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时间过去了,1号基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已经按计划产生了1万个极不完善,但可以存活下去的基因组合体,为下一步研究提供了实验和理论基础。这一阶段的具体成果体现在已建成的2号基地中,这一基地建在距1号基地10公里的荒漠上。
这四年,奥拉博士和他的小组是在没日没夜的疯狂工作中渡过的,希望和失望交替出现。这紧张得没有缝隙的日子只有一次被打断,那天,奥拉应邀去华盛顿,当时正在访问美国的桑比亚总统凯莱尔要接见他。总统在五月花饭店接见了他,奥拉看到,当年那个瘦削机灵的黑人革命领导人已经消失了,他面前是一位身体发胖的国家元首,他那雪白的衬衣衬着黑色的皮肤像燃烧似的耀眼,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法国高级香水的味道。与奥拉一起被接见的还有几位桑比亚裔移民中比较有成就的人士。出乎奥拉的意料,总统用英语同他们谈话,奥拉对他地道的口音很是惊奇。
"......既然各位已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就应忠于自己的国家,你们对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也是对祖国桑比亚的贡献,因为无论从政治上还是经济上,美国和整个西方世界都是桑比亚学习的楷模和力量的源泉。"会见结束后,凯莱尔总统特意单独同奥拉谈了一会儿,高度赞扬了他在分子生物学上的成就,称他是桑比亚乃至整个非洲的光荣。但当奥拉同他谈起基因工程在桑比亚可能的应用时,总统一摆手,"不,博士,那些东西在你的祖国没有用处,桑比亚有办法更快地富起来。"奥拉说:"我认为桑比亚现在的工业化进程是危险的,它大量引进西方的高能耗和高污染工业,对资源进行破坏性开发,以环境和资源为代价换取繁荣......""够了,"总统打断了他,"您毕竟不是一个政治家,要知道,没有眼前就没有将来,对桑比亚来说尤其如此。桑比亚的繁荣只能依靠西方的投资,除此以外您能找到别的路吗?如果按你们这些学者们建议的所谓可持续发展,那么这种进程还没开始,我就会被政变者送上绞刑架了!所以奥拉博士,您应该清楚您能为祖国做出贡献的地方:您是一位著名学者,要在美国企业界利用您的影响,为桑比亚拉来投资!"
在1号基地工作的最后一年的夏天,奥拉和凯西把在波士顿读寄宿中学的女儿接来过暑假。当他们的汽车沿着一条简易公路驶近1号基地时,黛丽丝恐惧地睁大了双眼。
"天啊,这地方真可怕!"这时德克萨斯晴空万里,在耀眼的阳光下,荒原上那巨大的建筑群格外醒目。奥拉笑着问黛丽丝有什么可怕的。
"看那些大房子,"黛丽丝指着西边的成长区说,"真像放在屋里的棺材!"奥拉说:"天下要是有最荒唐的联想,那就是你这个了,那些房子那么大,怎么会像棺材,还是放在屋子里的?"但凯西的脸却变得苍白,剩下的路上她把黛丽丝紧紧地抱在怀中,再也没有说话。晚上,在基地的住所中,凯西紧紧地伏在奥拉怀中,奥拉感到她在颤抖。她说:"记得孩子白天说的话吗?""黛丽丝的想象力有些变态。"奥拉不以为然地说。
"变态的是你!整个基地中,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感到那种恐惧,你的一切都被那个理想占据着,已经没有正常人的感觉了!孩子对恐惧有本能的敏感,黛丽丝说出了我早就有但不知如何描述的那种感觉,她形容得太贴切了:一口放在房子里的棺材。这其中最贴切的是说它放在房子里,基地就是这间房子,我们和棺材都在其中,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基地确实笼罩在一片恐惧之中,这种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深。即使在大白天,基地的所有人也都龟缩在实验室或住所中,偶尔外面有一个人,也是脚步匆匆,尽量避免看一眼成长区那些巨大的建筑。甚至在平时的谈话中,一提到"那边",他们的脸色都变了。这时,夜已深了,奥拉和凯西又听到了那种声音,那声音来自成长区,先是听到一声,然后又听到许多声附和。这声音像是怪笑,又像是垂死的哀鸣,断断续续地在这荒漠上空飘荡,持续很久,把人们送入那恶梦连连的梦乡。
黛丽丝在这儿住不下去,第二天就由凯西送回波士顿了。一个星期后,放弃1号基地的命令下达了,基地人员和设备开始陆续撤离。当人们最后一次通过那个戒备森严的大门时,都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从地狱中归来一样。
撤退开始时,菲利克斯来找奥拉,并同他一起去了成长区。菲利克斯绝对不想去那里,但做为"创世"计划的最高指挥者,一次都不去也说不过去。
当成长区那高大建筑的大铁门隆隆滑开后,俩人从外面炎热的夏天走近了阴冷昏暗的世界之中。
菲利克斯看到这里有无数间小舱室,每间舱室的金属门都紧闭着,门上都有一个不大的观察窗。奥拉领着菲利克斯来到了一间舱室的门前,菲利克斯透过观察窗向里看去,看到了里面铁青色的地板上的那个东西。他的第一个印象是:那是一大团肉,它被一层苍白的皮肤包裹着。那层皮肤很薄,可以清楚地看到皮肤下面由血管组成的,密密麻麻的青黑色纹路。这个大肉团现在正松软地摊在地上,呈没有形状的一堆。菲利克斯最初以为它是死的,但后来发现那团肉的形状在缓慢地变化着,随着这形状的变化,这团软绵的东西向门的方向移来,并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条宽宽的粘液的痕迹。当那团肉距门已经很近的时候,菲利克斯甚至能够看到它皮肤下面血管动脉的博动。他注意到那苍白皮肤的表面出现了两道细长的黑缝,那缝很快张开变宽了,菲利克斯看到那竟是一双眼睛!眼睛的瞳仁呈蓝色,它一动不动地盯着菲利克斯,射出阴沉沉的冷光。菲利克斯猛然意识到了一个恶梦般的现实,他的血液一时为之凝固了。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两腿一软,差一点倒下,但军人的训练和经历还是使他支撑住了自己。他转过身来背靠着门,闭着眼睛,任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湿透全身。
"将军,您没事吧?"奥拉问,他的口气很是复杂,有怜悯,有嘲讽,也有悲哀,"这是一个失败的组合体,双方基因的特征都没有显示出来,但这类组合体却奇迹般地活下来不少。它们不能进食,是靠外部直接输入的养料活着的。"菲利克斯控制住自己,又看了一眼里面的那团肉,这时他看到了从上方伸下一根塑料管,通过一个针头插到那团肉上。
奥拉说:"这是您,对面是我。"菲利克斯从对面的一个小舱室的观察窗中,看到了另一个同样大小的肉团,但它的皮肤是黑色的。奥拉说:"肤色的特征我都保留下来了,这样我们可以分清彼此。""博士,你是个魔鬼!"菲利克斯声音颤抖地说。
"我们都一样,将军,意识到这一点,您的神经应该坚强起来,我们接着看吧。"他们接着看下去。这一个成长室中都是活着的肉团,但越向前走,肉团渐渐具有一定的形状;再往前,肉团中开始伸出一些菲利克斯能够辩认的东西,比如一支畸形的手臂、两条长度不一的腿、一支很大的耳朵,甚至一支坚硬的牛角。最令菲利克斯恐惧的是肉团上的那些眼睛,每个肉团上都有眼睛。有一些肉团上还有较完整的五官,当他们看到菲利克斯时,那软绵绵的巨大脸庞上就显出怪诞的表情。其中一个肉团在两只阴沉的眼睛下有一条长长的黑缝,那道黑缝张开来,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獠牙,在獠牙之间一条宽大的鲜红的舌头吐了出来,又慢慢地收了回去。这些肉团分黑白两色,数量大体相当。
紧接着,沿着宽宽的通道,他们来到了另一个成长室,在那高大的穹项下有足球场大小的空间,放着无数个透明的大玻璃缸,玻璃缸呈圆形,直径有半米,高1米多,里面盛满了水一样的透明液体,在每一个玻璃缸的液体上,都飘浮着一个人头。那些人头也分黑白两色,都放在一个小橡皮浮圈上。所有的人头都闭着眼睛,脸色惨白,似乎没有生命的迹象。
奥拉说:"这些组合体都被注入了快速生长的基因,它们虽然只成长了3年多,但实际的生理年龄已相当于7到8岁。"在那些白色长着金发的人头上,菲利克斯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当他们走近时,脚步声使那些人头的眼睛纷纷睁开。菲利克斯不敢直视那些阴冷的目光,便向一个玻璃缸里面看去。透过缸内透明的液体,他看到那个漂浮的人头下面拖着一团纷乱的东西,那些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团纷乱的水草,它和人头连在一起,像一个怪异的水母。当菲利克斯仔细地看那一团东西的时候,心里又打了一个寒战,他发现那些东西其实是一付完整的内脏,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了靠三分之一上方的那颗博动的心脏!有些内脏很小,有些则很庞大,几乎塞满了整个玻璃缸,那些显然不是人的内脏。
"这也都是些不成功但生存下来的组合体,"奥拉说,"它们必须被浮在保护液中,如果把它们放到地面上,重力就会使那些暴露的内脏无法正常工作。它们可以正常地进食,但排泄也都在这些保护液中,所以这个成长室有一套庞大的保护液循环系统。"他们慢慢向前走去,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漂浮着的头颅,那些头颅的头发都已很长了,浸泡在液体中,有的同内脏缠结在一起。
"啊,快看!创造者来了!"一个白色的头颅声音细尖地喊道。他说话时,液体从嘴中喷出,使他的声音咕咕地很怪。
"哇,创造者!创造者!"别的头颅也都随声附和着。
"那个黑的是创造者,白的不是创造者!"一个黑色的头颅说道。
"对,黑的是创造者,白的不是创造者!"其它许多黑色头颅也跟着喊。
"但白的也是先祖!"一个白色头颅喊。
"对,是先祖!是先祖!"别的白色头颅附和着。
奥拉低声对菲利克斯说:"它们虽会说话,但不全是人类的意识,有一半的意识和本能来自异类基因。""先祖有手,先祖有腿,我们没有!"一个头颅高喊。
"如果我有腿,我比他跑得快,我的另一半是猎豹!"一个内脏体积很大的头颅应声说。
"我的另一半是熊,如果我有手,我就掐死他们!"另一个内脏更大的黑色头颅高喊。接着,大厅中响起了一片纷乱的狂笑声,这笑声使菲利克斯感到像掉进了一个布满棘剌的陷井中,浑身已经体无完肤。
向前走去,菲利克斯看到组合体有了一些变化,它们在液体中的内脏开始被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包裹起来,那些薄膜的表面布满了交错的血管,但内脏在薄膜内仍然清晰可见。接着,菲利克斯看到有的薄膜上长出了一些柔软的像肢体一样的东西,那些肢体内的肌肉和骨胳都呈半透明状,它们大都软弱无力地悬在液体中,只有少部分能慢慢地动作。菲利克斯看到那些肢体大部分显然不是人类的;他还看到一个组合体的薄膜下面长出了一条鱼尾一样的东西。
"先祖!先祖!先祖......"上千个组合体开始同时有节奏地齐声叫了起来,这叫声令菲利克斯头皮发炸,他不顾一切地低头快步走出了这个大厅。在通向下一个成长室的通道中,他大口地呕吐起来。
奥拉从后面走过来说:"将军,您是一名军人,在执行着您提到过的国家的意志,如果没有与此相称的坚强神经,怕难以走完后面的路。将军,这一点我当初好像提醒过您,您保证过能承受这一切的。""十多年前在中东沙漠上,我的坦克曾被伊拉克人的坦克群包围并中了弹,更早些的时候,在越南的湿乎乎的丛林中,那些幽灵般的敌人向我打冷枪;那些时候,我心里没有恐惧;但现在,我承认,我在执行着历史上最艰难的一项使命,我的精神确实不够坚强,或更准确地说,不够变态。""将军,我的精神也没有变态,比起你们,我不过是多了一些科学家的理性。其实您刚才看到的那些生物,同我们和地球上其他的生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在电子显微镜下,都是一条条大同小异的DNA长链,区别只在于碱基的排列而已。就像您妻子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如果您把那些钻石的顺序掉换一下,它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呢?""我妻子不戴钻石项链。"菲利克斯有气无力地说。
奥拉又毫不留情地领着菲利克斯向下一个成长区走去,这个大厅中有数不清的铁笼子。
"这并不是我们虐待组合体,"奥拉指着那些铁笼子说,"这一区的组合体比前两区成功得多,它们都可以活动。由于非人物种的基因占二分之一,这些物种的性情和精神因素也在这些组合体中比较明显地表现出来,这就使得它们中的一些是十分凶猛和危险的。
透过第一个笼子,菲利克斯看到里面的组合体是由一个人头和一对蚂蚱腿组成的,那个人头和蚂蚱腿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过渡。蚂蚱腿有人腿大小,那坚硬的外壳和利剌使它们看上去像一对危险的金属制品。
"哈,你是先祖吧!"这个组合体对菲利克斯说,"黑的先祖常常来,白的先祖是第一次来,你为什么不来?"组合体盯着菲利克斯问,脸上带着怪笑,"要是你能让黑的先祖把我放到外面,我跳一下就能跳得比这座大房子还高!""他说的是真话。"奥拉告诉菲利克斯,"但它不能很好地平衡自己,掉下来时会摔死的。"菲利克斯看到在这个组合体的头和腿的交接处,有一个正方形的盒子,体积有一本书大小,显然是一个外加的人造物。从那个盒子中伸出许多根塑料管,插进它身体的各个部位。奥拉解释说:"这些组合体没有发育出内脏,我们只好附加一个设备,来模拟内脏的各项功能,主要包括内循环和呼吸系统,否则这些组合体无法成活。"下一个笼子中的组合体长着一对粗壮的蛙腿,它向菲利克斯夸耀说,自己一下就能跳二十多米远。
接下去是一个有四条腿的组合体,每条腿上都长着食草动物的蹄子,这四条腿通过一个不大的圆球连接在一起,圆球上长着皮毛,人的头颅通过脖子和圆球连在一起。
再下一个组合体在头颅的下方直接长着两支螳螂的钳臂,那双螳臂看上去锋利而危险,令人胆寒。当组合体看到菲利克斯走近时,就用一支螳臂夹住笼子的铁杆,随着一阵剌耳的金属刮擦声,那条铁杆上出现了几道长长的划痕。
所有这些组合体上,都带着那种起内脏作用的人工维持装置。
奥拉说:"产生这类组合体,是因为我们在基因组合中只注意了非人类物种的肢体特征,因而身体几乎没有发育出来。但比起前两个区来,已经有很大进步了。"后面的组合体大都有四肢,这些四肢大多是人类和非人物种肢体的组合,比如有两支人手和一对兽腿。这些组合体还不同程度地发育出了身体,但这些身体很小,看上去仿佛只是那一束肢体的连接物。
最后,菲利克斯看到了最离奇也最让他恐惧的一幕:那个组合体是由一个人的头颅和一条粗大的晰蜴尾巴组成。那条晰蜴尾巴在地上扭动,推动着头颅向笼子边两个人所在的方向移过来,这是一个白肤色的组合体。
"哈,先祖!"它声音嘶哑地说,双眼闪亮有神地盯着菲利克斯,"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会表演一个很好玩儿的游戏,这游戏只能表演一次,所以我留着为先祖表演。"菲利克斯看着这个有自己一半基因的怪物,恐惧使他说不出话来。
组合体接着说:"先祖肯定知道,晰蜴有个了不起的本事,它们能够随意把自己的尾巴断开。""你不能那样做,那样你会死的!"奥拉厉声说。
"哈,活着干什么?哈!"组合体怪笑着反问,话音刚落,它的晰蜴尾真的同头颅断开了,那个头颅像一个足球似的滚到了笼子的一角,洒下一串血迹,那个大晰蜴尾则在笼子里面欢快地弹跳起来,它一弯一弯地跳得很高,周围的组合体都在笼子中为那条跳跃的尾巴欢呼起来,而那个在笼子一角已死去的头颅,则大睁着双眼看着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丢下奥拉,急步走出大厅,在他身后的笼子中,那条尾巴仍然在一片怪叫声中跳着......
奥拉追了上去,跟着菲利克斯来到了成长区的中控室,这是一个四面都布满了监视屏的大厅,每个监视屏上都反映着成长区内不同位置的图象。
"将军,应该记住您刚才看到的都是基因组合研究的废品,下一阶段的组合体将要比这一批完善得多。""我现在考虑的是这些废品怎么处理!我想知道,照这样下去,这批组合体还能够存活多长时间?""你知道,它们都是功能不全的生物体,所以活不了太长时间。照现在的情况预测,他们中的大部分将在2至3年内死去。""等不了那么久了!这里已经引起了新闻媒体和某些民间团体的注意,随时都可能暴露。在2号基地正式启用之前,必须把1号基地完全清理干净。""但这一切迟早要公之与世的。""不错,但那要等到最后的目标达到时。如果现在暴露'创世'工程的内幕,社会是绝对无法接受的,甚至可能引起一场动乱。""那怎么清理呢?""很简单,关掉成长区所有的生命维持系统。"菲利克斯冷酷而果断地说。
"将军,这是谋杀!"奥拉愤怒地盯着菲利克斯说。
"那些组合体算人吗?""将军,它们中的一半有您百分之五十的基因。""博士,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您想用我的细胞做基因材料的部分原因,但坦率地说,您想在我心中激起的那种感情是丝毫不存在的,我对于那些组合体没有什么认同感。再说,即使我想让那些组合体生存下去也不可能,我的权力毕竟是有限的,这个决定是五角大楼的最高决策层做出的,是不可更改的。"沉默了几秒钟,奥拉问:"那么,将军,我想知道,这种事在今后还会发生吗?"菲利克斯走过去,扶着奥拉的肩头说:"博士,您要清楚,我们在进行着一项伟大的事业,据我所知,您的目标比我们更远大,您想在地球上建立一个所有物品平等的超大同世界。要达到如此宏伟的目标,感情用事是不行的,您是一个最有理智的人,在这一点上,我想您比我更清楚,难道您想用一些无谓的、甚至荒唐变态的感情来使这个事业毁于一旦吗?"两人的目光久久地对视着,最后奥拉首先把目光移开,低声说:"其实我应该想到会发生这事。""那么最好快些进行吧!"菲利克斯说。
"如果是指那条命令的话,现在就可以。"菲利克斯坚定地点点头。奥拉走到一个大屏幕前,用鼠标在一幅控制图上点了几下,周围控制台上的大片信号灯疯狂地闪耀起来,并响起了尖利的警报声。许多工作人员在来回跑动,其中一位负责人来到奥拉身边,奥拉对他耳语了几句,那人带着一脸惊愕的神情离去了。很快,警报声平息下来,那些信号灯也都熄灭了,那些工作人员一个接一个地默默离开了中控室,这里陷入一片寂静中。
在那些大屏幕上,成长区的图象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奥拉和菲利克斯都知道,那已是一个垂死的世界了。
这天晚上,成长区的声音早早就传了出来,而且比平时大得多,似乎上万个声音在同时进行着一场凄惨恐怖的大合唱。这声音在空旷黑暗的荒漠上空久久回荡,令人毛骨耸然。直到天亮,声音也没停,并在以后持续了三天三夜。
这期间,基地的人员加快了撤退的速度,到了第三天晚上,凯西坐着最后一辆汽车走了,基地里只剩下奥拉一个人。
这天傍晚,成长区那可怕的声音弱了下来,稀了下来,如同渐渐减退的风暴。后来,这声音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单声,它们交错地响起,这些声音又像哭又像笑,有时像用某种奇怪的旋律在呤唱,呤唱着一首来自上古时代的死亡的长诗。有些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在奥拉的感觉中,好像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这垂死的哀鸣。声音之间沉寂的间隔渐渐拉长,声音本身也变得虚弱飘忽,似有似无,仿佛是一个个正消失在黑色太空中的幽灵发出的。
午夜时分,1号基地完全沉寂下来。
这时的只有一盏泛光灯在基地中央孤独地亮着,基地的其它部分隐没于黑暗之中。荒漠上起雾了,在泛光灯的灯光下,夜雾呈现一种绿荧荧的颜色,基地在这发出绿光的雾中静静地躺着,像一座巨大的陵墓。
三天来,奥拉第一次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在一个黑色的空间中漂浮,他的周围漂浮着许多黑色和白色的变幻不定的形体。那空间无边无际,那些形体的数目也无穷无尽,在奥拉梦中的意识中,这就是整个宇宙。
奥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10点多了,他走出门去,看到雾已经散了,强烈的阳光使他迷起了双眼。他又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不是从成长区发出的,而是来自基地的上空,抬头看去,他看到空中盘旋着几只奇怪的大鸟,他认出了,那是食腐的秃鹫。
这四年来,奥拉第一次感到了无所事事,他回到房间中,随便吃了点东西,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这天夜里,他在空旷寂静的基地内长时间漫步,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的昆虫,爬行在一座巨大的陵墓中。他走进了基因组合车间,在这座高大的圆形建筑中一片黑暗,那100台"淘金者"机器在大厅中圆形地排列着。奥拉走近一台,看到由于停机很长时间了,机器的表面落上了一层灰。大厅中唯一的光亮是从大厅高高的透明顶窗射下的一束月光,在大厅正中投下了一个交叉的白色光影,很像一个在黑暗中发光的十字架。奥拉走过去,站到了那束月光下面。在这个高大的圆厅中,那黑暗中蒙蒙胧胧的一圈基因组合机器,那月光投下的发白光的十字架,以及这十字架正中一动不动直立着的这个黑人,构成了一幅怪异的图景。
奥拉到了后半夜才回去睡觉,他又进入了那个由无数黑白两色形体构成的宇宙中,与上次不同的是,他在这宇宙中闻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当他在二天上午醒来时,他真的闻到了空气中的一股淡淡的尸臭味。他推门出去,看到成长区那些高大建筑的顶上黑压压地落满了秃鹫。这腐尸的味道每时每刻都在加剧,奥拉就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基地中等到了天黑。天黑后,奥拉走进了成长区的中控室,并一直待在里面。那里的电子监视设备一直在运行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成长区中的情形。
大约在晚上10点钟,奥拉听到了基地上空传来的轰鸣声,从窗中看到有三架直升机飞临基地上空,它们中有一架机身粗大、前后有两个螺旋桨的"支奴干"大型载重直升机,它的下面吊着一个看不清的东西。在有月亮的空中,那些直升机呈黑色的剪影。它们在空中悬停了一会儿,其中的两架首先在基地内的一块空地上降落了。从直升机上的灯光中,奥拉看到几名士兵从机舱中跳出,接着菲利克斯也跳了下来。然后"支奴干"把它吊着的那个东西放了下来,奥拉看到那是一辆履带装甲车。"支奴干"又从舱内吊下了一捆一捆的看不清是什么的货物。菲利克斯急匆匆地朝中控室走来,同时用白手帕捂住鼻子。
进入中控室后,菲利克斯拿开手帕试着吸了一口气,当发现这里的空调系统使空气中没有腐尸味后,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问奥拉:"应该差不多了吧?"奥拉摇了摇头,"可能还要拖很长时间。""什么?你是说成长区里还有活着的东西?!""第一类和第二类成长区中没有了,但第三类成长区中的组合体仍然大部分活着,他们身上的维持装置都是自带电源,同时,他们还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菲利克斯困惑地看着奥拉。
"将军,它们进入了第一和第二类成长区。""然后干什么?"菲利克斯瞪大眼睛问道。
"将军,您自己看吧。"奥拉说着,把一幅大屏幕上的图象调成近景,菲利克斯看到那是在一类成长区里拍摄的情形。他看到,在一个金属舱室外面,有几个由人的头颅和昆虫肢体组成的三类组合体,它们正围着一个已死去的肉团,其中一个组合体用它那锋利的螳螂前臂切割着那个肉团,每割下一块肉,立刻被旁边的一个组合体抢了过去,那几个组合体的嘴里都在快速地嚼着,那个残缺不全的肉团上,一双呆滞的眼睛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奥拉又让菲利克斯年看另一个大屏幕上显示的第二类成长区中的情形:在一个玻璃缸边缘,围着几个三类组合体,那都是些有手的组合体,它们把手伸进液体里,一块块地捞出已死去的二类组合体的内脏吃,而缸正中漂浮着的那个已无生命的头颅,睁着双眼,同前面的肉团一样木然地看着前方,对发生在它周围和下面的事全然不知......
菲利克斯转过身去,极力克制住呕吐,说:"博士,这一切必须立即结束,不能再拖了!请跟我来。"说完头也不回地外走去。
奥拉跟着他走出中控室,来到了直升机的降落点。刚从直升机上卸下的东西在装甲车旁摊了一大片,那是一根根近2米长,直径有油筒粗细的金属筒状物,菲利克斯告诉奥拉,这些是凝固汽油弹。
"我们本来打算使用威力更大的油气炸弹的,但考虑到那样有可能把整个建筑炸飞,效果并不好。而这些凝固汽油弹爆炸后,可以在建筑物内布满一层2000多度的高温燃烧面,但它们的爆炸力相对小一些,不会炸塌建筑物,这样建筑物在燃烧的过程中将保持住热量,这就使得整个建筑物成为一座理想的焚化炉,会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接着他对刚走过来的一个上尉说:"怎么样,任务明确了吗?""是的将军!"上尉敬了个礼说:"每颗炸弹都配有一个小拖车,我们用装甲车拉着小拖车,在每座建筑物的正中央放置一颗炸弹。"菲利克斯点点头,"很好,但要注意两点:一,炸弹一定要放到建筑物的正中央,如果太靠近墙壁,它就有可能把建筑炸塌,这就大大影响了燃烧效果;二,这辆装甲车是一辆防化车,它的内部气压略高于外部,这样可使你们免受建筑物内部空气的伤害,那里的空气是绝对不能呼吸的。装甲车要快速通过,不要停留,更不要下车。上尉,如果这项任务顺利完成,你们每人可获一枚紫心勋章。"上尉又敬了个礼,充满信心地说:"您放心将军,这事情很简单!""但愿如此。"菲利克斯叹了一口气说,"开始吧!"第一枚炸弹已装到小拖车上,并连到装甲车后面,上尉和一名中士跳上了车,这辆履带式布莱德雷装甲运兵车尾部喷出了一股黑烟,朝最近的一幢成长区建筑物驶去。它撞开了建筑物的大门,消失在里面,其他的人远远地看着。大约过了5分钟时间,建筑物大门又亮起了车灯,装甲车驶出了大门,快速朝炸弹的堆放点返回。
当车猛地刹住后,上尉和那名中士跳出车门,他们脸色苍白,中士一下跌坐在地起不来了,上尉则声音颤抖地问菲利克斯:"将军,这是怎么回事?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你不需要知道。"菲利克斯冷冷地说。
"我需要知道,否则,将军,我没法干这事情。""上尉,如果你要完成的每一项任务都是知道一切并想干的,你就不是军人了!"菲利克斯厉声说。
"我们真的干不了了,您送我们上军事法庭好了,将军。"那位中士坐在地上喃喃地说。
"换两个人去吧。"奥拉在菲利克斯耳边低声说。
"换人也不可靠的。"菲利克斯扫了一眼剩下的那几个士兵,他们正用震惊的目光看着这边,"博士,您现在看到了我们这些神经脆弱的部队,也许有一天,他们真的无法在世界上执行任何使命了。""那么,将军,您会开这玩艺吗?"奥拉指了指装甲车。
"我是装甲兵出身。""那好,现在只有我们俩去了。"菲利克斯点点头,转身朝装甲车走去,奥拉也跟着上了车。几名士兵立刻把装着第二枚炸弹的小车连接装甲车的后部。车发动起来,向另一座成长区的建筑物驶去。
"博士,看到那根红色的拉杆了吗?"菲利克斯在驾驶座上大声喊道,"到时候你听到我的声音,拉下拉杆,就把炸弹放下了!"随着一声巨响,装甲车撞开了建筑物的大门。菲利克斯从驾驶舱内看到,这是一幢二类成长区的建筑。车灯照到的地方,那些长着怪异肢体的三类组合体纷纷从玻璃缸上逃开来。光圈掠过数不清的漂浮在玻璃缸中的头颅,他还看到地面上散落着撕碎的内脏和从玻璃缸中扔出来的头颅,他感到了装甲车的履带压到那些散落内脏上的滑腻感,听到了那些头颅被压碎时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菲利克斯手一抖,装甲车偏离了中间窄窄的通道,撞碎了一个玻璃缸,车的前窗玻璃上贴满了内脏的碎片,使得菲利克斯几乎看不清路了。他不顾一切地把油门加到最大,想尽快从这地狱般的地方冲出去。
"将军,是不是该放炸弹了?"奥拉在车箱里大喊,菲利克斯在恐惧中几乎忘记他此行的目的,为制止呕吐,他这时不能说话,只是使劲点点头,也不管奥拉看到了没有。他感觉到车向前冲了一下,像是摆脱了什么,他知道奥拉把炸弹放下了。于是他把车转向180度向大门开,这过程中又撞碎了几个玻璃缸,装甲车从那几堆头颅和内脏上压过去。在车灯晃动不定的光圈中,他还看到履带压死了两个来不及逃开的三类组合体。
他们就这样一趟趟向那些巨大的建筑物中放置炸弹,在一个半小时之后,所有的成长区建筑物内部都放置了一颗凝固汽油弹。那些搬动炸弹的士兵们惊恐地看到,装甲车湿漉漉的车身上到处挂着奇形怪状的内脏和肉块。
10分钟后,3架直升机再次起飞,悬停在基地上空大约100米高处。菲利克斯命令起爆,那名上尉按动了遥控器的按钮。在发动机的鸣声中,一长串沉闷的爆炸声从下面的基地传了上来。下面出现了火光,那火光是从成长区建筑物宽大的穹项上的缝隙中透出的。那火光不是奥拉想象的红色,而是高温火焰所特有的蓝色。很快,每个大穹顶的中央都出现了一圈被烧得暗红的区域,那些圆形的区域在渐扩大,5分钟后,整个穹顶都被烧红了,同时还可以看到,建筑物的那些高大的铁门也被烧得通红。穹顶发出的红光越来越亮,可以看出穹顶在慢慢变形。又过了5分钟,首先有一个穹顶软绵绵地塌了下来,腾起了一阵裹着火焰的浓烟。当烟稍稍散去后,建筑物内部蓝色的火焰露了出来,一接触到外部较冷的空气,立刻变成了耀眼的黄色,整座无顶的建筑物如同地面上突然出现的火山口。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火山口"陆续出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2架直升机围着正在被烈火吞没的1号基地盘旋了几圈,机身映着火光,远远看去如同在一堆巨大篝火上飞旋的3只小虫。最后,它们一起转向,没入德克萨斯的夜空中,向2号基地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