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好吗?
难讲。
不要说现在的城市病得不轻,古代的城市也未必就是人间天堂。中国古代的官员,京官也好,县令也罢,都会在自己的家乡买田置地,随时准备“告老还乡”。必须一辈子待在城里,还只能待在城中城的,只有那可怜的皇帝。
于是,作为补偿,皇帝修了圆明园,贾府修了大观园,欧美的贵族和富豪则在乡间修了或买了别墅。
城市确实未必美好。
当然,未必而已。
那么,人类又为什么要发明它?
为了安全。
城市的确比农村安全,冷兵器时代就更是如此。那时,大多数国家的城市都有城墙或城堡。比如雅典的城墙,就是公元前479年修建的。实际上,城邦(polis)这个词就来自卫城(acropolis),acro的意思是高。可见他们不但要有墙,还要“高筑墙”。当然,也要“广积粮”。
唯一的例外是斯巴达。
为此,斯巴达付出的代价,是把六十岁以下的成年男子都训练成战士,随时准备冲锋陷阵,也随时准备以攻为守。他们,是用自己的血肉筑起了无形的城墙。
同样,在汉语中,城就是墙。城字的本义,就是“都邑四周用作防守的墙垣”。如果有内外,则内城叫城,外城叫郭。如果有高低,则高的叫墙,低的叫垣。墙、垣、城、郭,可以都有,不可能都没有。没有城墙的城市就像没有屋顶的房屋,根本就不可思议。
◎金文“城”(散盤)城市,是古代人类的大屋顶。
当然,这里说的古代人类,主要是指农业民族。实际上,几乎所有的古老文明,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华夏和印度,都是农业民族创造的。他们最先建立的,也都是城市国家。苏美尔、阿卡德、赫梯、腓尼基,都如此。[2]
这并不奇怪。对于农业民族来说,安居才能乐业。这就不但要有前哨,还要有退路。靠近田地的村庄就是前哨,有着高墙的城市就是退路。兵荒马乱,可以进城避难;遭遇灾年,可以进城要饭;有余有不足,则可以进城交换。
城市,让农民免除后顾之忧。
因此,在战事频仍的古代,最重要的是筑城,最持久的是围城,最艰难的是攻城,最残忍的是屠城。
难怪游牧民族没有城市也没有国家了,他们用不着。
海盗和桃花源中人,也一样。
事实上,一个族群,如果从来就处于和平状态,既未遭遇侵略,也不侵略别人,他们就不需要城市,也不需要国家,比如菲律宾棉兰老岛上的塔萨代人。同样,如果他们永远处于攻击状态,每个人都是战士,也不会需要这两样东西,比如巴布亚新几内亚的芬图人。[3]
可惜,我们民族既不是塔萨代人,也不是芬图人。我们不但“很农业”,还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历史悠久。所以,我们不但要有城墙,还要有万里长城;不但要有国家,还需要中央集权。而且,这个中央集权国家的首都之一北京,还得由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四道城墙围起来。
国家,是最大的屋顶;京城,是最厚的城墙。
建立国家,首先图的是安全。
但,今天的北京已经没有城墙了,世界各国的城市也大多门户开放。国家的意义和秘密,还在城市那里吗?
这个问题,请上海来回答。
[2]古老文明的创造者都是农业民族。埃及人把自己的国土称为“克麦特”(kmt,意思是有别于沙漠的“黑土地”);古巴比伦的一份文献称“田地是国家的生命”(见崔连仲主编《世界通史·古代卷》第101页);而在印度,“田地被小心地测量着”(《梨俱吠陀》)。
[3]请参看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