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苏轼所料,西夏人此次侵犯边境正是趁新皇刚刚登基、朝政未稳之际来刺探大宋虚实的,因此庆州、渭州、延安等地虽沦陷,但西夏并未就此长驱直入,而凤翔因防御得当,西夏只将军队开到城门下就退去了。
再说大宋朝政,新登基的宋英宗身体多病,处理朝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暂由曹太后垂帘听政。
这天早朝,英宗临朝崇政殿,虽高坐金銮殿,但萎靡的病态大臣们都看在眼里,曹太后于宝座后垂帘听政。宰相韩琦出班奏道:“陛下,西夏占领庆州等地后并未内侵,但他们要求增加岁币,否则就要——”朝堂上一片沉默。
英宗向曹太后的方向转头颔首道:“朕头昏不能理事,请太后定夺吧!”韩琦应着,转向旁边的帘子奏道:“是否增加岁币,请太后定夺。”曹太后问众大臣的意见。范镇厉声奏道:“启禀太后,西夏此次进犯,不过是趁新君登基之初抢掠而已,若敕令边将,严加防范,西夏定无意东侵!”王珪忙出班奏道:“可如今庆州、延安、渭州已失,长安几无屏障,长安若失,后果不堪设想!”欧阳修也奏道:“启禀太后,边关三州之失,其咎在于守将轻敌,依仗兵多,出城与西夏骑兵作战,失利后又畏敌如虎,弃城逃跑。若能坚守城池,拒不出战,再以禁军骑兵截击,敌兵必无所乘!”曹太后点头称是。
韩琦奏道:“启禀太后,欧阳修所言,乃是苏轼进言。苏轼乃一介书生,坐而论道,必不可行!”范镇反驳道:“韩大人,你说苏轼是一介书生,你到凤翔看看苏轼是如何守城的!”韩琦回道:“他守住一日,也不能担保凤翔此后万无一失。我是宰相,应对整个大宋的安危负责。”范镇怒而无语。
此时,御史胡宿突然出班,奏道:“太后,说到凤翔签判苏轼,微臣有一要事禀报。微臣听说苏轼在凤翔放走义勇,还废了刺义勇的制度,尚不相信。但现已接到苏轼本人的禀报,确有此事!”朝堂上瞬间哗然,王珪一党其实早知此事,只是此时故作惊讶。
范镇辩道:“太后,微臣亦接到了苏轼的书信,说是改刺义勇是为了招募义勇,再加上官户村的壮丁以及僧道人众,已得义勇近万人,与刺义勇的数额大致相当。”朝堂上一片讥笑之声,皆对和尚道士当兵感到不解。
韩琦出班怒道:“启奏太后、陛下,苏轼本不过七品签判,竟敢擅改朝廷大法,招募义勇,以僧道为兵,这无异于谋反!”众人瞬间停下争论,朝堂上一片静默,因为谁都知道,这谋反罪一旦落实,其后果可想而知。
范镇力辩道:“太后、陛下,苏轼废刺义勇而行招募,实是出于无奈,苏轼乃全心全意为国着想,岂是谋反!”韩琦道:“太后,苏轼如此做法,如不惩治,只怕将来朝廷敕令无人遵守!”有了宰相的支持,吕诲、胡宿同声说道:“苏轼不法,应予惩治!”
欧阳修出班,从容奏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帅受命本就有临机处分之权。就是退一步说,苏轼若因改变了兵制而失了凤翔,那时依法惩办也不迟,但如今苏轼将一座凤翔城守得如同铁桶,为何还要惩治?”不少大臣皆颔首称是。
吕诲仍是不依不饶,厉声奏道:“苏轼任职凤翔,屡犯法规,如天下官员率起效仿,如何处置?”又有一班官员响应。欧阳修怒声驳斥道:“如能效仿得好,也未尝不可!”众人交头接耳,一时无所适从。
曹太后岂能不知者朝堂之上的党派之争,但对党魁王珪的沉默甚为好奇,问道:“王珪,你怎么不说话?”王珪笑了笑,缓缓奏道:“启禀太后,原凤翔法曹张璪上奏,说凤翔太守陈希亮贪财荒政,纵容苏轼屡犯法规,苏轼毕竟年轻,加之天性狂放,无人管束,以至于此。微臣以为,苏轼在凤翔三年,行事浮躁,藐视法规,实难当大任,仍须在地方加以历练。”这一建议在吕诲、胡宿等人的劾奏中退了一步,看似做老好人,但实际更加可行,对苏轼的打击更能落到实处,曹太后不禁心中暗暗冷笑。范镇、欧阳修等对此也不知如何辩驳,一时语塞。
王珪接着从容说道:“太后,新皇登基之始,人神共庆,不宜大动刀兵;且诸事待兴,头绪繁多,一时之间,难分轻重缓急。不妨先答应西夏增加岁币的要求,日后再从长计议!”朝堂内一片附和之声。曹太后也觉得还是求稳为好,于是说道:“好,增加岁币之事就由你和韩琦商议办理吧!苏轼一事,凤翔太守乃是陈希亮,放走义勇、改刺为募之事,应由他来负责。再说,陈希亮贪财荒政,哀家早有所闻。胡宿,念陈希亮守凤翔有功,擅放义勇之事就不要查了。查查他的贪财荒政吧!”胡宿领旨。
曹太后接着唤王珪吩咐道:“你方才所奏,苏轼在凤翔为政虽显急进,但其锐气可嘉。先皇驾崩前,特地提到过他。苏轼在凤翔任职将满,朝中需要人手,催他交割一下,回京转官吧!”范镇和欧阳修听到太后旨意,对视一笑,心中大喜。王珪眼中掠过一丝犹豫,但很快便应承了下来,领会到这是太后给他的暗示,心想:太后明显是向着苏轼,纵然自己再在苏轼身上找茬,仍是不能阻止苏轼的仕途。苏轼这一进京,凭着太后的恩宠,飞黄腾达岂不是指日可待,自己是不是要改变对苏轼的态度呢?
朝廷既已作了和议的决定,便令宰相韩琦亲率军队运送岁币至西夏和议,以表诚意。
这日,车队经过凤翔,陈希亮率凤翔众官迎接。陈希亮施礼道:“下官凤翔知府陈希亮率凤翔府衙官员迎接宰相大人。大人辛苦了!”韩琦下车,挥挥手说“不必客气”,他环顾群臣,问道:“签判苏子瞻何在?”苏轼应声上前施礼。韩琦点点头,对苏轼说:“你先领我到城头看看!”又回头对陈希亮等说:“诸位先请回吧。”
苏轼领着韩琦登上凤翔城头,王彭领几位军士在后护卫,眼神中流露出对韩琦的愤怒和不满,韩琦全然不知。韩琦一边观看,一边向苏轼不断询问,并试射了几次诸葛连弩,频频点头,喜道:“凤翔城果然有固若金汤之势,苏签判,听说守城多半是你的功劳?”苏轼拱手道:“下官不敢贪天之功。上赖朝廷,下靠同僚用命!”韩琦笑道:“呵呵,苏大人也学会了说官话,在本相的眼中,你可不是此道中人啊!”苏轼也笑道:“不是官话,若非同僚用命,就是苏轼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韩琦笑道:“我说的不是‘同僚用命’,我说的是‘上赖朝廷’,你这岂不是讥讽本相!”苏轼忙回道“不敢”。
韩琦止住苏轼,叹道:“哎——不要说了,老夫同你开个玩笑。老夫亲眼所见,你的城守得好哇!若是都像你这样,庆州、渭州、延安又岂能丢失!老夫错怪你了,等老夫回到朝廷,定要保举你!”苏轼施礼道:“谢大人。下官屡改朝廷之法,给大人添了许多麻烦,还请大人海涵!”韩琦笑道:“噢……苏子瞻也会客气,哈哈哈……”说罢回头看苏轼,只见苏轼眉头紧锁。
韩琦正色道:“你是在想本相此次往西夏议和之事吧,对此你有何高见?但说无妨。”苏轼凛然道:“高见不敢,可家父的《六国论》却讲得很清楚,‘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同理,若增加岁币给西夏,则国库日虚,大宋日穷,而西夏愈强,实乃抱薪救火之道!”
韩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说:“果然苏子瞻敢说话。此理本相岂能不知,但新皇登基,不宜大动刀兵。再说,即使作战,朝廷亦无必胜把握!”苏轼不卑不亢,从容辩道:“大人所言差矣!我无必胜之算,西夏更无必胜之算。西夏人若有五成胜算,就会起倾国之兵东侵。今西夏人驻足观望,索要岁币,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胜算。我大宋若能严敕将领,死守城池,拼力一搏,西夏人必无所乘!似此若无必胜把握就不作战,那西夏必会得寸进尺,长此以往,终会成养虎为患之势,大宋危矣!”王彭在一旁频频点头,但看到韩琦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心中已知朝廷之意,大为愤郁,但又无可奈何。
果然,苏轼话音刚落,韩琦大怒道:“放肆!人言苏子瞻狂言无忌,果然不虚!”说罢拂袖而去。护卫人员尾随韩琦而去,王彭却留在了城头,气愤地两眼暴怒,手握双拳,一拳击向城墙,顿时鲜血直流。苏轼见状会意,但也不劝慰,只是站在城楼上,扳动了一个诸葛连弩,三排箭射向远方。
韩琦身为老臣,曾与范仲淹等共同实施庆历新政,但新政的惨淡收场让韩琦心灰意冷。随着年事与权位渐高,韩琦也变得越来越保守,虽为国操劳还是一如既往,但对于内政改革与对西夏用兵,皆是极力反对。本来到凤翔,是想让苏轼总结一下守城经验,以为将来防备西夏之用,但苏轼一番主战的言论让他感到这简直是对他权位的藐视,故而在凤翔停留一夜便离去了。
韩琦走后,朝廷派往凤翔查办陈希亮贪财荒政一事的御史接踵而至。御史到来自然没有什么好事,众人眼光一齐往苏轼的身上看,以为朝廷要清算苏轼数次违法之事,苏轼反倒面不改色,一身坦然。
不一会儿,胡宿一众人飞马赶到。胡宿下马,也不理会率众上前施礼的陈希亮,拿出敕令道:“凤翔官员听着,朝廷敕令:‘查,凤翔知府陈希亮假公济私,积聚财产,已触犯大宋律,着即革职拿问!’”众人大惊,府衙内一片沉默。
苏轼也有些惊讶,问道:“大人,只罚陈大人一人吗?”胡宿瞄了苏轼一眼,点头称是,随即命令锁拿陈希亮,陈希亮呆呆地站在一旁无语。苏轼见状,忙跪下道:“慢!大人明鉴,陈大人曾散财相助公事,于朝廷功劳甚大。前年凤翔建立官户村,亦多亏陈大人捐款!”
胡宿漫不经心地说:“此事朝廷已经嘉奖,是陈大人之子陈慥所为!”苏轼依旧力争:“那今年防守凤翔,陈大人又出钱甚多!”胡宿不屑道:“哼,这与本官无干!苏轼,你作为七品签判,无权干预朝廷拿人!老夫劝你还是多加珍重自己吧。”说罢转向陈希亮道:“陈大人,自己到御史台去说吧!”军士将陈希亮锁上,陈希亮突然仰天大笑,任军士押着自己走出衙门。苏轼无奈地看着这一切,众官员一片唏嘘。
胡宿命众军士将陈希亮押至监牢,自己率一帮军士来到陈希亮家中查抄,在杜氏的哭声中,一大堆的经商账目皆被查收,家中财物亦全部查抄殆尽。陈慥自知父亲此劫是难逃其咎,只能和陈奇带着酒菜到监牢照顾父亲。
这晚,苏轼、王彭和巢谷在凤翔城头喝酒,三人都已酩酊大醉。尤其是王彭,身为武将,沉沦下僚多年不说,在朝廷无数次的对西夏的委曲求全中,他更是深感身为大宋武将之屈辱。但他人微言轻,纵然有一腔报国热情,可哪里是他王彭可以驰骋的疆场呢?昨日韩琦的态度更是打碎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觉得此生恐怕只能在这种屈辱中度过了。
王彭苦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下官虽只是个小小监军,却是故武宁军节度使王全斌大人的曾孙,故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王凯大人之子。”苏轼醉醺醺地举杯道:“啊,原来王监军是开国元勋、名将之后,怪不得王监军气度非凡,苏轼一向失敬了。”
王彭摆摆手,叹道:“苏签判取笑了,下官给祖宗丢脸了!下官虽不才,却也曾十五岁时随父讨贼,搏战于甘陵城下,下官所统部下单斩敌首就七十余级,下官还亲手射杀二人。可是后来……”王彭叹了口气,说,“后来功劳报到了朝廷,朝廷不赏赐。有人劝下官自己上书,下官说,我为君父战,岂为赏哉?”
巢谷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厉声说道:“朝廷不公!大年兄,待我去为你讨个公道!”王彭摆摆手,笑道:“不必了,巢谷兄,王某并非妄图虚名之辈。”苏轼施礼道:“好!王监军。受苏某一拜!”
王彭扶起苏轼,一手举起酒杯,一手抓起腰刀,在城墙上纵情作歌、作舞,苏轼、巢谷也起身附和。王彭醉歌道:“妖氛起西北兮,志不能报东南;生不得射天狼兮,不死意欲何为!”苏轼猛然一惊,停下舞步,盯着王彭。王彭也猛然间站定,绝望地看了一眼苏轼,转身从高耸的城墙上纵身跳下!苏轼追呼不及,巢谷也从歌舞中醒来。
两人率一帮军士来到城墙下,王彭已是气息奄奄。巢谷疾步上前,抱着王彭,泣道:“大年兄,何苦如此啊!”苏轼赶到,亦不禁携起王彭的手,无语泪流。
王彭望着苏轼,时断时续地说:“苏签判,你要走了,仗也不打了,我也不想再刺义勇了!”苏轼哭泣道:“王监军,来日方长,何苦如此?”王彭断断续续地说:“苏签判,我也算曾为国效力,不致辱没了先人。可大宋如此懦弱,我们武人还活着干什么!”周围的军士都被说中了心中痛处,哭成一片。
王彭抓住苏轼的手,竭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苏签判,你要善自珍重,不要像我,与人多忤,与事多忤,大宋需要你啊!”说罢便在巢谷怀中气绝身亡。众人跪下大哭。
第二日,凤翔城头,冷风怒号。苏轼、巢谷率众官员、军士向王彭致祭,士兵们在城头上抛洒纸钱,纸钱漫天飘零。苏轼展开昨夜写成的《王大年哀词》,悲声念道:“君之为将,允武且仁。甚似其父,而辅以文。君之为士,涵咏书诗。议论慨然,其子似之。奔走四方,豪杰是友。没而无闻,朋友之咎……”
安葬好王彭后,苏轼任期已到,很快就收到了朝廷敕令他回京的文书。苏轼将公务交代完毕,家人收拾了几日,便整理好简单的行李,准备上路了。
这日,巢谷把马车赶到门外等候。众人将行李装好,最后看了一眼凤翔的家,苏轼感叹道:“三年凤翔签判,转瞬即过,真是人生如白驹过隙,世事也无常得很哪!”小莲笑道:“哥哥才多大年纪,就发这样的慨叹!”王弗笑道:“他啊,生下来就满肚子的忧患!”苏轼叹道:“我不仅是感叹时光,更感叹抓一太守,如驱犬羊!说不定有一日也轮到我头上。还有王监军何等英武,如今也已撒手人寰。”王弗嗔怪道:“说哪里话!陈太守这些年一味积聚钱财,迟早会落得这样的结果,这都是他夫人作的孽!你清廉公正,怎么能拿陈太守比自己?”小莲道:“姐姐讲的极是!”苏轼转头说道:“夫人,陈大人是积聚钱财,但陈慥兄两次出资相助公事,花的也是陈大人的钱,陈大人对凤翔百姓是有恩的。陈大人是曾为难于我,但后来对我大有转变,况且我放义勇,朝廷却怪罪在陈大人身上,我有愧于陈大人呀!”众人皆低头叹息。
走到凤翔城门附近,只见众官员、军士,以及曹勇、王老汉、王二等官户村民皆聚在一起,为苏轼一家送别。官户村的许多百姓给苏轼送上干粮肉食,苏轼、巢谷急忙推辞。苏轼对众官员拱手施礼道:“三年来多亏众位相助,苏某这里相谢了。”众官员道:“不敢不敢。苏签判以旷世之才辅制凤翔,政绩有目共睹,回汴京后,朝廷必然越级擢用,那时还望对旧日同僚多加关照。”苏轼笑道:“诸位说笑了。不过,诸位若有用得着苏某处,当不敢推辞。”众官员道:“我们这里先谢过了。”苏轼再次拱手道:“众位请回。新任太守不日即到,还望各位辅佐新太守把凤翔的事办好。”众官点头称谢。
王老汉率众村民跪下,牵住苏轼的马头哀求道:“苏贤良不能走啊!”苏轼忙下马扶起王老汉,并叫大家起来。王老汉不起,哀叹道:“苏贤良,你走了,我们怎么办?”苏轼道:“诸位,官户村的事我已替你们安排好了。此事朝廷已准,不会再起波折。诸位乡亲若有事,我们可以书信来往。”众人齐声道:“多谢苏贤良!”曹勇站起,说:“好了。时候不早了,让苏贤良启程吧!”众人哭送,跟在后面依依不舍。
苏轼环顾左右,似乎在找人。巢谷问道:“子瞻兄在找谁?”苏轼笑道:“噢,不找谁!”巢谷心中一紧,知道是找陈慥。送行的队伍越聚越多,出城门后,已形成了一条长龙。苏轼几次央求大家不要送了,大家才止步,苏轼一行便在凤翔官民的注视中走远。
赶了半天的路,苏轼看见官道上胡宿骑马率一干随从押着陈希亮的囚车也正好经过,陈希亮戴着枷锁,坐在囚车内。苏轼忙驱马上前,施礼道:“陈大人,陈大人!”陈希亮回头一看是苏轼,眼中闪出惊异的光,想说什么,但没有出声。
苏轼转头向胡宿道:“胡大人,下官想与陈大人说几句话。”胡宿冷冷地说:“快些讲,我等还要赶路呢。”苏轼谢过,胡宿驱马走开。苏轼上前问道:“陈大人,您可好?”陈希亮佯怒道:“大胆苏轼!你看我这样好吗?你现在是得意了,你去做朝廷的京官,本府却成了阶下囚。哈哈!本府说过什么,你苏轼屡犯重罪,毫发无损,不黜反升。本府我英雄神武,将帅之才,稍有闪失,就被他们下了大狱。可怜我陈希亮生不逢时呀!”苏轼含泪道:“陈大人,下官有愧于你呀!”
陈希亮哼了一声,道:“什么愧不愧,你们这些书生,就会讲乖巧话!”说罢,脸色忽然转为忧伤,叹道:“不过本府老了,也无所谓了,既然不让本府浴血疆场,坐牢又有何妨?”苏轼听罢,低头无语。陈希亮忽又童心大发,道:“苏轼,本府虽然过去不服你,但如今也知道你确是个人才。你说心里话,本府若生在汉唐,可不可以做个李广?”苏轼拭泪,坚定地说:“陈大人若生在汉唐,定可做李广无疑。”陈希亮仰天大笑道:“哈哈!苏轼,若不是本府现在腿脚不灵便,定要与你掰回腕子,再教训你一番!”苏轼笑道:“陈大人,这又有何不可?大人稍候。”苏轼骑马至胡宿跟前耳语,陈希亮好奇地看着。
胡宿不耐烦地挥挥手,淡淡地说:“好吧,那就快点!”说罢向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上前将陈希亮的枷锁打开。苏轼骑马返回,笑看着陈希亮。陈希亮施展着筋骨,问道:“苏子瞻,有你的,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就准了你。”苏轼淘气地说:“下官对胡大人说,陈大人如果不赢我掰手腕,就赖在这里不走。胡大人只好答应了。”
陈希亮佯怒道:“好你个子瞻,又在后面诋毁本府。来,让本府再教训你一回,你可不许让本府,拿出十分力气来!”苏轼笑道:“不拿出十分力气,怎能赢得了陈大人!”两人摆好架势掰腕子,苏轼装作十分用劲的样子,青筋暴露,但未使全力,陈希亮大喝一声,将苏轼扳倒,随即大笑道:“苏轼,本府对你是二胜一负,你服不服本府?”苏轼装着揉了揉手腕,笑道:“陈大人英雄神武,下官佩服。”
远处的胡宿看着这边又笑又闹的,不耐烦道:“不能再耽搁了,锁上陈希亮,即刻上路。”陈希亮看着苏轼,眼角泛泪,叹道:“苏轼,凤翔府官员无一人敢替本府求情,唯有你敢为本府开脱,本府三年来却处处与你为难。”苏轼忙道:“陈大人,这么说大可不必。”陈希亮极力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苏轼,本府走了,你好自为之!”胡宿一挥手,车队押送陈希亮远去。苏轼远远地招呼道:“陈大人,一路保重。”陈希亮并不回头,也不应答,只望见他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