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了。索拉告诉我,只要我不想离开这个城市,我就可以来去自由。可是她又警告我说,这个荒废的大城市里也还有我那天碰到过的大白猿,所以我不可以不武装自已而冒险走出去。
当劝我不要走到这个城市的界限之外时,索拉向我解释说,万一我想要走出界限,伍拉无论如何总要阻止我。她并且迫切地警告我,万一我走到离禁区太近的地方,无视它的警告,那就会激起它的凶猛的性格。它的性格是这样的,万一我坚决反对它,它就要把我带回城市,不管是死的尸体还是活的人;她补充说:
“它宁可带回你的尸体。”
当我选定了一条新街道来探索时,我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城市的边界。我前面是一群小山,狭而诱人的深谷穿插在群山之间。我很想探索我前面的地区,像我最早的祖先那样,从遮断我的视线的小山的山顶来观看环绕这块地方的群山的那一面的风景。
我想给伍拉一次考验机会。我相信这只畜牲爱我,我已经在它身上看到比在任何其他火星动物(人或兽)身上更多的情爱的证据,我相信我曾经两次救过它的命的行动使它感恩,这恩情将远远超过它履行残酷的主人加在它身上的义务的忠心。
当我走近边界线时,伍拉果然焦急地跑到我面前,用它的身子拦住我的两腿。它的表情是请求而不是凶猛,它也没有露出它的大獠牙或发出可怕的警告声。我决定求助于这只大畜牲,我相信我不会失望。
我从来没有把它当作宠儿爱抚它,可是现在我坐在地上,用两臂抱住它的粗大的颈项,用手拍它,用好话劝它,像我对家里的猎狗那样,用新学会的火星语言和它讲话安抚它。它对我所表示的爱抚的反应相当令人吃惊,它尽量张开它的大口,把上面一排獠牙全部露出,把鼻子和上唇皱起,直到它的大眼睛几乎被肉褶遮盖起来。如果你曾经看见过大牧羊犬微笑,你就可以想象出伍拉颜面扭曲的样子。
它仰卧地上,在我脚上打滚,又跳起来扑到我身上,用它的大重量把我滚压在地上,然后在我四周扭动和蠕动,好像一只顽皮的小狗露出它的背部来让主人爱抚一样。我看着这种可笑的景象,不禁第一次捧腹大笑起来,这种笑容在我脸上保留了很多天,事实上自从鲍威尔离开营地的那天早上以来,这是第一次的大笑,那时他的马因为长时间没有被人骑,出乎意料地猛然把他倒栽葱地从它背上摔下来,使他掉进一盆豆里。
我的笑吓住了伍拉,它不再做滑稽动作,可怜巴巴地向我爬来,把它那难看的头伸到我的膝上,于是我记起在火星笑所表示的东西——折磨、受苦和死亡。
我把情绪平定下来,摩擦可怜的老家伙的头和背,对它讲了几分钟话,然后用命令的口气叫它跟着我,同时站起来开始向群山走去。
在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有“权力”的问题了;从此以后伍拉就是我的忠实的奴仆,而我就是它的无可争辩的唯一的主人。我走到群山跟前只花了几分钟,没有发现任何特别有趣的东西。无数色彩炫丽、奇形怪状的野花点缀着深谷,越过第一座山的山顶,我看到还有其他好几座山向北延伸,并且后面的山比前面的山更高,一直高到体积相当大的一群大山;虽然我后来发现在整个火星上只有几个山峰的高度超过4000英尺,大山的提法仅仅是相对的。
这一次散步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散步的结果是我完全了解伍拉。塔斯-塔卡斯就是依靠它来守护我的。我现在知道,虽然我在理论上是个俘虏,可是在实际上我是自由的,于是在伍拉的变节还没有被它以前的主人们发现之前,我赶紧回到城市边界。因为,万一我们越界被人发现,那么结果肯定是我的自由被剥夺,伍位大概也要被处死。
回到广场的时候我第三次看到那个被俘的少女。她和她的警卫者站在觐见厅入口的前面。当我走近她时,她傲慢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过身子,把背部向着我。这个动作表现了女人的气质,表现了地球女人的气质,所以虽然她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却用同伴的感情温暖了我的心。在火星上除了我自己以外还有一个人具有人类文明的本能,即使这些本能的表现是如此痛苦的和克制的,知道这一点是很愉快的。
如果一个绿色火星女人想要表示厌恶或轻视,那么她多半会用刺一剑或者动一动扣扳机的手指来表示,但是由于她们的感情大都是萎缩的,要激发她们这种热情就需要严重的伤害。让我补充一句,索拉是个例外,我从未没有看到她做出残酷的或粗野的动作,或者缺少一贯的仁慈和善良。她的确像她的火星人同伴所评说的,是个具有返祖现象的人,这是一种回复到被爱和爱人的可贵的返祖现象。
由于那个俘虏似乎成为吸引力的中心,我就站着想观看诉讼的情况。我没有等待多久,洛夸斯-普托梅尔和跟随他的首领们就马上走近大厦,同时示意警卫员们和俘虏一道跟在后面,走进觐见厅。我意识到我是稍微受到优待的人物,同时我相信那些武士不知道我精通他们的语言,因为我曾请求索拉保守这件事的秘密,我请求保密的理由是,在我完全掌握火星人语言之前我不愿意勉强和火星人谈话。
审判委员会的委员们蹲在讲坛的阶梯上,而那个女俘虏和她的两个警卫就站在他们下面。我看到两个女警卫中有一个警卫是萨科贾。她对那个女俘虏的态度是最严厉最残忍的。她抓住女俘虏时,指甲刺进可怜的女孩的肌肉里,或者用最痛苦的方式扭曲女孩的手臂。当需要把女孩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时,她就粗暴地拉女孩,或者把女孩推得倒栽在她面前。她似乎要在这个可怜的不能自卫的女孩身上发泄她九百年来所积的憎恨、残酷、凶猛等宿怨,这些积怨是得到她的不知多少代的凶猛而又野蛮的祖先支持的。
另外一个妇女因为冷漠而不很残酷,如果女俘虏一人独处,并且如果侥幸在晚上一人独处,那末她就不会受到粗暴的待遇,或者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她。
当洛夸斯-普托梅尔抬起双眼对女俘虏说话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并且转身对塔斯-塔卡斯说了一句话,还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塔斯-塔卡斯回答了他,我听不清回答的话,但是这话使洛夸斯-普托梅尔微笑,此后他们就不再注意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洛夸斯-普托梅尔对女俘虏问道。
“我叫德佳-托丽丝,是赫里安的莫斯-卡杰克的女儿。”
“那末你们这次探险的性质是怎祥的呢?”他继续问。
“这个探险队纯粹是从事科学研究的团体,是由赫里安的国王——我的祖父——派遣的,目的是重新绘制气流图和进行大气密度的试验。”那个美丽的女俘虏用有节奏的声音低声回答说。
“因为我们是执行和平的使命,正像我们的旗帜和我们飞船的颜色所表示的,”她继续说,“所以我们对战争毫无准备。我们为了你们的利益,同样也为了我们的利益而工作,因力你们十分清楚,如果没有我们的劳动,没有我们的科学成果,那末火星上就没有足够的空气和水来维恃火星人的生活。在很多年代中我们已经把空气和水的供应保持在同样的水平上而没有明显的降低;尽管受到你们绿色火星人野蛮而无知的干扰,可我们还是做了这工作。
“啊,你们为什么不学会和你们的伙伴和睦相处呢?难道你们自远古以来直到最后灭亡就一直过着比畜牲略高一些的生活吗?这些不会讲话的畜牲是供你们驱使的。你们的民族没有文字,没有艺术,没有家庭,没有爱情,你们是可怕的社会思想的永久的牺牲品。每样东西都归公家所有,甚至你们的妇女和孩子也归公,这种做法的结果是公家一无所有。你们互相仇恨,除了你们自己以外,你们什么人都恨。回到我们共同的祖先的生活方式来吧,回到仁慈和友爱的处世标准来吧。道路是让你们通行的,你们会发现红色人种的手向你们伸出,会帮助你们。
我们可以一起做更多的事情来使我们的正在死亡的星球获得新生。最伟大最强有力的红色人国王的孙女已经邀请你们。你们来吗?”
在这个少女停止说话以后,洛夸斯-普托梅尔和武士们目不转晴地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些时候。他们心里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我真的认为他们受了感动,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位地位高的人能打破旧习惯,那么此时此刻就已标志着火星上的一个伟大的新时代。
我看见塔斯-塔卡斯站起来说话,他脸上的表情是我在绿色火星武士的面容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这表示在他自己心里正进行对传统对古老习惯的激烈斗争;当他开口讲话时,在他凶猛、可怕的面容上几乎暂时涣发出慈祥和蔼的神色。
他嘴里打算说出的话将是过去从来没有说过的,正在这时,一个青年武士显然意识到那些老年人的思想倾向,便从讲坛的阶梯上跳了下来,在脆弱的女俘虏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下,把她打倒在地板上,并把他的一只脚踏在她的俯伏在地的躯体上,同时把脸转向正在开会的委员们,发出一阵可怕的沉闷的笑声。
刹那间我认为塔斯-塔卡斯会把他打死,认为洛夸斯-普托梅尔的面容不会顸示对那畜牲的好感,但是这种心情很快就过去了,他们的旧传统重新占上风,他们微笑了。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并不大声笑,因为,根据支配绿色火星人幽默的道德标准,那个畜牲的行动相当于使人捧腹的打趣话。
我花了一点时间描写那畜牲打女俘虏时所发生的一部分情况,这并不意味着我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一直袖手旁观。我认为,我必然己经感觉到即将发生的事,因为当我看到那个打击对准她的美丽的、朝上的、恳求的脸孔时,我正屈膝准备跳跃,而当打她的手落下之前我已经跃过大厅的一半。
他可怕的笑声刚结束,我就跳到他跟前。那畜牲身高12英尺并且武装到牙齿,但是我认为在我怒气冲天的时候我能够消灭全厅的人。我向上跳跃,当他听到我警告的叫声转向我的时候,我就打中他的面孔,而当他怞出他的短剑时我也怞出我的短剑,并且再一次跳起来逼近他的胸部,用一条腿钩住他的手枪的枪托,左手抓住他的一只巨大的獠牙,右手则连续捶击他的巨大的胸膛。
他不能有效地使用他的短剑,因为我离他太近了,他也不能怞出他的手枪,他本来想直接违反火星人的习惯而怞出手枪。这习惯是,在私人格斗中你只能用与你受到攻击的武器同样的武器来反击。事实上他一筹莫展,只好疯狂地妄图把我从他身上摔掉。尽管他身躯庞大,可是他并不比我强壮。没有经过多久他就流着血倒在地板上了。
德佳-托丽丝已经用一只手肘把自己支撑起来,她张着双眼,注视着这场格斗。
我站起来之后就用双臂把她抱起来,放到房间旁边的一只凳子上去。
没有火星人打扰我,我从斗篷上撕下一条绸缎,想止住她鼻孔里流出来的血。
我的止血法马上见效,她的创伤充其量不过是普通的鼻出血罢了,当她能够讲话的时候,就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臂膀上,仰头看着我的双眼说:
“你为什么救我呢?你这个在我遭受危险的第一个钟头里友好地认识我而却拒绝我的请求的人儿啊!可现在你却为了我的缘故冒着生命危险杀死你的一个同伴。我不能理解。你这个人的行为多么奇怪啊?虽然你的样子和我那一族人的样子相同,你的肤色比白猿的肤色稍微黑一些,可是你却和绿色火星人结成一伙。
告诉我吧,你是人吗?或者你是比人更高级的生物吗?”
“我的经历是个奇怪的故事,”我回答道,“这个故事太长了,我现在不想告诉你,连我自己都怀疑它的真实性,可不敢奢望别的人会相信它。目前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就够了,在俘虏我们的人允许的范围内我可以做你的保护者和仆人。”
“那么你是否也是一个俘虏呢?但是你为什么会有撒克人首领的武器和徽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祖国在哪呈呢?”
“德佳-托丽丝,你说得对,我也是俘虏;我名叫约翰-卡特,我告诉你,地球上的美国的弗吉尼亚州就是我的故乡,但是,他们为什么允许我佩带武器,这一点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佩带的徽章是首领的徽章。”
这时我们的谈话被一个武士打断了。这个武士把被我杀死的对手的战利品:武器、装备和装饰品拿到我们跟前来。刹那间她刚才所提的那个问题得到了回答,我的困惑也烟消云散了。现在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在觐见厅里的第一次格斗的场合里,我的那一击已经造成了对手的死亡。
他们为什么会对我表现这种态度呢?其理由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根据粗浅的判断,可以说我已经功成名就了。我因为是个战胜者而被赐予荣誉,我还得到了被我打死的那个人的服饰和地位。说实在的,我是个火星人首领,我后来知道,因为我是首领,所以我有很大的自由,所以在觐见厅里他们会那样容忍我。
当我转身去接受那个死去的武士的用品时,我注意到塔斯-塔卡斯和其他几个人向我们走来,前者用最好奇的眼光看着我,说:
“短短几天以前,在我们看来,你是个又聋又哑的人,可现在你讲巴尔苏姆的语言讲得很流利。约翰-卡特,你在哪里学这种语言的?”
“塔斯-塔卡斯,这得归功于你呀,”我回答道,“因为你向我提供了一位有非凡才能的女教师,我得谢谢索拉帮助我学习。”
“她教得根好,”他回答道,“但是你在其他方面的教育还需要提高。如果你没有杀死两个首领中任何一个(这两个首领的盔甲已经穿在你身上,他们的徽章也由你佩带了),你知道你的鲁莽会给你造成什么损失吗?”
“我认为,如果我没有杀死那个人,他就会杀死我。”我微笑着回答说。
“不,你错了。只有在实在没有办法自卫的情况下,火星人武士才会杀死俘虏,我们喜欢为了其他各种目的而拯救俘虏。”
“但是现在有一件事能救你,”他接着说,“如果塔尔-哈贾斯赏识你的非凡的英勇、凶猛和武艺,认为你有为他服务的资格,他就会吸收你参加这个杜区,成为一个真正的撒克人。但要等我们到达塔尔-哈贾斯的司令部,洛夸斯-普托梅尔才会愿意把你为自己赢得的尊敬赐给你,我们将把你看作撒克人的首领,但是你必须牢记,每个提拔你的首脑都有责任把你平平安安地交给我们的强有力而又极凶猛的统治者。我的话完了。”
“塔斯-塔卡斯,我听你的。”我回答道。“像你所知道的,我不是巴尔苏姆人;你的习惯和我的不一样,我将来的处世方式只能像我过去的那样,在我自已民族的处世标准指导下凭着我的良心办事。如果你不理会我,我会和和平平的过日子,但是如果你要管我,那就让每一个巴尔苏姆人尊重我在你们当中作为一个生客的权利,或者承担可能发生的任何后果。我们必须明确一件事;不管你对这个不幸的少女的最终意图是什么,不管什么人,将来伤害她或侮辱她,都要考虑向我详细交代。我知道你们轻视所有的宽宏和仁慈的感情,但是我不轻视这种感情,并且我能说服你们的最勇猛的武士:这些特性是和战斗能力不相容的。”
通常我并不喜欢作长篇大论,我过去从来没有夸夸其谈,但是我己经猜到了能拨动绿色火星人心弦的那个基调,我没有错,因为我的高谈阔论显然深深地感动了他们,从此以后,他们对我的态度就更加尊敬了。
塔斯-塔卡斯本人似乎对我的回答感到满意,但是他唯一的评论或多或少令人感到莫测高深——“我认为我了解撒克的国王塔尔-哈贾斯。”
现在我把注意力转向德佳-托丽丝,帮助她站起来,然后和她一起转身向门口走去,不理睬逗留在附近监视她的恶妇们以及首领们询问的目光。难道我现在不是一个首领么!我当然要承担一个首领的责任。他们没有阻挡我,于是赫里安的公主德佳-托丽丝和弗吉尼亚州的绅士约翰-卡特就安安静静地从巴尔苏姆的撒克的统治者洛夸斯-普托梅尔的觐见厅里走了出去,后面跟着忠实的伍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