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不是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家庭教师么,教家馆。这个杨家的小姐呢,丽珍姑姑,跟我爸不错,比较喜欢我爸。
宗:后来的杨家在东直门住。东直门大街路南,我还在那儿住过,四合院,外院是南房,里院是四合院,这已经是败落了,原来的杨家是大宅门,几进房子,后头还有后花园。
[老姑姑:你丽珍姑姑不姓杨,姓赵,赵丽珍。有个卧云居士,知道吧?赵静臣。是你丽珍姑姑的哥哥还是弟弟,唱老旦的。]注90
宗:卧云居士是杨夫人的弟弟,就是我父亲教的这个孩子的家长,父亲教他英文。丽珍大姑跟父亲年轻的时候相好,但是父亲家穷,家长不愿意,就另外嫁了一个杨济安,但是旧情难忘呢,就认干亲了,他们的孩子们认我爸干爹。走动比较多。
碧:我出生以后还经常上他们家去呢。别看他们家有钱,对我们也特好。他们家办大的活动,我们还去做客。
宗:卧云居士是票友,唱老旦的,在龚云甫之后,李多奎之前注91,地位相当高,名声也好,因为他做派、唱腔都比李多奎好。李多奎京剧界叫李多爷,外号“拼命李”,就是嗓子特别高。卧云居士不是,有韵味,凄凉悲壮的劲头。我听过他的《辕门斩子》,也有照片。那时候我很小,到他们家去玩。
碧:我们去了给磕头,磕头给钱。
宗:他们叫太太嘛,不叫奶奶,旗人的称呼。
碧:我印象里到节假日晚上,在院子里摆多少桌宴席——赏月。
宗:后来杨济安的妹妹在故宫工作了一段,父亲介绍的,通称小姑娘。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春节拜年对她还得磕头,她是他们家里头最年轻的,但是是我的长辈,是父亲同辈的人。
[定:赵家是干吗的?
老姑姑:不知道,他们家特有钱,旗人,排场可大了。
定:怎么个排场?
老姑姑:到庆和堂注92去出份子,得带着老妈子,带着两包子衣服。去的时候穿得挺什么的吧,等回头吃饭的时候,吃完了饭了,就得到后头换一套衣服去。等到这伙人打牌,唱什么的,她又换一身衣服,得换三回衣服。那衣服都是大镶大沿的。]
宗:丽珍姑姑她们欣赏堂会,我见过她们姑嫂拍的一张《贵妃醉酒》的剧照,她去(“扮演”之意)杨贵妃,她的小姑子就是小姑娘去太监,就是高力士。一有堂会的时候这女眷们都集中,穿着旗袍,这儿(指胸前)挂着玉兰。
碧:(赵家)后来败落了,这杨家自己一支出来,养一个老太太。
宗:以前运动好像还没受冲击,“文化大革命”受冲击了。打到北京郊区什么地方,山区里头当小学老师去了。以后回来还来过我们家里。
碧:我爸和丽珍姑姑不能成亲呢,他们的管家就给我爸爸介绍我妈了。那个管家认识我姥爷。我爸和我妈就成了,具体当时成的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妈说他们那时候特别简单,一介绍就行了。我爸24岁结的婚,我妈才十六。1929年结的婚。
[老姑姑:我大哥我大嫂(指张碧君的父母)漂亮着呢,那时候。我现在回忆起来,他们的形象历历在目,我就是不会画。我大嫂那年才16岁啊,能干,说话干脆着呢。那会儿穿着竹布小褂儿,竹布您知道吗?比这(颜色)浅,圆襟儿的衣服,穿着白裤子,大肥裤腿儿。那会儿还兴系着裤腰带,露着那穗儿,粉色儿的穗儿,帅着呢我大嫂走路。小背儿头,后来就烫发了。]
宗:父亲出去时打扮吧,白色的纺绸啊叫什么,大褂儿,皮鞋是白的,涂那个大白,我记得父亲走的时候总是拿大白蹭蹭,拿着扇子,草帽儿,去了以后脱了这大褂,里头还一小褂儿,小褂儿里还一个背心,多复杂啊,显得挺潇洒的。
碧:我妈年轻时漂亮,老了都特漂亮。我们几个女儿没一个长过我妈的。
宗:我母亲在妇女里边属于开化的了,老礼儿很多都免了,什么三十儿晚上供财神爷那一套全不信,顶多八月十五赏月。他们结婚的时候就打乒乓球,支个案子俩人就打乒乓球。
碧:连重男轻女都没有。
宗:相反,重女轻男,喜欢女孩子。
定:张老先生一直说河北话吗?
宗:不是,完全是普通话了。写《北平音系十三辙》的时候,他很多词儿问我老祖,因为没有再老的北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