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改班,大家是凭着硬性指标来到学校的。同学们都在各自省得过全国物理或者数学竞赛的冠军,有的甚至提前学完了物理和数学的大学课程。更有人本来已经获得保送资格,却偏偏要参加高考,用实力证明自己是全省第一,然后才来上的教改班。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氛围弥漫在教室里。
无论是初中阶段,还是高中阶段,学习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困难和痛苦的事情。但是大学一开学,老师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在第一次英语测验当中,老师播放了母语人士说的英语。当令人云山雾罩的音节在空气里播放时,我一向志得意满的神情悄悄地收了回来。我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懂,而我周围的大部分同学都神情轻松,泰然自若。
这时我才知道当时河南省的英语教学水平是比较低的,我在高中学习到的全是哑巴英语。在真实环境里听英语,我只能是一头雾水。这个测验让我感到难过,我意识到自己在此班中的英语水平必定是属于中下游的。当我看到几个来自陕西山沟里的同学和我一样愁眉苦脸时,我立刻将他们引为知己。
我明白了我所在班级的精英程度,更明白在这所大学里得真玩命才行。事实证明,那是一种比高中还要疯狂的学习状态,竞争的氛围甚至比高中还要激烈。
学疯的原因既有外因也有内因。外因是,当时我们班实行的是如同美国教学理念一样的末位淘汰制,排在最后30%的学生最后都要被调整到别的系去。这相当于被教改班淘汰。对于一群本来就是学习疯子的人来说,这无疑是非常丢脸的事情。但促使我们学疯了的更在内因,我们这群人从小就是“学霸”,对学习有种天然的狂热感,即便到了大学,也不会改变多年来的习惯。
我们班的学习氛围非常浓,大家比的不是谁更早恋爱,谁有经济实力在教工二食堂多买几个肉包子,而是比谁上自习上得早,谁下自习下得晚。我对大学的印象很多都停留在西安的寒夜里,几个理工男在宿舍里裹着棉被挑灯夜读的场景。天气太冷,我们又不懂得怎么护理自己,好多人手上会长冻疮,奇痒无比。
对于我来说,这是我真正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计算机世界的时刻,这是我当时唯一想要的珍宝。无论生活条件多么艰苦,竞争多么激烈,这都是梦想照进现实的时刻。
第一年的基础课程,我的成绩平平。第二年,我们班分成计算机专业和通信与自动控制专业,所有教改班的人会面临新一轮的选择——到底选择哪个专业。当时无线电、通信与自动控制是热门专业,就业前景好,因此很多同学都选择了学习通信,这不难理解。而计算机专业的前景还比较模糊,不确定因素很多,因此只有很少的人选择。显而易见,这个选择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的志向一直是编程做软件,最后创立一家电脑公司。因此,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计算机专业。
自从大学二年级开始上计算机专业课,我唯一的感觉就是——老鼠掉到了米缸里。此时,高中自学的计算机知识在我心中风起云涌,太多向往,太多疑问,一并涌来。我心里存留了太多需要解答的问题,而大学课堂正是我把这些疑惑一个个慢慢解开的地方。
我变成一个自我驱动型的人,我学习不是为了考试,也不是为了和任何人展开竞争,而是为了解决问题。好奇心驱使我去解决心中的困惑,这在客观上塑造了一个主动学习的态度。我上专业课时,往往是听课最专心的那个孩子,我不停地举手提问,和老师交流互动,正是这种主动的态度,让我得到了专业课老师的喜欢。我的专业课成绩一直都很好。
在大学期间,我更肆无忌惮地体会着程序之美。我的一大爱好是阅读程序案例。有种程序语言叫Turbo Pascal,我把它的源代码打印出来,如饥似渴地感受程序写作的规范和艺术。这些程序源于世界顶级的高手之手,阅读这些程序,我的感觉会逐步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刚开始读这些程序时,我觉得程序只是程序。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从中感受到的乐趣与日俱增,我融入了那种语言当中,痴迷于其中的写作韵律,我好像是在品读唐诗三百首,那种程序语言的韵律在心里千回百转,让我欣赏到无限的风景。不仅读Pascal语言,我把Turbo C的库函数打出来研读,并尝试着自己写。可以说,这段把自己埋葬在程序海洋里的日子练就了我日后的编程基本功。
除了品读程序,我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到处去拷软件。那时候我在市场上买了很多磁碟,是那种当时正流行的3.5英寸的软盘,有了这些软盘,我就到处去拷软件了。那时大学的信息交换都是靠学校各处贴着的大海报来进行的,食堂前面的大海报,是集各种信息之大成的所在地。我几乎天天在那里驻足徘徊,希望从五颜六色的海报中发现有关交换软件的信息。那时经常会有高年级的学生在海报里发送软件交换的信息,我因此认识了很多人。我和高年级的学生交流心得,也因此知道了很多先进的软件,比如Norton Utility,当然,也有一些游戏软件,我也会拷走去玩。
曾经有一个叫Prolog的软件,是一个高年级的同学送给我的。可是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个软件。那时候对于不了解的软件,我们通常会通过搜集软件说明书来了解。搜集软件说明书是一件极其富有时代感的事情,因为那时软件都是国内汉化版,我们搜集的软件说明书都不是正版的,而是由一些小的电脑公司通过油印的方式翻印而来,印刷质量可想而知。很多时候,我们的手指会被这些翻印的说明书染黑。但是,我们那个时候的理工男依然将这些翻印品视若珍宝。我清晰地记得有家公司叫北京希望电脑公司,做的就是翻印的事儿,在圈子里挺知名。
对于这个不熟悉的软件,我和以往一样,希望尽快和它相知相识。因此,我到处去寻找软件说明书。后来,有个同学终于找到了一份,但只有一份,他说不能送给我,只能借给我看。
为了一字不落地看到那份软件说明书,我能怎么办呢?作为那个时代的极客,我们的选择不多。今天随便动动手指打印或者复印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当时我却需要花费整整一个晚上。但是,内心的纯粹很多时候正是来源于此。我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纯手工复制。
于是,等到宿舍熄灯之后,我点起了蜡烛,开启了这个看似痛苦的抄写工程。在微弱的烛光中,我一字不落地抄写着这份密密麻麻的软件说明书,神情安然,下笔如有神。对于我来说,这个因陋就简的过程,反而是一个自我丰富的过程。在抄写这些说明的同时,我的大脑也在学习和运转,因此,我丝毫感觉不到乏味。而在很多安静的时光里,我从这些思考过程中获得了潜移默化的益处。
当窗边已经泛起灰白色的曙光,我的抄写也结束了。虽然眼圈泛红,但是我的思维似乎一直没有停止奔腾。对于这个程序,我像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样欢喜,我的嘴角稍稍上扬,无比享受这个相识的过程。
回想那个走火入魔的黎明,我已颇具计算机疯子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