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詹是晋文公重耳指名道姓要杀的人。
公元前637年,流亡国外的晋国公子重耳路过郑国,遭到郑文公傲慢无礼的对待。第二年,重耳在秦国军队的护送下回国,成为晋国国君,是为晋文公。六年后,也就是公元前630年,晋文公为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同时惩罚郑国在晋楚城濮之战中向着楚国,便联合秦国伐郑。联军来势汹汹,兵临城下。据说,晋国的军队甚至已经推倒了郑都城墙上的矮墙。
这时,郑人无论怎样求饶都不管用。满腔仇恨的晋文公放出话来:把叔詹交给我,我就撤兵。
叔詹,怎么就得罪晋文公了?
难道郑文公的无礼,是叔詹的主意?
不。恰恰相反,叔詹力劝郑文公善待重耳。只不过,当他再三规劝仍然无效时,叔詹提出:如果不能以礼相待,那就杀了他。因为叔詹早已断定,公子重耳非同一般,迟早会继承君位。到时候,他也一定会来报复。
事实证明,叔詹是对的。
不过,当年的郑文公虽然铸下大错,这时的表现却像条汉子。他拒不交出叔詹,甚至不把这事告诉叔詹。
叔詹却挺身而出。
准备以身殉国的叔詹,只身一人奔赴晋营。他说:晋人围我郑国,不就是想要得到詹吗?如果以区区一人之身,可以换回百姓的生命、国家的安宁,这正是詹的愿望。
晋人则架起一口大锅,打算把他烹了。
叔詹说:请允许我把话说完再死!
晋文公说:你讲!
叔詹说,皇天上帝降灾于郑,让我郑国大祸临头。今天这个局面,是下臣当年就预计到了的。能够尊敬贤明,防止祸患,这就是智慧;能够杀身成仁,报效祖国,这就是忠诚。说完,叔詹走向那口大锅,两手紧紧抓住鼎耳,对着苍天大声呼喊: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从今往后,以智慧和忠诚报效国家的,都跟我同样下场!
晋文公站了起来。他不但立即下令释放叔詹,而且以最隆重的礼节送他回国。
回国以后的叔詹受人敬重自不待言,可惜事情却并未因他的忠烈而告终。积怨难消的晋文公又提出,必须见到郑文公,当面羞辱一番,才肯罢休。
如此城下之盟把郑文公逼入了死角:签则辱国,不签则亡。进退维谷,就需要外交官来斡旋了。
郑国派出的外交官,叫烛之武。
烛之武是郑文公亲自请出的,之前则似乎颇受冷落。所以,郑文公去请他时,他的回答是:臣年轻的时候,尚且比不上别人。现在老都老了,又能怎么样?郑文公则放下身段诚恳相邀:过去没能重用先生,是寡人的过错。但如果郑国灭亡,于先生也有所不利吧?
于是烛之武趁着夜色潜入秦营,去见秦穆公。
烛之武的做法是对的。因为这个时候,做晋文公的工作已无济于事,只能釜底抽薪,策反秦穆公。但,动之以情没有用,晓之以理也不成。能够说服秦穆公的,只有利害。
潜入秦营的烛之武,给穆公算了三笔账。
第一笔账,是灭亡郑国对秦有没有好处。烛之武的结论是没有。因为秦国和郑国之间,隔着晋国。就算秦晋两国瓜分郑国,秦国得到的也是一块飞地。飞地很难真正占有。最后的结果,势必便宜了晋。晋国占便宜,就是秦国吃大亏,还要搭上财力物力,兴师动众,何必呢?
第二笔账,是保全郑国有没有好处。结论是有。因为秦在西,郑在中原。秦国有事于诸侯,多半要借道郑国东行。郑国作为东道主,可以为秦国的行李往来,提供种种方便。东道主,就是东边道路的主人;行李又叫行理或行人,也就是使者。所谓“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供其乏困”,就是整个郑国都成为秦的驿站和招待所,好处当然不小。
第三笔账,是晋国和秦国的联盟靠不靠得住。结论是靠不住。前车之鉴,便是晋惠公的背信弃义。何况晋国的野心哪里会有满足?他现在挥戈向东,把郑国当作囊中之物。如果得手,下一步就该向西扩张了。西边除了秦国,还有谁能填饱他的肚子?因此,对于秦国来说,联晋灭郑是损己利人,甚至引狼入室。
最后,烛之武对穆公说:请君上三思!
秦穆公当然一听就懂。他立即单方面与郑国签订和平协议,还派出部队给郑国站岗放哨。晋国的大夫闻讯,请求攻击秦军,晋文公却不同意。文公说,没有秦国,寡人就没有今天。受惠于人又反目为仇,是不仁;失去盟国再树敌人,是不智;放弃和谐制造动乱,是不武。我还是回去吧!
结果晋文公也撤兵。[13]
命悬一线的郑国终于转危为安,这是叔詹和烛之武,也是义和利的共同胜利。
[13]本节综合《左传·僖公三十年》、《国语·晋语四》、《史记·郑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