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宝司很快收到太后传来的旨意,要取宝库里一套十二金步摇出席大典,陆贞在玲珑的带领下很快就将步摇从珠宝盒里取出查看,只见金碧辉煌,处处夺目。
玲珑在一旁解释道:“这可是我们库里最宝贝的东西了,听说当年开国的赵皇后特地请了十二位宫外的巧匠,用了无数的黄金和宝石,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做好!因为实在太贵重,她每年也只是在祭天的时候才舍得戴。郁皇后驾崩之后,这套金步摇就收在库里,再也没见过天日。”
陆贞疑惑道:“郁皇后?那现在的太后娘娘呢?”
玲珑又说:“太后娘娘不是先皇的元配皇后,郁皇后驾崩后她才扶正。这套步摇,听说是只有元后才能用的。”
陆贞点了点头,方说:“那太后娘娘这次指名要这套步摇,怕也是想凭着它在祭天大典上压贵妃一头吧。”
玲珑说:“可不是吗?”
陆贞叹着气,“不管她们怎么斗,咱们把这套步摇交上去也就完了。”就在这时,琳琅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一脸的惊慌,“大人,含光殿那边有人来传旨。”
一行人赶紧回了正殿,只见阮娘等候在堂上,看到陆贞来了,即刻便宣旨道:“奉贵妃娘娘谕旨,令司宝司将镇国十二金步摇交我带回含光殿。”
陆贞和玲珑不由得愣在了当场,陆贞赶紧问向阮娘:“敢问阮姑姑,这套步摇,贵妃娘娘是不是想用在元旦的祭天大典上?”
阮娘不耐烦地说:“问那么多做什么?”
玲珑急道:“可是太后娘娘她已经……”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陆贞已经看到了阮娘面上流露出一丝嘲笑,她恍然大悟,赶紧喝止玲珑,“住口!”
陆贞看玲珑不解地看着自己,但她好歹没有说下去,这才强笑着看向阮娘,“阮姑姑,玲珑她不知轻重,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娘娘要这套十二金步摇,我们司宝司本应立即奉上。但这套步摇是黄金所制,毕竟已经在库里已经收藏了好几十年了,光泽肯定不比从前。如果现在就交给您,恐怕娘娘在祭天大典戴出来也不太好看。要不,我马上让人翻新一下,过两天再给你送来。”
阮娘想了想,方说:“好吧,谅你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前脚才走,后面两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玲珑问陆贞道:“大人,你真的把这套步摇交给含光殿?”
陆贞苦笑着说:“萧贵妃摆明了就是故意为难我,不交,她会治我罪;交了,太后也肯定不会放过我。”
玲珑迟疑了下,还是问道:“那当时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阮娘,就说太后娘娘已经要了这套步摇?”
陆贞摇着头说:“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就是用一尊大佛去压另一尊大佛。”
玲珑又说:“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还是请皇上……”她一句话才说完,看见陆贞的眼神,自知不妥,就住了口。
陆贞想起一事,又不大确定地问玲珑:“我记得前些日子我们查账的时候,库里还有一顶累金的凤冠?”
玲珑说:“有是有,不过那可是北魏时候留下来的东西了。”
得到肯定,陆贞有了打算,立刻吩咐玲珑,“你马上拿出来,让营造部的人赶紧重新修饰一下。另外,赶紧把这步摇埋到土里去,过六个时辰再挖出来给我。”
入夜,陆贞带着凤冠和步摇就去了仁寿殿见太后,先是将这两样都拿给了太后,只见凤冠在灯火下仍发出明亮的光芒,更加将那步摇衬得暗淡无光。
陆贞看太后皱着眉,大着胆子说:“太后娘娘容禀,陆贞今夜私自求见,就是想冒昧建言——这套镇国十二步摇,虽然名声在外,但戴起来,其实效果也相当平常。”
陆贞看太后落在步摇上的目光果然是不满意,继续说道:“可这套凤冠就不一样了,太后戴上,一定是庄严肃穆,华贵无比。”
娄太后拿起那凤冠摸了摸,“这金丝编得倒还是不错,可你忘了,在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才有资格戴上凤冠。”
陆贞看太后有了松动,赶紧说:“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并不是本朝皇后的凤冠,所以,您就算戴上也是无妨。”娄太后被她话果然吸引住了,陆贞又继续说道:“这顶凤冠,是北魏冯太后当年垂帘听政时常戴的,北魏是鲜卑族最为强盛的王朝,冯太后临朝称制十余年,更是天下人无不敬佩的女英雄。我北齐疆土,约有一半得自北魏,朝中不少老臣,也都是鲜卑旧将……”
这话特别得娄太后的心意,她拿起凤冠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又说:“如果祭天之时,哀家戴上了这顶凤冠,那些北魏老臣一定会对哀家心悦诚服!”想到那日必然压过萧观音一截,她越想越是得意。
陆贞恭谨地奉承道:“诚如太后娘娘所愿。”
娄太后却想知道陆贞为何要向自己推荐这凤冠,问她:“这凤冠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陆贞早已想到她生性多疑,一定会问自己,此时回答得天衣无缝,“奴婢听说太后娘娘是鲜卑人。”
娄太后果然相信了,心想这陆贞果然聪明,又心细,难怪我演儿会喜欢她,笑眯眯地说:“哦,对对对,哀家想起来了,你还给哀家做过一顶有鲜卑寿字的百寿锦帐,对不对?”
陆贞故作惊喜,“太后娘娘您还记得?”心里却在这时松了一口气。
娄太后却亲热地拉陆贞坐到自己的身边,“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只白瓷净瓶,也是你做的吧?来,陪哀家坐一坐,哀家早就想和你聊一聊了……”
两人细细密密说了好半天私话,待陆贞从仁寿殿出去,第二日,又有风言风语出去,都说太后喜欢她,陆贞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是日,元旦正日。
孝昭帝率领后宫人等,一干大臣,偕同随驾宫女侍卫,浩浩荡荡前往天坛祭祀。车如流水马如龙,沿途百姓均围着看热闹,又因为这是皇帝即位后的第一年,朝中上下都格外重视。
孝昭帝最先上香,“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敬拜皇天之祜!”
萧贵妃紧随其后,身着一袭金色凤袍,头上十二步摇随着她的步伐缓缓在发间抖动着,金光闪闪,顾盼生姿,她也上了一炷香,口中道:“薄薄之土,承天之神;兴甘风雨,庶卉百谷,莫不茂者,既安且宁。敬拜下土之灵!”
随后,孝昭帝拉住她的手走向台阶下的众臣,扬声道:“皇天后土,共祐我北齐苍生!”他二人服饰华美,加上面容姣好,实在是郎才女貌,堪称天生一对,又有谁能看出两人并不同心?众臣皆口中称颂,“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但欢呼声持续没有多久,众臣的目光都转向了另一处,顿时鸦雀无声。萧贵妃不解。却是娄太后出现在天坛一角,身着太后朝袍,头顶戴着一顶凤冠,早有老臣认出这凤冠来,有人上前一步问道:“太后娘娘,这莫不是冯太后的……”
人群中渐渐起议论之声,娄太后看一切都如自己所料,矜持地点了点头,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片刻席卷众臣,鲜卑臣子都跪倒在地,齐声道:“倍当!倍当!倍当!”
娄太后心满意足地上前牵住了孝昭帝的手,含笑示意台阶下的臣子,人人皆呼倍当,无人再注意萧贵妃,萧贵妃含怒看了娄太后一眼,低头问身边的王尚仪:“他们到底在叫什么?”
王尚仪的脸色更差,“‘倍当’在鲜卑话里,就是‘万岁’的意思。”萧贵妃一下明了,恨恨地捏紧了自己凤袍的衣角,心里暗想,好个陆贞,和我这般作对,以后有的瞧!
元旦之夜,宫里也是极为热闹,到处都是鞭炮之声。陆贞也和丹娘兴奋地站在青镜殿的走廊外看小太监们在庭院里放鞭炮,两人说起了闲话,陆贞给丹娘讲:“我虽然没去成,但听别人说,萧贵妃当时面如土色,回宫的路上,也不像原来那样耀武扬威了……”
丹娘对陆贞佩服得五体投地,咂舌道:“哎呀,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姐姐你真能干!要不,你干脆教教我,我也要跟学着当女官!”
陆贞心情极好,便取笑丹娘道:“咦,去司膳司做事,不是只要有一张嘴就够了吗?”
丹娘推了一把陆贞,“你又欺负人!”眼神落在窗台上,那上面放了一朵小黄花,丹娘又向陆贞使了个眼色,“啊,那他要来,元禄也肯定会来,我去欺负元禄去!”她一边说一边先走开,将人都先支了出去,陆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一边整理一边走进了房间,先在窗子上挂上一根黄布条,并点燃了一炷香,暗号都准备好了以后,这才略带急切地等着高展。
不一会儿高展就悄悄推门走了进来,陆贞快走几步到他身边,和他还有几步时又含羞地站住了,叫了一声,“阿展。”
她看了他一眼,低着头问他:“你怎么还在宫里,过年也不回家祭祖?”
高展却先着急地说:“今天没人去司宝司找你麻烦?”陆贞不解地摇了摇头,高展又问,“内侍局也没发生什么事?”
陆贞疑惑地说:“没有,出什么事了?”
高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没什么事,只是……以后你要小心一点,要是突然有哪个宫的娘娘找你麻烦,你立刻要叫人通知丹娘来找我。”
陆贞顺口说:“哪个宫的娘娘?”她一下醒悟过来,“你是说含光殿那边?”
高展看她反应极快,知道今日之事一定是她的主意了,点头道:“把话说开了也好,祭天大典上凤冠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陆贞看他话里隐隐有批评自己的意思,一抬头倔犟地说:“是又如何?她要步摇,我就给了,难道这也有错?”
高展叹着气,摇头说:“你……唉,阿贞,你一向挺聪明的,这次怎么这样糊涂?得罪了萧贵妃,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贞看他帮萧贵妃说话,有点不大高兴,又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更加生气,“又不是我要故意得罪她,是她老是没来由就想把我折腾死!昭阳殿是这样,十二步摇也是这样!总不能每次她害我时我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
高展听她这么说,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你至少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
陆贞不明所以,看他对自己喊,不服气地说:“找你商量又有什么用?你只是个侍卫,她是后宫之主!你不用怕,这次的事太后娘娘已经说了,她会为我撑腰的!”
高展急了,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生怕她跑开了似的,“太后!你怎么跟她扯上关系了?”
他力气极大,又没控制,陆贞吃痛,“你,放手!”她挣脱着高展,“我跟太后娘娘非亲非故,能有什么关系?只是她老人家心好,跟我说了,要是萧贵妃再无缘无故地欺侮我,她一定会帮我做主!”
高展却不知怎的,气得不打一处来,“你……你怎么那么傻?太后她,太后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你忘了她原来怎么欺压周太妃了?”
陆贞一时语塞,想起之前的事,可是又不愿认错,强辩着,“那又怎样?在宫里,谁的手是完全干净的?”
高展却不以为然,教训着她说:“你太糊涂了!观……萧贵妃她虽然有些小心眼儿,但绝对不是恶人。太后她装腔作势,杀人如麻,你跟着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陆贞被他最后一句话刺伤了,又见他一点都没关心自己的意思,怒火中烧,“什么叫没有好下场?高展,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明明知道王尚仪是萧贵妃的人,她前前后后整过我多少次!我当然知道太后也不是活菩萨,但她至少不会像萧贵妃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想要我的命!”
高展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陆贞,“你……你不知道娄太后有多心狠手辣,总之,你以后给我离娄太后远一些!”
陆贞却开始反唇相讥,“给你?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
两人一见面就开始斗嘴,越吵越烈,吸引了外面的丹娘和元禄都躲在门外听起来。
高展见陆贞连这种生分的话都说出来了,气得一把拿起一旁的瓷器摔在了地上。
陆贞怒道:“高大人,你有脾气,用不着在我这儿发!”窗外此时却响起丹娘大声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砸了东西!”
陆贞心里一惊,心想这番大声一定是惊动了外面的宫女,她赶紧推开了后窗,又低声说道:“丹娘的提醒你也听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你放心,以后无论是太后那边还是贵妃那边,我都会敬而远之,省得再气坏了你这位高大人!”她始终不再看高展一眼。
高展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话说重了,他拉不开面子,咳了咳说:“我也是为你好,才跟你这么说。你要是嫌我多嘴,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已经很晚了,我得走了。”他也赌气从窗子里跳了出去,陆贞看他只知道说自己,一点都没有关心自己,不禁又气又恼,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丹娘怯怯地提醒她,“姐姐,他们走了。”
陆贞气得拍着桌子,哭着说:“走了就走了,最好永远也别再来!”她哭得伤心,丹娘也不敢进门安慰她。
就这么哭了一夜,陆贞第二日强自打起精神去司宝司,才处理了一会儿事,娄尚侍又带着一干人等满面笑容走进来,一看到陆贞,就笑嘻嘻地夸奖她,“陆贞,你这次做得很好!这些东西,是太后她老人家赏给您的新年礼。”
身后的人将一堆金银珠宝都抬了进来,放在了案上,陆贞恭敬地回礼道:“谢太后娘娘赏识,下官年纪小,拿着这些东西也没用,还是请尚侍大人留着吧。”
娄尚侍笑着说:“快收着吧!在宫里,哪个地方不用钱?”她眼珠转了转,走近陆贞几步,小声说:“皇上现在虽然对你不错,可你也要加把油啊,这几天也没看他宣你去昭阳殿,是不是……”
陆贞心想,高展说得果然没错。她急忙分辩道:“大人,皇上他只是拿我当朋友看!”
娄尚侍却带着一抹笑容暧昧地说:“好好好,朋友就朋友,你也真是的,在本座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贞正色道:“大人,我和皇上真是清清白白。我可以发誓,过去、现在、以后,都没有那种关系!”娄尚侍也就不说了,以为她是姑娘家的脸皮薄,只是笑着,“哎呀,你看你,好好的赌什么咒。对了,长公主再过不久也要回京了,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好好聊聊。”
陆贞一惊,幸好娄尚侍只顾自说自话,也没注意她,“太后娘娘还说了,她很喜欢你,要你没事的话,就多去仁寿殿给她请安。”
陆贞越想越不安,局促地说:“大人,最近我还是少去那边露面吧?”
娄尚侍了然于胸地说:“嗯,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王尚仪那个贱人,这几天跟疯狗一样到处寻人错处,你也小心一些。”
她又说:“那本座就先回去了。”
陆贞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连忙说:“大人慢走。”但话一说出,她又想起了自己关心的事,“大人,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身为女官要做什么样的成绩才可能晋升?”
娄尚侍笑着说她:“那么着急做什么?只要你继续忠心耿耿地为太后娘娘办事,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转身带着手下的人走远了。
这两日司宝司上下焕然一新,应足了过年的新景象,宫女们却是忙做了一团。
琳琅拿着一盘珠宝匆匆从宝库里走了出来,“找到了!找到了!”
陆贞脸色稍缓,“阿弥陀佛,昨儿才准备好的东西,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玲珑连忙赶过来说:“天知道今年主子们怎么全喜欢拿珠宝当节礼?咱们按常例准备的根本不够!这东西也就是今早给金华殿送节礼的时候拿岔了,回来换的时候走得急,就没放回原来的地方。”
陆贞对着单子,说道:“你查过了,确实是一百串盘楠木挂珠没错?”琳琅连连点着头,陆贞挥了挥手,“快给齐美人送过去吧。”她看着琳琅急急走了,喘了口气,问玲珑:“这是最后一个宫了吧?”
玲珑也累得不行,面露倦意,“是啊,可算是最后一个宫了,每年这个时候命妇一进宫,最乱的就是我们司宝司,上百位命妇,几十个宫的主子,光点数都能点死人!”
陆贞笑着对她说:“你快喝口水吧,今年应该比往年还好些吧?皇上的后宫,到现在也只有五位娘娘。”
玲珑皱着眉说:“可是今年的雪比往年更大啊……”
她一句话刚说,一个内监又冲进了门,看到陆贞在,连忙说:“陆大人在吗?皇上口谕,要给今天进宫朝贺的几位郡主加赐节礼,让你赶快准备十枚玉镯送到玉明殿去!”
陆贞连忙行礼道:“遵旨。”
那内监又说:“我还要到其他司传旨,陆大人你紧着点!”转身就走。
另一边,玲珑已经使唤起了其他宫女,“快快快,赶快去库里领十枚玉镯出来!”
不一会儿玉镯送到了,陆贞检查了一番,对玲珑说:“皇上指名要我跑一趟,你就留在这儿看着吧。”她带着几名宫女托着盘子就往外走去。
大雪纷飞,果然行路艰难,陆贞一行人等走到玉明殿外,却被一个面生的女官拦住了,陆贞疑惑问道:“怎么皇上不在这里?”
那女官说道:“皇上临时去了含光殿,说要在那和贵妃一起召见郡主们,你直接送到那边去吧。”陆贞也不疑心,带着宫女们又往含光殿赶去。
站在含光殿门外的女官正是阮娘,陆贞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施礼道:“陆贞奉皇上之命,送来赐给郡主们的节礼,请姑姑代为通传。”
阮娘点了点头,“你直接拿给我吧。”陆贞见她身后的小宫女都过来接过了盘子,送进了殿里,也就放下了心,一路离开了含光殿。
一行人走在宫道上,陆贞身后的小宫女一直竭力把伞举到她前面,陆贞回头笑着看她,“你不用老顾着我,自己也遮着点。”
身后传来了王尚仪的声音,“前面的可是司宝司陆贞?”
陆贞愕然,停住了脚步,“正是。”已看到王尚仪带着大批宫女奔来,却不知为何,眼中却已看到宫女盘里托着的玉镯,王尚仪走近了,冷冰冰地说:“陆贞,你看好了,这里面放的,可是你为郡主们准备的节礼?”
陆贞查看一番,确是让自己送去的玉镯,也不觉哪里有问题,便答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王尚仪却一声大喝,“跪下!”
陆贞一惊,也只能跪下。
王尚仪冷笑着说:“你犯下弥天大罪还不自知!身为司宝司女官,竟敢妄顾宫规,于元旦三朝惑乱节令,罪不可赦!”
陆贞听她这话说得极重,惊得颤着声音说:“下官愚昧,不知所犯何罪?”
王尚仪哼了一声,“《宫规》第二篇第三十七条,你不记得了吗?”
陆贞努力回忆着,“天时金玉,各有所感,为正节令,故每临冬至,宫中诸人,皆改金银,未至夏至,禁用玉饰……”背到这里,如被雷击。
王尚仪厉声呵斥道:“原来你还记得《宫规》!现在还是隆冬,你却故意把赐给郡主们的节礼换成了玉镯,意图陷害贵妃娘娘,实在居心险恶至极!”
陆贞着急道:“我没有!明明是皇上派人来告诉我,说要我们准备玉镯当节礼的!”
王尚仪止住她的话,“还敢嘴硬!皇上向来不见女眷,又怎么可能下旨要你准备玉镯!贵妃娘娘传旨时,明明说的是金镯。”她身后闪过刚刚来传旨的内监,“陆大人,刚才我明明说得很清楚,娘娘要的是金镯,你怎么就能听岔了呢?”
陆贞急道:“你胡说,你当时明明说是玉镯,司宝司的人都可以作证!”
那小内监却一脸害怕地说:“陆大人,你犯了大罪,干吗不诚恳认罪呢?娘娘向来恩慈,又不会要你性命。司宝司上下都是你的人,当然会帮着你说话,好在我手上还有一份证据!”
他好像准备过一般,从怀里摸出一张凤诏,“这是传旨时娘娘就写好的凤诏,上面写着各司要补加的节礼数,你当时不是还看过吗?”
陆贞气愤地看着她,“我根本没有看过,这是假的……”
王尚仪逼前一步盯着她,“陆贞,你胆敢口出狂言,污蔑凤诏有假?”
陆贞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们根本早就设好了陷阱!”高展果然说得没错,自己得罪了贵妃,这一切是早就设好了,等着自己跳进去。
王尚仪也不否认,“你还是那么聪明,只可惜……”她冷冷地笑了,挥手让身后的人押着陆贞一路走到内宫门外,“司宝司掌珍陆贞,奸滑险恶,欲以玉器扰乱天时,其心可诛!因苍天有好生之德,故本宫特免其死罪,仅令其长跪于阖闾门外十二时辰,以儆效尤!”
她收到了诏书,又冷冷地放下了话,“你放心,皇上和太后今日都忙着要接见外臣,就连你那位那尚侍姐姐现在也去了宫外。你就安心留在这里欣赏雪景吧。”
陆贞看着她,不说一句话,王尚仪十分得意,大笑着带着人走远。雪花纷纷落在了陆贞的头上和身上,没有多久的工夫,她的身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时节是最冷的时候,不用多久,她的指甲都泛出了青紫色。
陆贞的目光落向了远处——不知道丹娘知不知情,能不能找来高展救她,可是高展只是一个小侍卫,又怎么能对抗得了贵妃娘娘的旨意呢?
天色也渐渐暗了,她只觉得透心的寒冷,眼前一黑,心里一阵酸楚,“爹,杨姑姑……阿展,对不起……”她倒在了雪地里,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了一点模糊的意识,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体抱住了自己,耳边却尽是喧闹之声,她喃喃叫了一声,“阿展。”
那抱着她的人正是高展,他心痛地喊着:“阿贞,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找人来救你!”但陆贞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再也听不到了。
一根银针扎入了她的手臂,陆贞逐渐有了意识。她努力睁开了双眼,映入视线的是高展焦急的脸,不禁感动得差点流泪,叫了一声,“阿展。”但恢复了意识,她又着急地坐起了身,“是你救了我?不行,不行!”
她一把抓着高展的手,“你快送我回去,别让贵妃知道,不然她一定会对你……”
一句话刚刚说完,气急攻心,又昏了过去。
这一觉昏昏睡去,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陆贞再次醒来,只看到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宫女,那宫女看到她醒来,赶紧上前,“大人,您先别动,您受了冻伤,又得了风寒,还得好好休养。”
陆贞挣扎着坐起来,问她,“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那宫女却不回答她,只是帮她盖好了被子,陆贞回想起自己有意识的几个瞬间,高展救了自己,她又追问那宫女:“我是怎么来这的?是谁救了我?”
那宫女也不答话,只是说:“大人,您先喝药吧。”端着药碗递到了陆贞嘴边,陆贞只有把药喝了。那宫女把药碗交到身边的宫女手上,又扶着陆贞躺下,说:“大人,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陆贞满肚子的疑惑,又怕高展有什么不测,着急问道:“不行,你得马上告诉我,阿……高展,他怎么样了?我记得是他救的我。”
那宫女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了不动声色,“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奉主子命令,好好照顾您。”
陆贞无奈地看着她,知道对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她刚才说了不少话,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喘着气。
那宫女帮她又盖好了被子,这才说:“大人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走到一边坐下来,绣起花来。
陆贞气不过,转过了身子,心里有不少的疑问,“难道又是皇上救了我?不对,要是这样的话,他至少会派我认识的人过来照顾。阿展,阿展他到哪儿去了?他会不会因为救我,得罪了萧贵妃……”
想到这里,只觉得心痛万分。
就这样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过了几日,每日里都是那陌生的宫女照顾自己,陆贞休养几天后,觉得手足有了力气,放心不下高展。这一日喝完了药,她对那宫女说:“这位姐姐,这两天我老是做梦,有没有安神香?”
那宫女果然依言取来了安神香,正准备点上,陆贞却说:“等等,要不,晚上再点吧。”
她喝完药后躺下了身,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房外传来敲罄声,一个小宫女推门进来,“玉明姐姐,晚膳的时候到了。”
玉明回答着:“嗯,你还是帮我端到这里来吧。”
小宫女说:“那哪儿行啊。你在这都已经守了三天了,一直没好好吃过饭。她现在不已经喝过参汤睡着了吗?要不,我来看着这儿,你回房好好吃口热饭。”
玉明似是犹豫了一下,她走到陆贞床前看了一眼,“好吧,你帮我好好看着她。”
小宫女利落地回答着:“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没多久,房内又是一片安静。陆贞这才睁开了眼,原来她一直都没睡着,她轻声说:“麻烦你帮我把那支香点上。”
小宫女麻利地点完了香,又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陆贞摆了摆手,不再说话。香气开始弥漫上来,陆贞抵挡着自己的睡意,咬着手面不做声,过了片刻,回头去看那小宫女,果然已经睡着了。她放下心来,小步悄声走出门去。
她才休息了几日,走到外面就累得让她不得不靠在走廊墙壁上喘气不已。奇怪的是,这个陌生的宫室走廊上,竟然空无一人。她也不多想,扶着墙壁,艰难地往外走去。走到一半,转角处突然传来女子的谈话声,陆贞生怕自己功亏一篑,眼见旁边有一个没有点灯的房间,赶紧推门而入,躲了进去。
这个房间看起来是一个男人的房间,墙上还挂着宝剑。陆贞转过身来,惊讶地看到墙角有一整面架子,上面放置着各式各样的观音像,有玉的,有瓷的,有青铜的,有金的……每尊都是造型精美,神态飘逸。
她好奇地走近了看看,喃喃自语,“奇怪,这些观音像,好像在哪儿见过?”
但也没时间多想,听到走廊外宫女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她赶紧从屋里走出来,一路走出这座宫殿。直到走出殿外,她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却诧异地看到殿门口挂着“修文殿”的匾额,大吃一惊,“修文殿,这不是太子的寝宫吗?”
一阵寒风吹过,让陆贞不禁瑟瑟发抖,她裹紧了衣服,快步走在宫道上,脑子里还想着:“我怎么会在修文殿?对了,那里也是阿展住的地方,一定是他托人照顾我的。不对,那他怎么今天一天都没出现过?难道……还有萧贵妃,她一心想要除掉我,这次又怎么肯放过我?我现在应该去哪儿?是去青镜殿,还是去司宝司?”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顶轿子出现在她的后方,“闲人回避”的声音响起,但她心慌意乱之下,完全没有注意。
就在她还在担忧着高展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将她大力推倒在地上,一个宫女的声音很快响起,“让开!”
陆贞重重摔在了地上,还没抬起头耳边就听到那宫女又说:“哪儿跑来的野丫头,连尚仪大人的车驾都不知道回避!”
她心里一惊,挣扎着爬起身,果然听到王尚仪在发话,“等等,停轿。”
王尚仪从轿子里缓缓走出来,语带讥诮,“呦,这不是我们的陆贞陆大人吗?”
冤家路窄,陆贞只能又跪在了地上,“罪官陆贞,参见尚仪大人。”
王尚仪却上前用两只手指轻佻地托起陆贞的脸,“你倒是好得快,两三天工夫就能跑能跳了。怎么,不留在修文殿里好好享福,大冷天的晚上到处乱走,也不怕贵人们心痛?”
陆贞也顾不上她话里的讽刺,战战兢兢地说:“大人,陆贞知罪,陆贞那晚已经昏倒,实在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跪完了十二个时辰……”
王尚仪冷笑着说:“跪不跪完有什么关系?现在这当口,全宫上下,只怕连皇上和太后,都不敢说您一个重字……哦,您看我怎么忘了,竟然还让您跪在这儿,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这是多大的罪过啊,你们还不赶快扶陆大人起来!”
陆贞被宫女们大力地拉起了身,踉跄了一下,疑惑地说:“大人,您在说些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
王尚仪看这副模样,心中更是恨,这狐媚子,这么会做戏,自己以前竟然没发觉出来。那日太子为了她,都冲去找贵妃娘娘兴师问罪,白白让贵妃娘娘伤心了许久,她竟然好意思装自己不知道。王尚仪拿腔作势地说:“您就不用再装了,太子殿下都亲手把您抱回修文殿去了,难道我们娘娘还敢再治您罪不成?陆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本座之前有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恕罪啊。”
陆贞迷惑地说:“太子殿下救了我?不对,我明明记得,是高展救了我啊?”
王尚仪脸一沉,“大胆!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她转念一想,出言讥讽,“哦,听你叫得那么顺口,想必你也正得殿下欢心,随便什么都敢乱叫吧!”
陆贞这下呆住了,“太子?不不不,高展只是修文殿的一个小侍卫……”
王尚仪看她这么惊讶,倒真不像做戏,突然想了明白,哈哈大笑,“连你也不知道?哈哈哈,我们太子殿下不愧是风流名士,居然还会照着戏本子玩什么游龙戏凤的段子……”
她边笑边回了轿子,又揭开了帘子看向了陆贞,“恭喜你,只怕不久,我就得称一声侧妃娘娘了。”
眼看王尚仪的轿子越走越远,陆贞整个人还处在震惊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阿展他不是什么太子,他不会是太子!”
她发足在宫道上狂奔起来,满心只想:他怎么会成了太子?是了,难怪他不让自己和太后走得太近,难怪长公主都会帮自己说话,难怪他说自己叫高展,高展高湛,不是一个音吗?自己真傻,竟被他骗了这么久!他,把自己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