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最后我们家里头老公公死了,我们也住不了那些房,再一个生活也有关系,一点儿一点儿地就都卖没了,那老房全没有了,就租房住了。
定:您公公不是做买卖吗,怎么没钱呢?
胡:他死了以后他儿子没接手啊,靠吃那底儿哪儿行啊?我刚才没跟你讲嘛,坐吃山空。我这个老头(指丈夫)也没哥哥也没弟弟,就他一个,也没开什么铺子,那会儿大买卖都有商会呀,各行都有商会,古玩商会,就在那儿做工作。他不是买卖(人),他不懂,没学。他就是挨(在)那里头工作。也是家里有点底儿,后来又生下孩子又生下孩子,孩子越来越多,国家也变,这个打败了那个来了,那个打败了这个来了,那会儿也不是没钱,是家里孩子多,不能就指着一个人挣钱。亲戚朋友邻居就都商量,说咱们也参加工作吧,那么多人都参加工作了,咱们都是北京的,还甭说挣钱,咱们都脑子活泛,也敢出去,跟人见着面儿了也照样敢说话,你是谁都照样说话。不像农村的,胆小,没见过什么。国民党那时候多厉害啊,警察带着来参观去,照样跟他说话,一点儿不带发怵的。这个事应该怎么怎么办,这是怎么怎么回事儿,都敢说。你外地农村来的他站都不敢站起来,我们就敢说。我1943年就参加工作了。
我参加工作做什么呢?文化程度又没那么高,高小毕业,初中没上么。就在后勤处,做军服的,给解放军。
定:那时候不是还没解放吗?
胡:没解放也有这个啊,原来给国民党做,解放了给共产党做。
定:我知道那个被服厂,原来是日本人开的,在禄米仓吧?
胡:一直就在禄米仓。我再跟你说,再早日本没侵略中国的时候也有这一行,部队里头不穿衣服?就说被服这行,这是老行了,不管是日本,是蒋介石,是毛泽东,厂子都归国家管,我干的全都是正式的,没上那小厂子去过。国民党、日本也是那样对工人,我去的时候都给粮食,日本时候是给两袋面,国民党时候给48斤大米。我年轻时也有劲儿,老秤是16两(即1斤),那一口袋48斤扛起就走。我离这厂子不远,就好像由这儿到路口那儿,一直扛到家。也能干也有劲儿。两三年是临时工,后来就给转正了,我年轻时的活儿特别好。
定:您是不是小的时候学过?
胡:没学过。我们小时候不让满世界疯跑去,挨家里头也做活,就绣花玩儿,也拿针,就会,天生来的就会。厂子里头有实验室,给官做活儿。解放以后朱德有一件呢子大衣还是我锁的眼儿,叫我:“你上实验室,有件朱德的大衣,你去给锁眼儿,你不锁谁也锁不出来。”我什么都不想,8小时工作,就解放军穿的裤子,男同志穿的裤子5个扣儿,我8小时钉500条裤子。
关淑清:我爸解放以后也参加工作了,在地科院,钓鱼台那边。他是电工。
胡:我们家的坟地在朝阳区的酒仙桥,他们老关家的坟地在德胜门外。1949年解放,1950、1951、1952年抗美援朝,北京就搞建设。抗美援朝跟我们直接有关系,我们是大后方,就发通告通知,挖坟地,什么什么地方,有什么什么坟,报纸上都登,是你家的你来,国家给钱,也给你地方,你安排一下。那会儿我已经是正式工人了,一到礼拜天休息,就到朝阳门外看挖坟的去,我们那个厂子就是坟地改的,挖完了坟盖我们厂的宿舍。
定:你们厂的宿舍在哪儿?
胡:在呼家楼。第一批房子盖得了就分给我一套。从解放以后直到“文化大革命”,我40来岁,我是工人哪,他们就要我进革命委员会,我们住的是机关大院,全是宿舍,后来就改成居民委员会了。
我年轻的时候不传话,到现在我都没有传话的毛病,没有什么口舌是非。这人哪还是得从小,从小让他学什么,你给他什么印象,这都有关系。小孩在三四岁的时候记事特别牢,您琢磨琢磨。“文化大革命”谁家是地主,谁家挨过批,我自个儿知道,就死在心里头,再不跟另一个人去说。人家爱是什么是什么,你甭管,他犯大了有国家呢,犯小了与你也没关系,你别给人家去说去。
我告诉你,干什么都别有私心,我这会儿想起来,没有私心还是对的。我们一个单位有个退休下来的,原来他是红军,他当主任,我们都是副的,他说啊,谁来抄家咱们不参与,不进屋,你们就在门口站着,一人拿一个笔记本拿一管笔,看着他家进几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什么时候出来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都记到本上,他爱怎么怎么,咱不管,有单位管呢。到后期我们什么毛病都没有。咱里边还真有人,上谁家去了,看见人家桌上搁着一块手表,搁自个儿兜里了,被挨斗的人看见了,最后让你吐出来,吐倒是小事,多寒碜哪。
我不爱生病。什么心脏病,慢性病都没有,一年到头也不去报销。我告诉你,你生气呀是自己找,你不生气呀也是自己找。遇到事呀你甭生气,你生了半天气,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我就信这个,人的命是天注定的,甭争,你要是有那个才命,你往东走往西走,肯定它就引着你往那儿走。你还别不相信这点。你念了半天书,学问也有,能力也有,你就到不了那个份儿,你就没有那个才命。我就看那些年轻人,哎,怎么他就把这事办成了,挣多少多少钱,你就没有这个才。别不相信我讲迷信,我就比,比以前,比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