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明,一股夹带着太平洋海水咸味的暖风,登上海岸,越过丘陵,窜进里弗代尔一座林木参天的豪华别墅。
71岁的孔祥熙从卧室里走出来。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这春天的湿润空气,他微胖的身材穿着绸布暗花的长袍马褂,这种有些背时的衣服却让他感到宽松和舒坦,成为他居家的常服,尤其早上户外运动,更让他感到比板正的西装适宜得多。孔祥熙沿着花蕾初绽的曲曲幽径,来到一块林间草地,然后抬腿伸臂,吐纳呼吸,开始做他刚刚学会的鹤翔庄气功。一名侍卫把收音机音量调好,放在孔祥熙面前的石桌上,站在他的右后侧,也比划开了。慈眉善目的孔祥熙二目微闭,双手平伸,把一股浊气从丹田里吐出来……
一阵描绘黎明从万物静籁到勃勃生机的交响乐过后,播音员开始报告早间新闻。孔祥熙似乎并没有认真去听,依然提肛吸气,如双手抱持巨物,单腿独立,转身……
没有一点杂音的收音机在清晨的空气中扩散着圈圈声波。
忽然,主持人提高了音量:现在播送最新评选出的全世界前50名巨富排行榜……洛克菲勒……摩根……福特……世界第43名、中国首富孔祥熙先生,个人财产20亿美元……
孔祥熙先是像被施了定身法,盘起的左腿久久地悬起,接着,整个身体向旁边一歪,扑倒在草地上。
家人、佣人、保健医生一阵忙乱,孔祥熙被抬回卧室。呼吸已经匀称了。随身侍卫战战兢兢地向霭龄报告:“练着练着就倒了,好像是功法不到家,走火入魔……”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霭龄打发走人,双手在老伴儿头上摩娑着。
孔祥熙睁了一下眼,随即又闭上,用手指了一下桌上的大收音机。其实霭龄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几天后,孔祥熙在希尔顿饭店召开了他寓居美国以来的第一次记者招待会。
记者们难得见到这位众说纷纭的神秘人物,一大早就来了一大批唧唧喳喳的男男女女。
9时整,精神焕发的孔祥熙准时出现在厅里。
记者们一阵雀跃,一个个高举话筒、相机抢了上来:
“孔先生新被聘为台湾‘总统’府资政,是否准备赴台就职?”
“是不是蒋介石授权你在这里宣布反攻大陆的具体时间?”
嘻嘻哈哈,刁钻古怪,调侃揶揄。号称“无冕之王”的美国记者们并不把这位旧中国的大人物看得多么神圣。
满面笑容的孔祥熙点头、招手,却不回答他们的任何一个问题。他挤开拦路的人群,站到了中间的麦克风前。
“诸位!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昨天公布的华侨在美国银行存款数字,我想你们已经看到了吧?这份官方报告无疑最具有权威性。全部华侨连同各中国银行在美国银行的存款总数,不超过5000万元,其中最大存户,也只有100万美元,而且是久居美国经营工商业的侨民。这就说明,前些天某机构评选世界前50名巨富,让孔某忝列其间,实在是个不负责任的大笑话!当然,如果有人愿意按那个数字给我补上差额,孔某是感激不尽的!”
原来是这么个消息!
记者们有的感到无聊,有的感到愤怒。有的人也想就此跟老孔探讨一番:
“先生的财产数目,外人虽不能详知,但是必有相当大的数字,则是公众的共识。请问孔先生,你对此究竟怎么解释呢?”
“这个,”孔祥熙清清嗓子,以一种极真诚的样子说,“我家祖辈和父辈都经营商号、钱庄、票号,家产累以千万,曾是有名的山西省首富。可惜这几十年来,由于战乱频仍,通货膨胀,祖产大部分都损失了。本人投资于国内工商业的资本也荡然无存。全家目前生活仅靠一点剩下的积蓄维持,我是个穷人啊!”
一位金发碧眼的女记者听出了门道,凑过来问道:“听孔先生的意思,就是说你家祖上已是巨富。你这一生虽多年在政府任职、主持财政,不仅没有增加一点家产,倒是还把一些祖产损失了,是这样的吗?”
“对对,对!这位小姐很聪明,有很强的理解力,把我没说清楚的意思,表述得更准确了!孔某一生信奉基督,信奉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只知为强国富民奋斗不遗余力,不治私产。孔某半世从政,一贯清正廉明,死后虽愧见列祖列宗,生前却不愧对吾国吾民。此生所为,九死犹未悔也!”
“说得好!”有人喝彩。镁光灯曝起一片白光。
一位秃顶的老记者凑上来,狡黠地闪着眼睛:“这么说,《镜报》布朗先生吁请孔先生先拿出3亿美元,以加强台湾防务的要求,不能得到孔先生响应了?”
“布朗!哼,这位布朗先生如果不是瞎起哄开玩笑,就是别有用心!”孔祥熙听到这个名字就怒气冲冲,转而昏花的眼睛里又流出了两行浊泪,“你们想啊,一个为了国家把自己的祖产都几乎赔光了的人,晚年流亡海外,靠一点点可怜的积蓄苟延残喘,在号称友好的国家里,竟然受到这样挤对,是不是有点太残酷、太不人道了呢?”
孔祥熙满脸委屈,用手绢去擦拭眼角。
记者们什么表情都有。
第二天,有几家报纸非常客观地报道了孔祥熙发布的消息,以及之后记者的提问和孔祥熙的回答,未加任何评论。
孔祥熙的祖上究竟是一种什么情况?他出生时家境如何?还是让我们从头讲起这段传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