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风儿吹动着百叶窗,哒哒作响。约翰被唤醒。躺在被窝里,他感到惬意。倘若不仅仅是朝西的两扇窗子,而且还有朝东、向着火车站的两扇窗子也哒哒作响,那就意味着:风暴。在这个早晨,没有什么比能阻挡一切的风暴更合他心意了。只要世界不毁灭。约翰在被子下伸着懒腰,又扯紧被子,双手揉搓着他那不知其名的身体部分。他该暂且称它为尾巴吗?名字:暂且尾巴。这样,每次想到它就是一种深重的罪孽,它会永远地赶走使人神圣的宽恕,也就是说,他的生活走向地狱。你是你是的你。我是我是的我。你是你是的你。我是我是的我。(1)IBDIB。他可以把IBDIB藏在KDF,NSV,NSKK,和WHW之间。他感到,他的那个部分会接受IBDIB。他越是经常地说IBDIB,IBDIB和他的部分就走得越近。最好有一次命名仪式。不过请不要今天!
约翰从床上跳起,跑进厕所,往下朝马戏场看去。他们可需要无风和暖和的天气!好吧,所有的愿望掉个头!请不要刮这么大的风。黑菲施努站在格拉文施泰因树下,听任风儿把洁白的花朵纷纷吹落到它身上。小马驹躺在车棚屋檐下,望着前面的空旷处。退尔同他一起跑了过来,把前爪搭在窗台上,也往下看。房车里没有动静。明天马戏团要继续往前。去朗根阿根。约翰把右臂放在退尔身上,把它拉到身边,一直到他在脖子上感到它的嘴巴。退尔知道,它现在该舔他。就这么做了。
当约翰穿上了他的节日盛装、即圣餐仪式服后,人也变得庄重起来。早在复活节前,人称堂兄的叔祖就带着他,在旺根的布雷德尔服装店挑选了这套包括衬衫、长袜和帽子的藏青色套装。鞋子是在肖勒店买的。他生平的第一双低帮鞋。白色的长袜。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子很大,盖过西装领子的衬衫领尖几乎够到了肩膀。帽子毁了一切。不过,没有帽子就不是圣餐仪式的首次参加者。他从精致小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根带有金边和银边的圣餐仪式蜡烛,上面还装饰着耶稣的一颗红心,拿着它站到镜子前面,试着看怎么拿最好。既不能过于虔诚,也不能不够虔诚。另一只手里是弥撒书《肖特》(2)。烫金的皮封面。这是堂兄要求的。总体来讲看上去不错。低帮鞋,长袜,一条不怎么长的、实际上没有碰到膝盖的裤子,一件得体的上衣,硕大的白衣领,高贵的蜡烛,正在闪闪发光的书,可在这一切上面是这顶愚蠢的帽子。不允许歪戴。一丁点儿都不行。太朝后也不可以。好吧,只能乖乖地,把它端正和乏味地盖在额头上。
米娜和路易丝在下面拍手。这么一个可爱的小伙子,米娜叫着。路易丝和往常一样,带着些许迟缓说:太好了。约瑟夫已经坐在桌旁,绑着绷带的腿翘在桌上,说:上帝的羔羊亲自到了。公主咂着嘴巴说:太俊俏可爱了。至此没有说话的母亲这时严肃地开口:正经点,好吗!然后对约翰说:过来。三岁的安塞尔姆同往常一样坐在母亲的胯上,重复着母亲说的一切话。他已经习惯了,因为,每当他模仿母亲的话,总会引起大人们的笑声。教父和教母已经等在挂钟下的桌旁。折叠门开着。路易丝把所有的桌子铺成盛宴的样子,还摆上了水仙花和复活节礼物。我们的圣餐仪式候选人到了,教母满面春风地叫着。母亲说,要是他爸爸能见到多好。哭了。这句话小安塞尔姆没有重复。她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她又返回,这次三岁的安塞尔姆被牵在手上。看上去似乎是这个三岁的孩子把她拉了回来,现在又领进屋。要紧的是,教父说,现在活着的人过得好。这听上去有些责备的意思。在此期间,约瑟夫拄着拐杖,瘸到了钢琴旁,开始弹琴。教母说:他可真行。教父没吭声,但朝着弹琴的约瑟夫望去,似乎想说:按我的意思你不必弹得这么快,骄傲的家伙!
当他们走的时候,母亲同往常一样说,要是家里有人去教堂,该去一下墓地。由于要干活,她有时整整一个月不能去墓地,这让她忐忑不安。她肯定知道,亡者会不断地经历新的失望。她没有把握,他是否会接受她由于生意而受到阻碍的道歉。也许他只知道,她不是每星期去坟墓,但在死亡状况中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去。在星期天和节假日,单单因为别人的缘故,不能没人去探墓。更不能让墓碑前什么装饰都没有。不过,要是亡故后三个月都没人去坟墓,别人会怎么说闲话!这一直是她对约瑟夫和约翰的告诫。每当曾站在旁边墓碑前的霍茨夫人或者埃尔勒夫人告诉说,她的男孩们在大弥撒结束后,只是飞快地去一下坟墓,洒了一下圣水后马上离开,这时母亲就会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她的结论是:现在她知道了,要是她躺在地底下,她的遭遇会是怎样。没人会去她的坟墓,为她祈祷。遇到这样的谈话,小安塞尔姆会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约翰骄傲地走在高大魁梧的教父和乐哈哈的教母中间,朝村下走去。来自屈默斯威勒的教父和来自克雷斯布龙的教母在村里不是陌生人。他们不断受到别人的问候。从屈默斯威勒到瓦塞堡,教父差不多有一个小时花在路上。他考虑过,是否要坐一辆马车,套上他的栗色马,可随后想到,让栗色马在早春干活的日子里有一天的休息,这对它有好处。另外,瓦塞堡的马路几乎全都铺上了沥青,栗色马反正不喜欢。教母是坐火车来的。当然,夹在越来越多的人中间,往村下走去,她不可能不说话。看上去,人们像是互相闹翻了,她说。今年的季节有点儿急,她又说。教父点头。我还从未见过,花开得这么早。教父点头称是。然后他甚至说:别人还不知道,今年的兔子会有这么多。约翰觉得,教父想以此来称赞约翰的首次圣餐仪式年。不过,也许他自己感到,就他的性格来说,这似乎太过于乐观,又补充说:下点儿雨,要是这样,那不错。
没见到阿尼塔的一丝身影。在这样一条挤满了人的街道上,布鲁格先生打算如何把他的梅塞德斯车开到教堂?也许布鲁格先生已经接好了阿尼塔,而她现在坐在布鲁格家那巨大的沙发上。沙发上带有磨光的铜球,总是闪闪发亮,像是由金子做成。也不见阿尼塔父母的踪影。
可惜大风渐渐刮走了乌云。天空看上去不再那么骇人。教父和约翰都时不时地不得不用手捂住自己的帽子。没等他们到达教堂,巨大的四下钟声在他们头顶上震响,也就在这一瞬间,太阳从云层后探出身子。光芒四射。去教堂的人们互相提醒,留意这个现象。
到了公墓,人们走散。当一切结束后,人们会在墓地旁碰头。
为蜡烛准备了烛台。阿道夫已经到了。阿尼塔也在。约翰真的是最后一个。不过九个人还没有到齐。
他刚跪下,就已经不知所措。在晨祷以前他没能再做一次忏悔。要是做忏悔,他就不得不让人注意他的生活品行。也就是说,他带着一种深重的罪孽参加首次圣餐仪式。这个违背第六条戒律的罪孽是一个深重的罪孽,这人尽皆知。也就是说,这不是一个讨厌的附带的小罪孽,只会受到上天有时间限定的惩罚,甚至可以不用神甫的帮助,通过简单的懊悔和祈祷就能把它摆脱;相反,这是一个深重罪孽,要是他现在死去,那么接踵而来的是永久的地狱。是的,这违反第六条戒律的罪孽甚至是最主要的深重罪孽。而比这个主要的深重罪孽更糟糕的是,受到了这个罪孽的玷污,还来参加圣餐仪式。而他正是这么做的。现在也将继续这么做,要是没有一次雷击,一次地震,一片地裂阻碍他的这项对神灵的亵渎。他失去了知觉。他不再是做着这一切习惯动作、说着这所有背熟了的句子的人。他不想做这个人,这个可怕的、在犯下深重罪孽状况中走向圣餐仪式板凳的人。他不断快速地看向阿尼塔。她跪在那里,身体绷直,脑袋抬起。头上戴着一个白色的花环。她是姑娘那一排中最高的或者是身体跪得最直的人。看阿尼塔,这超然于所有诅咒之外。而另一方面,她又是一切诅咒的根源。尽管如此,他情不自禁地、时不时地快速朝她瞥上一眼。
神甫同往常一样东拉西扯。在我们注意圣经里的这些话之前,让我们祈祷:主啊,你是……要是神甫在讲坛上,脸朝下面,进行这样的一次祈祷,而大家又开始同他一起作祈祷时,别人就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到他的胡子一翘一翘。他低着头开始祈祷,然后会抬起脑袋,这意味着,现在他看见了那个没有一起祈祷的人。
对于神甫的布道,约翰没听进一个句子。不过,随后他在弥撒中听见格吕贝尔先生那超越整个教堂合唱的嗓音。他跪在路德维希边上,而他的父亲能像卡尔·埃尔布那样歌唱。约翰不仅听见了这个声音,他还看到了这个声音。它是光芒中的光芒。他觉得它穿透一切。似乎那是他自己在唱,反抗着深重罪孽,反抗着所有的惩罚。他张口唱起。
化体(3)结束,受圣餐的仪式铃声响起,约翰低垂着头,像所有的人那样低垂着头,跟在他的圣餐仪式伙伴们身后。他跪着,看着神甫白净的手拿着来自金灿灿的圣餐杯的白色圣饼,看着那只拿着圣饼的手接近他那张开的嘴巴,并且把圣饼放到他那微微伸出的舌头上。这时他心中自忖:不让它化在嘴里,不吞下肚子。要是你想办法把它从嘴里拿出,就避免了犯罪。可是拿这个圣饼怎么办?它是我主的身体,也就是说,让它消失,把它扔掉,这都是犯罪,这同在深重罪孽状况中把它吞下没什么两样。
他重新跪上长凳。圣饼在嘴里化去。在他体内化去。而他还活着,他为此感谢。他感谢主,用应该先前就做的祈祷表示感谢。啊,主啊,我不配,让你来护佑我。张口说话吧,我的灵魂就会康复。也许他是唯一一个不值得受此礼遇的人。不过,怎么会有这样的祈祷?你别这么过于苛求。
随后,拿着燃烧的蜡烛,是首次领受圣体的男孩和女孩们庄重的退场。约翰刚才仔细注意了,阿尼塔如何朝着圣饼伸出脑袋,如何回到自己的位置!不是走回,是飘回去的。帕罗玛。
当人们在公墓前散去之前,约翰看见布鲁格先生从“王冠花园”那里走来。阿道夫跑向女孩群,带上阿尼塔,同阿尼塔一起迎向布鲁格先生。她将由梅塞德斯送回,这是明摆着的。他必须再去一次公墓,去墓地。念上三次主祷文,感谢圣母玛利亚,每次都得想到:主啊,主啊,赐予他永久的安宁,永恒的明灯照耀着他,主啊,让他生活在和平中,阿门。而后对着祖父:也这样祝愿你。快速的祈祷没有意义,因为他不能在教母之前结束祈祷。体形高大的教父站在那里,没看坟墓,不过没看任何地方,却神情专注。
在回家的路上,约翰思考着,能找什么借口,不和教父和教母同桌吃饭。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阿尼塔和阿道夫坐在一张桌旁,开心地笑。他们肯定会笑。布鲁格先生总是会说些逗人开怀的故事。他想到了退尔。他大声地自言自语,现在时间紧迫,退尔要出去。教父同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约翰奔回家里,立刻跑上楼梯,对着在他身旁欢跳的退尔说,嗨,退尔,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带着退尔下楼,跑出后门,往铁路交叉道口去,沿着去劳斯毕歇尔的路往上,转弯去他在樱桃树旁的营地。最后他坐到昨天留在那里的蓝色方格纹毛巾上。退尔在他身边躺下。大风刮下了更多的花瓣。约翰像是坐在一张床上。隐约地传来12点的钟声。约翰知道,现在那些在“餐厅旅店”参加宴会的人,都已经落座。他可以走了。
同退尔一起进厨房,滑进角落,今天没有书。母亲品尝着卢岑贝格尔夫人的烤肉汁。在这样的节庆日,卢岑贝格尔夫人总是被请来帮忙,而母亲总是对她做的菜大加赞赏,弄得卢岑贝格尔夫人脸红耳赤。接着母亲,米娜也尝了一口,同样赞不绝口。受称赞者微笑着,似乎没把这种赞赏当回事。
在这个村里,所有的事都比世上其他任何地方做得好,这对约翰来说并不新鲜。要是他站在餐厅柜台的后面,仔细听着,每次都能清楚地了解到,在瓦塞堡都有什么比世界上任何地方更出色。车匠舍夫勒做出最好的车轮,铁匠弗赖锻打出最好的马蹄铁,五金匠格罗制造出最好的锁具,最好的小面包由面包师维尔纳烤成,最好的煎香肠来自肉商吉雷尔。而这一切发生在一个地区。有一次车匠舍夫勒叫出,在一个,要是一个农夫摔倒,就会倒在别人的田地里的小地方。也坐在圆桌旁的木匠师傅布雷姆宣告,虽然他不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木匠,不过,他会让他的一个儿子成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木匠,这点他能保证。约翰确实深感高兴,恰恰能在这样一个村里生活。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比世上其他地方好。比如他听人说,把其他地方一个细木工能做的柜子,同细木工雷希特施泰纳制作的柜子相比,那么,人们只能说,在这里生活,真是一种幸运。卢岑贝格尔夫人做的肉汁,味道最最鲜美,这只能是一种合理现象。
约翰送教母去坐开往克雷斯布龙的火车,教父说了一声愿上帝保佑你,就往铁路交叉道口的方向走去。从劳斯毕歇尔往上,到了湖中往下,再上冬山,往下不远去亨瑙,在亨瑙往上,在阿岑博尔下山,然后在沿着非常陡峭的山路往上,他就到里对面他的居所,掩映在树冠之间有一片带七个红屋顶的房子。对面的外祖父个子要矮得多,当然比瘦高个的外祖母要壮实得多。每当约翰在她那里吃饭,坐在拼命添饭的舅舅们中间,从平底锅里吃烤土豆,她会照料着不让约翰吃亏。对面,同栗色马、同公牛和七头母牛在一起,约翰还知道每头母牛的名字,因为他给每头母牛往槽里倒饲料,也照料着,不让任何一头母牛吃亏。
3点是简短的礼拜。2点半时,约翰站在带有蓝色窗帘的房车前。阿尼塔出现,站在三级台阶上的房车车门口。他第一次从近处打量她穿这身衣服。就是头上的花圈也白得耀眼。还有白手套。一根细细的绳子上挂着一只小手提包。同母亲婚礼照片上手中的手提包一模一样。维纳夫人也来到房车门口,但看上去不怎么有节日般的情绪。这时他知道,阿尼塔的父母没去教堂,也没和布鲁格一家一起吃饭。阿尼塔独自一人去了。当阿尼塔下了三级台阶,站在草地上他身旁时,他觉得很高兴。也许她也觉得他的帽子很蠢。他看上去像摆渡人施米德。他对摆渡人施米德没有什么不喜欢。可他不想外表看上去和他一样。
走青苔小路你没意见吗?约翰问。阿尼塔说,她不认识路。约翰向她解释,就是昨天那条路。她表示同意。约翰松了一口气。很有可能,布鲁格家的梅塞德斯车也会送她去参加下午的礼拜。其实,上午已经够滑稽了:布鲁格先生送他的夫人,阿尼塔,阿道夫和阿道夫的教父到教堂前,而他自己却躲进了被人们称为圣附属教堂的“王冠花园”。
不知阿尼塔是否擦去了她大腿内侧的鲸和火山图像?对此他比对其他一切更感兴趣。而她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说:图像还粘在上面。要是走路,它们会绷紧。她说着这个还笑了笑。此刻,他都不敢朝她瞧上一眼。他稍稍加快脚步。他担心自己会脸红。真的有些绷紧,她说。明天去朗根阿根,他说。她想知道,朗根阿根怎么样。那里是否也有那样的人,夜里埋伏在什么地方,把人绑起来后打一顿。约翰说:干了那件事的人,不会是瓦塞堡人。你怎么知道,她问。他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副表情,似乎他不能多说。阿尼塔说,我父亲要阿克塞尔去报告警察,可阿克塞尔说,打人的就是警察。胆小鬼,约翰说。可怜的阿克塞尔,她说。没有人比阿克塞尔更可爱了,而他们偏偏对他大打出手。事情总是这样,约翰说。什么?她问。最可爱的人遭到殴打,约翰说。他发觉,阿尼塔现在惊叹地望着他。
这阵风儿。幸亏又是一阵狂风。天空上乌云一片。云层那么低,似乎它们直接来自诺嫩霍恩。围绕着整个港湾的芦苇随风晃动,弯下身体,又直立而起。草地上波纹起伏,像是青草想扮演一回水浪。不知阿尼塔是否发觉,她和他,触摸他们俩额头的是同一阵大风。他又想放声歌唱。可这几乎不可能。甚至不能说,他们现在迎面而上的是一阵奇妙的大风。瞧这些杨树!这应该可以说。瞧,这些杨树,都弯成了什么样子!芦苇边路旁的那14或16棵杨树,瞧,它们在风中如何弯腰,总是一起弯腰。阿尼塔,阿尼塔,快看!要是他能叫喊,他已经叫出了声。那样他就会跑在她的前面,而她肯定已经跟上。他们会跑向芦苇,横穿而过,跑到去年夏天小船被冲上岸的那个地方。埃尔萨和瓦伦丁就被盖在下面。夜里,他们俩划船去了湖上,被此起彼伏、波涛汹涌的湖水掀翻了船,这两个不会水的人,这两个。
你会水吗?约翰问。你想到哪里去了,她笑着说。大风吹起了她圆圆额头上简单的刘海。这是世界上最圆的额头,这也可以肯定。几乎和滑雪归来的约瑟夫一样是褐色的。这对深蓝色的眼睛。这只从来不完全闭紧的嘴巴。
但愿这大风终于扯去他头上的帽子,远远地吹入起伏不停、黄紫相间的草丛!这样,他就能去追帽子,后面是阿尼塔,要是不发生其他什么事,他们至少可以摔倒。
他问阿尼塔,是否读过《温内图》。她不知道,温内图是什么。他无法对她解释。然后他说:等一会儿我们是否沿着湖畔小路回家?在这样的大风天气走湖畔小道最有意思。他说,要是你不害怕。害怕,她说,害怕什么?突然他也不知道,她能害怕什么。阿尼塔和害怕!她在高高的杆子上飞翔,在菲施努身上跳舞,阿尼塔雪山女神,阿尼塔,阿尼塔。他突然明白,这阵大风携带着她的名字。倘若有人害怕,那么是他。
当公墓地上的碎石在他们脚下嘎嘎作响时,他加快了脚步,快得她跟不上。他不能和她并排走在墓碑之间。
教堂里,阿道夫身旁的位置还空着。他该如何告诉阿道夫,现在对面女孩中最显眼的阿尼塔,她的大腿内侧有一条鲸和一座火山。一条须鲸和一座波波卡特佩特。什么,你不知道什么是须鲸?也不知道什么是波波卡特佩特?要是阿道夫回敬他:去你的什么波波卡!那他会给他脸上来这么一下,阿道夫从来没挨过的这么一下,然后他们会打架,而这次赢的是约翰。这可以肯定。在教堂凳子上没法干。他得把这个大腿内侧的故事推迟。现在他想和阿道夫打架。近一年来,约翰长得明显要高于阿道夫。也许阿道夫更有力,更强壮,但正是矮了两三厘米。约翰只需要闪电般地进攻,用右臂扼住他的脖子,用肘窝卡住他,用力。这样他就得跪下。然后就栽倒在地。然后就仰面朝天。约翰将用双腿压住他的上臂,就像约瑟夫总是压在约翰的上臂上那样,一旦他仰面朝天,躺倒在地。不过,然后约翰不会像约瑟夫那样站起,而是朝阿道夫俯身向下,双手抓住他的脖子,把他小心地扶起,一边说:怎么样!像十个裸体的黑人那样大言不惭,可然后被人不费吹灰之力打倒在地!你这个平脚板的印地安人,起来,再来一次。也许他会把他搀起。也许还会加上一句什么话,一句阿道夫最近爱说的、肯定又是从布鲁格先生那里听来的话:我亲爱的老朋友哇!
礼拜进行期间,约翰对阿道夫和保尔低语,说从湖畔小路返回。他用阿道夫常用的口气说话。左右的他们真的点头同意。
约翰同大家合唱属于礼拜的歌曲。在风琴的伴奏下,似乎就他一人在唱。无论如何,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和风琴声。他不时短促地朝阿尼塔望去。难道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应该能听见他的歌声。他在为她歌唱。可她没朝这里看。约翰生平还从未这样唱过。“海星我问候你”。接着是“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主啊,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只是他。他,没有起始,他,永远存在,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永久的神圣。”真的,他从未这样歌唱过。没人这么唱过。受到最可怕的深重罪孽的玷污,可他还是领受了圣体。没有比这更糟的事了。不过,他还是要唱。舒伯特。“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是天主。”
在坟墓旁,他以从未有过的飞快速度祷告永久的安宁。他得阻挡别人走主街回去。阿道夫用假声向他问好。约翰没有一起笑。从湖畔小径回去,约翰说。就他来说没问题,阿道夫说,他有很好的鞋具。约翰想到了男性这个词。鞋具,这一定也是布鲁格先生的用词。鞋具,尾声,性格伟人,性格瘪三,阿谀奉承的家伙,花花公子,女人经济,考验。这些都是。
在“王冠花园”和老师家之间,他们朝湖畔走去。吉多朝女孩们叫着,她们该一起去。湖畔路!阿道夫大声说。女孩们互相商量。没有都来,不过大多数跟上。湖畔路不是一直被浸在水下,但每一个浪花都会击打在防波堤的石块上,在有的路段漫上湖畔路,又退涌回去。在一个浪头回涌和下一个浪头来到之前,人们得不断地加速奔跑。约翰希望,能和女孩们一起奔跑,等待,重新奔跑。他想向阿道夫证明,不是阿道夫,而是他,约翰,有能力在湖畔路上保护阿尼塔,免遭浪花击打。可是阿道夫挡住了湖畔路,说:谁想走湖畔路,得首先回答这个问题:要是博登湖湖水下降1厘米,它会少多少立方米的水。男孩和女孩,没人能回答。阿道夫说:5400万立方米。谁不知道,就付钱。付一次养路费。
男性,尾声,鞋具,养路费,约翰想。
养路费是关税,以前关税叫养路费,阿道夫说。
他拿着他那粗壮的圣餐仪式蜡烛——他的蜡烛真的是所有人中最粗的——封住路口。男孩付一芬尼,他说,女孩一个吻。谁不付,从大路走,他说。或者他能战胜我。这样他也能过。
现在他把蜡烛像宝剑那样高高举起。保尔叫着:税艇来了!阿道夫马上转向湖面。在这一瞬间,保尔、吉多、贝尔尼和路德维希已经跑到了阿道夫的身后。一个赫尔穆特口袋里总是有零钱,为自己和另一个赫尔穆特各付了一芬尼。女孩们给了阿道夫飞吻,他给她们放行。约翰觉察到,阿道夫导演这整出养路费的戏,只是为了阿尼塔。他轻轻对阿尼塔说:你跟着我走。除了阿尼塔和约翰,别人现在都已通过。他们往前跑着,等待水浪的间歇,又继续往前跑。男孩们每次用呼唤助跑,也给自己鼓劲。女孩们则发出尖叫声。
...迸涌的流泉
约翰朝阿道夫迎面走去,也把他的蜡烛像持剑那样握好。格斗开始。阿尼塔利用这个蜡烛格斗的机会,侧身溜了过去。她追向别人,但在追到之前又停住,回头看。尽管在集中精力对付阿道夫,约翰还是觉察到了这一点。要做的是,把对方手里的蜡烛打掉。约翰握紧自己的蜡烛,离阿道夫越近,蜡烛就竖得越直。这样阿道夫就不那么容易地能击向约翰的蜡烛。他们互相靠得已经很近,两人手里的蜡烛都握得直直的,甚至碰到了一起,互相摩擦。谁先向后摆动,然后进攻?约翰如此坚定地朝阿道夫走去,以至于他稍稍后移了一些。他该把他向湖畔路的边上挤去吗?让他落水?一个他们现在无暇顾及的浪花,已经冲上了他们的鞋子。约翰感到,他无法再长时间地忍受阿道夫的这个目光。最好他说:嘿,就这样吧。但这不行。他不能像阿道夫注视他那样注视阿道夫,这点阿道夫感觉得到。这时,他正像约翰只是想过的那样行动了。他抽回自己的蜡烛,然后进攻。约翰的蜡烛断了。惊骇之下,约翰手中的《肖特》也掉落。一阵浪花把这本漂亮的书冲向墙壁。没等它被水浪带进湖里,约翰伸手抓了过去。阿道夫咯咯直笑,说:1比0。然后他跑去追赶别人。他马上到了阿尼塔身边,走在她身旁,在湖水的一边。浪头来了,他就说停住,浪头退去,让出路来,他就说快跑,然后拉着阿尼塔的手,越过那段路,接着又松开阿尼塔的手,直到下一次起跑。约翰拿着折断的蜡烛和被水浸湿的《肖特》慢慢跟在后面。前头,在湖畔路的尽头,可以顺着霍佩赛勒公园走向村道。大家在那里聚集。题目是:阿道夫的胜利。大家都为约翰断了的蜡烛和被水浸湿的《肖特》感到惋惜。路德维希把手臂放到约翰的脖子上。阿道夫说:是他起头的。约翰心想:怎么起头的?路德维希建议,把烛心在蜡烛断口剪断,这样约翰就有了一根同别人在上一次五月礼拜后燃烧过的一样的蜡烛。约翰准备这么做。不过,他要等别人的蜡烛也燃烧到这么短的时候再点燃它。可《肖特》怎么办?它可是完了。约翰知道,他不可能再会得到一本有烫金皮封面的《肖特》。现在留下的只有硬纸板带红丝线的书。就像那个多贝勒·弗朗茨的那样。弗朗茨比他大三岁,在他那年,由于调皮捣蛋,耽误了自己的圣餐仪式。他住在村外的毕歇尔魏厄,造真能飞行的滑翔机。他以后想当飞行员。除了飞行,他对其他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他了解世界上所有的飞机,曾经从内部看过(4)。他有一本硬纸板、红色切边的《肖特》。可他对此毫不在意。
从菩提树向前,只剩下约翰和阿尼塔两人。她一声不吭。他也沉默不语。她该说上一句话,一根折断的蜡烛,一本浸湿的弥撒书,这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肖特》该保存一辈子。50年或60年,人们该一直能同别人一起诵读在那个星期天被分配到的教会年度祷词。不过,他父亲不曾拥有过《肖特》,而只有一本很小的祈祷书,用速记法印出。他也许是唯一一个拥有加贝尔贝格尔(5)祈祷书的人。书这么小,却包含一切。也许他该对阿尼塔说:一旦我在林道学了速记,本来就要使用我父亲的速记祈祷书。可他不能这么说。
从远处他们就看见马戏团的人在拆台和装车。啊,阿尼塔说,我们今天就要走。在这样的天气,最好还是在车里,往前开。
真的,天开始下起了雨。约翰说:当然。
他得调整自己。做好准备。准备好面对没有菲施努、马戏场和马戏团房车的果园。马戏团将撤走,因为下雨,因为小丑奥古斯特被打得鼻青脸肿,因为那可能是警察干的。得做好准备。
当他已经转身准备离开时,阿尼塔叫着,约翰。他站住。她走了过来,把她的蜡烛递给他。让我们交换一下,她说。在她要去的别的地方,她不会再参加任何一个五月礼拜,因为它通常开始得较迟,会让她耽误演出。所以,她不需要蜡烛了。为了纪念,约翰那折断的蜡烛对她来说也就够了。而这样他又有了一根什么都不缺的蜡烛。来吧,她说。他把自己的递给她,收下她的。
当他同退尔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时——要是躺在他身旁,退尔的姿势和人一样——他心里想着,阿尼塔把这根断蜡烛留作对他的纪念,这是否合适。
(1) Ich bin der ich bin。后面的缩写由此而来。
(2) Anselm Friedrich August Schott,1843—1896,德国本笃会修士,以翻译弥撒书闻名。民间称他译的这本书为《肖特》。
(3) 使圣餐面包和酒变成耶稣的肉和血的仪式。
(4) 齐柏林飞艇齐柏林公司制造的飞艇。第一艘齐柏林飞艇由德国航空界先驱齐柏林伯爵制造,1900年首次飞行。
(5) Franz Xaver Gabelsberger, 1789—1849,德国著名速记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