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异闻录》第6节
被杀的可是通判,那是高官,官府执法的力度相当大。
走不得,留下来却是坐以待毙,他知道这种缉捕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藏几天,他现在甚至无处可去。早上只喝了碗粥,这一通的奔波,现在已是饿得饥火上升了。
杨瀚沿着秦淮河,精神恍惚地走着,彷徨无措,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桃叶渡。还未到夜晚,秦淮河上还不是热闹时候,杨瀚心思百转,竟未注意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一个绿衣小娘儿在河边浣衣,刚把拧好的衣服一件件放进木盆里,捣衣槌儿也放进去,端起来侧夹于腰侧,盈盈地踏着石阶上来,一眼看去,恰见杨瀚,把那小娘儿骇得一跳,四下急忙一看,立即冲上前来,一拉杨瀚衣袖:“瀚哥儿,你别是傻的么,怎么还敢来这里走动?”
杨瀚定睛一看,正是桃叶渡前食馆的杜小娘。杜小娘梳着双丫寰,穿一袭淡绿色的交领襦裙,里边是一条绯色的抹胸,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隐约一抹丰盈,优雅、俏皮,而不失性感。
同人们普遍的认知不同,其实宋人既没有那么多裹脚的,穿着也没那么的保守。宋朝女子酥胸微露的情况很普遍。南宋理学虽是发展期,可还远未形成共识,朱熹那边宣扬理学,前几天杨瀚看的小报上就绘声绘色说他扒灰,真假不论,却是搞得他灰头土脸。这种风气之下,谁当理学是个屁。
低胸装甚成风尚,杜小娘这件绯色抹胸还是丝质的,宋人大多富有,江南又是丝绸产地,相对便宜些,买上一两件心爱内衣,还是买得起的,她姿色婉媚,穿起来颇有“绛绡频掩酥胸素”的感觉。
杨瀚看清是杜小娘,脸色也不由变了变,忙掩饰笑道:“哦,呵呵,怎就不能往这里走了。”
杜小娘跺脚嗔道:“还要诳我,你的事儿早传开了,看你大模大样,真个是不怕死的。”
她四下看了看,急急一拉杨瀚的手:“跟我来!”
杜小娘不由分说,拉起杨瀚就走,她在河边浣衣,住处就在河边。只消向前边里弄里一拐,就钻进了自家小屋。小屋不大,中间一个堂屋,右边是她的闺房,左边是老爹的卧室。平日就在前边支棚摆摊做食馆。
杜小娘拉了杨瀚进屋,探头向巷中看看,见无人跟来,这才放心地掩了门,把杨瀚推进自己的小屋,小声道:“爹爹去买肉菜了,便是他回来,也从不到我房中来的,你只消莫出声音,莫出房去,便不会有人发现。”
杨瀚呆了一呆,道:“外边怎么传我?杜小娘子,你不怕么?”
杜小娘嫣然一笑,抿嘴儿道:“说你杀人害命,奴奴才不相信。你是好人。”
“你……我……”杨瀚正是彷徨无措的时候,听了她这句话,心里一阵暖流涌动,说不出的感动。
杜小娘道:“你那街道司里,惯见的泼皮无痞居多,平日里巡察街市,吃拿卡要商贾、揩油狎昵女子,哪有几个正经人儿,偏你是个异类,为人好的很,不仗势欺人谋取好处,否则油水也是丰富,怎至于被黎主司辞了差使,马上就得献出传家宝给李通判,才谋个营生过活?就是……”
杜小娘脸儿一红,道:“就是嘴巴花了一些,喜欢搭讪小娘子,但却从不说下流话儿,从不做下流事儿,这还不是好人,怎样才是好人?你且安心藏在这儿,过几日外边平静了,你赶紧离开建康便是。”
杨瀚感动的眼圈儿都红了,正不知该如何道谢,肚子先替他说了话,咕噜噜的一声叫,好不婉转缠绵。杜小娘吃地一声笑了出来,道:“饿了吧?奴去替你弄些吃的,只是都是昨儿夜里剩下的,你莫嫌弃。”
杜小娘说着,风风火火又走出去。
杨瀚慢慢在榻边坐了,忽然又想到这是人家姑娘的闺床,男人不好随便坐得,忙又移到墩上坐了,一时间疲惫、沮丧、绝望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啊?
杜小娘倒是利落,不一会儿就热好了饭食给他端进来,道:“喏,你喜欢的鸭血粉丝汤一碗,蟹黄包子一屉,酒可莫喝了,奴奴得出去准备晚上营生的东西了,你就藏在这儿,千万莫出去!”
“好!”杨瀚顿了一顿,重重地一点头。待杜小娘出去,放了帘子下来,杨瀚坐下,一个蟹黄包子塞进嘴里,只嚼了几口,两行泪就唰地一下涌了出来。
他爹,在他七岁那年就因水患造成的瘟疫中死去,娘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到十五岁,也病逝离开,十五岁啊……他料理了母亲后事,带着少年人变声期难听的公鸭嗓儿,这厢跑个腿儿,那厢打个杂,饥一顿饱一顿的,到十七岁才费尽周折投入街道司。
我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老天要一直这么冤我、屈我,欺侮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那热泪却是扑簌簌地滚下来,一滴滴地掉进那碗鸭血粉丝汤里。
杨瀚咬了咬牙,将那口包子吞了下去,又端起碗来狠狠地喝了口热汤,拾起袖子,用力一擦眼泪。
他不躲了,他不要躲了,捕快们指望不上了,那他就自己查。他要还自己清白,他要替枉死的悠歌小娘子讨还公道。从现在起,谁欺侮他,他就要欺侮谁。天欺侮他,他就要欺侮天!
舍得一身剐,天王老子拉下马!
第008章 单枪独马
第008章 单枪独马
现如今的建康(南京)城,乃是大宋的行都。而临安(杭州),则是大宋的行在。国都呢?国都始终是汴梁,北方落入他人之手,朝廷被迫南迁,但并未另立国都,他们还是希望能打回去的。
只是冷兵器时代,武力强大与否,有时候与你的经济发展、文明程度并没多大关系,先前人家正在势头儿上,他们就得先求稳,仓促南渡,哪可能即时发起反击,能守住能稳住就不错了。
及至后来,更北方的统治者把贫穷的瘟疫统治到哪儿就带到了哪儿,江北破落,南富北穷,再加上人心思定。实际上,当皇帝的是想收回故土的,至于忌惮二圣归来,纯属后人臆语。
这两位天子一个根本不想当皇帝,后来人家兵临城下,仓促传位,终得解脱。而另一个才当了一年皇帝,根本来不及培养自己的班底,就算有培养,也随着他们俩的被俘一起被俘了。
康王南渡,另组的班底,谁怕这俩丧权辱国的家伙归来啊。再者,南宋存续一百五十多年,南北两宋加起来,比唐朝、明朝国运都长,就算赵构担心老爹和老哥回来,可那才几年的功夫?他们死了以后呢?后来的皇帝还担心什么呢?
实在是外因、内因,诸多因素,已经无力回天。包括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实:那就是士、民阶层,都不喜欢北伐,民间阻力很大,他们好好的日子过着,太平、富足,谁愿意起兵,真要把北方打回来,岂不是还得养活北方人?
这些阻力看不见摸不着,可在各个方面却能发生实质的作用,皇帝想恢复昔日版图,谈何容易?不过这是后话了。自南渡以来,大宋“重文轻武”的局面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改变了的,因为强敌的威胁可是就在面前。
以建康府为例,这里的官员大多负有军事责任,而且战时会全部转向为军事服务。官府为了有效率,也做了诸多的改变。
比如,建康府属于集中办公衙门,诸多高官都在一个地方,有事情好沟通,避免办事人员东奔西跑,各处请示。另一个,就是官员们哪怕是负责民政、司法的,也负有战事一近,立即转换职能的要求。
建康府治座落在皇帝行宫的东南角,秦淮河的北面,安抚使、制置使、宣抚使、知府事、通判、总领、转运司、侍卫马军司等高级军政官员全都在这里办公。
从中可以看出,通判这个官,在这诸多高级官员中排位着实不低,而建康府现在的通判,却是已经死了,死于一桩离奇命案,可以想见,这件事建康府该是何等重视。
李公甫带着自己的人,押着人犯,来到了设厅。这设厅的前边乃是戒石亭,亭中一方戒石,上边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用以警示官员。
设厅后边是清心堂,南面是仪门,以修廊相连。清心堂的后面是“忠实不欺之堂”。李公甫等人到了设厅就候在了那里,知府大老爷正在那里处理事情,他们得等上一阵儿。
忠实不欺之堂,听起来有些长,不太像个堂号,可这就是南宋建康府府治官衙里的一处重要所在的名字。堂上,裘捕头、郑捕头、洛捕头,齐刷刷地站在堂前,正向居中而坐,面沉似水的知府老爷沈深禀报。
郑捕头道:“大老爷,那杨瀚机警狡诈,早早地逃了。小人们如今已封了水旱两途,满城缉捕,大老爷放心,我们布置的早,他逃不掉的。”
沈知府脸上似笑非笑,神气儿非常古怪。他伸出三根手指,淡淡地道:“三天,算上今天,我建康府水旱两路,只许严查三天,三天后,一切恢复正常。”
裘捕头一听有些着急,急忙道:“大老爷,我建康百万人口,那厮藏遁民间,一时间哪里寻得?若给小的们十天半月的时间……”
沈知府呵呵两声,淡淡笑道:“十天半月?那我建康百姓,该受到多少骚扰,民生岂不受了影响?”
洛捕头道:“大老爷爱民如子,菩萨心肠。只是通判老爷被杀,这是何等大事,便让百姓们有几日不得自在,谁又敢生半名怨言?小的以为……”
沈知府拂袖而起,洛捕头一见,急忙住口。
沈知府绕过公案,跨到他们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三个,很和气地问道:“你们也晓得通判遇害,是何等的大事。那么,就想抓个小小家丁来搪塞了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