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输掉了太平洋战争。天皇陛下(昭和天皇)亲自向全体国民宣旨,接受波茨坦公告对美英苏中四国无条件投降。
那时我十一岁,是一名小学六年级学生。
无条件投降,就意味着无论受到那些战胜国什么样的对待都不能抗争。
不过,日本,或不如说我所居住的札幌,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恢复了宁静。
然而,过了不到一个月,美军空降在北海道的千岁机场。
占领军终于到来了。
大家都屏气吞声地看着报纸听着广播,十分担心今后的处境。但说实话,美军到来反而让人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这也是因为此前有消息说,搞不好北海道会被苏军占领。
结果,进驻北海道的是美军士兵。
此前就听原先移居萨哈林和千岛后来逃生归来的人说,苏军又穷又凶残,把日本人所有的东西都抢走并且无故杀人。
如果从这方面来看的话,美军士兵就稳重和绅士得多了。
人们认为,既然都是被占领,还不如被美军占领能够免遭祸害。
如此这般,美军到来。
实际上,在此前稍早时间,进驻军最高司令麦克阿瑟元帅就已经空降在厚木机场了。他叼着烟斗英姿飒爽地走下飞机舷梯,感觉像是来日本旅游。
此前只见过日军的我们已经忘掉那是敌人的将军,不禁叹息说“好潇洒、好帅”。
麦克阿瑟元帅虽然没来北海道,但好像有相当多的美军士兵来到千岁驻扎。
在宫城前自杀
那个时期,报纸上经常刊登自杀者的姓名。
据说,他们多数原先都是军人。因为惋叹日本战败,就在宫城前用手枪射击胸口或用短剑自杀了。
这虽然是令人痛心的举动,但很多人却漠不关心。
不,也许其实并非漠不关心,而是不想去管那种事情。
进一步来讲,他们此前身为军人作威作福,占尽了便宜。那种家伙还是赶快死了好——这种心情也不能说没有。
总而言之时代变了——连我这个孩子心里都很清楚。
虽然美军士兵稳重绅士,但我还是受到提醒——要防备他们。
首先,女性绝对不要接近他们。当然,那时还是女学生的姐姐也被母亲警告过。
但是,我们男孩子因为是第一次看到美国人,所以感到很新奇。到了节假日,我们就去市中心看美国大兵。
那里美军士兵虽然不很多,但因为个头高大,所以很显眼。
他们几乎都是单手拿着相机到处拍照,其中也有人跟日本女子同行。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跟美军士兵交往的日本女子即所谓“吉普女郎”。不过,看上去他们都很爽朗开心。
我以前看到过日军士兵共通的异常紧张感,现在又看到了美军士兵的爽朗大方,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就觉得日军战败也不足为怪。
“没什么可怕的嘛!”
我回到家里就向母亲讲了看到美军士兵的感想,而母亲却更进一步提醒我“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就这样过了近两个月。有一天,在四开报纸上刊登了窃贼入侵某户人家的报道。
据报纸称,那户人家的日本雕刻等物品在大白天被偷走。报道最后还说明“现场留下了大脚印”。
此前报纸从来没有报道过这类情况。
这时我有点儿搞不明白,有个人就告诉我“大脚印指的就是美国大兵嘛”。
因为即使他们肇事也不能写明是美军士兵某某,所以只能说“现场留下了大脚印”。
我感到这事儿也太不合情理了,但大家却似乎都觉得因为日本战败了所以无可奈何。
采购黑市大米
在战败的同时,粮食状况也更加恶化了。
在战败之前大米就已经短缺,只能用薯类和南瓜填饱肚子,而此时就连这些食物都不够用了。
于是,大家就去乡下直接找农家匀一些大米给我们。
我也跟母亲一起,多次去过札沼铁路沿线当别村的农家。
但是,由于火车上总是满员,所以必须在早上六点开始售票之前去,否则很难买到车票。
所以,我就在五点左右从家里出发,先买好我和母亲的两张车票。
然后,我就跟母亲抓住吊环站在车厢里去当别村,帮农家干些活儿并请对方匀些大米给我们。
总而言之,那段时期囤积大米的农家最了不起,特别牛气。
离开农家,我跟母亲把米袋搭在肩膀上,连双手也提着米袋一起返回火车站。
虽然那种架势不太潇洒,但作为长子我只能尽力而为。
但是有一次,就在采购大米回家途中,突然有官员上车说要进行检查。
在那个时期,购买和搬运黑市大米属于违法行为,所以原则上是要被没收的。
当时,他们要检查我们的行李,于是我就明确地告诉了他们。
“叔叔,请等一下!”
官员听到我的话扭回头来,看到我还是个孩子就满不在乎地看着米袋里面发问。
“这是黑市大米吧?”
“可是,如果没有这个我们就要断粮了呀!”
虽然母亲没说话,但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眼下还有不买黑市大米的人吗?叔叔也在买吧?”
周围乘客听到这里都赞同说“是啊、是啊”。
官员们似乎感到很尴尬,再次瞪了我一眼就默默离去了。
不久,火车到达札幌西部的桑园站,我跟母亲下车手提肩扛地回到了家里。
母亲看着我的样子忽然嘟囔了一句。
“你挺厉害的呀!”
“咱们又没做什么坏事儿嘛!”
虽然母亲只是点了点头,但我突然觉得自己能帮家里做事了,心里非常高兴。
自制烟卷
在粮食困难的同时,烟酒等嗜好品也十分短缺。
特别是父亲,好像因为烟不够抽而特别苦恼。
听说对面的圆山上长着烟叶,我就跟朋友一起去采。
但是,烟叶量很少,而且我不知道怎样把它变成烟卷。我先去向人请教,然后回到家里如法晒干。
等烟叶晒干之后,我就用手把它搓碎。
我跟父亲一起用薄纸把烟叶末卷起来,烟卷就做成了。
虽说烟卷做成了,但是直径太粗,感觉很难叼在嘴里。
即便如此,父亲似乎抽得很香。我问“香吗”,父亲高兴地点头说“嗯”。
虽说如此,连烟卷都得自己做,物资匮乏确实令人为难。不过,正是因为物资短缺才有机会学到很多本事——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