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197)11月,曹操率军再征南阳郡。
这次军事行动前,荀攸曾劝曹操暂时不要在南面用兵,他的理由是:“张绣与刘表相恃为强,然而张绣只是一股游军,处处要仰仗刘表的接济,刘表一旦不给他提供资助,二人势必分离。不如暂时缓兵,让他们自动分开;如果我们攻得急,刘表对张绣肯定不能不管,要全力相救。”
事后证明,荀攸的这个分析是有远见的,但曹操考虑到南面的事不能拖下去,必须尽快解决,好让自己无后顾之忧,可以腾出手来对付东面的吕布和刘备。所以曹操没有采纳荀攸的建议,继续进兵。
大军首先抵达南阳郡最北边的叶县,与驻守在那里的曹洪会合。如果曹操再不来,曹洪可能真守不住了,张绣的部队以凉州军为老底子,战斗力很强,刘表又派邓济等人支援张绣,南阳郡呈现一边倒的态势。曹操首先进军湖阳,那里是刘表的人马驻守,曹军攻克湖阳,生擒了刘表的部将邓济。
之后,曹军转攻舞阴,将其攻克。在肃清了宛县这些外围后,曹操率军攻打张绣的大本营宛县,又一次进军到淯水河畔。这里是曹操的伤心之地,去年,他的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以及心爱的将领典韦都战死在这里。
在曹军的强大攻势下,张绣的主力离开宛县南撤,退到距宛县100多里的穰县,即今河南省邓州市附近。曹军占领了宛县,取得了此次南征的最大胜利。或许可以考虑就此收手,以宛县、舞阴一线为分界与张绣、刘表形成对峙,将南阳郡一分为二,压缩张绣所部的生存空间。
但曹操彻底解决张绣的心情很迫切,不仅因为有仇要报,而且不把卧榻旁边的这只虎除掉,他睡觉都不觉得安心,所以曹操亲自率军继续追击,对穰县发起了进攻。
张绣顶不住,急忙向刘表求援。正如荀攸分析的那样,刘表可以坐视张绣被消耗,却无法置其被消灭于不管,刘表立即派兵北上驰援张绣。没有确切记载刘表派了多少人马前来,但一定不少,动了老本。
刘表的人马不仅有来驰援穰县的,还分出一些去占领穰县周围的一些战略要地,其中有支人马占领了一个叫安众的地方。当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个细节,因为穰县才是焦点。
穰县城里的张绣迎来了刘表的援军,士气大振,曹操攻城遇阻。
张绣在城里做着长期守城的准备,按照眼下的阵势,曹军想攻破穰县,一时半会儿做不到。果然,张绣接到报告,说曹军退兵了。
张绣害怕曹操使诈,下令先不要贸然去追。但曹军撤得很迅速,一路向北而去,张绣看看不像有诈,于是大着胆子追了上来。这的确不是曹操使的诈,曹操下令回师是真的,因为许县大后方出了问题。听说曹军主力南下,田丰劝袁绍趁机袭击许县,将献帝抢到自己这里来,袁绍那边有人叛逃到曹营,提供了上述情报。
曹操接到情报后认为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迟疑,即刻北撤。这件事很蹊跷,可以猜测的是,要么田丰真有此议,而袁绍确实准备发兵袭取许县,要么是袁绍造的谣,目的是不让曹操太顺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是贾诩的计策,为了解穰县之围故意制造谣言。不过曹操在做出回师决定时一定是有充分依据的,如果这样看,第一种可能性应该最大。
曹军要回师许县,最快速的推进方式是走南方大道。东汉的南方大道跟东方大道、东北方大道一样,是全国交通网里的骨干线路,它起自洛阳,联结鲁阳、宛县、穰县、襄阳以及南郡的治所江陵、武陵郡的治所汉寿,走这条道就好比上了高速公路,直线距离最短,路也最平坦宽阔。
曹操现在只想火速回师以解许县之危,因此想都没有想,指挥人马沿着南方大道向北疾行,要走这条路必须路过安众。
安众此时已在刘表的手中,穰县以北仅20多里处是一片山地,地势很险要,南方大道在此穿山而过,形成了一处要塞,这就是安众。
曹操包围穰县时没有想过这么快就会撤军,所以忽视了背后的这处要点。刘表的援军恰恰发现了这里很重要,于是分重兵占领,实际上断了曹军的后路。刘表的人马进入安众要塞后,立即整修防御工事,以南方大道为轴线,以山地为依托很快建成了一条东西连绵数十里的防线。曹操率军抵达安众,突然发现过不去了,如果绕道而行,无论向西还是向东都是山区,道路不畅,费时费力不说,敌军依托有利地形更容易袭击自己。
安众防线就像一条铁链,牢牢地缚住了急于回师的曹军。张绣也指挥穰县的人马从后面杀来,曹军面临前后被夹击的不利处境,局面一时陷入僵持。
情况显然对曹军很不利,虽然人数占优势,但在有限的区域内兵力难以全部展开,在这种情况下,守着有利地形的一方更占优势,曹军陷入了所谓的死地。在此关键时刻,曹操发挥了军事上的天才想象力,指挥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了看似牢不可破的安众防线,并且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
曹操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史书没有详细解释。曹操此前曾给荀彧写了封信,说只要到了安众,必然能打败张绣,后来果然把张绣打败了。回师后荀彧见到曹操,讨教破敌的办法,曹操的回答是:“兵法说‘归师勿遏’,而敌人非要阻挡我们的归师,并且跟我们争夺死地,我所以知道他们必败。”
但这番话等于没说,不是所有的归师都能打胜仗,也不是在所有的死地里都能起死回生。其实,曹军之所以化险为夷,是因为他们采取了敌人想象不出的作战方式,这就是地道战。
曹操白天与敌人对阵,晚上悄悄地在最险要的地段挖掘地道,这项巨大工程估计颇费时日,绝不是一夜之间可以完成的。曹军到达安众时是5月,回师到许县荀彧向曹操讨教破敌秘密的时候已经是7月了,这从侧面印证了安众地道挖掘工程量的巨大。
最后,曹军的工兵部队以顽强的毅力挖通了安众防线,曹操指挥人马趁夜遁去。
天亮后,张绣吃惊地发现数万曹军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侦察之后才发现,曹军已从地道里越过了他们精心构筑的防线,张绣立即下令追击。贾诩过来劝张绣不要追,否则必然失败。张绣不听,指挥所部人马以及刘表的参战部队全军压上,沿着曹军撤退的路线追击,但是吃了败仗。
他们还没有追上撤退的曹军,却先后迎面遇上了曹军新投入战场的两支生力军,这两支人马不约而同挡住张绣、刘表联军,上来一顿猛打,把张绣、刘表联军打得大败而回。
这两支人马,一支由曹仁带队,一支由李通率领,他们倒不是商量好的统一行动,而是碰巧遇到了一起。曹仁没有随曹军主力行动,曹操派他肃清宛县附近几个县的残敌,而李通驻守在南阳郡以东的汝南郡,是曹军距此最近的部队。这两支人马都是得知曹军主力被阻于安众防线而前来解围的。赶到时,正好遇着曹操率大队人马从地道里钻出来仓促北撤,所以当张绣的人马杀过来时,正好与他们相遇。
追击不成损失不小,张绣很后悔。谁知贾诩这时又过来,力劝张绣立即再追,张绣以为听错了:“当初没听您的话,结果打了败仗,现在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追?”贾诩分析说:“现在敌情出现了新变化,去追一定能取胜。”
张绣抱着将信将疑的想法派人追击,这一次竟然打了胜仗。事后张绣请教贾诩胜败的原因,贾诩说:“曹军开始退却,但曹操必然会派精兵断后,我们追击肯定失败。打败了我们的追击,他们又会轻军前进,没有料到我们会再来,所以我们就能取胜。”张绣听了,简直佩服得要命。
曹操再征张绣,居然又遭失败,在曹操的军事生涯中,这还是绝无仅有的事。曹操回到许县,对荀攸感慨地说:“没有听先生的话,才造成今天的结果呀!”言语之间,对一再败于南阳郡十分后悔和无奈。
曹操从南阳郡回师,并没有看到袁绍来袭。
这有两种可能,一是袁绍压根没有这样的打算,前面放出的风声只是虚晃一枪;二是曹操的迅速回师让袁绍失去了最佳进攻时间,所以放弃了奇袭许县的计划。但是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张绣都打不过,曹操的心情很沮丧。更为要命的是,这种情况滋长了某些人的骄傲情绪,认为曹操不过如此,比如袁绍。
袁绍一直对曹操把献帝接到许县一事耿耿于怀,去年他曾给曹操写过一封信,以许县地理位置偏僻、地势低湿为由,要求曹操把献帝迁到兖州刺史部的鄄城,这里虽然还属于曹操的控制区,但距袁绍的控制区只隔一条黄河,袁绍的用心很明显。曹操当然拒绝了袁绍的提议,这次南征回来,他又接到了袁绍的信,不仅旧事重提,而且流露出对曹操的不尊重。曹操看了大怒,以至于行为都有些失常。
当时大家不知道原因,还以为是因征讨张绣失利造成的,所以都觉得着急,老朋友钟繇就此事去问荀彧,荀彧说:“曹公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对于既往之事不会过于放在心上,现在必然是因为别的事。”
荀彧于是来见曹操,询问缘由,曹操出示了袁绍的来信:“我真想讨伐这个不义的人,但是力量不够,你说该怎么办?”
针对曹操提出的问题,荀彧其实早有考虑,他说了一段很长的话,认为曹操在用人、度量、谋略、法令等方面都超过袁绍,袁绍再强大也没有用。曹操不是一个爱听奉承话的人,但荀彧所说的都不是虚言,荀彧在袁绍身边待过,对袁绍的了解还是比较准确的,郭嘉后来也向曹操谈了相似的看法,曹操心里的阴云散去了一大半。
落实到具体对策上荀彧和郭嘉的意见非常一致,他们都认为应当把南阳郡的事放一放,先取吕布。荀彧认为如果不先取吕布,那么以后要解决袁绍相当困难。郭嘉认为袁绍正北击公孙瓒,可以趁着他主力远征时东取吕布。如果失去这个机会,等到袁绍发起进攻时以吕布为外援,那就太危险了。
曹操同意他们的看法,但心里有一些顾虑:“我比较担忧关中方面,如果关中处理不好,羌人、胡人加上南面的益州就会与袁绍、吕布等人联合起来,到那时我们将四面都是敌人,虽然据有兖、豫二州,却也顶多只占天下的六分之一而已呀!”就此荀彧有自己的看法:“关中地区目前大的割据势力有十几支,彼此互相不服,其中韩遂和马腾最强。他们看见关内相争,必然各自拥兵自保。现在如果主动联合他们,示以恩德,和平的局面虽然不能维持太久,但也可以坚持到整个关东地区平定之后。”荀彧的分析正切中要害,很有说服力,让曹操心中顿时亮堂起来。
荀彧推荐钟繇出镇关中,曹操同意,于是辞去自己兼任的司隶校尉一职,让钟繇以侍中的身份兼任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各军,授予钟繇遇到有些问题可以先处理再上报的权力。钟繇不仅是个书法家,而且属于实干型人才,他有胆有识,沉着勇毅,他到达关中时,当时活跃在关中一带的割据势力除段煨、李傕外还有很多股,其中马腾、韩遂的势力最为强大,钟繇给他们写信,表明利害,劝他们忠于朝廷。经过对形势的分析,马腾、韩遂选择了向许县朝廷靠拢,他们各送一名儿子到许县作为人质,以表明自己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