未卜先知的卡尔·克劳斯所说的,“只要流的是墨水,而非鲜血,波蒂奥雷克就会一直是个战神”。
照片来源:National Archives
在这同时,塞尔维亚人并非被动等待奥匈帝国来犯。自一九〇八年并吞危机起,他们就积极筹划如何防御此一入侵。塞尔维亚统帅是年轻的摄政王,亚历山大·卡拉格奥尔基耶维奇(Alexander Karageorgevic)王储,但在克拉古耶瓦茨(Kragujevac)的总司令部,真正运筹帷幄者是陆军参谋长拉多米尔·普特尼克(Radomir Putnik)将军。他自一九〇三年就主掌塞尔维亚参谋部和陆军部,因慢性阻塞性肺病而不良于行(这场战争里他有许多时候是躺在担架上发号施令),但这位六十七岁的将军却是高明的战略家和受人民爱戴的英雄。
战争爆发时,普特尼克正在奥地利施蒂里亚(Styria)的温泉疗养地巴特格莱兴贝格(Bad Gleichenberg)泡温泉,所幸还是化险为夷安然回到了塞尔维亚。因为七月二十五日在布达佩斯换车时,他病得气喘吁吁,遭到拘留,靠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自认侠义的干预,他才获释。奥芬贝格气得讲不出话:“外交关系已经断绝;我们抓到敌军指挥官,一个能干且受崇拜的人物,却把他放了!我们政治、军事的愚蠢,在此又添一明证。”[13]普特尼克获释之事在布达佩斯谈妥时,他的副官用炸药炸开他在贝尔格莱德办公室的保险箱,取得了唯一一份塞尔维亚对奥匈帝国作战计划。在这同时,塞尔维亚军方急忙部署军队,为三年内塞国打的第三场战争备战。
奥地利人喜欢嘲笑塞尔维亚“落后”,但塞尔维亚动员却很有效率。塞尔维亚有五个“师管区”,新兵向最近的师管区报到,每个师管区能募集到多达四个师的兵力:一个一级征兵师(二十一至三十一岁男子)、一个二级征兵师(三十二至三十八岁男子)、一个三级征兵师(三十九至四十五岁男子)、一个“最后防御”师(由十八至二十岁和年逾四十五岁男子组成)。塞尔维亚太穷,只有一级征兵师可全面配发制服和现代步枪;第二、三、四级征兵师的兵员穿自己的衣服,大多配发一八七〇年代的单发黑色火药步枪。短时间内连打两场战争,已使每种人力、装备都大量损耗或供给不足:军官、士官、技术兵、火炮、机枪、炮弹、子弹、枪、马、四轮马拉货车、制服、帐篷、炊具。此外,什么时候不挑,就挑在这时从德制七毫米毛瑟步枪转换为俄制七点六二毫米莫辛—纳甘(Mosin-Nagant)步枪,这意味着就连一级征兵师都不会有标准的步枪或子弹。事实上,一九一四年时,塞尔维亚陆军所用步枪的款式、口径有多种,除了毛瑟枪、莫辛-纳甘步枪,还有第一次巴尔干战争时从土耳其军手中缴获的更老的毛瑟枪,第二次巴尔干战争时从保加利亚人手中缴获的八毫米曼利夏步枪(Männlicher)。奥地利人绕远路取道罗马尼亚,将普特尼克送回国,八月五日普特尼克终于来到位于克拉古耶瓦茨的塞尔维亚总司令部,途中在罗马尼亚时,身患慢性阻塞性肺病的他又染上肺炎。[14]
普特尼克的副手兹沃因·米西茨(ZivojinMisic),已在主帅不在期间完成塞尔维亚军队的部署。这可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因为大部分军队得从新近并吞的土属马其顿、科索沃两地北运过来,而这两个地方的铁路由经营不善且腐败的东方铁路会社兴建、维护,铁路状况在欧洲敬陪末座。一九一二年塞尔维亚的火车头和车厢就已不足,一九一四年版图扩大后,更是彻底地捉襟见肘不敷使用,而由于塞尔维亚的煤得从国外进口,且和其他每样物资一样供给不足,铁路运输情况就更为窘迫。塞尔维亚的作战师什么都缺:在每个一级征兵师里,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兵员没有步枪。全军有一半的营没有机枪。军中的骑兵、炮兵、后勤补给队没有马。只有少数士兵拿到制服;其他人只有军帽和军上衣,也只能将就着用。至于靴子,想都别想。事实上,士兵领到的是被称作“Opanci”的鞋子,即巴尔干农民所穿、鞋尖卷翘的无后跟软鞋,少部分为皮革材质,大部分是卡纸板材质。[15]
勉强同意开战的帕西茨总理,看到这没有一点军队样的武装部队,大吃一惊:“没有衣物、鞋子或帐篷。”塞尔维亚军方则没他那么担心。他们若得知英国驻贝尔格莱德武官的如下看法,应会大表同意:那位武官注意到这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塞尔维亚人“勇敢、能吃苦……在会把一般英国人吓得退避三舍的环境里,几乎不靠任何东西也能过活”。美国公使同样赞佩有加:“给塞尔维亚士兵面包和一颗洋葱,他就心满意足。”[16]塞尔维亚军方了解这点,自一八七八年维也纳占领波斯尼亚起,塞尔维亚人就以装备较佳的奥地利军队为假想敌排练作战,每年在德里纳河、萨瓦河、多瑙河战线进行参谋实地战术考察和实兵演习。一九〇八年并吞危机后,塞尔维亚人敲定一明确计划:守住塞尔维亚王国直到更大范围的欧洲情势明朗为止,然后在奥地利将兵力调往其他战线时发兵进攻。[17]
米西茨将军知道俄国的干预使奥地利在塞尔维亚的攻势作战必须速战速决,因此部署了三个集团军来反制奥地利所有可能的攻击。武器短缺使这任务特别难以达成。每个塞尔维亚师照理应有四十八门炮,但一级征兵师鲜少能凑到超过三十门的火炮,二级征兵师幸运的话能弄到十二门,且其中许多火炮是一八八〇年代的过时法国加农炮,没有炮手防护装置或后坐力吸收装置。面对这样的军队,就连波蒂奥雷克的南方面军都变成难对付的劲旅。[18]
普特尼克和米西茨把塞尔维亚三个集团军摆在塞尔维亚北部,沿着从瓦列沃到帕兰卡(Palanka)的单线铁路部署。第二集团军(四个师),由第三集团军的四个师掩护其左翼,被赋予最重的任务:承受奥地利的攻击主力然后反击。如果攻击主力从北边越过萨瓦河而来,第二集团军要击其右翼。如果从西边越过德里纳河而来,则第二集团军要插入其左翼。第三集团军要加入反击,或如果波蒂奥雷克的第六集团军比预期早到的话,要顶住第六集团军。塞尔维亚第一集团军(驻在阿兰杰洛瓦茨的四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要充当总预备队,用于抵抗任何进犯的奥军。
波蒂奥雷克于八月十二日开战,或者说试图于此日开战。由于缺乏架桥设备,当利博里乌斯·法兰克(Loborius Frank)将军的第五集团军分成数股兵力缓慢抵达宽阔、湍急的德里纳河时,不得不停下脚步。时值盛夏,天气热得让人昏昏沉沉。大部分士兵是后备军人,口渴,带着超过身体负荷的二十七公斤装备,其中许多东西(刷子、鞋油、歌本)是累赘。这个地区不利于战术开展:多湿地,靠塞尔维亚那一侧河岸高耸,森林、灌木林、玉米田密集。奥匈帝国第三十六师某旅派半数的营搭小船渡过德里纳河,以建立还堪用的桥头堡,但每艘小船都遭到河岸上塞尔维亚正规军与游击队员开火痛击,死伤惨重。但仍有几个奥地利连渡到东岸,甚至部署了一支团属军乐队。在塞尔维亚的火炮和机枪从附近树林和一直绵延到水边的玉米田开火,猛轰奥匈帝国部队时,这支乐队演奏《欧根亲王进行曲》以提振士气。[19]
照计划奥匈帝国第二集团军应在萨瓦河边的沙巴茨(Sabac)建立自己的桥头堡,以引走大量塞国兵力,却发现匆促动员,忘了带架桥设备。法兰克的第五集团军因此在两翼皆得不到保护的情况下,开始在兹沃尔尼克(Zvornik)与比耶利纳(Bijeljina)之间渡过德里纳河,而此处河面宽阔,有些地方水深五点四米。在塞尔维亚轻度抵抗下,阿瑟·吉斯尔将军的第八军,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来架好浮桥并渡河。空中的飞行员和地面的军官描述了奥地利这一边十足混乱的情况。从河对岸飞过来的每一颗塞尔维亚流弹,都在未经战火洗礼的奥地利部队里引起恐慌,士兵不知敌人在何方就猛开火还击,“马儿挣脱,在营地上四处乱跑”。桥终于开通时,没有经验的奥匈帝国士兵同时一拥而上,桥一时堵得无法通行。[20]保罗·尤里西奇·斯图姆(Paul Jurisic-Sturm)将军的塞尔维亚第三集团军看出敌人的弱点,悄悄移到更接近德里纳河诸渡河点处,部署火炮。
八月十二日,奥地利第二集团军把第二十九师的部分兵力送到萨瓦河对岸的米特罗维察(Mitrovica),隔日又有其他部队越过在克莱纳克(Klenak)仓促搭成的一座浮桥。维也纳一时欣喜若狂,报童大喊“沙巴茨大捷”,奥地利人争相抢购晚报以了解此捷报。[21]但就在第八军仍在忙于架桥渡过德里纳河时,阿道夫·冯·雷门(Adolf von Rhemen)的十三军,在只有少许吉斯尔部的兵力掩护其侧翼下,八月十四发兵进攻。官兵立即发觉他们的“蓝灰色”(hechtgrau)伪装服,但其伪装效果不是很好。蓝灰色军服不如德国人穿的绿灰色军服合用,原系奥地利于一九〇八年针对密布大石的意大利阿尔卑斯山区环境所购置,但在该区以外的任何环境里都太亮,在葱绿的马奇瓦地区,就成为显眼的靶子。[22]
奥地利第七十二旅旅长海因里希·豪斯坦因(Heinrich Haustein)将军指出,他的部队“立即被塞尔维亚的步枪火力和敌人十二厘米炮弹摧枯拉朽的威力打得士气涣散”。塞尔维亚人有大量新旧火炮,包括五十四门十二厘米施奈德急射榴弹炮,而豪斯坦因部在这里似乎就受到其中一个榴弹炮连猛轰。饱受惊吓的豪因斯坦旅原应奉命清除从列斯尼察(Ljesnica)往东那条公路沿线的敌人,却畏缩不前。豪斯坦因写道:“由于我部士兵疲惫不堪,不得不让他们休息。”豪因斯坦旅在夏日的高温下坐着喘气,看着他们周边的友军部队快速赶上来,越过他们。傍晚时他们终于开拔,在往筑有防御工事的多布里奇(Dobric)村挺进时,赫然发现没有子弹。他们的弹药车已经不见踪影。[23]
与第七十二旅并肩开进前线的第七十一旅有弹药,但面对普莱茨(Plec)周边数座三百米高的高地,前进不了;奥匈帝国士兵奋力冲向进攻目标,却遭塞尔维亚壕沟机枪的纵射火力和前后左右的炮火击倒。塞尔维亚人甚至想在马车路沿线的树上吊手榴弹,待奥军经过时,开枪将其引爆。有位奥地利军官忆道,“很不舒服”,“我的兵很快就信心全失”。[24]另一位奥地利军官指出,他的兵“还没与敌交手,就被听来的塞尔维亚游击队、挨饿、口渴、疲累、睡眠不足、陌生战斗声响的故事吓得没了斗志”。第十六团宣告“遭消灭,只见到乌合之众逃离那座小山”。[25]第七十二旅被从天而降的重炮弹、嗒嗒响的机枪声和咻咻急射的步枪弹吓住,而由于奥军感受到敌军火力猛烈,却只看到空无一物的山坡,不见人影和武器,士气更是降到谷底。“敌人躲进壕沟,掩蔽得非常好,我们连看都看不到他们,”豪因斯坦报告道。[26]
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在兹沃尔尼克渡过德里纳河,奉命攻上位于克鲁帕尼(Krupanj)的高地,以利于和位于其右侧的第六集团军接合,并掩护在泰克里斯(Tekeris)的采尔山(Cer Planian)上与敌交手的第八军右翼。鉴于来犯之师武器精良,塞尔维亚部队(来自德里纳区的一级征兵部队)最初避撄其锋,退回到扎夫拉卡(Zavlaka)。但在审问过俘虏的匈牙利地方防卫军士兵后,他们了解对手是支不堪一击的部队。“我们抓到五个人,三名匈牙利人与两名克罗地亚人;他们自称来自第二十七、第二十八、第三十二团。关于第三十二团的战斗力,有个匈牙利俘虏说他们士气低落,因为士兵是来自布达佩斯的城里年轻人,只有农民能打。得靠军官拿手枪在后面逼,士兵才肯上场杀敌。他们的军官把所有时间花在威吓自己的兵,而非花在打我们的部队上。”这支匈牙利团来自奥西耶克(Osijek),而光是从该地行军二十公里路去火车站,以便搭火车前往塞尔维亚,该团就有三分之一人倒于热衰竭。[27]
在第四十二师左侧,第八军装备较佳的第九师也于八月十四日渡河投入战斗。吉斯尔将军原希望洗刷他识人不明提携雷德尔上校的耻辱,如今看出那是奢望。他概括说明了他们的困境:“不停地打仗,没水,烤人的高温,极度疲累。”[28]吉斯尔部第九师辖下的数个旅立即遭到塞尔维亚游击队与正规军夜以继日的攻击。没打过现代战争的奥地利部队,夜间移动时,手持铁路提灯,货车上挂上铁路提灯,以照亮前路,然后当塞尔维亚人开始朝亮晃晃的目标开枪时,他们显露吃惊神色。后来奥地利人发现,塞尔维亚人在数公里外就得知他们来犯,因为他们太吵——士兵与汽车司机高声呼喊对方,未系牢的装备一路哐啷哐啷响。
第五集团军第九师在与塞尔维亚人交手时,士兵不看目标胡乱开枪。长官不得不下令取走战死者和伤者身上所有弹药,因为还活着的人滥射一通,把子弹打光,且通常什么都没打中。就连用过的弹壳都从地上扫起,运回奥地利再利用。[29]军官发出的报告痛斥朝四面八方胡乱开枪,痛斥士兵喜欢没看到目标,朝空中开枪。但除非能听到自己士兵连续开枪,不然不管是人仍在萨拉热窝办公室的波蒂奥雷克,还是他的军长、师长,有许多时候都不清楚自己的部队在哪里。如果军官人在电报联络网外(通常如此),往往就不报告位置,这惹来吉斯尔将军一阵怒斥:“如果没有电报可联络,派人传个口信,总之要联络上!绝不要让最高指挥部整天在找部队在哪里!”但就连传信的人都会在德里纳河对岸的荒野里迷路。有位传令官八月十五日在科济亚克(Kozjak)写道:“我带着参谋部的马在这里,但这里的电报不通,我收不到命令。四周都是炮火。请指示该如何。”[30]
那天,八月十五日,康拉德在维也纳见了保加利亚武官,告诉他“奥匈帝国把兵力全投入塞尔维亚,控制所有关键高地”,但实情并不这么叫人振奋。[31]现代战争倚赖众多火器和庞大后勤,这的确拖慢行军速度,拿破仑部队一天最多可走二十二公里,到了一八七〇年,老毛奇的部队一天只走约十三或十四公里,但波蒂奥雷克的部队几乎完全不动。列斯尼察到洛兹尼察这段河岸沿线的这些苦战,预示康拉德、波蒂奥雷克的强攻办法不管用。有位军官指出,人数大大劣于我们的“塞尔维亚小部队的顽抗,使我们认识到瓦列沃远非只是五日行军的距离那么近”。[32]简而言之,包围者很快就沦为被包围。
但波蒂奥雷克仍认为他占上风。他未正视前线令人泄气的事实,反倒理所当然地认为普特尼克会撤退,会把他的部队分为数股纯守势的兵力,以保卫塞尔维亚诸主要城镇。结果,这位塞尔维亚指挥官反倒深入研究了波蒂奥雷克所犯的错误,开始下出几步经过精心计划的险棋。[33]在沙巴茨,宽阔的萨瓦河构成的天然屏障,使康拉德所批准施行的小活动不可能得手,如果是这样的话,该地的战况也就没什么好担心,普特尼克因此得以把九个师全摆在沙巴茨与瓦列沃之间,用这支大军的主力对付德里纳河边的第五集团军。若第二集团军仍留在萨瓦河左岸,未渡河投入右岸的战斗,使普特尼克确信该部欲前往加利西亚。[34]对普特尼克来说,这是发动塞尔维亚长期抗战计划下一阶段的信号——在来犯奥军减少兵力或重新部署后展开反击。这时普特尼克把沙巴茨的战事(挡住第二集团军残部)、克鲁帕尼的战事(抵御第六集团军),与采尔山的战事(尽可能消灭孤立的第五集团军兵力)摆在一起全盘思考。
普特尼克的直觉使他在面对奥地利第五集团军时享有一很大优势。普特尼克把沙巴茨—泰克里斯—克鲁帕尼视为单一场域,把三个战场合为一场“采尔山争夺战”,要他的部队强行军赶到那个险恶的丘陵地。[35]于是,八月十六日,在奥军第九师往内地推进时,赫然发现有大批塞尔维亚步兵、炮兵守在采尔山上泰克里斯周边的壕沟里。塞军第九师里有许多未受过训练的后备军人,他们从未学过以稀疏的小规模战斗队形用步枪与敌厮杀,于是奥匈军官把士兵编成数个冲锋纵队,要他们攻上有机枪和榴霰弹等着他们的陡坡。不幸的是,奥匈部队也未受过挖战壕的训练(奥匈军官认为掘壕固守是懦夫的行径)。大部分奥匈步兵在行军途中就把挖壕器材丢掉,这时只能用双手挖出浅浅的散兵壕。[36]
但波蒂奥雷克仍向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报告他的部队正往前推进——大概是因为这位南方面军司令官留在萨拉热窝,对着地图追踪战况。战前法国人就认为波蒂奥雷克是纸上谈兵的将军,是“很有学问、窝在办公室的理论家”,而他的表现正证明法国人所言甚是。波蒂奥雷克从其府邸自信满满地写道:“我们已击退德里纳河下游列斯尼察一地的塞尔维亚人;他们正溃退。战俘告诉我们他们会在瓦列沃做最后抵抗。”[37]在这同时,普特尼克已确认哈布斯堡第二集团军的确要前往加利西亚,理解到奥地利第五集团军在无友军支持下渡过德里纳河往瓦列沃挺进,乃是奥匈帝国的主要攻势。他把他的三个集团军往前调,使三者呈梯形配置。[38]第一集团军在右,能视情势需要往萨瓦河或德里纳河进击。第二集团军在中,能集结其所有兵力对付在列斯尼察、洛兹尼察周边的法兰克第五集团军。第三集团军陈兵于克鲁帕尼周边,以打击法兰克部的侧翼,同时留意第六集团军的动向。
塞尔维亚上校和将领比奥地利的同级军官年轻十二至十五岁,且都在晚近战争中取得过实战经验。[39]他们强力挺进,一心想与敌交手,察觉到对手虽然(就巴尔干当地标准来看)装备精良却不会打仗。塞国三个集团军能抽出部分兵力,击退在这弧状地带上奥地利人的任何攻势。[40]普特尼克在马奇瓦地区原本无法有大作为,因为奥军渡过萨瓦河、德里纳河后,即有两河保护其侧翼,使普特尼克难以溜到第五或第二集团军身后。但这位塞尔维亚参谋总长认为采尔山是成败关键,它由一连数座六百米高的小山组成,俯临位于列斯尼察、洛兹尼察的德里纳河过河处,奥军必得拿下这些高地才能往东推进,保护其补给线和侧翼。
斯捷潘·斯捷潘诺维茨(Stepan Stepanovic)将军的第二集团军,派两个师日夜兼程,赶在奥军能大举抵达之前,先来到位于山顶的泰克里斯村,在八月十六日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费力往上爬,欲登上采尔山、拿下泰克里斯时,将其消灭。这场胜利来之不易,因为有些塞尔维亚团还在等从俄国运来但一再遭延期的军火,辖下步枪不足两千支,兵员人数却是步枪数的两倍。[41]但那不碍事:因为这次出征让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大多是招募自波希米亚的捷克人)犹如掉入炼狱,苦不堪言。他们从布拉格坐了五天火车,八月十四日渡过德里纳河,同一天和隔天顶着烈日,背着满满的背包,没有饮用水,往采尔山顶挺进。那一夜他们没有休息,朝着自己部队的巡逻兵和漆黑中从高大玉米田里放冷枪的塞尔维亚人开了枪。十六日早上十一点,在位于海拔四百五十米处,他们终于遭遇塞尔维亚人。军官拉着他们成群往上冲,他们周遭的德意志族同袍高喊“Hoch das Sieg!Hoch Seine Majestät Kaiser Franz Joseph!”但捷克兵斗志低落,假装受伤,大批倒地。[42]
当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被困在山坡上时,塞尔维亚人日夜不停反击,切断他们与第九师的联系,击毙他们的军官,最后该师两个群龙无首、与友军联系不上的旅瓦解,往德里纳河溃退。幸存者忆道,塞尔维亚人以夜色为掩护大举涌入,用德语高喊“别开枪,我们是克罗地亚步兵!”,然后拿起毛瑟枪开火。每次法兰克将军接近前线检视他的部队,都注意到在弹药车和野战炊事车周边挤满了想搭便车到后方的奥地利兵;每次有奥地利兵被敌人枪炮打伤,就有十余名未受伤的同袍自告奋勇要护送他到后方。难得抓到塞尔维亚人时,也总会引来一群人将他押回司令部。“铁的纪律!”法兰克吼道,“有太多人浑水摸鱼、装病!”[43]
法国报纸《费加罗报》在巴黎嘲笑道,“弗朗茨·约瑟夫皇帝陛下的军队丢人现眼”。[44]有位奥地利将领对此毫不觉得意外。他写道,塞尔维亚兵是吃苦耐劳的农民;奥匈帝国兵是“工厂工人、工匠、办事员,习惯于喝啤酒、舒服天气、有屋顶遮风避雨的惬意生活”。而在塞尔维亚,这些东西全没有,所以他们根本不想打仗。[45]
在萨拉热窝,波蒂奥雷克似乎浑然没有觉察到德里纳河边这场惨败。他正把心力放在揪出暗杀事件的其他阴谋者上,八月十六日得意地发电报告诉财政部长毕林斯基,说有位目击者“指控另外三人是大公遇害事件的阴谋者,他们分别是贝尔格莱德神学家、波斯尼亚律师、来自巴尼亚卢卡(Banja Luka)的侍者”。[46]波蒂奥雷克在萨拉热窝提出自己的调查结果时,采尔山争夺战正演变为某种军事法庭,因为虽有某些奥地利人奋勇作战,但大部分奥地利人想方设法逃亡。当第九师某旅奉命出击以为友旅争取喘息空间时,只有一个营照办,该营立即遭火炮和机枪消灭。指挥这场大乱仗的将领,把这场惨败也归咎于“误解”,指出在这一战线上,每一次的战败,都必有个孤立被弃的奥匈帝国部队被组织更完善的塞尔维亚军队包围,陷入其交叉火网里。[47]
奥匈帝国第九师未能好好打场仗就垮掉。渡德里纳河就把士兵搞得筋疲力尽,先是在炙人的烈日下,然后碰上下了一两天的大雨;他们被困在河岸整整三天,穿着湿透的外套露宿野外,咒骂他们的军官和补给太差。终于在采尔山上与敌交手,却被塞尔维亚火力杀得几乎全军覆没。八月十八日,他们在“如榛果般大的雹块”的空袭下撤退,士兵趴在辎重车底下爬行,以躲避雹块和塞尔维亚炮弹。在军需官奉命烧掉他们带到河对岸塞尔维亚境内的所有物资时,士气才有稍许提振。[48]战地报告提及多不胜数的奥匈帝国兵装病的事,特别是在伤兵拿“吓人的敌人情事”吓坏未受伤者之后。法兰克将军被某同僚称作“年老糊涂的迂腐之人”,不管有没有友军掩护其侧翼,他都不是最适任的指挥官。他下令官兵交换“英勇故事,不准谈这些可怕的事”。他愤愤地说道,如果再有士兵继续谈可怕的事,会以“懦弱罪”当场处死。[49]
难得抓到的塞尔维亚战俘,给了奥地利人一线希望。有位奥匈帝国军官在讯问过某战俘后推断:“塞尔维亚人筋疲力尽,补给糟糕;军官行事使他们更为慌乱;他们每个营只有一挺机枪。”但在这条战线上的普特尼克部队,至少有一半士兵打过巴尔干战争,且尽管火炮不足,炮弹也开始短缺,但他们坚守阵地,耐心击溃来犯奥军。[50]命丧塞尔维亚剽悍军队之手者,是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师长阿瑟·普日博尔斯基(Przyborski)将军,他绝对称不上身经百战、敢打能打。他的同僚称他是“环城大道将军”——娶了陆军部长舍奈赫的女儿且是坐办公室而非带兵出身的军职官员(译按:环城大道是维也纳气派堂皇的大道,陆军部大楼就位于这条大道上)。面对这场混乱且瞬息万变的战斗,普日博尔斯基从未能跟上脚步。[51]
在亚达尔河(Jadar)和采尔山遭击退后,第五集团军军心动摇。饿坏的奥地利士兵在德里纳河沿岸四处搜寻可吃的东西,他们把还未熟的玉米、瓜吃进肚里。也没什么水可喝;井似乎下了毒,水呈绿色带酸味,喝下两三天后就出现霍乱症状。“我们遥远的(补给)火车,连个影子都没有,”有位军官嘲笑道。[52]奥地利的补给业务,有许多被转包给民间业者,而这时法兰克命令麾下军官,“毙掉他们的马,毁掉他们的四轮马拉货车,当场杀掉他们的马车夫”,如果他们不更卖力工作,不表现得更勇敢的话。在这同时,奥地利士兵将只得挨饿,而(吃饱喝足)的师长则向他们训话道,“绝不能以补给品没送来为理由,吃掉你们的战地口粮……战时补给不可能时时都令人满意”。[53]
八月十六日,波蒂奥雷克一副从他的战场冲出来的姿态,请求第二集团军给予更多支持,但康拉德修改了这一请求:他下令,“在不延宕你(第二集团军)开赴(加利西亚)的情况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54]于是,第二集团军第二十九师八月十六日于沙巴茨处渡过萨瓦河,与塞尔维亚某师打了煞有其事的一仗,然后于下午撤退。波蒂奥雷克火冒三丈,痛骂康拉德把第二集团军的诸部队“像水滴般”损耗掉,未派他们大举同时进攻。如果波蒂奥雷克真的人在前线,而不是待在他萨拉热窝的办公室(这时他正在那里力促调查三十名塞尔维亚少年),大概会注意到不管是分批次小兵力进攻,还是大兵力大举进攻,奥地利的进攻都不可能得手。[55]
在这次入侵行动的初期,奥匈帝国军队一直未能适应现代火力。德国步兵连已在运用稀疏队形战术(一个排摆出宽间距的小规模战斗队形带头进攻,后面两个排也摆出稀疏队形,呈梯形配置),奥匈帝国连则要众多士兵紧挨在一块,成为敌人活靶一般,一径往前猛冲。“不管是兵还是官,都不知道如何协同进攻,”阿尔弗雷德·克劳斯将军接掌第二十九师后在其日记里如此写道,“不管碰到什么情况,他们都只是上刺刀乱无章法的冲锋;塞尔维亚人看出这点,诱引我们做这些进攻,然后开火把我们撂倒。”在第五、第二集团军间的兵力缺口统率一骑马步兵团的费利克斯·施瓦岑贝格(Felix Schwarzenberg)上校,无意中听到步兵军官“以无比轻蔑的口吻”告诉其部属,“别担心,塞尔维亚人掘壕固守,但我们架上刺刀冲进去时,壕沟救不了他们”。施瓦岑贝格还注意到奥地利野战炮兵爱在开阔地作战,但未考虑到在开阔地自己易被有壕沟防护的塞尔维亚火炮轰碎,且爱朝塞尔维亚壕沟猛射伤不了对方的榴霰炮,因为手边没有可将他们消灭殆尽的高爆炮弹。炮弹比榴霰弹贵,于是,展现奥匈帝国独有的作风,干脆不买。这是支在打它的上一场战争(一八六六年),而非最后一战(一九一三年)的军队。已然没有斗志的施瓦岑贝格亲王在信中告诉妻子,“为奥地利祷告”。[56]
第二集团军已排定于八月十八日移往加利西亚,于是康拉德只同意暂时借调卡尔·特尔斯蒂扬斯基(Karl Tersztyánszky)的第四军,希望这会有助于击退萨瓦河边的塞尔维亚人,消除德里纳河边第五军所受的压迫。特尔斯蒂扬斯基决意于八月十九日进攻塞尔维亚第二集团军在沙巴茨的兵力。他计划以旗下两个师夺取有一万四千人和重要火车站、河船码头的沙巴茨,然后循着三条平行的公路往南挺进。这一南进行动至关紧要,如果失败,普特尼克将能放心大胆将其全部兵力转向法兰克的第五集团军,将其团团包围。但情况看来不妙:奥地利军方对塞尔维亚军的动向掌握甚少,除了“将沙巴茨桥头堡往南推”,别无明确计划。[57]司令部认为沙巴茨周边的地形类似意大利,有高大玉米田、围栏、树篱、浓密小树林,使他们无法总揽全局,易遭偷袭。
奥地利人轻松拿下沙巴茨,但在往南的公路上推进极为不顺。第九十二团某奥地利下士忆起在湿热的夏季从沙巴茨出征的情形:“玉米长得很高,能把骑在马上的人都完全隐没;事事都变得不顺;我们觉得已有几天没睡;口渴至极;脸上汗流如柱;我们用泥污的手擦汗,然后舔手,以补充水分。”第九十二团编成纵队行军,纵队宽,道路狭小,两侧的士兵不得不走在田里;他们得穿过林立的玉米秆、葡萄藤、土块、波浪般的小麦、南瓜田,自行开路;会有一排又一排的士兵被障碍物绊倒,一趟行军后有一半的人脚底起水泡。各报告主要谈到热、渴、累,以及几乎每一页都出现的“无情的太阳”。[58]
奥地利一旦受到藏身于玉米田和树林里的塞尔维亚部队骚扰,就用他们一贯的作风猛开枪还击,很快就把子弹打光。塞尔维亚人精于挑起混乱,“他们把帽子、背包放在地上引我们开火,然后迅速转移到新阵地,”有位奥匈帝国军官苦恼报告道。塞尔维亚人把玉米当第五元素来用,排成宽正面的横向战斗队形隐身于玉米田中,又快又准地朝群集的奥地利部队开火。以匈牙利兵为主体的第三十一师,朝背包、帽子等欺敌东西打完子弹之后,步履蹒跚地朝叶夫雷莫瓦茨(Jevremovac)走去,只剩刺刀可防身;然后遭自己炮兵攻击侧翼。遭友军炮火猛轰时,他们也受到塞尔维亚步兵攻击,但未还击,因为子弹已用完,且因为塞尔维亚人离他们侧翼那么近,他们以为是友军。由斯洛伐克人和匈牙利人组成的一支奥地利团,裂解为惊恐的两股,全部沿着公路北逃沙巴茨。约瑟夫大公所辖师的其他部队跟着北窜,敌军、友军炮弹在他们身边炸开,他们惊慌失措地往部队后方跑,使这个师如同缴械。第三波斯尼亚团欲将塞尔维亚人赶出俯临他们所要行经之道路的树林时,先是主帅遭击毙,然后全团遭歼灭。上校团长、其副官、一名营长丧命于一阵榴霰弹的攻击,然后两名连长、十五名中尉、三百三十二名士兵也丧命。[59]
有个奥地利连被困住,子弹打光;军官也全丧命,于是幸存的士官高呼预备队上前。预备队是支新兵连,以横向小规模战斗队形俯卧于他们后面。但预备队不肯上前。“我们气呼呼向他们高喊‘胆小鬼,过来!’”有位幸存士官忆道,“但他们连把脸抬离地面都不愿意。”先头连撤退,走过后面这些趴在地上吓得半死的人身旁时,赫然发现他们不是吓得半死,而是已经死掉,已在以整齐一列队形前进时被一挺塞尔维亚机枪全部撂倒。[60]
有位少校参谋奉约瑟夫大公之命前去沙巴茨查明奥匈帝国第三十一师溃退的原因,发现“匈牙利第四十四团部分士兵在教堂广场上累到瘫,这个团已形同在慌乱中瓦解”。他们失去三十名军官,四百八十七人受伤,还有数目不详的死者;军医估计这些死伤有四分之三是自己人所致——后卫部队在慌乱中误朝前方部队开枪。高声下达的命令、号角信号、旗帜挥舞,都未能遏止溃退,逃进沙巴茨的匈牙利人喊“塞尔维亚人要来了!”其实还没有。那天晚上,普特尼克将军从法国参谋部处得知,奥匈第二集团军确定要开赴加利西亚。法国人建议,“现在进攻,他们的部队大部分要离开”。法国人在马恩河边遭德军重击,急欲解除这一压力,于是向塞尔维亚人保证,只要塞尔维亚愿意进攻,他们会免费提供炮弹。[61]
安德烈亚斯·格里斯勒(Andreas Griessler)将军的三十二师渡过萨瓦河,进抵第三十一师左侧,下场更惨。这个师往南行,目的地武科西茨(Vukisic),但被途中穿过的树林和玉米田打乱行军队形,使自家炮兵看不到他们,侧翼和后卫因此遭到自己炮兵猛轰,整个师不得不后撤,以避开自己火炮的攻击。“我们绝不可再朝自己的步兵开火,要朝他们的步兵开火,”法兰克劝道。[62]塞尔维亚炮弹也又狠又准地落在他们身上,因为塞尔维亚农民在道路两旁点燃干草堆,标示奥军动向。[63]到处都有人死伤,士兵激动地朝四面八方开火。有牛或小孩误闯入高大的玉米田,发出窸窣响声,奥地利部队就对着发声处举枪齐射。这些兵大部分是未受过训练的后备军人,两天两夜已走了将近六十公里,就快垮掉。
在第三十二师军官试图熄灭燃烧的干草堆,安抚慌乱的部队,要求增援兵力和弹药以填补早上的损耗时,又花费了数小时。他们丢了八门火炮和二十辆弹药车。后来,惊愕的哈布斯堡稽查员列出此师某一团所丢弃的装备总数:八百八十六个背包、一千两百顶帐篷、四百个子弹盒、九十支铲子、两百八十个干粮袋、四百件外套、一千两百五十双鞋子、四十个钢丝钳。[64]数个野战医院,连同仍躺在野战医院床上的伤兵,整个给弃之不顾,丢给进逼的塞尔维亚人。[65]军司令部连番下令继续进攻,格里斯勒将军于是上马,走过一群群掉队的士兵和一堆堆弃置的装备来到耶莱尼察(Jelenica),然后报告仍无法进攻:士兵无视军官命令,继续撤退;有许多部队已解体、混在一块,无法重新整编;而且士兵自天亮起一直未进食。这个师由匈牙利人、德意志人、塞尔维亚人、罗马尼亚人四个民族组成一事,也不利于它重启攻势——民族组成的混杂,使士兵连最简单的命令都往往搞不清楚。但军司令部继续要求进攻,最后,在晚上七点半时,格里斯勒报告,部队已得到相当的重整,足以发动进攻。但由于天色渐黑,格里斯勒下令部队扎营,搁下进攻之事。他们排成纵队走向采罗瓦茨(Cerovac)时,塞尔维亚人躲在漆黑的夜色里,模仿动物叫声嘲弄他们:狗吠、母鸡叫、猫头鹰叫。[66]
后来,特尔斯蒂扬斯基把他的挫败归咎于把他已走离沙巴茨的部队过早叫回的波蒂奥雷克,而非把他的部队摧毁殆尽的那个来自舒马迪亚(Sumadija)的一级征兵师:“我们已从沙巴茨往内地走了十公里,忽然奉命退回北岸。”但战前被视为前途大好的特尔斯蒂扬斯基,乃是拿溃败已成定局之时的情势,断章取义做文章。因为不管波蒂奥雷克对他下了什么指令,面对塞尔维亚人如此激烈地反抗,八九不离十都无法扭转败象。[67]
在沙巴茨,奥匈军队所做的,除了暴行,还是暴行。“我们真的得对沙巴茨和其附近的居民施以严厉的镇压,”特尔斯蒂扬斯基轻蔑表示,“他们朝井水下毒,在我们背后放冷枪,我甚至听说有个十二岁女孩朝我们丢了一颗手榴弹。”统领第三十一师的约瑟夫大公坦承,他底下的某个匈牙利团,在塞尔维亚游击队朝他们侧翼开枪后,集拢某村所有村民全部杀掉。[68]奥匈帝国部队不抢劫时,就睡觉:“这些事把他们累惨了,因而一有机会就睡觉,即使只是短得不能再短的停留。他们听话,但已失去斗志。”[69]谁能怪他们?第二集团军凌乱撤退到萨瓦河对岸,使第五集团军只能任由波蒂奥雷克异想天开地摆弄。由于第二集团军大部分兵力往东转移到俄国,这时波蒂奥雷克认为法兰克那支精疲力竭、千疮百孔的军队(最初被设想为铁砧的一支军队),从此可以扮演锤的角色,往东南出击,把被第六集团军的铁砧顶住的塞尔维亚军砸碎。
八月十八日,皇帝诞辰那天,波蒂奥雷克的第六集团军终于快完成其在德里纳河上游沿线拿捏不定的部署。波蒂奥雷克原希望在这一天献上征服塞尔维亚为皇帝祝寿,不料奥匈帝国的塞尔维亚战役这时几乎已注定要以失败收场。波蒂奥雷克计划派第五、第六集团军大举攻向流经贝尔格莱德与瓦列沃之间的科卢巴拉河,但就在他如此规划这场战役的下一阶段时,前线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普特尼克已于八月十九日集结五个师的兵力,在第五集团军的两个军之间打开一个十公里宽的缺口。奥匈帝国部队接到反击命令,却抗命。法兰克部的士兵正渡过德里纳河回对岸,无视波蒂奥雷克以电报下达“不计代价坚守”的命令。[70]
在这同时,从军事角度看,第四军拱手让出了沙巴茨。从书面报告看,特尔斯蒂扬斯基将军守住了阵地,他(从开往加利西亚的舒服特等车厢里)坚称他的几个师真的在萨瓦河畔得胜:“我从不觉得我们落败……但我的士兵可能不了解这点,因此我要人简略写下这场仗的经过,好让军官拿给士兵看。”[71]但波蒂奥雷克可不是傻瓜;他知道塞尔维亚人已拿下协约国在这场战争中第一个无可置疑的胜利。“这欢喜的日子已变成哀痛的日子,”他在日记里写道。他写信告诉法兰克,“不计代价打到底;援军已在路上!”[72]但没有援军要来:北边的部队要开赴俄国,南边的部队正在高山上跌跌撞撞的前进,他们不知道这里的情势,因为波蒂奥雷克从未告诉他们。第六集团军某上校写道,“我们对整个情势几乎一无所知,真的知道情况时,乃是非常无意中得知,是在本要下给别人的命令误送到我们手上时得知”。[73]
波蒂奥雷克的才干根本担不起南征大任。他调度兵力进攻时太拖沓笨拙,使塞尔维亚人得以在与奥地利人冲突时每次都取得优势。塞尔维亚人也靠奥匈帝国军队丢弃的装备壮大实力,有位哈布斯堡军官注意到塞尔维亚某师官兵全穿着奥地利的蓝灰色外套。奥地利人每次的倒退,似乎都使塞尔维亚更为强大。[74]
波蒂奥雷克这时以为,他仍能借由将他尚未溅血的第六集团军投入战斗而转败为胜。在波斯尼亚境内,第六集团军纵队误把众多波斯尼亚宪兵当成塞尔维亚游击队而对之开火,造成几场难堪的意外,然后全军终于缓缓进抵维舍格勒处的德里纳河边。[75]在这个多山的战线上,人人都很清楚第六集团军绝对赶不上第五集团军,或绝对无法深入塞尔维亚。山地旅带着驮负大型柳条篮的骡子缓缓前进,篮子里装满弹药。他们一路拔除筑有防御工事的塞尔维亚前哨基地,前进缓慢且艰难。“我们对这里的敌人动静所知不多,”第四山地旅从利姆河边的奇格拉(Cigla)报告道,“我们于八月二十二日拿下一道壕沟,但那后面还有一道”。每一步前进,即使没遭遇抵抗,都要花上很长时间。军官指出,不受制约的士兵“连(碰到)微不足道的障碍物”都会停下来,休息良久。夜里士兵几乎不睡,因为“枪声不断;士兵觉得每颗石头后面都躲着敌人,整夜紧张兮兮地开火,使每个人无法好好休息,浪费弹药”。[76]
第六集团军的左翼部队在维舍格勒渡过德里纳河,展开被乐观称之为“全面东进”的行动,却立即被困在旷日废时的山地战里。普特尼克寄望靠山地战拖慢波蒂奥雷克的前进速度,使其得以消灭法兰克部。第七山地旅通过维舍格勒,然后八月二十日整日都花在突破附近某山上的塞尔维亚阵地上。奥地利人死伤陡增,担架兵抬不胜抬,干脆在岩石、树木之间施予急救。在奥地利部队往山头推进时——军官洋洋自得于尽管敌方守军火力猛烈,但他们仍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冲锋——越来越多奥地利步兵遭后方的同袍开枪射中而倒下。塞尔维亚火炮、机枪、枪榴弹使奥地利步兵惊恐万分,因而往山上胡乱开枪,打死自己人。
也有多得让人惊愕的奥匈部队军官,在试图驱赶士兵前进时中枪。军官被教导要身先士卒,要抬头挺胸指挥射击、观察射击效果,因而很容易就成为塞尔维亚神枪手(或己方惊慌失措士兵)的枪下亡魂。拂晓时开打的战斗,直到薄暮时分塞尔维亚人撤到下一道防线才结束,奥地利人清点死伤:二十三人死,一百二十八人伤,二十六人失踪。军官死伤特别严重。[77]照原先计划,第六集团军应走弧线往北和第五集团军会合,在瓦列沃完成对塞尔维亚军的大包围,但情势看来这样的会合已是奢望。第六集团军以和第五集团军以同样的方式发泄失利的怨气,他们烧掉塞尔维亚人的小屋,洗劫,偷牲畜,把农田作物拔光,枪毙人质以吓唬当地居民。有位奥地利将军气急败坏地告诫其部队,“这不是文明军队所应为”,但没人听进去。事实表明,波蒂奥雷克的一流作战计划,落实到巴尔干半岛上完全不管用。
在主战前线,第五集团军的第八军已撤回德里纳河对岸,把阿道夫·冯·雷门的第十三军丢在东岸。雷门部从未能统合它辖下各部队。第三十六师从头到尾抱怨,友军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一直未抵达,使它注定吃败仗。而这支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由萨格勒布周边征集的克罗地亚兵组成),则觉得每次与塞尔维亚人打遭遇战,都注定吃败仗:“他们把外套摆在地上,然后爬上树朝我们开枪”。匈牙利地方防卫军朝外套开枪时,塞尔维亚人朝这些克罗地亚人开枪。[78]在这同时,已遭击败的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彻底瓦解,其装备散落战场。“很遗憾地,我们的武装部队并非全是从同一个冲压工厂冲压出来的,”霍夫堡宫以如此冷淡的话语,评论这支以捷克人为主体的师的“可憎行径”。[79]
更为可憎的行径,在后方继续上演。奥匈帝国军队惊怖于塞尔维亚游击队的攻击,愤怒于自己所受的羞辱,于是对马奇瓦地区的老百姓施予一波暴行。这场巴尔干战争充斥着不合作战常规的行径,使他们觉得施暴老百姓正当合理。部队报告,公路上埋设了饵雷,塞尔维亚平民把饮用水下毒。他们报告,塞尔维亚步兵穿上奥地利军服,用德语高声下达命令,以把奥匈士兵弄糊涂,或举白旗投降,然后把前去受降的奥地利人射杀。他们报告,有塞尔维亚伤兵从背后射杀奥地利人。他们报告,塞尔维亚前线士兵高喊“我们是你们的朋友”以瓦解奥匈军的斯拉夫人士气,或高喊“嘿,我们是克罗地亚籍的匈牙利地方防卫军”,假装成克罗地亚人(来自奥匈帝国的塞尔维亚人),诱骗奥匈军靠近,然后赏以子弹。而试图以来自奥匈君主国的行军营填补自身庞大兵力损失的奥地利人,则自己把自己搞乱。一八六六年后建立的新式陆军,包含许多德意志人士兵、匈牙利人士兵或说克罗地亚语的奥地利地方防卫军士兵,下达命令时常用错语言,因而如某军官所说的,造成层出不穷的“摩擦和敌意”。[80]
总而言之,把错全怪在塞尔维亚人身上较省事。“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怎么办?”雷门将军吼道,“他们是文化落后的民族。对付他们时,怎能坚守我们的欧洲文化,继续遵守战争法则?”[81]雷门提醒士兵要区分犯下罪行的塞尔维亚人和无辜的塞尔维亚人,但士兵通常懒得这么做。入侵部队里有这么多克罗地亚人——来自杜布罗夫尼克、萨拉热窝、萨格勒布三个军区——原因之一在于维也纳清楚这是它最后一次在激烈的宗教、文化战争里动用天主教克罗地亚人对付东正教塞尔维亚人的机会。[82]在克鲁帕尼,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士兵用步枪枪托把一群老汉和青年打倒在地,然后把还有气息者全吊死。在洛兹尼察附近,奥地利士兵抓老百姓当人质,然后在补给线遇袭后,把他们处死报复。有个奥地利步兵在遭割喉夺命后,六十名人质遭杀害,附近几个村子遭杀光。在列斯尼察,奥地利第八军以行刑队施行集体处决。以德意志人为主体的第七十三团洗劫该镇两个小时,杀人、奸淫女人,然后吊死塞尔维亚平民。师部下令“不得再有这种没必要的劫掠、破坏情事”,“因为我们终究是文明之师”,但大抵言者谆谆听者藐藐,而这主要是因为波蒂奥雷克已于八月十三日向所有部队明令展开掳民为质、吊死报复、纵火烧屋的行动。[83]后来有六十八名塞尔维亚人被发现挖掉双眼,有三十四名塞尔维亚人鼻子被割掉。以斯洛文尼亚人为主体的奥匈帝国第九十七团某士兵报告,他的部队已获批准“在各地烧杀”以压下塞尔维亚人的反抗。[84]
但这些暴行无一能止住奥地利军队的溃败。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垮掉,使第九师侧翼失去掩护,从而使该师也受到猛烈攻击。倒霉的是他们攻向泰克里斯时,所在的地方正是平时塞尔维亚人为练习火炮射击已测绘过的地方,因此炮弹落点惊人精准。第九师撤退,把十二门火炮留给追上来的塞尔维亚人。[85]塞尔维亚人站在采尔山山顶,看着他们所痛恨的说德语的人溃退:“可以看到他们呈纵队往四面八方退去;我们派出由步兵和炮兵组成的数个小分遣队追杀。”[86]其中某些追杀队,两个营和一个炮兵连,追上奥地利人,出手攻击。在姆拉莫尔(Mramor)东边某峡谷里,塞尔维亚人把第三十六师和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部分部队逼到走投无路,用步枪和火炮猛击。才几分钟,捷克第二十八团就“死伤数百”。身手矫健得以逃脱者,像蜘蛛般手脚并用爬上峡谷的峭壁寻找生路。有两千人只身或呈小群体窝在丘陵里整整两天,才找到回自己部队的路。[87]
高层提醒奥地利军官应尽的职责:“在集体恐慌或有人发出动摇军心之语时,得当场毙了这些犯罪者。”[88]但犯罪之人太多,军官不够多(因为已有许多军官受伤或生病),再怎么动用枪毙以儆效尤也无法提振这支军队的斗志。第五集团军带着八万兵力渡过德里纳河进入塞尔维亚;撤回河对岸时已损失高达六百名军官和两万三千士兵。几乎每个部队都失去其最优秀的军官和五分之一的配给兵力。有位奥地利军官在法兰克部逃回德里纳河对岸时不以为然地说道:“在这个国家,我们的部队和我们的装备,打不了正规战役。”[89]显然奥地利人早该事先想到这点。
八月二十日当第二集团军四个军的第三个军开始从沙巴茨往东开赴加利西亚时,放弃行动将几近完成。伯姆-埃尔莫利的集团军将陷入两头落空之境,即太早离开塞尔维亚而无法影响该地战局,又太晚抵达加利西亚而无助于该地战事。匈牙利驻维也纳皇廷使节伊斯特万·布里昂伯爵表达了奥地利与匈牙利日益失望苦恼的心情:“在巴尔干诸国、意大利、罗马尼亚带来何等可怕的效应。我们何时才能取得一胜?”[90]八月二十三日第四军最后一次试图取胜,该军士兵奉命“只带背包”渡过萨瓦河(意味着欲在没有辎重车队拖累下发动又快又狠的进攻),却在摸黑渡河时乱成一团(有些人搭汽船,有些人走桥),因而不得不取消进攻,士兵先是奉命就寝,然后奉命开拔往东。“部队士气大受打击,”约瑟夫大公论道,“他们一有机会就倒地呼呼大睡。”[91]
射杀塞尔维亚村民的奥地利步兵
奥地利步兵射杀塞尔维亚村民。有位奥匈帝国将领在一九一四年连番目睹对塞尔维亚平民的暴行后,反感地写道:“这不是文明军队所应为。”
照片来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波蒂奥雷克原指望在敌方防守薄弱的德里纳河上游取得胜利,但在此他也遭败绩。照理该与第五、第二集团军协同作战的第六集团军,因来得太迟,隔得太远,而无法与友军合作。波蒂奥雷克最后终于离开塞拉耶佛,及时赶到德里纳河上游,而得以亲自带领遭孤立的第六集团军到渡河处,在八月二十、二十一日于维舍格勒、普里博伊(Priboj)打赢无关大局的遭遇战。但他与受重创的第五集团军仍相隔一百零四公里,采尔山上几场仗打下来,第五集团军这时已令人吃惊地失去超过四分之一的兵力和四十二门火炮。[92]八月二十四日,波蒂奥雷克发出全线撤退令(“再进攻已无意义”),把第六集团军拉回德里纳河对岸。第四军放弃沙巴茨时残害该镇居民,暴行就和第六、第五集团军对德里纳河沿线村镇所为没有两样:数十名塞尔维亚男女老少被关在一教堂里数日,然后在奥地利人撤兵时遭行刑队枪决,使在奥地利欲将塞尔维亚“西欧化”的这场行动中遇害的塞尔维亚平民,达到大约三千五百人。[93]就在这十天前,波蒂奥雷克力促第六集团军“让塞尔维亚人知道该恭敬归顺奥匈帝国,一如在欧根亲王和拉德茨基(Radetzky)的时代”。[94]这场撤退丝毫没有拉德茨基当年的作风。为自己的连番挫败和滥杀无辜的恶行感到厌烦的奥地利人,退回到散落自己粪便的污秽营地。“得告诫士兵使用厕所,不要再随地大小便,”有位第八军将领气鼓鼓说道,“也得要求他们碰到长官就要敬礼。”[95]
波蒂奥雷克把错全归在康拉德头上,说:“我从不清楚第二集团军的部队是否会为我留下……我得拥有完全不受限制指挥我战场所有兵力的权力……总司令部不得再与我的下属联系。”但这场挫败毫无疑问是他的挫败。他在萨拉热窝滞留太久,然后又将司令部从后方的某个偏远地点随意转移到另一个同样位于后方的偏远地点,从未掌握这场战争的实情。[96]
匈牙利军官向蒂萨告知波蒂奥雷克的无能之后,蒂萨于八月二十三日写信给皇帝,扼要说明这位巴尔干司令所干的蠢事:“正面强攻筑有防御工事的阵地,未先充分侦察敌情,乃至未备好火炮,导致……彼此拉得很开的各纵队,在沙巴茨—洛兹尼察一线遭塞尔维亚人以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伤亡惨重,而整个第六集团军,位于南方,相隔太远,连调动部署都不可能。”[97]蒂萨大大嘲笑奥匈帝国可在将军队主力用于对付俄国的情况下击败塞尔维亚的想法,促请皇帝和贝希托尔德正视现实,把塞尔维亚摆到一旁,全力对付俄国。
但霍夫堡宫还不愿对波蒂奥雷克和其巴尔干梦想死心。这位南方面军司令官至少给皇上写了几封信,而康拉德没有。八月二十四日博尔弗拉斯安慰波蒂奥雷克:“我说啊,你的情况会好转;毕竟地球是圆的,得不停地转!”[98]对七千名死在德里纳河沿线丘陵、森林、村子的奥匈帝国人来说,地球已不再转动。还有三万奥匈人受伤,四千人被俘,四十六门火炮和三十挺机枪落入敌人手里。塞尔维亚的损失相对较低(死三千人、伤一万五千人),士气仍然高昂。塞尔维亚人嘲笑奥匈帝国的挫败,称哈布斯堡军队是“乌合之众”,蒂萨是“条蛇”,哈布斯堡君主国是“反人道的罪人”。[99]当数千名奥匈帝国伤兵被疏散到奥匈两国境内的医院和自家时,畅谈在塞尔维亚的惨败,招来最高指挥部的驳斥:“必须用他们的母语告诉士兵和军官,不准再拿这一坏消息让老百姓惊恐。他们与敌激烈厮杀,全不具有如实描述情势所必需的综观全局的眼光或冷静心态。”法兰克将军展现他一贯昧于现实的作风,建议一律予以“严惩”。[100]
对外,维也纳试图遮掩挫败,八月下旬向诸中立国保证奥地利会赢。意大利不信;当地报童一再喊着“奥地利大败”,群众示威要求与奥匈帝国开打,部队以整齐队形走过奥地利大使馆和领事馆旁,用口哨吹着《加里波第颂》和《马赛进行曲》。意大利人显得越来越好战。[101]对内,维也纳在帝国境内诸城镇张贴官方公告,说明战败原因:由于俄国介入这场战争,入侵塞尔维亚只是旨在“削弱、击退”人数多上许多之塞尔维亚军队的一个“穿插的表演”和“痛击”,而且奥地利那些措施成功收场,使奥地利得以“有条不紊地撤离塞尔维亚”。[102]在霍夫堡宫内,博尔弗拉斯把情势看得很清楚。他提醒波蒂奥雷克,得在塞尔维亚境内打几场胜仗,“以打造会使我们在巴尔干的任务更易于完成的政治情势”。“接下来呢?”博尔弗拉斯忧心如焚地问道。[103]
[1] Service Historique de l’Armée de Terre,Vincennes(SHAT),EMA,7N 1128,Vienna,Oct. 14,1897,Cdt. Berckheim,“Notes sur le haut commandement en Autriche.”
[2] Rudolf Jerabek,Potiorek(Graz:Verlag Styria,1991),110;Moritz Freiherr von Auffenberg-Komarów,Aus Österreichs Höhe und Niedergang:Eine Lebensschilderung(Munich:Drei Masken Verlag,1921),232.
[3] R. G. D. Laffan,The Serbs(New York:Dorset Press,1989 [1917]),190.
[4] Jaroslav Hasek,The Good Soldier Svejk and His Fortunes in the World War,trans. Cecil Parrott(London:Penguin,1985 [1923],433).
[5] Kriegsarchiv,Vienna(KA),Neue Feld Akten(NFA)529,Bijelina,August 9,1914,9;ITD,FML Scheuchenstuel;Hew Strachan,The First World War,vol. 1,To Arm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336;Jerabek,Potiorek,108-111;Manfricd Rauchensteiner,Der Tod des Doppeladlers:Österreich-Ungarn und der Erste Welt-krieg(Graz:Verlag Styria,1993),128.
[6] Carl Freiherr von Bardolff,Soldat im alten Österreich:Erinnerungen aus meinem Leben(Jena:Eugen Diederichs,1938),72.
[7] SHAT,7N 1127,Vienna,March 10,1889,Capt de Pange.
[8] Strachan,First World War,341.
[9] Gunther E. Rothenberg,The Army of Francis Joseph(West La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1976),175.
[10] Jerabek,Potiorek,114.
[11] Jerabek,Potiorek,9-45,69-70.
[12] KA,NFA 2115,36 ID,5 Armee Kommando to 36 ID,Brcko,Aug. 2,1914,Op. Nr. 15;Rothenberg,Army of Francis Joseph,103.
[13] Kurt Peball,“Der Feldzug gegen Serbien und Montenegro im Jahre 1914,” Österreichische Militärische Zeitschrift Sonderheft I(1965):20;Jerabek,Potiorek,116-117;Moritz Freiherr von Auffenberg-Komarów,Aus Österreichs Höhe und Niedergang:Eine Lebensschilderung(Munich:Drei Masken Verlag,1921),264.
[14] James M. B. Lyon,“‘A Peasant Mob’:The Serbian Army on the Eve of the Great War,” Journal of Military History 61(July 1997):486-478.
[15] James M. B. Lyon,“‘A Peasant Mob’:The Serbian Army on the Eve of the Great War,” Journal of Military History 61(July 1997),495-498.
[16] James M. B. Lyon,“‘A Peasant Mob’:The Serbian Army on the Eve of the Great War,” Journal of Military History 61(July 1997),499-500.
[17]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 Serbiens zur Befreiung und Vereinigung der Serben,Kroaten und Slovenen(Belgrade:Buchdruckerei des Ministeriums für Krieg und Marine,1924-26),1:32-34.
[18] Lyon,“Peasant Mob,” 491.
[19] KA,Gefechtsberichte(GB)24,483 c/2,k.u.k. Warasdiner I.R. 16,“Gefechtsbericht Kurtovica am 12. August 1914”;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49-50.
[20] KA,NFA 935,k.u.k. 72,Infanterie-Brigade-Kommando,Tagebuch,13 Aug. 1914;NFA 1795,8. KpsKdo,GdK Giesl,“Gefechtsbericht über die Zeit vom 12 bis 20 August.”
[21] Karl Kraus,ed.,Die Fackel(Munich:Kösel-Verlag,1968-76),“Die letzten Tage der Menschheit,” 35(1. Szene,1. Akt).
[22] Rothenberg,Army of Francis Joseph,150;Krauss,“Bekleidung,” 33-35.
[23] KA,NFA 935,k.u.k. 72,Infanterie-Brigade-Kommando,GM Haustein,“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am 14 Aug. bei Dobric.”
[24] KA,GB 24,484 b/5,I.R. 16,Col. Budiner,“Gefechts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von Kozjak und Dobric am 14. Aug. 1914.”
[25] KA,GB 24,483 c/2,k.u.k. Warasdiner I.R. 16,“Gefechtsbericht Kurtovica am 12.August 1914”;Joseph Schön,Sabac!(Reichenberg:Heimatsöhne,1928),144.
[26] KA,GB 24,36 ITD,GM Haustein,“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am 14. Aug. bei Dobric,”“Gefechts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auf Vk,Gradac und bei Jarebicka crvka am 16. Aug 1914.”
[27]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107,172-173.
[28] KA,NFA 1795,8. KpsKdo,GdK Giesl,“Gefechtsbericht über die Zeit vom 12 bis 20 August.”
[29] KA,NFA 529,Vienna,Aug. 13,1914,GM Kanik,Etappen-Oberkommando-Befehl Nr. 1.
[30] KA,NFA 170,17 Brig.,GdK Giesl,Aug. 25,1914,“Wahrnehmungen während der letzten Gefechte”;NFA 935,72 Inf. Brig.,Kosjak,Aug,15,1914,Ord. Off. Goriany to GM von Haustein.
[31] Haus-,Hof- und Staatsarchiv,Vienna(HHSA),Politisches Archiv(PA)I,819,Vienna,Aug. 15,1914,Berchtold to Tarnowski.
[32] Schön,Sabac,127.
[33] KA,Armeeoberkommando(AOK)1914,Evidenzbureau(EVB)3506,Evidenzbüro des Generalstabes B. Nr. 57./I.
[34]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e,1:102-104.
[35]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e,1:139-142.
[36] Schön,Sabac,29,131.
[37] KA,B/1503:6,Sarajevo,Aug. 14,1914,k.u.k. Armee-Kommando Op. 248;SHAT,EMA 7N 1129,Vienna,June 28,1903,Cdt. Laguiche.
[38]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320.
[39] Schön,Sabac,20.
[40] Schön,Sabac,133;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142-143.
[41]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320-321.
[42] KA,GB 17(k.k. 21 LITD),Tellovica,Aug. 15,1914,Landwehr I.R. 6,Capt. Rudolf Kalhous,“Gefechtsbericht über den Angriff und Einnhahme der Cer-Höhe am14.August 1914”;Schön,Sabac,99-100;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107-108.
[43] KA,NFA 489,42 Sch. Brig.,Aug. 16,1914,“Tagebuch”;NFA 170,17 Brig.,5 Armee,Op. 402/15,Brcko,Aug. 22,1914,GdI Frank;NFA 528,“9,ITD Abfertigung am 21. Aug. 1914”;GB 17,21 LITD,Kdo. Op. Nr. 75/1 Bijelina,Aug. 22,1914,FML Przyborski,“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am 16. Aug. 1914.”
[44] Le Figaro,Aug. 14,1914.
[45] Schön,Sabac,25-26.
[46] KA,B/1503:4,Sarajevo,Aug. 16,1914,Potiorek to Bilinksi.
[47] KA,NFA 528,9 ITD,“Kurzer Gefechtsbericht für die Zeit vom 12. bis 20. August 1914”;KA,NFA 935,k.u.k. 72 Infanterie-Brigade-Kommando,Tagebuch,13 Aug. 1914.
[48] KA,NFA 528,9 ITD,“Intendanz.”
[49] KA,NFA,529,Aug. 21,1914,9 ITD,nr. 170,k.u.k. 5 Armee-Kommando,GdI Frank;Jerabek,Potiorek,160.
[50] KA,NFA 2115,36 ID,4 Baon to I.R. 16 Commando,Kozjak,Aug. 15,1914.
[51] Jerabek,Potiorek,121.
[52] KA,NFA 2159,Sarajevo,Aug. 13,1914,6 Armee-Kommando,FZM Potiorek.
[53] Alfred Krauss,Die Ursachen unserer Niederlage:Erinnerungen und Urteile aus den Weltkrieg,3rd ed.(Munich,1923),33-34;KA,NFA 528,“9.ITD Abfertigung am 21. Aug. 1914.”
[54] Jerabek,Potiorek,121.
[55] KA,B/1503:4,Sarajevo,Aug. 19,1914,Potiorek to Bilinksi.
[56] Krauss,Die Ursachen unserer Niederlage,94-98;KA,GB 86,1914-15,“Erfahrungen über den Kampf um befestigce Stellungen:Vorgang der Deutschen”;Felix Prinz zu Schwarzenberg,Briefe aus dem Felde 1914-18(Vienna:Schwarzenbergisches Administration,1953),17.
[57] Schön,Sabac,146.
[58] Ströer,15.
[59] KA,NFA 1850,k.u.k. BH IR Nr. 3,Grabovci,Aug. 22,1914,Obstlt. Panic.
[60] Ströer,18.
[61] KA,G-B 21,31 ITD,Aug. 29,1914,FML Eh. Josef,“Gefechtsbericht über die Gefechte am 18. u. 19. August bei Sabac und Pricinovic”;GB 21,Op. no. 15/22,31 ITD,Aug. 15,1914,Maj. Wilhelm Jeskowski,“Bericht über meine Eindrucke in Sabac”;Schön,Sabac,78-81;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214-215.
[62] KA,NFA 2115,36 ID,GdI Frank,Op. Nr. 403/20.
[63] KA,NFA 528,G-B 21,32. ITD,Op. Nr. 29/4,“Gefechts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sö Sabac am 18. Aug. 1914.”
[64] KA,NFA 1842,32 ID,Aug. 25,1914,Op. 27/3,“Verluste”;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208.
[65]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323.
[66] KA,NFA 1846,32 ID,Aug. 19,1914,“Tagebuch”;GB 21,32 ITD,Op. 29/4,FML Griessler,“Gefechts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bei Cerovac am 19. Aug. 1914”;Schön,Sabac,97;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208.
[67] KA,NFA 1794,4. Korpskdo,Sept. 5,1914,GdK Tersztyánszky,“Bericht über die Kämpfe bei Sabac.”
[68] KA,GB 21,31 ITD,Aug. 29,1914,FML Eh. Josef,“Gefechtsbericht über die Gefechte am 18. u. 19. August bei Sabac und Pricinovic.”
[69] KA,NFA 1813,FML Eh Joseph,Aug. 29,1914,“Gefechtsbericht über den Kampf bei Sabac am 23. Aug.”
[70] KA,B/1503:6,Sarajevo,Aug. 20,1914,Potiorek to Bolfras;NFA 935,36 ITD,Aug. 19,1914,Col. Budiner to 36 ITD-Kommando.
[71] KA,NFA 1787,Sambor,Sept. 4,1914,4 Korps-Kommando to 31 Infanterie-Truppen Division;Rothenberg,Army of Francis Joseph,142;KA,NFA 1794,4 Korpskdo,Sept. 5,1914,GdK Tersztyánszky,“Bericht über die Kämpfe bei Sabac.”
[72] Jerabek,Potiorek,125.
[73] KA,GB 42,Han Glasinac,Aug. 27,1914,Col. Konopicky,4 Geb. Brig.
[74] Schön,Sabac,26.
[75] KA,NFA 2116,36 ID,Op. Nr. 77,Brcko,Aug. 5,1914.
[76] KA,GB 42,Han Glasinac,Aug. 27,1914,Col. Konopicky,4 Geb. Brig;NFA 2159,Han Gromile,Aug. 27,1914,4 Geb. Brig.,Abfertigung.
[77] KA,GB 42,7 Geb. Brig.,“Gefechts-Bericht über den Angriff auf die Höhe Panos am 20. Aug. 1914”;NFA 2159,Han Glasinac,Aug. 27,1914,k.u.k. 4 Gebirgsbrigade-Kommando,“Resumée der Auszeichgsanträge.”
[78] KA,GB 24,36 ITD,“Gefechts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bei Zavlaka-Marjanovica am 18-21 Aug. 1914”;GB 74,k.u.k. 42 HID,Op. 200/I,Patkovaca,Sept. 3,1914,“Gefechts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von Krupanj,16. Aug. 1914.”
[79] KA,B/1503:7,Vienna,Sept. 26,1914,Bolfras to Potiorek;NFA 2159,18 ITD,220/10,Aug. 20,1914,FML Ignaz Trollmann,“Äussere Abfertigung.”
[80] Schön,Sabac,25;Schwarzenberg,Briefe aus dem Felde,15.
[81] KA,NFA 2115,k.u.k. 13 Korps-Kommando,Op. Nr. 194/56.
[82] Andre Mitrovic,Serbia’s Great War 1914-1918(West La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2007),67-68.
[83] KA,MFA 528,9 ID,“ITD Abfertigung am 21. Aug. 1914”;NFA 2159,18 ITD,220/10,Aug. 20,1914,FML Ignaz Trollmann,“Äussere Abfertigung”;NFA 2115,36 ID,k.u.k. XIII Korps Kommando to 36 ID,Dugopolje,Aug. 13,1914.
[84] R. A. Reiss,Report on the Atrocities Committed by Austro-Hungarian Forces(London,1916);Jonathan Gumz,The Resurrection and Collapse of Empire in Habshurg Serbia 1914-1918(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54-55;Laffan,The Serbs,191-195.
[85]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218-219.
[86]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Grosze Krieg,1:245.
[87] KA,GB 74,k.u.k. 42 HID,Op. 200/Ⅲ,Patkovaca,Sept. 4,1914,“Gefechtsbw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bei Bela-crvka 18. Aug. 1914.”
[88] KA,NFA 475,41 Sch. Brig.,Aug. 22 and 27,1914,FML Przyborski.
[89] KA,NFA,GB 12,k.u.k. 9 ITD Kdo Op. Nr. 221,“Kurze Gefechtsbericht für die Zeit vom 12. bis 20,Aug. 1914”;Peball,“Der Feldzug,” 25.
[90] Holger H. Herwig,The First World War:Germany and Austria-Hungary 1914-1918(London:Edw. Arnold,1997),88-89.
[91] KA,GB 21,32 ITD,Op. 29/4,FML Griessler,“Gefechts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bei Jevremovac am 23. Aug. 1914”;KA,GB 21,31 ITD,Aug. 29,1914,FML Eh. Josef,“Gefechtsbericht über den Kampf bei Sabac am 23,August.”
[92] KA,B/16(FML Ferdinand Marterer),Tagebuch,Aug. 26,1914.
[93] KA,B/1503:6,Sarajevo,Aug. 20,1914,Potiorek to Bolfras;Gumz,Resurrection and Collapse,55-58.
[94] KA,B/1503:6,Sarajevo,Aug. 13,1914,Armee-Kommando-Befehl Nr. 1,“Soldaten der 6. Armee!”
[95] K A,NFA 170,Pratkovica,Aug. 21,1914,k.u.k. 17 Infantrie-Brigade-Kommando.
[96] KA,B/1503:6,Sarajevo,Aug. 21,1914,Potiorek to Bolfras.
[97] Jerabek,Potiorek,134-135.
[98] Jerabek,Potiorek,136.
[99] KA,AOK(1914/15)EVB 3510,“Die österreichisch-ungarische Kanaille,” Aug. 27,1914;Jerabek,Potiorek,131.
[100] KA,NFA 2115,36 ID,Brcko,Aug. 31,1914,5 Armee Oberkommando to VIII and XIII Corps.
[101] HHSA,PA I,819,Sofia,Aug. 21,1914,Tarnowski to Berchtold;Jenikoj,Aug. 22,1914,Pallavicini to Berchtold;Sinaie,Aug. 23,1914,Czernin to Berchtold;PA I,845,Naples,Sept. 1,1914,Egon Pflügl to Berchtold;Rome,Sept. 8,1914,Karl Macchio to Berchtold;Milan,Sept. 30,1914,Györgey to Berchtold.
[102] HHSA,PA I,819,“Communiqué vom 22. Aug. 1914.”
[103] KA,B/1503:6,Vienna,Aug. 25-26,1914,Bolfras to Potiore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