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说,在人。
众所周知,荀子是从儒家到法家的中转站。所以他跟法家一样,既肯定国家,又肯定君主。为什么要肯定?为了生存。荀子说,可怜兮兮的人,力气不如牛,速度不如马,生存能力其实是很差的。然而牛马却为人所用,原因就在人能组成族群。因此,族群如果解体,人就牛马不如。[9]
这就一要有道德,二要有君主,三要有国家。
做得到吗?做得到。
在荀子看来,人与动物的区别,并不仅仅就在两腿直立遍体裸露(二足而无毛),而在于有道德。荀子说,水火有物质无生命,草木有生命无感知,禽兽有感知无道德;唯独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这才最为高贵。[10]
所以,人能够发明国家,这是最强大的族群;也能够发明君主,这是最合适的领导。至于道德,则是最理想的组织力量。有道德,人就是万物之灵,就能结成群体并依靠群体的力量来生存。他也就有家有国,有安身立命之本。[11]
君主是核心,道德是力量,国家是归宿。
国家与人,就这样焊在一起。
这跟西方不太一样。
西方人也要国家,却未必一定要君主。古希腊的城邦是没有君主的。罗马人,从他们赶走最后一任部落王,到产生第一位君主奥古斯都屋大维,中间竟隔了近五百年,而且那皇帝还要自称“第一公民”。[12]
近现代的西方人就更是出格。17世纪的阿姆斯特丹,居然宁肯要三个郁金香球茎,也不肯要一个国王。独立战争后的美利坚人,则不但不要国王,就连统一的国家都不想要。实在拖不下去,才勉勉强强开了一个制宪会议,再磨磨蹭蹭地选出第一届联邦政府和总统。
可见,西方人对待君主的态度,是可以要,也可以不要;有的要,有的不要;有时要,有时不要。不像我们,自从有国家就有君主,只不过秦汉以前封土建国,秦汉以后天下一统,但都是君主制。直到辛亥革命前,还有立宪派主张保留一个皇帝,哪怕形同虚设,只是橡皮图章。
西方人也不认为国家跟道德有什么关系,在他们那里道德是归宗教和上帝管的。国家需要的是法,社会需要的才是德。所以,他们的国家可以有多种模式。直接民主、寡头政治、政教合一、君主立宪、联邦邦联、称王称帝,不但一一试来,而且并行不悖,爱怎样就怎样,喜欢谁便是谁。
显然,当世界各民族开始建立国家时,他们就站在了文明的大门前,也站在了历史的岔路口。
之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很难说谁有道理谁没有。实际上,西方人也经历了君主制时代,而且至今还有名义上的王国。同样,荀子不厌其烦地解释“为什么要有国家和君主”,则说明它在当时其实已经成了“问题”,而且事情也并不像荀子讲的那么简单。比方说,氏族和部落也是群体,为什么非得变成国家?
何况世界各国的诞生原因、存在方式和发展道路也大不相同。有君主的,也有民主的;有独立的,也有附庸的;有分出去的,也有合起来的;有打出来的,也有谈出来的。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道路的选择不会无缘无故,没有谁会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
与其论是非,不如找原因。
那就先看人家。
[9]见《荀子·王制》:“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
[10]见《荀子·非相》:“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荀子·王制》:“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
[11]见《荀子·王制》:“君者,善群也。”
[12]罗马人赶走最后一任“勒克斯”(部落王),是在公元前509年;屋大维成为皇帝,则是在公元前2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