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出没于滚滚风涛,险象环生,苏轼磐石般稳稳地“镇”于其上,终于平安登岸。这里就是真正的海角天涯。
苏轼放眼一看,只见蓝天、绿树、黄沙、碧浪,恍如身处仙境。他对苏过笑赞道:“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凶险。不知南海观音仙居何处?也许是天意为之,要让为父在此颐养天年也。”苏过看到的却是一派荒凉败落,不由得犯愁:“不管什么事,父亲都能一笑了之。这等蛮荒之地,岂能颐养天年?!”
艄公过来告诉苏轼,前面那几间草棚是上岛的人临时住宿之处,从这里到儋州衙门还有一段路程,又说:“怎么也不见儋州衙门的人来接您?真不像话。大人要自己想办法了。”苏轼谢过艄公,与苏过背上沉重的行李和装书的柳条箱,艰难地向草棚走去。
路上,他们见一个牛贩子赶着几头牛从一艘大船上来,牛不肯前行,“哞哞”直叫。苏轼心生疑惑,紧走几步,过去问道:“这位老弟,请问这些牛是你的吗?”牛贩子爱理不理地说:“我是专往儋州贩牛的。这位先生,我急着赚钱,没工夫与你啰唆。”话音一落,“叭”地抽了牛一鞭子,驱牛而去。苏轼一惊。
忽然又见一群人狂奔而过,边跑边喊:“不好了,阿勇被黎寨的人捉了,快去救人呀!”又有好些人从四处聚过来跟着一起跑:“走!救人去!我们汉人不能被欺负!”“走,去做个帮手!”苏过看看苏轼:“看来此地还不只蛮荒。”苏轼平静地捻须道:“走,咱父子二人也去看看。”
苏轼父子随着人群来到深山中黎寨外的广场。汉、黎双方剑拔弩张,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一触即发。黎寨大门两侧的竹楼上,站满了赤膊的黎族汉子,几十人都引箭待发。他们的土司葛贡是一位五十开外的威猛大汉,带领上百名壮丁威风凛凛地立在寨门内。阿勇是李老汉的二儿子,他的哥哥阿福是儋州府衙的差役。阿福陪着老父,带着百余名汉人,正要攻入寨内救阿勇出来。
苏轼父子在远处观望着,心都揪了起来。儋州太守张中率一众官员匆忙赶到,大喝一声:“住手!”又喝命阿福领着人撤到一边,见他一脸不情愿,怒道:“连本官的话都不作数了!”阿福只得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撤到一边的山坡上。
李老汉告诉张中,阿勇素来老实,并没招惹这些黎人,上山打猎时平白无故被捉去,关在山寨中,生死未卜,并哭着央求太守为民做主。众汉人纷纷跪下,求太守为民做主。张中道:“本官自会公事公断。你等只须听令,不得违犯。”
张中上前一步,向黎寨喊话:“土司葛贡,你为何无故抓人?”葛贡悍然道:“当官的,这阿勇要拐走我的女儿,族规不容,我抓他有何不对?”李老汉颤声反驳道:“大人,这土司胡说!是他女儿阿珠诱拐我儿子,他却恶人先告状!”
张中瞪了一眼李老汉,沉吟片刻,继续喊话:“这儿女相爱之事,岂能说是诱拐。依本官看,你还是先将人放了,由本官做主,你们两家再做商议如何?”不料葛贡不领情,反而蛮横地说:“汉人最是言而无信,还联手官府来欺负我族!我绝不放人!”
听了这话,阿福等人一阵鼓噪。张中回身制止众人,转向葛贡劝道:“本官劝你少安毋躁,兹念大体,相安相得。你好好想想本官的话。本官开恩,宽限你五日,五日后放人与否你自做决断!”葛贡留下一句话,拂袖而去:“当官的听着,五日后不仅不放人,还是阿勇处死之期。”黎族壮丁齐声呼喊。
阿福等人再也按捺不住:“岂有此理!大人,他竟要取阿勇性命!让他现在就放人,不然就攻进去!”张中大怒:“不得无理!忘了本官方才说的话吗?先这样,五日后再做定夺。听本官口令,都散了。”众人见张中发怒,只得噤声不语。
李老汉哭道:“大人,五日后阿勇就没命了,你救救他吧!”张中不堪烦闷地挥手道:“罢了,罢了,本官自会替你做主。”李老汉等人满脸不甘地散去。张中抬头凝望着黎寨,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带着众官员和衙役回去。
苏轼赶忙上前与张中等人见礼。张中一惊,瞪大眼打量着苏轼:“你,你是苏东坡,苏公?”众官一时轰动了,争相上前观看苏轼。张中高兴地施礼道:“儋州太守张中迎接苏公。若非生此变故,我等早该亲迎苏公,还望苏公海涵。”
苏轼连连谦谢,又命苏过来见礼。张中赞道:“苏公子青年才俊,颇有乃父之风。苏公名满天下,文冠大宋,莅临我海南蛮荒,实乃我等之幸。闻知苏公要来,我在城里已备好房间。”苏轼忙道:“老夫在惠州就连累了詹大人,在儋州就不能连累各位了。按官家规定,我不能住官舍,在城外赁屋而居就可以。”
张中迟疑片刻,转身对属官说:“要不就让苏大人住在城外的驿馆中,那里方便些。”苏轼道了谢,把公文交给张中,又道:“那老夫也照样交租钱。我这就算见过太守了,改日再到州衙拜见,你看可不可以?”
张中指着地上的肩舆,请他乘坐着随他一同进城。所谓肩舆,就是用两根竹竿做成的简易轿子,类似滑杆。苏轼忙道谢并婉拒。张中等人劝道:“苏公多虑也。大人尽管坐,不会有事。”“这儋州海岛,蛮荒穷僻,百无一好,就有一好——人好!”“天高皇帝远,没人知道,不要紧。”苏轼只得恭敬不如从命:“老夫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但老夫毕竟是贬官,不能与张大人同行,张大人须答应。”张中喜道:“好,本官答应。”众官都欢呼起来。
青山连绵,云遮雾绕。阿福和另一名衙役老三抬着苏轼,走上窄窄的山路,苏过跟在一旁。阿福心里惦记着阿勇的事,一路气鼓鼓的。肩舆晃晃悠悠的,苏轼不知不觉睡着了,却被一阵轻雨淋醒。老三告诉他:“大人莫惊。这不是大雨,是阵雨,其实就是雾雨。”
苏轼怕他们累着,要下来走走。老三忙道:“不累,不累。苏大人,小的在这衙门里供职,听说您是文曲星下凡,您就作首诗吧。”苏轼笑道:“好。我只有下来,一边走着,才能吟出诗来。”
苏轼小心翼翼地走着,苏过上来搀扶。苏轼道:“刚才梦到坐船过海的情形,正使我有了首好诗。”说罢,缓缓念道:“四州环一岛,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眇观大瀛海,坐咏谈天翁。茫茫太仓中,一米谁雌雄?幽怀忽破散,咏啸来天风。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安知非群仙,钧天宴未终。喜我归有期,举酒属青童。急雨岂无意?催诗走群龙。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应怪东坡老,颜衰语徒工。久矣此妙声,不闻蓬莱宫。”
苏过喝彩道:“好诗!”老三憨笑道:“我虽不全懂,但也知大人写的就是好诗。”苏轼摆手笑笑,又留神看着阿福,只见他一脸凝重,一声不吭,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轼父子住到驿馆中。儋州地方穷僻,说是驿馆,其实就是草房。谁知天公不作美,当夜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父子俩百般搬弄床铺,苦于屋子到处漏雨,只得作罢,蹲缩在床头一角,堪比黄庭坚在戒州破棚子中的处境。铜面盆被滴水敲打得“当当”直响,苏轼闭上眼细听,一脸陶醉:“此乃自然之乐,百听不厌。”
苏过见父亲如此超然物外,敬若神明,问道:“父亲,你有恨吗?”苏轼道:“天下只有可笑之事,没有可恨之事。”说罢,嘿嘿一笑。
苏过大为好奇,问父亲为何发笑。苏轼道:“盖自笑矣。上岛时喜水不沾鞋,故路上挨雨淋,又图屋不漏雨,然终不脱雨淋之苦。由是可见,挥之不去者,非独蚊蝇。若在凤翔密州,常有此雨,百姓何苦之有哉?”
苏过叹道:“足见天有不公,若将南国之雨多洒于北国,焉有‘天旱’一说。”苏轼道:“天且如此,何恨人间富贫不均乎?何恨人间不公乎?”
暴雨仍是猛浇,一点儿停的意思都没有。半夜了,苏过冻得连打喷嚏。苏轼道:“过儿,你可千万莫病,明日还要与为父去村中探访。”
次日,苏轼父子记挂着阿勇之事,一早便去打听李老汉家住何处。谁知自从李老汉等人从黎寨回来,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下痢不止的,水都不敢喝,好些都病倒了。李老汉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记挂着阿勇的安危,流泪道:“我这条老命死了不可惜,能换得他平安无事,我也就够了。”阿福无奈地叹气。
本地风俗,生了病,不吃药,而是杀牛祭神。而所杀的牛都是牛贩子从大陆运来的,当地人用本处的特产陈水香来换,陈水香则是大陆上供佛的上等品。此时牛贩子已来到村中,但李老汉家中用度过多,已没了陈水香。阿福急得坐卧不宁,只得盘算着去谁家借。
苏轼父子找到他家,敲了敲门。阿福的儿子阿仔去开门。见了苏轼父子,阿福一脸吃惊。苏轼坐到床头替李老汉把脉,李老汉一脸莫名其妙,不知这位不速之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七八岁的阿仔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苏轼。
苏轼让李老汉张开嘴。李老汉瞧了一眼阿福,见阿福点头,不情愿地张开嘴。苏轼看了看舌苔,又问了阿福几句,心中有了数,道:“老兄,你是湿热蕴积,气血两伤,留连肠胃,啖冷水而至赤白痢杂下,又急火攻心,益发沉重,当须用药医治。”
李老汉一脸惊诧:“用药?老汉我活了这大把年纪,没见过药也没吃过药。只要杀牛祭神,我这病自然就会好的。”这回轮到苏轼一脸诧异了:“杀牛?祭神?”苏轼这才想起刚到岛上时见到的那个牛贩子。
不多时,牛贩子赶着十几头牛来到村中,村里人纷纷挑着陈水香来换牛。苏轼父子也跟去看,见村民好多面黄肌瘦,捂着肚子,口中呻吟不止,委靡不振。苏轼便知痢疾已在村中横行多日了。
这牛贩子果然就是苏轼上岛时所见。不多时,他身边就只剩下一头牛。见他正清点着陈水香的担数,苏轼愤然道:“杀牛祭神岂能治病?怎能赚此昧良心之钱。原来大陆人在佛前烧的不是香,烧的都是牛肉,这样能祈到什么福?”
村民换到牛,忙去请巫师来作法。巫师登上祭坛,村民们都虔诚地跪下,伏拜在地。李老汉颤巍巍地跪着,身上不断冒着虚汗,阿仔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跪在他身旁。巫师装神弄鬼地舞了一通剑,煞有介事地念起咒语:“天无忌,地无忌,年无忌,月无忌,日无忌,时无忌,道士百无禁忌,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阿福和几个青壮年脱去上衣,在一旁磨刀。十几头牛跪在地上,眼中流下泪来。
巫师大喝一声:“杀牛,祭神!”苏轼忽然冲上去拦住巫师,怒喝道:“慢着!你难道不知,杀牛敬神,愚昧之至,既害了牛,又误了病人;况且这些大牲畜可以耕地,就这样白白杀了,更是有伤造化!”巫师斜乜了他一眼:“你是何人?敢在这里说这等大不敬神明的话!若触怒神明,降罪下来,你如何承担得起,还不快走开?!”
苏轼转身劝道:“众乡亲,你们不可受此人蒙蔽,你们患的是痢疾,须用药医治,若再耽误,则有性命之虞!”村民们起身怒道:“走开!走开!”阿福劝道:“苏大人,您还是暂避一下。”
一个持刀的村民凶神恶煞般地走到苏轼跟前:“走开,你若坏了我儿性命,我就与你拼了!”苏过拦在苏轼身前,毫无惧色。阿福急忙上前打圆场:“众乡亲,这位是刚来的苏大人。苏大人是好人,大家不要误会。”
巫师生怕苏轼搅了他的生意,忙道:“冒犯神明,兴妖作孽,他怎么算是好人?”众村民们大喊:“阿福,让他走开!让他走!”
苏轼站在那里稳如泰山,劝道:“众乡亲,你们只有听从老夫的,才可逃过此劫!若寄望此人,只会两手空空,到头还赔了性命!”谁知村民们乱嚷着:“不许胡说!走开!再不走开神灵该发怒降罪了!”
阿福劝道:“苏大人,您就别让小的难做了,还是回避一下吧。我们世世代代都以杀牛来祭神治病,你说这话,大伙岂能容你?”李老汉已虚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挣扎着向苏轼磕头。阿仔也学着爷爷跪下磕头。苏轼无奈地暂避一旁,闭上眼不忍看下去。
阿福等人大喊一声,挥刀砍向牛头。鲜血喷洒,牛停止了叫唤,十几颗牛头滚落在地。众人磕头,砰砰作响。李老汉闭眼念念有词,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昏倒在地。阿福和阿仔忙抱住他,村民们都围上前去。
苏轼心知他不会接受医治,只得叹气走开。见牛贩子身边还有一头牛,便让苏过买下,以免它也惨遭屠戮。苏过从衣内掏出钱来递给牛贩子,愤慨地说:“这昧良心钱,你也肯赚!”牛贩子一脸不以为然,接过钱悠然而去。
苏轼父子牵着牛,走过田垄,见农人正在耕种,有的用镢头挖地,有的死命地拉着犁往前走,汗流浃背。苏过气愤地说:“放着耕牛不用,偏要驱驰人力,吃力不讨好。什么杀牛敬神,驱鬼治病,花那么多钱,病也治不好,最后落个人财两空。”苏轼摇头叹气,坚定地说:“此一陋俗,抱愚守迷,害人害牛,一定要改!”身后的老牛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哞”了一声。
苏轼父子回到驿馆,把牛系在屋外。夜间,苏轼在油灯下著书,苏过在一侧作画。忽然,大风骤起,油灯几乎被吹灭,苏过忙双手护住。呼啸的海风越吹越烈,整个大地似乎在颤抖,房屋四处簌簌落土。苏过想出去看看,刚一推门,门就“咣当”一声被大风吹回,灯也被吹灭。苏过惊道:“好大的风!”苏轼道:“台风来了!”
又一阵大风涌来,只听得“忽”的一声,他们住的草房一下子被掀翻刮走。父子俩身在狂风中,站立不稳。苏轼慌忙大喊:“过儿,书稿——”一边喊一边已趴在地上,往怀中划拉着书稿。苏过猫着腰,东奔西跑,抢救书稿。
然而,老天似乎成心跟他们作对,一时间雷鸣挟着闪电、暴雨、飙风一齐袭来。苏过见一只柳条箱被吹走,立即扑上去以身体压住。哪知一根碗口粗的木头被刮倒,向他砸来。苏轼一声“快趴下”还来不及喊出,木头已砸在苏过身上。苏轼起身扑了过去,见苏过已昏迷不醒,忙撕下衣服替他包扎受伤的头部,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不多时,雨过天晴,月出星朗。草房已被吹得无影无踪,地上散乱着许多木石家什,牛也不见了。苏轼坐于柳条箱上,担忧地看着苏过,含泪念道:“过儿,你可要支撑住。”就这样过了后半夜。
次日一早,张中就带着阿福等衙役匆匆跑来。见苏轼无恙,苏过受伤不醒,张中焦急地说:“苏公,我等来晚了。贵公子不会有大碍吧?”苏轼叹道:“只好听天由命。”
张中见苏轼住所被毁,请他暂且住到州衙附近,也好及时照应。苏轼忙道:“老夫身为罪官,确实不能寄宿官舍,以免大人落人口实。”张中着急地说:“这等时候,哪还顾得上这些规矩!”苏轼倔强地摇头道:“张大人,老夫言出必践,不作更改。”
张中踌躇半晌,吩咐道:“阿福,你先接苏公去你家中暂住几日,本官补给你粮米,好生接待苏公。其余人等,马上为苏公重盖房屋,快马加鞭,立即完工!”苏轼心想如此也好,便向张中道谢。张中摆摆手,一脸焦急地看着苏过。这时老牛“哞哞”地叫着,不知从哪里摇着尾巴走了过来,盯着苏轼看。苏轼笑了笑,拍拍它的背。
众衙役将苏过抬到阿福家,安放在床上。苏轼把牛牵过来,系到门外。阿福试图给昏迷在床的李老汉喂水,见他皲裂的嘴唇一动不动,只得放下碗叹气。苏轼匆匆背上筐子出去采药,阿仔好奇地跟着他。
苏轼来到山林,发现山上竟有很多好药。阿仔看着他,问道:“苏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苏轼告诉他:“为你苏过叔叔采药治病。”阿仔小脸上满是诧异:“要治病就该买牛来杀,为什么要在这里拔草?”苏轼笑道:“你总有一日会明白,牛不该杀,而该用草来喂活;人不该死,可用药草来救活。”
阿仔摇摇头,一脸茫然,忍不住问道:“苏爷爷,你又不是本地人,你来这里做什么?”苏轼故作神秘地说:“我是天上的文曲星,前日晚上落到你们这岛上,玉皇大帝派我来替你阿公治病。”阿仔笑道:“我不信,玉皇大帝派的人连打猎都不会,只会拔草。拔草我也会,不算本事。”
苏轼笑道:“竟是这样,那你就帮爷爷拔草,如何?”阿仔道:“这有何难,我帮你拔就是。”苏轼发现了草丛中的鸦胆子和白头翁,边弯腰俯身采摘,边高兴地告诉阿仔:“你瞧,这是鸦胆子,这是白头翁,可用来治你阿公和全村人的痢病。”阿仔专心地弯身采药,却没听见。苏轼看着他,颔首微笑。
不料此时阿福为了给父亲治病,趁苏轼不在,盘算着偷他的牛。阿福左顾右盼,小心地解下拴牛绳,要将牛牵走,但老牛只顾低头吃草。阿福连恐带吓,使劲儿拽牛绳,牛仍是纹丝不动。阿福怒上心头,要抬脚踢牛,正巧见背着药草筐的苏轼与阿仔回来。苏轼佯咳了一声,阿福急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尴尬地对苏轼一笑,牵着阿仔的手,悻悻地走进屋去。苏轼走到老牛身旁,拍拍牛背,老牛“哞”地叫了一声。
此时天色已晚,苏过仍是昏迷不醒。苏轼熬了药,端着碗进屋来,将苏过的嘴轻轻掰开,用勺子把药慢慢地喂进去,喂完药,为他诊脉。阿福瞪大眼看着,阿仔好奇地张大了嘴,眨巴着眼。二人都觉得很新鲜,又有些害怕。
第二天早上,李老汉和苏过仍然昏睡。苏轼端着一碗药进屋,阿仔端着一碗药跟着。苏轼将药给苏过喂下,阿仔则将药碗放在李老汉床前。阿福瞪大眼看着那碗药。
苏轼苦口婆心地劝阿福:“你父亲缠绵病榻,昏迷不醒,乃是痢疾发病急剧,高热神昏,又逢你弟弟阿勇之事,急火攻心而成。这是老夫煎下的药,所谓治本清源,对症下药,专治你父亲的热毒痢疾,你让他喝下。”阿福为难地说:“不是小的不遵命行事。我等长这么大,从来没喝过什么药。只是杀牛祭神治病,只怕喝了这药就是冒犯神明,小的岂敢让我阿爹喝它。”
苏轼摆手笑道:“人都说我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我亲自煎的药,怎会是冒犯神明呢?”阿福支支吾吾地说:“大人,不敢,不敢。小的在衙门里任职,对大人早有耳闻,知道你原是朝廷大官。可是大人若真想救我爹,就将门外那头牛借给我。小的家中已经耗空殆尽,实在无钱换牛。”
苏轼问道:“你们前日已将牛杀掉,你父亲病不见好,反而加重,可见杀牛无用,你为何还不明白?”谁知阿福答道:“只杀了一头牛,神仙没有理会。”苏轼耐着性子劝道:“即使你宰杀百牛,于你父亲的痢疾又有何益?服下这碗药,病自然就会转好。”阿福壮着胆子说:“别的小事都听你的,但这一件实在难以从命。阿仔,将这碗药端出去。”阿仔看看阿福,又看看苏轼,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