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麋鹿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战争来了,还要到处乱逛,很危险的。
乐伯看到麋鹿,瞬间就想到了脱身的办法,只见他对准麋鹿就是一箭,这一箭射得够准,直接把麋鹿射翻在地。
“快停车,摄叔,你去把麋鹿献给晋国人。”乐伯下令,于是许伯赶紧把马拉住,摄叔跳了下去,一把将麋鹿提起来,扛在肩上,向追来的晋国人走去。
鲍癸一看,这楚国人怎么跑着跑着扛过来一头麋鹿?什么意思?当时也拉住了马。
摄叔把麋鹿放在鲍癸的车前,然后说:“晋国的兄弟,我们刚才是去问候你们的。如今还不到时令,应当奉献的禽兽还没有出现,暂且献上这头麋鹿,作为您随从的佳肴吧。”
鲍癸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多谢你们的馈赠了,那我们就不远送了,一路走好啊。”
楚国人登车,绝尘而去。
“看看人家楚国人哪,射箭射得准,还懂得外交,还这么有礼貌,真不愧是大国啊。”鲍癸望着楚国人的背影,由衷地说。
春秋时期的人打仗,有的时候真的很天真。刚才还在你死我活,现在又成了串亲戚了。
【晋国人的应对】
乐伯跑了,可是蔡鸠居有麻烦了。
“你是来忽悠我们的吧?你这边来和谈,怎么还派人来挑战?”晋国的将领们都有些愤怒,赵括大声质问起来。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猜测他们是偷偷跑出来挑战的,不是大王派来的。”蔡鸠居连忙解释,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能小心翼翼。
“不行,你们楚国人不讲信用,你的话我们就不能信了。”赵同说。
蔡鸠居没话说,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说什么也没用了。
“我说吧,跟楚国人有什么可谈的?照我说,宰了楚国使者,直接跟楚国人决一死战吧。”先縠趁机就要杀人。
蔡鸠居瞪了先縠一眼,心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当个使者还要被杀?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来挑战,竟不管自己的死活。想是这么想,还不能表现出害怕来,还要作出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架势。
还好,有人救他。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让他走吧。”士会说话了,他实在忍不住要说话了。
先縠不依不饶,一定要杀了蔡鸠居。眼看又要争吵起来,荀林父终于决定果断一回。
“使者,你先回去,把我们的条件转达楚王,若是楚王同意,我们再商量具体的撤军方式。”荀林父把蔡鸠居打发走了,他怕再闹下去,先縠等人就要动手了。
蔡鸠居走了,可是晋军的争吵并没有结束。
“主帅,楚国人来挑战,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坚决要求去楚军大营挑战。”说话的名叫魏锜,是魏犨的二儿子。
“算了,别惹事了。”荀林父拒绝了魏锜的请求。魏锜哼哼唧唧,很不满意。荀林父不去理他,问大家:“各位,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
先縠、赵括等人斜着眼,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
“我看,不如我们也派特使过去,探一探楚王究竟什么意思,也摸一摸楚军的虚实。”赵朔提了个建议。大家都不好反对。
“好主意,谁去走一趟?”荀林父认为这个主意不错,至少算是个主意。
没人答应,主战派不愿意去,主和派也不愿意去。
“谁愿意去走一趟?”荀林父再问。
还是没有人回答。
荀林父一看,似乎只好派下去了,没想好派谁呢,终于有人搭茬了。
“我去,让我去吧。”又是魏锜。
荀林父是很不想让他去的,他知道这是个二百五。可是,除了他,没有别的人愿意去,如果再不让他去,既得罪人,自己也没有面子。
“好,你去吧。记住,言语要温和有理,把我们的条件说清楚,即使对方挑衅,也不要回击,记住了吗?”荀林父嘱咐。
“知道了。”
魏锜摇头晃脑地走了,似乎很得意。
【如此使者】
魏锜确实很得意,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按照赵盾制定的规矩,六卿为公族。但是,赵盾本人把自己的几个兄弟都弄成了公族,大家看着就有些怨气。
魏犨家族原本与赵家地位相当,如今却差了许多,魏家的人很不服气,魏锜就是其中最不服气的一个,常常说:“你赵家阿猫阿狗都成了公族,凭什么啊?”
赵盾死了之后,魏锜就开始蠢蠢欲动,不久前申请担任公族大夫,混进公族队伍,结果呢,因为各项条件不符合,被拒绝了。
就为了这个,魏锜心怀不满,这次出征,下定了决心要把晋国军队搅和失败。如今得了这么个差事,心里当然高兴。
“想平平安安回家?没门,就算楚国人真不想打,老子也要撺掇他们打过来。”魏锜心中暗想,就这么去了楚军大营。
魏锜走了,荀林父正要宣布散会,又有人发言了。
“主帅,楚国人派了一个使者,然后又派了一个人来挑战。咱们现在有使者了,还要有人去挑战啊,派我去吧。”又是一个请求挑战的。
荀林父心想,怎么刚才都不发言,现在都发言了?抬头去看那个挑战的人,禁不住心中叹了一口气,借用《水浒传》上的话,那就是:只叫得苦。
此人名叫赵旃(音沾),跟他爹一样难缠。他爹是谁?赵穿。
赵旃人称赵大胆,谁都不敢惹他,因为他有公室和赵家双重背景。
“我看,还是算了吧,等魏锜回来再说吧。”见是赵旃,荀林父说话也客气一些。
“不行,难道我比魏锜差?他能去楚营出使,我就不能去挑战?既然不让挑战,我也要去出使。”赵旃不挑战了,要出使了。
“那,那好吧。”荀林父吞吞吐吐,竟然同意了。
肉啊,荀林父真肉。
赵旃摇摇晃晃出去了,似乎很过瘾。
赵旃确实很过瘾,他终于找到机会了。
赵旃的老妈是晋襄公的女儿,也就是说,赵旃是公室的亲戚。同时,他还是赵家的人。有了这两座靠山,赵旃的政治资本算是雄厚。同他父亲赵穿一样,赵旃很自负,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牛的人物。
赵穿一辈子没能干上卿,赵旃就很替自己的父亲不平,他认为自己天生就应该是个卿。郤缺鞠躬尽瘁的时候,他就强烈要求当卿,谁知道被荀林父给了郤克。赵旃很愤怒,他发誓要报复荀林父。
现在,机会来了。
“该死的老荀,让你牛,这次一定要让你打败仗,回去被砍头。”赵旃恨恨地说,他有自己的打算。
荀林父很肉,但是,他不傻。他知道,如果没有老天爷来拯救的话,这一次一定要栽。
荀林父不傻,但是,他很肉。尽管他知道在劫难逃,他却没有办法改变。
他现在能做的是什么?
等待命运的到来。
还有呢?
准备逃命。
“婴齐,你率领你的部下去安排渡船。”荀林父暗中派了赵婴齐去黄河岸边安排渡船,准备战败之后渡河。
赵婴齐虽然也是赵家的人,但是跟两个哥哥赵同、赵括关系一直不好,反而跟荀林父亲近一些,因此这个任务就安排给了他。
不仅荀林父知道晋军必败,士会和郤克也都看出来了。
“巩朔、韩穿,你们俩在敖山山口布置七道埋伏,一旦形势不利,掩护主力撤退。”士会做了周密安排,以防万一。
郤克跟先縠一向关系不错,他主动去提醒先縠。
“老先,派赵旃和魏锜这两个心怀不满的家伙去当使者,一定会激怒楚国人的,到时候楚国人可能就会一怒之下来袭击我们,要做好防范啊。”
“怕什么?不怕。”先縠断然拒绝。
战神先轸怎么有这么个衰神儿子?
【第三次和平谈判】
魏锜牛哄哄地来到了楚军大营。听说晋国特使来了,楚庄王亲自接见。
“大王,我代表我军主帅向你们表明严正立场,立即无条件从郑国撤军,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魏锜上来就是威胁,连眼皮子也不抬。
楚庄王愣了一下,没见过晋国使者,以为一个个都应该是经纶满腹、彬彬有礼的,谁知道这个美好印象一下子就完蛋了。
“你谁啊?”楚庄王问。
“我?魏锜。”魏锜依然很牛的样子。
楚国的将军们见魏锜一点礼数也不讲,都非常恼火,恨不能拔剑宰了魏锜。想当年城濮之战的时候,两国使者是多么优雅和有礼貌?再想想当年传说中的晋文公一行在楚国的时候是多么的有理有礼有节?楚国人心中对晋国人的那么一种崇拜立即烟消云散了。
按照规矩,魏锜应当以对本国君主的礼节拜见楚庄王,要自称“外臣”,还要说自己“斗胆前来”,等等。
“你?能代表你们主帅?”楚庄王接着问。他没有听说过魏锜这个人,这人在晋军中的地位并不高,所以庄王有些怀疑。
“不错,我家主帅说了,你们的条件很无理,我们不答应。”魏锜接着说。他是铁了心要激怒楚国人。
“你们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们的提议,提出撤军条件了吗?”楚庄王压着火,再问。
“嘿,我们后悔了,后悔了行不?”魏锜说话满不在乎。
“嚓。”拔剑的声音,谁?大将潘党。
“小兔崽子,不知死活,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老子宰了你。”潘党实在忍不住了,要杀魏锜。
魏锜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大、大王,两国交兵,不斩来、来使啊。”魏锜真有点害怕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楚庄王的脸上,只要楚庄王一挥手,大家就会上去把魏锜砍成肉酱。
楚庄王笑了。装的?不是装的,是真的笑了。他觉得魏锜这个兔崽子简直就是自己在晋国的卧底。有这兔崽子的表现,自己的战前动员都可以免掉了。
“魏锜,你走吧,代我向你们主帅致意。”庄王淡淡地说。
魏锜拣了一条命,这回老老实实谢过了楚庄王,在众人的怒视中溜了出去。身后,听见楚军将领们问楚庄王:“大王怎么放过了这个小子?”
出了楚营,魏锜得意地笑了。之后,哼着流氓小调,一路轻快地回晋军大营。走出去不到一里路,就听见身后有人高喊:“魏锜休走,留下命来。”
魏锜回头一看,吓得一个哆嗦,只见潘党带领一哨人马追了过来。原来,潘党私下里来追杀魏锜了。
“哎呀妈呀,快,快跑。”魏锜命令御者快马加鞭,赶紧逃命。
魏锜的战车在前面没命地跑,潘党带着四五乘战车在后面拼命地追。魏锜不敢放箭,因为他知道,潘党是神射手,要是对射的话,死的一定是自己。而潘党之所以不肯放箭,是因为他一定要活捉魏锜,羞辱他之后再杀他。
眼看着越追越近,就在魏锜几乎绝望的时候,他猛地看到了救星,一群救星。
前面,出现了六头麋鹿,魏锜开弓一箭,射倒其中一头。魏锜也来不及跟车右说话了,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一把拎起麋鹿,再回头,潘党的战车已经到了眼前。
“将军,作战辛苦,吃不好喝不好的,我给您献上一头麋鹿,给您和您的部下改善生活。”魏锜壮着胆子,把麋鹿献给了潘党。
潘党一愣,想了想,乐伯献鹿,人家晋国人就放了他,如今魏锜也玩献鹿,如果不放他,岂不是显得楚国人没有风度?
“嗯,多谢多谢,一路走好,不远送了。”潘党收了麋鹿,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倒好像这一路上不是追杀,而是送行。
魏锜高高兴兴回去了,他决定再射几头麋鹿备着。
【流浪歌手】
魏锜回到晋营,添油加醋将自己在楚营的表现说得天花乱坠,说是自己的义正词严镇住了楚国人。至于被潘党追杀那一段,则说成自己的神箭吓退了对方,为了表现晋国的风度,将麋鹿赏赐给了楚国人。
先縠表扬了魏锜。
赵旃听说之后,很不服气。他决定,自己要来点更绝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赵旃带着筝、席子和麻布,驱车前往楚军大营。就在楚军中军大营外面,把席子一铺,盔甲随手一扔,然后一屁股坐下去,开始弹筝唱歌。如果不是在打仗,赵旃整个就是一流浪歌手了。
这一下,整个楚军中军被惊动,大家纷纷探看,只见一个晋国人在楚军大营的大门口目中无人,弹筝唱歌。
“欺人太甚。”潘党火大了,张弓搭箭,就要开射。
“慢着,让他唱罢。”楚庄王制止了他。
消息传开,楚国三军都非常愤怒。上午来了个口出狂言的魏锜,现在又来这么一个流浪歌手堵在中军大营前唱歌,这不是欺上门来了吗?
许多人要冲出去杀了晋国人,只是楚庄王派了亲兵卫队守住营门,才阻止了众人。
在纷扰混乱之中,有一个人分外的冷静,这个人就是巫臣。整个晚上他做了一件事:把魏锜射中麋鹿的那支箭悄悄地弄了回来。
巫臣打的是什么算盘?
战争为了什么?土地?金银财宝?或者女人?
巫臣只是想为战争增添一点浪漫的色彩。
决战前夜。
至少对于楚庄王来说,这是决战前夜。
楚庄王的卫队分为左右两广,每广三十乘战车。卫队的任务一是保护楚庄王,充当卫戍部队的角色,二是巡视中军,充当宪兵的角色。通常,右广负责早上到中午这段时间,左广负责中午到天黑这段时间。
“屈荡,明天早上早起,我要用左广。”楚庄王对负责左广的屈荡下命令。屈荡没有多问为什么,安排士兵早些休息,准备第二天早起。
楚庄王并没有安排右广换班,也就是说,右广同样也还要在明天早上值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左右两广明天早上将同时出动。
左右两广同时出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下午不用值班了。
绝密会议,参加人员为:孙叔敖、虞邱、子重、子反和伍参。
绝密会议的内容不得而知,因为是绝密会议。
绝密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月朗星稀。
楚军大营外,赵旃还在孤独地歌唱。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歌声悠扬,直入天籁。
多么写意的夜晚啊。
赵旃被一阵鼓声惊醒,揉揉眼睛,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在哪里?”赵旃发现自己在野地里,有些吃惊,猛然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在楚军大营的前面唱歌,也不知道唱到哪里,就睡着了。
顺着鼓声看过去,只见楚军大营开了营门,几十乘战车杀了出来。
“哎呀妈呀,快跑吧。”赵旃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筝也不要了,盔甲也来不及穿了,跳上战车,催促御者赶紧逃命。
御者也是刚醒过来,发现情况不妙,扬鞭打马就跑。
赵旃在前面逃命,后面,三十乘楚国战车紧追不舍。
赵旃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享受了国际最高规格:楚庄王亲自领兵来捉拿他。庄王在左广的指挥车上,彭名驾车,屈荡为车右,率领着左广的三十乘战车追杀赵旃。
想想看,楚庄王的禁卫部队,车是最好的车,马是最好的马,战士是最好的战士。赵旃人困马乏,怎么能逃得了?
很快,楚军左广卫队就迫近了赵旃,并且从侧面追了上来。赵旃的车右被楚庄王一箭射倒,屈荡的大戟随后刺了过来。赵旃见势不妙,跳下车来,好在身上没有盔甲,逃跑倒是快了很多。赵旃顺势一个前滚翻起来,一个加速跑,跑进了旁边的树林。
屈荡也跳下车来,追到树林中。
两个人边跑边斗,赵旃的衣服被屈荡的剑刺烂了。
眼看赵旃就要玩完,突然前面一阵尘头,晋国人来了。
原来,荀林父见赵旃一夜不回,担心这家伙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回去不好交代,于是派了三乘战车前来接他,恰好遇上屈荡追杀赵旃。
屈荡见对方人多,不敢再追,急忙回来,会合左广卫队。
此时的楚军大营已经集合完毕,孙叔敖站在指挥车上。
“兄弟们,大王亲自去追晋国人了。如今,晋国人已经包围了大王,现在我命令,全体出击,直袭晋国大营。”孙叔敖发起了攻击令。
楚国军队一声欢呼,他们早就憋足了火气和力气要跟晋国人拼命了,如今大王被围,正是立功的好机会。
如狼似虎,楚军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