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下关只是一个军事要塞,控制着东去昆明、西通缅甸、北往西藏、南下泰国的交通。无论在文化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它都掩盖在往北15公里外的大理古城的光环之下。但时过境迁,大理镇现在只是个偏僻的省内旅游地,而下关(实是大理市)却拥有近50万人口,是云南西部最大的都市中心。从洱海岸边新建的博物馆足以看出这座城市的地位。我一边大嚼饵块一边决定去参观博物馆。饵块太大了,大得让你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往里填馅的。博物馆大厅里有一半是空荡荡的,展览的也全是些照片啊地图啊什么的。除了几座佛塔下面出土的铜鼓和佛器之外,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几处再现了当地少数民族生活条件的房屋内景,可是也没有任何牌子说明这是哪个民族的。我无心再看,打了辆三轮车回宾馆了。第二天早晨,我加入古城一日游旅游团,乘坐一辆满载游客的汽车,北行30分钟来到云南曾经的首府——大理古城。
大理也是白族的古老家园。1990年第4次人口普查统计,中国有150多万白族人,80%居住在大理周围200公里范围以内。至于他们来自哪里,在此居住了多少年,白族人有这样一个传说。很久以前,大地一片汪洋,巨浪滔天。一天,巨浪比平时更汹涌,浪头比以往更高,把天扯开了一个口子,两个太阳从窟窿里掉下来,在空中盘旋着,撞到一起,碰撞出的火花变成了星星。较小的那个太阳裂开,其外壳变成了月亮,内核掉入海中,海水开始沸腾,海里的龙王大怒,一口吞下太阳,可是太阳太烫了,龙王又把它吐了出来。太阳继续在空中盘旋,撞到了支撑着天的大山,裂成无数碎片。有的碎片划过天空变成了云彩,有的停在空中变成了飞鸟,有的落在山上变成了植物,有的落进山谷变成了走兽,还有的落回海里变成鱼儿,剩下的核落进山洞,一分两半:左边一半化成达博劳苔,即第一个女人;右边一半化成达博劳谷,即第一个男人。他们生下了十个儿子和十个女儿,他们的后代就是白族的祖先。
大理古城
据白族民间故事记录,达博劳苔和达博劳谷的十双儿女生下的后代于公元737年被一个南方部落统一,他们在洱海南岸离下关不远的一个叫太和的地方建都。但是不久这第一个都城即遭遗弃,他们又在往北几公里的大理建造了第二个都城。就在那个时候,他们自称“白族”,他们的王国称为“南诏”。也是在那个时候,汉族皇帝封白族国王为“云南王”。
随着时光流逝,南诏国开始扩张边境,南至越南和泰国,西至缅甸,东至广西,北至四川。南诏国持续了一百多年,到937年,一个大臣发动叛乱,建立了号称“大理国”的新王朝,仍立大理为都。大理国王朝持续了317年的时间,直到1253年忽必烈侵入西南地区。可汗率大军由北面进攻的同时,还派出部分军队到西面,乘羊皮筏子从金沙江上冲下来,从侧翼对白族的军队发动突然袭击。从那以后,大理和云南其他地区就变成了中国的一部分。
从下关出发几分钟后,一日游团队来到了第一个大理古代遗址。路边300米处矗立着一座孤塔,叫作蛇骨塔。大多数佛塔都用来供奉古代高僧的舍利或法物,而这座塔是为纪念一个年轻人而建,当然这里边也有个故事。
很久以前,大理地区有一条人人谈之色变的巨蟒,它像鲸鱼那么大,我想可能是尼斯湖水怪的堂兄吧。它在洱海里游来游去,吞掉捕鱼船;它在岸边滑行,把躲避不及的牲口和村民吃掉。国王的士兵都杀不死它,所有人都无计可施。最后,一个叫段赤诚的年轻石匠提出一个计划,国王答应尽可能地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
段赤诚先让国王的铁匠给他打了一副特殊的盔甲,上面装着几百支利剑。他穿上后像一只箭猪。然后他大步走向洱海岸边,这时巨蟒正在打盹,他用手中的剑向巨蟒刺去,可是巨蟒身躯庞大,剑刺根本不管用,只是把它惊醒了。被激怒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把段赤诚吞进了肚中。这下可麻烦了,绑在段赤诚盔甲上的利剑划破了巨蟒的喉咙和肚肠,不一会儿,巨蟒就流血而死。不幸的是,等乡亲们把巨蟒的肚子剖开时,段赤诚已经死了。人们把他埋在附近的山丘下,把蟒蛇烧成灰,和着泥巴制成砖块,建造了这座塔,就是我们出下关去大理古城的路上经过的这座孤塔。
经过蛇骨塔后不久,我们又行经山脚下的另一栋建筑。据导游说,那里面有一块1200年前立的石碑,是南诏第一个国都的遗址。由于这是一日游,不是两日游,我们只是途经这里,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南诏第二个国都——大理古城的南门。
导游告诉我们,我们有30分钟的时间游览古城的城门和主街。但是,我们一下车就被十几个叫卖小饰品和假古董的白族妇女围住,不能脱身。她们追着我们,经过城门,穿过一溜卖大理著名的扎染布的商店,一路追到了市博物馆。这时,30分钟自由的游览时间已经到了,该回去上车了。
我们的下一站更难忘,实际上是我在大理最难忘的一站:古城墙北边有三座白塔,屹立在巍峨的苍山雪峰脚下。中间那座高69.13米,建于8世纪大理成为南诏国都后不久;左右两边两座小些的也有40多米高,是一个世纪后建成的。佛塔所在的寺早已被毁,但三塔保存完好,白色的塔身在如墨的群山和洱海上空的彩霞的辉映下熠熠闪光。
我们向北又行了二十余公里,去往一日游的下一站:蝴蝶泉。传说一对情侣曾经消失在清澈的泉水下,化为蝴蝶翩翩飞舞。这一次导游给了我们一个小时的自由游览时间,我们跟随她穿过一片卖扎染布的货摊,来到了苍山脚下的一个公园。蝴蝶泉在公园的中央,清澈透明的泉水中满是中国游客为祈愿投下的硬币。泉水之上,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枝伸过水面,下面被几个水泥柱子支撑着。仔细一看,树枝原来也是水泥做的,涂了焦油,焦油上粘着一块块的树皮和几块苔藓。显然是以前的树枝断了,以此代替,但是以这种方式来维持原貌,真是太奇特了。
一对年轻人请我给他们在泉边照张相。他们正向堆满了成千上万的银色硬币的泉底投下了两枚,这时我按下了快门,想起了很久以前蝴蝶泉边的那对恋人。由于父母反对他们结婚,两人双双跳入泉中,化作一对黄色的蝴蝶。据说每年春天,数以百万计的蝴蝶后代飞过来落满了山林树丛。后来当地农民开始使用杀虫剂,毒死了毛毛虫,这种景象不复存在。导游说,当地政府现在禁止使用这些剧毒农药,期望蝴蝶重返泉边。可是我们只在出售的扎染布上看到了蝴蝶。
大理三塔
参观了洱海北边的蝴蝶泉,该游览洱海了。洱海是云南第二大湖,仅次于昆明南部的滇池。但是洱海湖水更深,平均湖深10米,而滇池平均水深只有5米。洱海的历史也更久远。
1200年前南诏国统治期间,确立了白族的统治地位,负责编纂国史的官员写道,白族的祖先住在大山里,有两只仙鹤指引着他们穿过密不透风的森林,沿着一条密道来到洱海,从此白族人就在这里定居下来。没有人知道在白族之前是什么人住在这里,但是不管是谁,他们流传下来的故事中说,洱海是喜马拉雅王的大女儿。我在鸡足山见过玉龙雪山王的小女儿,她变成了瀑布,而喜马拉雅王的大女儿变成了湖。
考古学家当然另有一说。他们开始关注并研究这一地区后,事实越来越清楚,几千年前新石器时代居住在这一地区的人与西藏东部的居民有关。事实上,大理横跨在连接西藏和东南亚的贸易要道上。在去洱海的路上,我们参观了洱海西岸的喜洲镇,在那里还能见到19世纪控制着大理地区贸易的商人的宅邸。西藏人需要香料和茶叶,而汉人需要兽皮和药用的动物器官。
在喜洲待了半个小时,我们最终到达洱海。我们等着游船从湖的南端过来,放下一船游客。等船的时候,我研究起岸边一艘正在建造的样子很奇怪的船。这是一艘双桅船,船舷在中间收窄,形似葫芦。造船的人说,这船用来运输从洱海陡峭的东岸挖出的石块。显然,装满石块后,收窄的那部分会扩张,以免船舷承受不住重压而裂开。设计得真精巧。
洱海
我们的船终于来了,这艘船可就逊色多了,是那种普通的双层游船。我们登上船,开始游湖。上船后先吃午饭——米饭和蔬菜。吃完饭,船上的人都拿出纸牌开始打扑克或打桥牌,偶尔中断游戏出去站在景点前互相拍照。
其中一个景点是被称为“小普陀”的一座小石岛。普陀山是中国东海海岸离上海不远的一个大岛,是佛教中慈悲的观音菩萨的道场。洱海的小普陀有篮球场那么大,也是观音的道场——显然是过冬的道场,有一个供奉观音的观音阁。漂浮在湖心的小岛景色很迷人,事实上,除了大理三塔之外,小岛及观音阁是这片地区拍照最多的景点。我不知道观音是否真的来过这里,但看上去真像是仙人度假的地方。
在小普陀“到此拍照”后,我们继续沿东岸来到另一座庙宇——罗荃寺,大理地区最古老的佛寺之一。佛寺最早建于6世纪,而更早之前人们就在此地举行宗教仪式。海湾周围不仅环境优美,而且具有战略意义。海湾的南边是金梭岛,考古学家在岛上发现了3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的遗物,包括陶器和稻谷。但是一日游不在金梭岛停,只允许在罗荃寺停靠,给的时间也只够游客上岸拍照。我们的游览一小时后在洱海南端结束,我马不停蹄地从下关转战大理。
在全中国,大理是最佳的悠闲消遣之地。中国这样的地方确实不多,游客难得能在一个传统的古城放松一下,与其他的游客同乐并分享一路的见闻。我能想到的其他这样的地方就是桂林南边阳朔的酒吧和景洪的傣族旅馆与饭店,这两个地方我都已经去过。
小普陀
现在,我把行李放在有些老旧的大理第二宾馆,冲了个澡,然后穿过马路,到“藏族酒吧”点了一客(一客,西餐点餐时常用的量词,即“一份”的意思。——编者注)加德满都牛排,另外要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不错,大理确确实实是一片乐土。牛排超大,威士忌产自苏格兰,甜点我要了浇卡布奇诺的巧克力甜饼。我后来得知,老板以前在加德满都干过,清楚地了解外国游客的需求,尤其是饮食口味。
说到美食,我想教给大家一个几天前我在下关南诏宾馆的大厨那里挖来的食谱。宾馆的餐厅在宾馆后面的一个巷子里,当时一大半桌子都被一个婚宴预订了。新娘和新郎站在门口迎接来宾。我觉得装没看见不礼貌,就向他们道了个喜,但是婉拒了口香糖和香烟。
不知道我以前提过没有,在中国,想选一家好饭店,就看当地人在哪里举办婚宴。对中国人来说,民以食为天,请别人吃的饭越好就越有面子。因此,当我走进南诏宾馆的餐厅坐下来时,我确信我会享用一顿美食。结果它没有令我失望。这里的菜做得棒极了。饭后,我问服务生我能否与大厨一叙。几分钟后,大厨出来了,我告诉他菜很好吃,于是他回厨房前告诉我一个秘诀,怎么做一道简单又好喝的汤。真是太简单了,连我都会做,也许我这几天就做一次。
首先,把水烧开。当然,有些地方的自来水保准能毁了一锅汤,因此可以奢侈一点,用瓶装水——只是以防万一啊。两三个鸡蛋打散,倒入开水中。让鸡蛋液熬上几秒钟,注意,是几秒,不是几分钟,然后放入切好的西红柿块,搅拌几次,就好了。对,就是这样。不放盐,不放酱油,就是去壳的鸡蛋、去蒂的西红柿和不含氟的水。但是提醒一点:西红柿不要久煮。新鲜是这道汤的关键。你也可以试试不同品种的西红柿。除此之外,南诏宾馆的西红柿鸡蛋汤菜谱绝对让你做起来万无一失,我的《彩云之南菜谱》一书中一定会有它的一席之地。
再说“藏族酒吧”,第二天早晨我又去点了“达赖喇嘛早餐”,就是一大碗燕麦片、水果、酸奶,还有一份过期的伦敦《太阳报》。这些,加上几杯卡布奇诺和服务生的几句忠告,让我马上行动起来。我走到马路对面,租了辆自行车,骑到大路上。我想再参观一些大理一日游没看到的地方。第一个景点其实是上百个景点,就是看城里的两条大路沿街有多少专卖扎染服饰的商店。我在其中一家待了好大一会儿,给朋友买了两条蓝白道的长袍,给自己买了件衬衫。我得说一下,在过去这二十年里,每逢特殊场合我就会穿上它。我穿着它朗诵诗歌或发表演说。衬衫上印满了扎染的小蝴蝶,它总是让我回想起在大理的时光。
买了袍子和衬衫后,我继续沿着大路骑到了市博物馆,就是我一日游时曾过门而不入的那座博物馆。我很快就明白了一日游为何不包括博物馆。显然,下关的博物馆把大理地区大多数历史文物都收入囊中,以填充它空荡荡的展厅,而大理的博物馆只好用挑剩下的凑合了。但是在挑剩的东西中仍有两件是我见过的最精美的文物。二楼的主厅里有两尊两米高的宋代木雕,都是由独木雕刻出来,分别是骑象的大行普贤菩萨和骑狮的大智文殊菩萨。雕像上零星有金色或红色斑点,说明这是彩漆木雕。但真正的艺术价值在于其雕刻工艺。两尊菩萨看起来庄严安详,和800年前用来雕刻他们的原木一样。
在另一个展厅里,我看到一件比较新的东西,是一组本地艺术家创作的丝印画。我被其中一幅手拿水果的白族女孩的画作所吸引。画的主色调是红色,与它的名字“红果”很贴切。画作标价200美元,高得令人咂舌。我无法说服自己把它买下。但那真是一幅漂亮的作品,我当时真不该那么小气。我骑车离开的路上一直在想那个手拿红果的少女,而那两尊安详的菩萨已经抛之脑后。
街边摊
我穿过南门出城右拐,沿着一条上坡路骑到了一座孤塔前。原先围绕佛塔的寺院已经毁掉,正在重建之中。据说在佛塔和白雪皑皑的苍山之间的某个地方,立着一块忽必烈纪念碑,上面记录着这位蒙古领袖开拓云南疆域的事迹。我问工人知不知道纪念碑在什么地方,他们摇摇头,我只好返回大路,继续往南骑。
骑了大约4公里,我在观音庙停住,这里也是本地佛教协会的办公室所在地。庙不大,但是殿堂的石雕都很精致,还有一个全部是大理石砌成的亭子。过去几百年来,大理已经成为大理石的代名词,大理市仍然是庙宇建材的主要供货地。
过了观音庙,我又转了个弯,沿一条石子路推着自行车上坡走了一公里,来到柏树林掩映中的另一座小庙。我坐在庙门前,享受着爬坡的成果,那就是背后的青山和脚下的湖水构成的美景。但我最想的还是赶回大理,再去“藏族酒吧”吃一块巧克力甜饼。于是我返回那片乐土,计划着下次行动。
和阳朔一样,大理也有六七家专门招待外国人的酒吧,其中“藏族酒吧”最受欢迎。也许是因为它金黄色的装潢风格,也许是迈尔斯·戴维斯(美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爵士乐坛的标杆人物。——译者注)的音乐磁带,也许是巧克力甜饼和牛排,也许是从美国威斯康星州来酒吧帮忙的乔。不管什么原因,它吸引了大部分从城里经过的外国人来此一坐,而且通常是一天至少来一次,直到离开大理为止。在酒吧的常客中,我认识了一位日本学生,他从东京赶来大理参加三月街,可当下离三月街还有两周呢。他说,到时候很难订到房间,早来是为了确保有地方住。
大理三月街是当地一年当中最大的节日,每年都会吸引几十万游客。三月街从每年阴历的三月十五,也就是通常的四月初开始,持续一周。三月街的举办地点在大理城外的苍山,自从很久以前,龙王的女儿在一个月夜仰望天空那时起,一千多年来,三月街一直在这里举行。
龙王的女儿名叫龙三公主,她是洱海龙王的三女儿,嫁给了一个渔夫。一个月圆之夜,她仰望天空,想知道月亮上是什么景象。她召来父亲的一个侍从,让他驮着她们夫妻俩去月亮上看一看。
他们到了月亮上,发现那里正在赶大集。上千名月亮居民围着一棵大树,唱歌、跳舞、讲故事,比武、赛艺、卖东西。夫妻俩大开眼界,后来他们返回大理城外自己的村子,决定也在附近山坡上围着一棵大树举办同样的大集。从此,三月街每年就在大理城西举办。白族的三月街相当于傣族的泼水节,这两个节在同一时间举行也并不是巧合。白族和傣族一样,也信佛,大理三月街随着在大理三塔前面的佛寺举行盛大的佛教仪式而正式开始。可惜,两周以后才是三月街,而我,一如既往,已经和公共汽车有个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