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方舆纪要》等传统史地著作多有一句惯用语“得某地者得天下”,对山河、城市在军事上的意义也往往做出决定性的定论。而通过本编诸战例的分析可见,在实际战争中并不存在这种僵化的必然性。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并非地理环境,而是一个军事—政治体的自我整合程度,社会形态、政治结构是战争的决定因素,它们决定着战争的发生、形式,而战争又影响着社会、政治结构的重组。
在战史研究中,研究者往往强调军事技术、地理环境、统帅决策对战争胜负的决定意义。但将视野拉远就会发现,政治结构才是决定政权军事成就的关键。本编以桓温和刘裕的北伐为例,讨论了不同政治结构下的战争形态。东晋门阀政治之下掌握军政权力的士族门阀拥兵自重,互相觊觎和掣肘,对北方的战争一直少有建树;而刘裕为首的北府军人势力则消灭了士族分权,确立了令行禁止、赏罚严明的政治秩序,一洗士族政治的萎靡,从而对外连续攻灭北方政权,对内重建了皇权的独尊地位。再以近代为例,北洋水师的覆灭、甲午战争的失败,根源在于晚清政权的涣散,地方实力派借办洋务拥兵自重,与桓温的失败如出一辙。而在朝鲜战争中,新中国的志愿军能够与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平分秋色,也正因为通过历次政治运动消灭了离心倾向,使政权具有极高的运行效率与社会动员能力。
当然,政治结构并非自动生成。集权、高效的政治结构,也都是战争洗礼和锤炼的产物。春秋贵族社会的分权特征很明显,但通过“三家分晋”等内部战争,逐渐形成了以战国七雄为代表的新型集权国家,又经历百余年战争过渡到秦朝的统一。东晋门阀政治涣散,也是在一次次内战中出现了北府兵势力的崛起,最终由军人势力结束了士族的统治,并将战争机器转向对外扩张。而西晋八王之乱后的政治涣散局面,在北方也是通过刘、石政权的战争而重建集权的。政治体系和战争由此实现互动,战争孕育的新军人阶层建立更高效的专制政体(或表现为北方民族入主的形式),并进行新一轮扩张。政治分权涣散—通过内战走向集权—新兴政权对外扩张,构成了一个从内到外、从政治到军事的连续发展过程。中国历史自春秋进入战国争霸、秦统一和西汉的大扩张,是这个循环的第一次展示;而自两晋十六国的解体、南北朝的争霸到隋及唐前期的大扩张,则是这个循环的第二次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