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延啜道:“三年多前,突厥与黠戛斯人袭击咱们回纥,连攻下好几座城池,害得咱们无数兄弟战死。各位想想,突厥人和黠戛斯人从来都不是咱们的对手,这才被咱们赶出草原,为甚么这次会这样容易?原因就是——叶护乘我不在王庭,与黠戛斯人暗自私通,将咱们驻防的消息告诉他们,并且商定攻下王庭后,平分咱们回纥汗国疆土!”在场兵卒听到此言,既是惊异又是疑惑。要知通敌卖国最为回纥人不耻,篡位夺权凭武力,若能夺得是本事,多半还能得到回纥人的仰慕钦佩,然出卖朋友、部族和邦国,便只能教人神共弃。尤其叶护部下一些士卒,他们的亲人曾战死于富贵城保卫战,一听竟是叶护通敌,心头更是震撼动荡,一时多有小声议论的。
“父汗,你这是强行加罪于我。”叶护并不急躁,挑战般的扬眉直视默延啜,徐徐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这句话立时提醒了三位首领:“对啊,有没有证据?”
“可汗一言九鼎,他的话就是证据!”李婼语调拿捏稳重,从旁插言力辅默延啜。
叶护哈哈大笑:“没有证据,怎能服众!”
默延啜没能取到肃达手中的证据,原本不打算说出叶护通敌之事,但现在形势所逼,陡然说出口,然而确实无证据可以示人,微有踌躇,叶护看在眼中,面露得意之色。
“有罪证!”
“罪证在这里!”
一女一男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女声雀跃欢欣,男声高亢,听得“达达”的马蹄,战场旁侧的小山丘上,飞马奔下一人,山丘上哲米依迎风而立,笑颜如花。
转瞬间那一人一骑已至默延啜跟前,来人身材粗壮,长相憨朴,下马行礼,将怀中一卷物什递与默延啜,说话简短:“肃达参见可汗!特呈上叶护与哈必若私通黠戛斯人的证据。”在场多人知道哈必若是肃达的亲父,肃达竟呈来父亲的通敌证据,一时喧嚣四起,对叶护通敌卖国之事又多信了几分。
默延啜接过那卷物什,郑重扶住肃达的双肩,道:“你是咱们回纥人中的真英雄、好汉子!”
肃达垂首,赫色的脸略呈灰白:“请可汗饶恕肃达今天才将东西送来。哲米依走后,肃达想了一天一夜:不能为维护阿爸的名声,损害咱们整个汗国!”
默延啜搂住他的双肩,慨然道:“你现在能送来,已经非常了不起!”展开那卷物什,正是一卷羊皮卷轴,锁眉略略看过,将卷轴迎风扬立,长声说道:“这,就是叶护通敌铁证!三位首领,如有疑窦,你们可以先派出一人过来亲眼瞅瞅!”
德里克氏的首领犹豫片刻,摔下手中弯刀,闷哼一声,率先踏步过来,扯过卷轴,眯缝着眼仔细察看。
佑大的战场瞬时宁静了,数万兵卒注视着德里克氏首领和他手中的卷轴,屏息无声,只有临近的马蹄声和人群中发出的短促呼吸。
德里克氏首领拿着卷轴的手开始颤抖,络腮胡子朝上一翘一翘。
“那是伪造的,不要信他们!”叶护狂吼,脸涨得通红,左右挣扎。
“住口!”德里克氏首领狠命将卷轴摔掷于地,霍的抬头死死盯着叶护,双目赤红,目光如刀如噬,倒似立时要将他生吞活剐,“我和你相交忒久,你的笔迹别个不认识,难道我不认得?你——竟让我德里克氏蒙受奇耻大辱!”扬声对尚在远眺观望的药勿葛氏和勿里用氏两位首领道:“这小子把咱们都给出卖了,放了可贺敦——”
说音未落,右袖一扬,明晃晃刀弧利光划过,原来他袖中暗藏匕首,程元振等大惊,直呼“可汗小心”,却见那光弧方向流转,德里克氏首领竟是直刺胸腹自戗。默延啜早料到他性情刚烈直截,必有此举,暗地留意在心,此际右臂疾出,生生将其手腕拿住,微一用力,匕首“咣”的坠落掉地。
“你这是做什么!”默延啜沉声道。
德里克氏首领扭头不与默延啜对视,言语中仍是傲气不减,“这是我带给德里克的耻辱,应该由我当场以死谢罪洗刷耻辱,我德里克氏才有面目在十九姓回纥中立足。咱们回纥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既然错了,我决不狡辩推诿。”
“好,好一个‘错了’!”默延啜镇定而威严目光的向全场凛然一扫,截口说道:“你确实是错,大错特错!”
德里克氏首领道:“既然如此,我只求速死,但请可汗善待我部族子民,错只在我一人,德里克氏的男儿都是英雄无畏的好汉子!”他这话一出,场中许多德里克氏的士卒惊骇且伤心起来,由切切私语,渐渐演变成吵嚷,有的禁不住喊着“不能杀首领”、“族长你绝不能死”等话语。叶护也趁机鼓噪:“德里克的兄弟们,快冲上来,你们的首领受了蒙蔽,不能教他白白送死!”药勿葛氏和勿里用氏的两位首领一时失了主意,只立在原地不动,也没有释放李婼.
“你是否知道你们究竟错了哪里?”默延啜声音陡的提高半度,以真气抑扬顿挫的将话语推开,“你们的错,不在于不知叶护通敌卖国之罪,而在于——竟然为了百年前的私怨,为了各自部族的小利,竟要挑起咱们回纥人的内战,让咱们回纥人自己打自己,打得头破血流,尸横遍野!”
“在场各位部族首领,都应该知道咱们回纥汗国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咱们汗国能有今日的强盛,都是咱们十九姓同体同气,团结得象亲兄弟一样的结果——想当年,咱们任由突厥、铁勒欺负,现在,突厥让咱们灭了,铁勒被赶得远远的。只要咱们回纥人不自己打自己,永远这般的团结一气,就没人可以打败咱们!兄弟们都知道大唐正有叛逆造反,大唐繁华,是咱们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可自从内乱后,处处房屋焚毁,大唐子民流离失所,惨不忍睹。大唐国富民强尚且如此,我回纥决不能蹈大唐的覆辙,决不能发生内乱!”
默延啜此话一出,全场士卒感同身受,情绪都激动起来,有的不自觉轻轻点头,有的互相交换眼色,有的已叫唤出声:“是啊,咱们回纥人不能自相残杀。”声音虽小,却如洪流渗透,每名士卒都暗地挺直脊梁,目光齐刷刷的仰望这天神般果敢英明的可汗。
默延啜瞬即感受到这士气高昂、团结一心的氛围,目光扫过除德里克氏等三位部族首领,说道:“你们虽有错,但所幸还没有酿成大祸,本汗既往不咎。今天日子正好,十九姓的首领都到齐了,正好让我们十九姓向天神血盟起誓,决无二心!你们,怎么样?”德里克氏等三位首领方听了默延啜一番话,真如当头棒喝,心中悔恨懊恼无以复加,只骂自己昏头透顶,皮之不附,毛将焉存,若回纥汗国衰亡,何来自己小小部族的兴旺发达?药勿葛氏首领二话不说,朝李婼长揖一礼,说声“请可贺敦恕罪”,与勿里用氏首领共同携着李婼走了过来,拜倒下地:“可汗,我们愿盟誓,世世代代团结互助,永葆我回纥汗国昌盛!”
默延啜扬声赞道:“好!”朝詹可明颌首,詹可明本是远远的守在移地建身旁,将手一挥,身后队列闪出一条道来,十余骑飞奔至默延啜面前,齐整整下马半跪:“参见可汗!”数来数去,共是十四骑,正是十四姓的首领。尚还差一姓首领,默延啜道:“顿莫贺,你也来!”
“是!”声到人到,顿莫贺早已由土丘跟下,与程元振等人并肩作虎。此际加入十四骑首领之中,加上德里克等三部落首领和默延啜,回纥十九姓首领已全部到齐。
叶护看在眼中,不禁倒抽凉气。
默延啜蔑笑着对叶护道:“你今天才知道胜算有多大吧!”
叶护道:“原来他们一直都是拥护你,你竟然一直迷惑我,让我每个部族都上门劝说,故意让我知道只有一两族人支持移地建,其他的都在观望——”这余下的十四姓首领,其中有三四姓在移地建露面且参与打斗,但大多数均号称中立未至战场,其实早由詹可明联络赶到,潜在队列后排,伺机而动。
“各位首领不是拥护我,而是拥护咱们的汗国!”默延啜对十八姓首领道:“叶护通敌卖国,各位说说——怎样处置?”
“祭天神!”十八姓首领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