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在自我之中设定一个可分割的非我,与可分割的自我相对立。
——费希特
砸蛋,给自个儿“加戏份儿”
“当砸蛋遇上扯淡。”打一台CCTV娱乐节目。答案当然是——《非常6+1》
砸蛋的是我,扯淡的也是我。
说起这档节目,那真是“时间在扯淡中度过,节目在混乱中产生”。
2003年,北京闹“非典”,五个人以上不许扎堆儿,《幸运52》的录制也只好暂停。长官怕我一闲下来就闹事儿,成立了一个新节目研发小组,替换回归三套的《正大综艺》。我是主创之一。
小组工作目标:研发一台收视不输于《幸运52》的大型综艺节目。这就是说老大基本养成型了,督促我赶紧生个老二,不比老大聪明,就比老大漂亮。
我们都挺认真,在世纪坛那儿召开了好几次露天的专家研讨会和观众座谈会,反正大家都没什么事儿干。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离着八丈远,互相喊话,场面挺壮观。
既然档期是在周末晚上,属于家庭时间,节目类型就得奔着轻松愉快的方向去,尽量让人“过小脑,不动大脑”。
我们还在梅地亚酒店开了一间客房,哥儿几个凑一块,吞云吐雾,观摩最新的外国样片。小道消息不是说,抽烟喝酒能灭SARS病毒吗?白天把烟抽足,晚上回去再喝一瓶“科罗娜”。我真是特怕死。
这时,一台别具特色、新颖、依然立足草根的节目进人了我们的视线。这也是一台“真人秀”。节目组深人民间,专门挖掘多才多艺的普通百姓,把他们请过来,集中培训,专业包装。一周以后,各位选手脱胎换骨,判若两人,足以让人惊掉下巴。乡下来的傻小子成了摇滚巨星,相夫教子的中年大姐变身蓝调歌后。
嘿,有点儿意思,这不就是英国版的“好梦一日游”吗?跟我们的既定目标高度契合——麻雀变凤凰的故事永远有人缘。
我们直奔最高长官办公室,请他老人家审阅。我坐在长官左边,他右边是副长官。
只有4分钟的样片,刚看出点儿眉目就完了。
“这么短?”长官意犹未尽。
“咱不是经费紧张吗?”我信口胡诌,“我自己花钱在英国雇了个人,先做个短的您看看。怎么样?挺好吧?”
我那点儿小心思,是谁都明白。
“嗯,还行。”长官点头。
“这就是让普通老百姓也有机会登上舞台,实现梦想。”
“行,好好改改。”
早期的选手如今都火了
长官点了头,拨了一笔不大不小的经费,让我们先做两期样片。
CCTV演播室太抢手,排不上档期。我们在大兴的一间1200平米演播大厅落了户。大兴位于北京东南郊,离城挺远,来去都不方便。唯一可喜的是旁边紧挨着一片西瓜地。俗话说:“平谷的桃儿,大兴的瓜,人人吃来人人夸。”大热天儿的,看着就高兴。
那是6月底,“非典”疫情刚刚消停点儿,观众还都戴着口罩呢,进门先测体温。
开录之前我就琢磨过,这个节目跟《幸运52》不一样。《幸运52》离了我就断了线,可“6+1”的选手们个个光彩夺目、才华横溢,还有我什么事儿啊?就剩下报幕了。
不成,我得给我自己搭个小台子。
我设计了一个与场外观众互动的游戏环节——翻牌。一共两张牌,一张金葵花,一张银葵花。每位选手展示完才艺,我就跟场外幸运观众连线。电话接通以后,您说翻哪张我就翻哪张。有奖没奖,看您运气。
为什么想出这招呢?一是增加场外观众积极性,要是光我们自己玩儿,没别人什么事儿,那就没劲了。二呢,也是给我自己创造一块逗贫的空间。
我们的口号是:“既然有梦想,干吗你不来?”
在我们的网络平台上,观众可以把自己的梦想写下来。
一开始,留言都是大白话。
“咏哥你好,我想要一张婴儿床,我老婆下个月预产期。”
“我儿子今年上初中,我想送他一辆自行车。谢谢咏弟!
“我是养猪专业户,能帮我弄头种猪吗?”
后来大家伙发现,编成段子说,中标率高。于是又都编成段子。
“一个好汉三个帮,咏哥和咱贴心肠。明朝新婚大喜日,就差一张双人床。”
“七月骄阳红似火,汗流浃背好难过。咏哥若把空调送,窗外酷暑奈我何?”
民间的智慧了不得啊,从这些短信您就能看出来,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作家。老跟他们一块儿混,我也长才情,要不怎么都敢出书了呢?
第一次录制《非常6+1》,美女手中是金葵花、银葵花。
我可喜欢这个环节了,因为可以打电话忽悠人啊。以前都是当面忽悠,这回改远程了,他明我暗,个个给忽悠得一愣一愣。
有时候我冒充电话公司的,“您手机欠费很严重啊!上月欠了200多块钱,我们直接从您工资卡里划走了啊。”
有时候我冒充调查公司的,“请问您对CCTV节目主持人李咏有什么看法?比如他的头脑清醒度、口齿、容貌……”
有时候我冒充煤气公司的,“这刚几点啊,您就睡啦?您家煤气表字儿都走没了,知道不?明儿早点只能外面买了啊。”
因为我们录节目没点儿,从下午到半夜,都有可能。所以接电话的也是千姿百态。有人正睡觉呢,十分没好气儿。有人正约会呢,很是不耐烦。当然了,最后一听说是咏哥给圆梦来了,立马来神儿,什么事儿能比这还重要?
冒充电信公司那次,接电话那哥们儿手机信号不好,我这边听不清,就指挥他:“你蹲下,再站起来,好点儿吗?”
“好点儿,是好点儿。”
“再多来两次,就彻底好了。移动通信嘛,越移动越好使。”
“嘿,还真是好多了!”
现场观众那叫一个乐啊。乐够了,我言归正传。
让梦想破壳而出
“我说兄弟,我跟你开玩笑那,我是CCTV《非常6+1》主持人李咏。”
“哎呀妈呀,咏哥,真是你吗?”小伙子声音一下子高了8度。
“真的是我。你在干吗呢?”
“我正在医院打点滴哪,发烧,哎呀妈呀老难受了,一听你声音我好了一大半!”
哟,早说啊兄弟!我要知道你发着烧呢,也不让你来回来去蹲下起立了。
不过两张葵花牌翻来翻去太麻烦,而且成功率高达50%。这事儿本身没什么不好,但到了长官那儿就严重了,典型的“不劳而获”啊,审查八成通不过。因为一个环节,折一台节目,不值当。
我们哥儿几个好一阵冥思苦想,怎么给它改头换面。正好,旁边不是有一大片西瓜地吗?受西瓜启发,就有了“砸蛋”,它意味着“梦想破壳而出”。
金蛋银蛋各三个,长条案上一字摆开,选中哪个砸哪个,金花四溅,梦想成真。
有意思的是,后来当砸蛋进行了一段时间,网上居然有热心观众举报,说是根据多期节目统计,金蛋比银蛋成功率高,有失公正。
好,我听您的,咱们废除银蛋,全上金蛋!
老百姓真是太喜欢这个金蛋了!要模样有模样,要内涵有内涵。
每次除了节目要用的六个,我们还会额外准备出十几二十个。这是现场最抢手的纪念品,特别是小朋友,人手一个,拿家砸去!
又说回那个录样片的炎炎夏日。用了两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两期样片录完了,接下来就是送审,向CCTV编委会汇报。编委会通过,才能颁发“准生证”。
此前在频道汇报时,我负责节目推演,就是向长官忽悠我们这节目怎么好。为了增强现场效果,我手脚并用,载歌载舞。
“请注意,这时主持人出场,哗——场上放冷烟花!”我双手举在半空,触电似的抽抽。
“停!不许做动作!”长官立刻识破我的伎俩,禁止我在推演过程中渗透非客观因素,以防扰乱视听。
“哦,好。”我点头称是,“这时候,唰——灯光大亮!”
“停!不许用象声词!”
“接下来这个环节叫做Call-out。”我整了个夸张的口型。
“停停停!说中国话!”
“就是……就是给场外观众打热线电话。”
“谁打?”
“我,我打。”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推演完毕,大家一致说好——不是说我好,说节目好。
长官一眼看穿我那点儿小心机。“还弄什么‘抠奥特’,目的很明确嘛,给自己加戏份儿呗!”
“对,就是这意思!”我嬉皮笑脸。
两期样片全部如期播出,一期没废。
所以,诸位同仁,这可是经验之谈啊。当你遇到一个全新的栏目,务必在其中给自己寻找一个小平台,否则它立不住。像我这样蛮不讲理型的,可以强行搭建。您要是温文尔雅型,也可以通过和平演变来达到目的。总之,一台节目应该是主持人的外套,量身订做。但凡成了披肩,谁披都行,就不好玩了。话说到这份儿上,您知道我为什么特怕上春晚了吧?
都这岁数了,还挺红!
新节目有了名字,叫《非常6+1》。
为什么叫“非常”?因为在我们的舞台上,普通百姓也散发出明星的光芒,不同寻常。
“6+1”就更好领会了,练兵六日,用兵一时,正好又是每周日晚上播出。横不能叫“非常大礼拜”对吧?
我跟“7”有缘,说来很巧。我的大学宿舍是7号楼,我的第一台汽车尾号是7,我家的门牌号是2701。 《幸运52》,《非常6+1》,加一块儿还是7。
我就是奔着大俗特俗去的,公然站在舞台上向全国人民喊话:“现在就拿起手机,发送短信,只要1块钱,万一砸出个数码DV呢?万一砸出个海南双飞呢?”
您听这话,搁观众耳朵里是中听、亲切,搁长官耳朵里,保不齐就是找事儿啊。
要命,长官不高兴了,“这话你也敢讲?多强调精神财富好不好?”
“我这都是大实话啊。”我苦着一张脸,替自己申辩。
谁说不是呢?老百姓给电信行业做那么大贡献,一条短信顶平时十条,就为了图个吉利。这些钱也没装在我兜里,不都上交CCTV了吗?那么多商家都上赶着给节目提供奖品,咱回馈老百姓有何不妥?天天就受教育啊?
当然,我纵有千般道理,在长官看来也是胡搅蛮缠。就因为这,节目播出不久,《非常6+1》被认为是选秀节目, “砸蛋”环节挤出了黄金档。有点儿想不通。
窦文涛说过这样一句话:“找不到快感就去找真理。”君不见我身边,藏龙卧虎。真理、公德、道义,全让小白、小崔等各位老师扛了,轮到我做节目,真不知道还能扛什么,只好找幽默吧。
小崔是冷,小白是冷上加霜,我就当那冰雪过后明媚的阳光,最灿烂的还是咱党中央。
我愿意逗大家笑。逗了这些年,大家看见我就想笑。想当初,胡玫导演还邀请我演孔子,说孔子就长我这样,瘦长脸,小眼睛。我演他基本不用化妆,粘一绺山羊胡子就成。人贵有自知之明,得亏我没言声。
我喜欢沸腾,希望现场“爆起来”。电视机前的观众假如正在按顺序翻频道,翻到这儿,至少会停留一下,“这都吵吵什么呢?”只要内容衔接得好,或说后期剪辑得好,观众就可能多停留三分钟。只要停留三分钟以上,嘿嘿,对不起,您已经作为“样板户”被纳入进来了,收视率“呗儿”的一下,再攀新高。
每回录节目,我从楼上化妆间出场,全体观众起立,手中棍棒狂舞,齐声欢呼:“李咏!李咏!李咏!”
我感动得了不得啊!既然假充文人,我也不忌讳酸词儿了:主持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夫复何求?
我顺着一个旋转楼梯就往下跑,有音乐,有鼓点儿,不由自主就越跑越快,因为大家的掌声越来越热烈,呼声越来越高。楼梯上光线很暗,好几次我脚下一个踩空,连滚带爬就骨碌到观众们面前,也挺好,省时间。
“谢谢大家把这么宝贵的时间给了《非常6+1》 。你们旷课的旷课,旷工的旷工,有的还耽误了约会。既然到这儿,我只有两个请求,第一,别把自己当外人,进了演播室,就都是演员,我们共同努力。电视机前还有更多的观众,气氛靠谁?就靠你们了。”说到这儿,我给大家鞠个躬。
“录节目中间,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可能不会像你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么顺当。放心,会留给你们足够的尿尿的时间。”
“我们一会儿会有一个开场舞蹈。那位小伙子,你坐得低啊,姑娘们一转圈儿,那裙子就忽扇起来了,你眼睛别给我犯直啊!
“有什么意见请举手说,别上台抢话筒,也别给我使绊子。否则别怪我让你在全国人民面前出糗!
最后,再补充一句大实话:“今天,我希望诸位高兴而来,满意而归。我尽可能地带给你们快乐。请大家热烈欢呼,能多热烈就多热烈!为什么?我就是想通过你们的欢呼让电视机前的全国人民都知道,李咏这孙子都这岁数了,还挺红!
这就是我的开场白。
我压根儿没把这地方当成“演播室”,我当它是“夜总会”。谁呼哨打得响,谁带头嗷嗷叫,我说谁是雷锋,要的就是这架势!
我在节目里一向有个主张——伺候人民。您可以理解成“为人民服务”,但那不是我说的,是毛主席说的。
既然伺候,就要伺候到位,童叟无欺。三岁半的孩子上台,我跪着跟她讲话。是,我的衣服考究,牛掰,镶满了施华洛世奇的钻。那我也跪,跪掉了也不心疼。只要孩子开心,只要孩子的爸爸妈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大姨大舅看着开心。
观众们都很热情。我被他们围在中间,领子被扯开,扣子被扯掉,都是常事。没关系,我回家缝去,大不了下回再换一件。
谁让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呢?
好多人爱看我的节目,但是叫不上我的名儿。有一次我在机场,一个小伙子指着我,冲同行的伙伴嚷嚷:“哎,这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人!
还有好多人,倒是知道李咏这名儿,节目有时却对不上号儿。他们不管《咏乐汇》叫《咏乐汇》,叫“那个吃饭的节目”;也不管《非常6+1》叫《非常6+1》 ,叫“那个砸蛋的节目”。
伺候人民
说实话,我特别感谢他们。在我心目中这已经不叫“厚爱”了,而是“大爱”。说白了,他们没拿我当外人儿。
说着话,又开始忙春晚了。长官见到我说:“准备啊!”
“跟我有啥关系?”
“你们两口子带着两个强势团队,不上可惜了!
“这和团队有啥关系?”我作兴趣盎然状。
“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让我想想啊,明年是2010年……”我掐指一算,“哟,想起来了!您说,我在演播大厅的房顶上,挂他2010颗大金蛋,行吗?”
开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