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朋友
从宋老板那里拿到了一百万,陈斌打了一辆车回住处,车到达的时候,计价器诡异地多跳了两块钱,他为此和司机争执起来,最后败在司机市侩的逻辑里。
他的住处位于一处破败的城中村中,推门进屋,屋里没开灯,却坐着一个人,桌上放着几罐喝空的啤酒,来者虽然已经等候多时。
“陈斌,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搞定了,你账上又多了一百万,开心了吧?”
“明天我会把它捐出去。”
“捐?鬼信啊!”
对方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把一个信封搁在桌上:“下一个目标,我要你从他身上搞到两百万,限一个星期完成。”
“你胃口越来越大了。”陈斌讥嘲道,“前两天,我被一伙流氓堵在巷子里,差点被人打断腿,全市差不多一半的富翁都被我敲过竹杠,我现在出门都不敢坐地铁。老板,劳驾问一下,这狗日的差事我还要干到什么时候?”
“等你把欠下的债还清为止。”
陈斌的声音里充满义愤:“我到底欠过你什么?”
回答的声音却波澜不惊:“命里不该有的,早晚会被夺走。对了,上次你私自加钱,我已经从你账上提走了,下次不许干这种事情!”
陈斌暴跳起来:“你叫我去敲诈富翁,成千上万地进帐,可我每天吃着最差的,住着最差的,就算你拿我当不吃不喝的机器,我出门去谈你的‘大生意’总得花钱吧!”
对方无动于衷,径直离开了。他走了之后,陈斌愤怒地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对着墙狠踢了一脚。
陈斌被手机铃声吵响,伸手准备按掉电话接着睡,手机上显示的名字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喂,老三,好久不见。”
“阿斌,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出来喝一杯?”
老三是陈斌以前的搭档,自从跟着这个神秘男人做事之后,已经很久没朋友约他出去了,陈斌想一想,答应了。
两人约在一间酒吧见面,碰杯之后,老三问起陈斌的近况,陈斌苦笑:“你知道鱼鹰吗?就是咱们老家被渔夫养的那种鸟,‘嗖’的一声扎进水里面,然后被渔夫一捏喉咙把鱼给挤出来——我现在就是只鱼鹰。”
“阿斌,你是不是被人捏住把柄了?”
陈斌不禁佩服同行的敏锐,那个男人确实握着他的把柄,足够让他蹲半辈子大牢的把柄,他答应陈斌,等他赚够了钱就放他走,只是什么时候赚够,他永远不说。
陈斌岔开话题“:你找我,不是光为了喝酒吧?”
“聪明。”老三压低声音,“我最近准备干一票大买卖,做不做?”
陈斌本想拒绝,但一想听听也无妨:“又盯上哪个大老板了?”
“房地产大鳄张伟杰你听说过吧。”
陈斌的瞳孔微微扩张了一下,真是巧了,居然和男人给他的目标是同一个人。
“有计划吗?打算捞多少?”
“设个局,找个女人勾引他,拍下照片,骗上个八十多万,我们对半分。”
老三的点子让陈斌想笑,可是,老三身上的名牌他没有,老三开的豪车他也没有,自己就是个贫困的高级骗子,说出来恐怕没人肯信。
“这样,设局的事情你来安排,下套交给我,我保证你最少能拿到这个数字。”陈斌比划了一个二。
老三惊讶得合不拢嘴,猛拍一下陈斌的肩膀:“看不出啊,你小子现在出息了。”
“等着看场好戏吧。”
二、勒索
男人交给陈斌的信封里,有张伟杰早年做过的龌龊勾当,怎么把它变成钱,就看陈斌自己的智慧了。
陈斌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这些隐秘情报的,男人的脸干净得不像人类,永远都是一身整洁的黑西装黑手套的装束,可是却戴着一顶老旧的圆边帽。
更令陈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个男人到底图什么。对于男人的种种,陈斌只能用一个最方便的词来概括——神经病!
上一次,陈斌私自加的十万块,男人到底是怎么察觉到的,陈斌左思右想,认为他监视了自己的账户。
所以他给自己开了一个更加安全的账户,因为这一次,他准备大捞特捞,从张世杰身上搞到七百万。
这笔钱和老三对半分,两百万交给男人,自己留下一百五十万,他简直想不到这个计划要怎么失败。
经过一段时间的铺垫,双方会晤安排在一家五星级大酒店,老三给自己的设定是建筑公司总裁,陈斌则扮演他的秘书。
长达三小时的谈判结束后,饭终于吃了起来,老三挤眉弄眼地说想不想找个地方轻松一下,张伟杰哈哈一笑,拒绝了。
老三向陈斌示意,要他想办法挽留住张伟杰。陈斌站起来,顺手抄起一个烟灰缸,从背后叫了声“张老板”,趁对方转头的瞬间,猝不及防地抡了过去。
“你疯了,我们是诈骗,又不是绑架!”老三急得跳脚。
“反正已经做了。”陈斌用一块湿巾揩掉张伟杰头上的血,对几个吓呆的跟班吩咐道:“张老板喝醉了,把他搀出去。”
到了地方,他把一沓钞票塞到跟班手里,跟他们说,如果被卷进这件事,足够他们蹲几年牢的,拿了钱就快走吧。
瞬间,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老三被陈斌的手段折服了:“兄弟,几年不见,你的手腕越来越老辣了。”
“不说闲话,开始正题吧。”
三、七百万
张伟杰被凉水激醒,屋里只有一盏晃眼的灯,坐在对面的是“王老板”的秘书,“王老板”本人则坐在旁边。
张伟杰先是一惊,然后便淡定地开口道:“你们想要多少?”
“张老板,聪明人。我们想要这个数。”陈斌打了个手势。
“七百万?”张伟杰摇头一笑,“老兄,绑架也专业点吧,连绳子都不准备一条,开口就是七百万,你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这不是绑架,是勒索。”陈斌平静地说。
“勒索我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把柄值得我掏七百万的。”
“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陈斌说出一个名字,那是一个小人物的名字,可是张伟杰的眼睛却突然瞪大了。
当年他为了搞到银行贷款,虚报了公司的总资产,后来竞争对手为了搞垮他挖出这件事,事件的关键人是一个姓杜的秘书。
如果这件事情被公开,他的一切将付诸流水,甚至锒铛入狱,他只能用一个谎言掩饰另一个谎言,于是一场精心伪造的车祸发生了。
张伟杰的衣服被冷汗湿透,他压低声音:“你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你在三天之内把钱汇进我的帐户,我会永远替你保密。”
张老板的下巴哆嗦着,突然提高声音:“你有种去告啊,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早就没地方取证了,而且我能请到最好的律师,你绝对告不赢我的!”
他的反应让陈斌小小惊讶了一下,大部分人到这一步,内心的防线已经被击溃了,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陈斌不动声色地说:“我会告诉媒体。”
“没有证据,媒体只能瞎猜!”
“但很多人会看到,这其中包括杜秘书的家人,他的两个儿子,他们十几年前失去父亲,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长大,当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你张老板所赐的时候,你想一想会发生什么?对了,老大现在是个卡车司机,老二是夜总会的打手,他们可不会坐下来跟你心平气和地谈判。”
张伟杰咬了下嘴唇,他终于松动了:“七百万还是太多了!大不了鱼死网破,等警察找到我,你吃不了好果子!”
陈斌笑了:“我后天一早就放你走,警察要怎么立案?”
张老板吃惊地张了张嘴,明天他正好有一份合同要签,倘若爽约,他损失七百多万是小事,更会失去一个长期合作伙伴。
既不恫吓,也不用暴力,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却捏准了他的死穴,断掉了他所有退路,只剩下一条,交出七百万,破财消灾。坐在他面前的哪里是个敲诈犯,根本就是一个高明的谈判专家。
他垂头丧气地说:“我给你钱,但你要保证,从此不再騷扰我。”
“好说,麻烦张老板在这份借据上签字。”陈斌推过来的是一份赌债的合同,张老板再次看他一眼,输得心服口服。
四、反被害
“阿斌,钱到手了!”
老三在电话里欢呼,陈斌也兴奋不已,立即赶往老三所在的宾馆。
七百万,满满一箱子,陈斌拿在手里哗哗甩着,嗅着钱的味道,金属和纸张混合出来的腥味,对大多数人而言却是种香味。
只是陈斌没想到,自己被老三给卖了。当他喝完老三倒给他的“庆功酒”后,再醒来时,是在一条河旁边的石滩上。
他被五花大绑,脚上系着一块大石头,天色已暮,这里又是郊外,方圆几公里都不可能有人。
老三蹲在他身旁,叼着一根烟道:“七百万,许多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你叫我怎么舍得跟你平分?”
陈斌痛恨自己的轻信,他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连十万都当成巨款,人的贪婪是没有边际的,但他还想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咱俩合作,再干几票大的,不要说七百万,七千万都是早晚的事。”
“你说得挺动人啊,不过我都把你这样了,再放了你,你会死心塌地地跟我合作?”
“我可以发誓!”
“哈哈,少来这套!当年你为了骗一个女人,还跟她做了半年夫妻,大家都是一路货色,谁也别糊弄谁了,来吧,兄弟送你上路!”
老三把他拖起来,朝河边推搡,冷风刺骨,河水湍急,陈斌急得大骂:“老三,你不得好死!”
“下去吧你!”
陈斌被一脚踹进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没了他的顶,脚上绑的石头不断把他往下拉。陈斌使劲憋着一口气,终于还是呛进了河水,肺里好像烧起来一样,他的意识一点点滑进黑暗的深渊。
不知是过了几秒、几分钟还是几个世纪,一只强壮有力的胳膊把他提了上来,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挤压他的胸口,肺里的水咳了出来,他逐渐清醒过来,缓缓聚焦的瞳孔里出现了一张冷漠的脸,和一身湿漉漉的黑衣。
“老……老板?”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玩火。”
男人用一把小刀挑断他身上的绳子,随手抛在一边,就像每次现身一样,他总是那样神秘,就像从影子里钻出来的一样。
陈斌听见“喀哒”一声,男人正打开一个手提箱,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钱,是原本应该被老三拿走的那笔钱。
“你把他杀了?”
男人默然不应,不远处老三的车还停在那儿,答案似乎不言自明,这条河是流进海里的,想处理掉一具尸体太容易了。
男人数出两百捆钱,放进一个黑布袋,把箱子一扣:“这两百万我拿去捐掉,剩下的,你还给那个姓张的。”
“为什么!?”陈斌大喊。
“那是他命里本该有的,任何人都无权拿走。”
“我差点把命搭进去,现在你要我还回去?你是疯子吗?”
“我有让你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吗?”男人冷冰冰地顶回来。
屈辱、压抑、愤怒,各种情绪化成胸膛里翻涌的血气,陈斌吼了起来:“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是怎么活过来的吗?为什么我就活该受穷,他们就该有钱!你想替天行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陪你这个疯子玩了,我恨穷日子,我也恨你!”
男人的视线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听话,把钱送回去。”
陈斌拼命摇头,三年来他从未看透过这个男人。他没有一个人该有的欲望,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像一个人类。
“你到底是谁?”
那个男人沉吟许久,终于开口了:“曾经的我和你一样,后来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该怎么说呢……人们总说,冥冥之中自有公道,可是公道又由谁来执行,总有一些人会被赋予这样的使命,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不在乎你履行的是什么狗屁使命,求你饶了我吧!”
那个男人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哀伤,像是一种积淀太久的无人可懂的哀伤,“下一次做完,我就放你走,但是你必须把这些钱送回去。”
话题又回到这笔钱上,五百万,让陈斌送回去,对他而言比割肉剜心还要难耐,夜色已经暗下来,身旁是奔流的大河,地上还有一把锋利的小刀,一股邪念蹿进陈斌的内心,他突然对老三的想法无比认同,当风险极小,回报无限大的时候,任何人都可能沦为野兽。
“好,我明天就送回去。”
嘴上敷衍着,他将小刀握在手里,紧紧攥住,男人转身去系袋口,露出毫无防备的后背,陈斌咽了口唾沫,悄悄从背后接近。
也许是感受到了身后的杀意,男人突然转身,这个动作成为催化杀意的试剂,陈斌狠狠地将刀子捅进他的心口,也许是刀子太锋利,或者是他的力气很大,刺进肉里就像刺进一根朽木。
男人瞪大眼睛,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别,你会后悔的!”
“老子受够你了!”
陈斌抽出刀,疯狂地刺着,男人终于倒在地上,他的身体里居然没有一滴血流出来,木然的表情凝在脸上,像戴了一张面具,嘴角微微上翘,竟好像有一丝笑意,一种从漫长苦役中解脱的笑。
陈斌怕了,撇下刀,不停后退,一阵怪异的陰风在身边扬起,装钱的口袋莫明其妙地被吹开,新崭崭的钞票像落叶一样在半空中卷动,他伸手去捉,却感觉到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异动,就好像一只冻僵在果核里的虫子苏醒过来,大口噬咬着,强烈的痛楚弥漫开来,仿佛脑浆都要被煮沸。
“啊!”他捂着头惨叫起来,最后在地上打滚,把脑袋朝石头上撞,直撞到血流满面,那种痛楚也无法缓解分毫。
怪风把男人的帽子吹到陈斌脚边,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他,陈斌颤抖着伸出手,拾起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痛楚渐渐消失,怪风也止息下来,当他朝男人的尸体看去时,只见地上留下一个人形的灰烬,缓缓被风吹散。
“曾经的我和你一样,后来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
“总有一些人会被赋予这样的使命,我就是其中之一。”
一阵胆战心惊的战栗,陈斌突然间明白了。只是,已经太晚了。
五、新身份
有一天,你背弃了同伴,或者出卖了良心,挣到一笔昧心钱,为此你彻夜难眠,寝食不安。
你揣着这笔钱,坐在离开城市的长途巴士上,或者蜷缩在简陋的小宾馆里,数着嘀嗒的钟声渡过漫漫长夜。
无论你躲到哪里,总有一天,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旧帽子的人都会找上门。
他会轻轻一推帽沿,彬彬有礼地着向你打招呼,用他的方式从你手上取走那笔不属于你的钱。
“命里不该有的,早晚会被拿走!”
而执行这个公道的人正是他,他叫陈斌,或者,你可以叫他——“掠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