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上完圣餐仪式课回家,看到“帕罗玛”马戏团到了。每当约翰打算越过露台进屋,退尔就会用嘴巴顶开弹簧门,在约翰还没有迈上从露台通往敞开的大门的两级台阶以前,早就扑到他身上,直到约翰允许它把前爪搁在他肩上,然后舔他的脖子。然后他们会一起穿过宽宽的长廊,继续跑进厨房。约翰会在右边门旁的长凳上滑向角落里,看到米娜或者母亲已经从灶台上迎面端来果酱油煎饼,给他放到桌上。可是到处不见退尔,代替它的是马戏团的车。朝着南面穿过露台的彩灯,放射出蓝、白、红相间的光芒。
约翰没从村道上往上走,否则他从远处已经看见院子里的马戏团车。他是通过青苔地、也就是穿过村外的草地回的家。阿道夫取笑了约翰的发型。但约翰知道或者相信,阿道夫希望自己最好也有约翰那样的长发。根据父亲的命令,阿道夫必须剃和约翰一样的头,只要约翰还没上学。他脑袋上大部分是光的,只有前面有一撮头发。可在此期间,约翰被允许让自己的头发长到脖子上。加上梳头路。就像现在每天坐车去林道上学的约瑟夫一样。约瑟夫说,在林道,半个光脑袋的人会受人嘲笑。因为约瑟夫这个星期在滑雪营地,没把他的发油瓶带到这个入伍前的滑雪训练营地去,约翰首次有机会使用这个瓶子。借助发油,他给自己梳了一个波浪起伏的竖着的发型。带着这个发型,就像头顶一个王冠,他从上村跑到下村,从火车站跑到湖畔。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到发型的震颤。于是,他小心迈步,以便能把他的头发王冠完好无损地带进教堂。圣餐仪式课结束后,约翰还去了父亲的新坟,给他带去圣水,还得对他说了三次,主啊,给他永恒的安宁,愿长明灯照耀着他,主啊,让他长眠在和平中,阿门。别人已经站在外面,在王宫和“王冠”饭店之间。约翰奔跑起来。阿道夫大叫:小心,你那娘娘腔的鬣毛别滑下来。吉多补充:什么也不会掉下,发胶粘住了。所有人大笑。发胶是路易丝使用的词。她在黑费勒理发店剪发,让黑费勒太太洗头和做头发,并且给约瑟夫买了发油。这个词立刻传遍全村。要是那些常客在路易丝那里要啤酒喝,他们会加上一句:但是不要发胶,对不起。这时路易丝的脸会涨得通红。她来自卡尔滕附近的一个山民家庭,被葡萄酒商人卡普拉诺先生,那个从那里把“冷湖”和“圣玛格达莱娜”酒带进村的人,带到了这里。与其他人相比,约翰最喜欢听路易丝说话。那是一种路易丝·特伦克尔正好在电影《山在呼唤》里讲的南蒂罗尔语言。在路易丝那里,在路易丝·特伦克尔那深沉的喉咙里产生的有棱角的元音变得更加柔和。在路易丝那里,说话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实际上,她很安静,或者说沉默寡言。要是她开口,约翰就感到,她在冒险。似乎她在观众面前走钢丝。路易丝不说“是”,而说“好”。
不过更糟糕的是,当他受到别人以发胶和娘娘腔的鬣毛这样的话的欢迎后,阿道夫以这样的话结束关于约翰发型的讨论:现在,他父亲死了,没人再能禁止他的鬣毛。
约翰的父亲是在三王朝圣节那天被埋葬的。要是有人曾反对长发或者引人注目的发型的话,那是母亲,而不是父亲。严格不属于父亲的天性。也许他多病又羸弱,无法严格。可现在,有人却说约翰利用他父亲的去世,给自己的脑袋做鬣毛。
阿道夫扯去了他头上的王冠。约翰感到,他应该反抗。别人在一旁大笑。他们站在阿道夫一边。他想起了沃尔夫冈,沃尔夫冈·兰茨曼。埃迪,自从他当了青年团领袖以后,得称他为埃德蒙。埃德蒙,这个青年团领袖,去年在暑假后的第一次点名时,把沃尔夫冈的自行车扔下了田埂,然后他站到了在新的体操房和比赛大厅前集合的青年团前,说,根据上面的命令,他必须把使人蒙受耻辱的沃尔夫冈·兰茨曼清除出青年团。然后他从自己右边制服胸袋里取出一个本子,人人都认识的本子:公事本。然后他从公事本的封面里取出黄色的小铅笔,用舌头润湿了一下铅笔,打开公事本,仔细地把什么划去。人人都知道:沃尔夫冈的名字。自从埃德蒙·菲尔斯特当青年团领袖以来,他还从未在一次集合点名时说这样的标准德语。他叫着:沃尔夫冈·兰茨曼,出列!他出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埃迪说。不,沃尔夫冈回答。你是犹太人,埃迪说。半个,沃尔夫冈说。命令就是命令。埃迪吼叫着,似乎他受到了侮辱。沃尔夫冈说:是。说话时他立正,双手放到裤缝旁,脚跟并拢,肩膀缩回,下巴抬起。然后他离去,但又回头看了一下。低着脑袋。他举起右臂,像是做希特勒的敬礼姿势,穿过右臂,他再次看了过来。他那长长的黑发垂下。他从一开始就留有长发,显然被允许按自己的意愿让头发生长。然后他挺直身体,走下草地。他那辆闪闪发亮的低压轮胎自行车躺在那里的地上。他扶起自行车,推到大路上,上车骑去。这时埃迪才大叫:立正,向右看齐,齐步走,唱歌!约瑟夫叫着:“我登上山岗,三,四。”他们叫出了声:我登上山岗,我感到高兴。你有一双美妙的蓝眼睛,一张我要热吻的玫瑰嘴。约翰喜欢这首歌,因为在重唱时,他的常声和假声能超越所有的嗓音在空中飘荡。当沃尔夫冈骑着他那低压轮胎自行车离去时,阿道夫还叫了一声:小心,右边涂脂抹粉的假小子。沃尔夫冈是唯一一个骑自行车来点名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拥有低压轮胎自行车的人。到这样被人赶走,沃尔夫冈来这里最多才半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把一群踢球的乌合之众变成了一个球队,因为他在斯图加特,他从那儿来,在一个受专门训练的球队里踢过球。现在,只有踢足球时,有人才提到沃尔夫冈。人们用着他引进的一些词:带球,铲球,得分。
当阿道夫说了娘娘腔的鬣毛、别人大笑过以后,约翰说,他还得去医生那里取药方。因为他眼下正好在学习,把罪孽分成这样或那样的罪孽,他把这个谎言归入可饶恕的罪孽。
从青苔路过来,他从火车站的一边踏上露台,现在拨开两根细细的藤杆,透过梨树叶子和初开的花朵,看见马戏团的颜色。所有的车上写着:帕罗玛马戏团。在温暖的四月阳光里,马戏团成员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上。一个像是电工施利希特似的、身穿一件蓝色短工作服的人,不断地跳起坐下,又跳起,说着话,做着手势,众人一阵大笑。这个指手画脚的人有一个巨大的头盖,一头浓密鬈发。乍眼望去人们以为那是一个皮帽。要是这个圆脑袋跳起并且站立,可见他比别人个子要小些。一旦他坐下,他个子又最高。尤其是因为他那团巨大的头发。面对这样的头发,约翰觉得,要是有人把那仅有的几根小头发这样或那样地梳来梳去,简直是可笑之极。这样的头发人们也许根本无法修剪。这个小个子巨人肯定不会听人摆布,随便让人拿着一把剪刀靠近他。他头发的颜色同他那壮丽的头发一样夺人目光。就是他的耳朵也从浓发中透出红蓝色的光芒。巨大的耳朵。只能看见其下面的三分之一部分。比任何普通的耳朵要大。可以想象,在头发中,这双耳朵往上会及到哪里。有一次他抬起手,用手指笔直地向上指去。这姿态对他正合适!要是他提到天上的事,他就竖着食指指向空中。约翰完完全全地感觉到,这个人自己就是马戏团演出。尽管他穿着电工般的外衣,他就是马戏团演出。车棚那远远地朝外突出的屋檐下,在新扔过去的草料中,躺着和站着几匹马。或者是小马驹?退尔的小屋被移到了最后那扇车棚的门口。但是不见退尔的踪影。在那棵总是最早开花的格拉文施泰因苹果树下,站着一只庞大的黑色动物,头上有威武地朝外伸出的犄角。它被一条铁链拴着,铁链的另一头绕在苹果树上。这也是马戏团,这头水牛。你喜欢吗,一个女孩的声音问。他转身。知道她叫阿尼塔。黑黑的双眼靠得很近,额头圆圆的,大体上梳着短发,带着简单的刘海。简单的刘海从圆圆的额头上挂下。当她说,她是阿尼塔时,他想说,他已经知道。当然,他没这么说。他是不是真的立刻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关于这点,他不再那么有把握。现在他没时间考虑这个。她没说,她名字叫阿尼塔,而只是说,她是阿尼塔,他觉得这挺合适。
但愿她没以为,他曾透过梨树隔断,想悄悄地观察。她是马戏团的人,这他立刻看了出来。这儿村里,没人穿这样的毛衣,更不用说一个女孩。由蓝色和红色组成的色调,还出现了一点白色,约翰不知道,他该如何对这个女孩说,他不需要偷看,因为他是家庭的成员,到现在为止,晚上允许观看所有流动马戏团的演出,不用支付入场费。
这是菲施努,她说。一头水牛,约翰说。一头印度水牛,她说。这时,听到下面有一声尖利的口哨。我的父亲,她说,他等着要他的香烟。她高举着六盒包的香烟越过露台台阶跑向街道的方向,顺着栏栅一直跑到敞开的院子大门,去她父亲那里。他和其他几个人坐在一张铺着蓝色桌布的桌旁,想抽他的饭后一支烟。约翰还从来没有看见有男人穿这样的上衣,只及到臀部,上面只是红黑色的大方块。这不是第一个在院子里设场的马戏团。也许从一个流动马戏团传到另一个流动马戏团,到了瓦塞堡,最好去“餐厅旅店”设场子。借助三辆向着马路起遮蔽作用的马戏团车子,在西面向前延伸的车棚和向北起阻隔作用的旅店主建筑,三面已经被遮蔽;七棵粗壮的果树带着它们低低地垂下的树枝,给那无法购置帐篷的每一个马戏团提供保证,没人能从南面不买票地白看演出。
像女孩的父亲那样吹口哨,这是约翰的一个梦想。埃德蒙·菲尔斯特,比约翰大五岁,能这样。约瑟夫,大两岁,也会。阿道夫,不比约翰大,也能。把两个食指和两个中指放进嘴里,把嘴角向左右两边扯开,然后这最尖利的口哨就响了起来。这样的口哨别人很容易听见。就是这个女孩也马上跑了过去。尽管退尔也听从约翰尖着嘴巴吹出的口哨,但是它对这样的四指口哨肯定反应更快。要是约翰把手指放进嘴巴,扯开嘴角,发出的不是口哨,而是一种带声调的嘶嘶声。他猜测,他的手指还太细,就不停地尝试,看它们是否足够粗,但它们还是太细。对了,阿道夫的手臂和肌肉比他强壮。不过,要是他们扭斗,阿道夫和他输的次数一样多。约翰不比他弱。不管在垫子上或在勾手指时,飞刀或斗鸡时,在潜水或跳高时,或者射气枪,他不愿意总是比别人行。当然,有时候他必须赢,这是明摆着的。但不总是。要是阿道夫无望地处于下风,约翰就会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难堪了。准确地说,约翰更愿意阿道夫相信,他,阿道夫,在所有的事情上比约翰技高一筹,而约翰只能偶然地、凭运气地赢一两次。约翰认为重要的是,让阿道夫觉得满意。要是战胜约翰能有助于此,那么阿道夫就该赢。重要的是,约翰知道,他能战胜阿道夫。如果必须这样。当然,那样他得使劲。他从来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他曾经不断地成功。一旦他需要这样。当然,现在他想到,阿道夫关于娘娘腔的鬣毛这样的话,是多么卑鄙。他有这样的感觉,从现在起,他得一直战胜他。不管是摔跤、勾手指、斗鸡、飞刀、跳高、射气枪或潜水,不管干什么,阿道夫得输。直到他不再这么瞎说一气。娘娘腔的鬣毛,涂脂抹粉的假小子,这不是阿道夫的语言,是他父亲的语言。节庆日里,他走在冲锋队的最前面,不再去教堂,对阿道夫说——这是阿道夫对约翰说的——要是谁叫阿道夫这个名字,就有责任,所有的事都比别人干得出色。
刚到厨房门口,约翰就向母亲打听退尔。母亲先向他问好,然后说,她把退尔关在对面屋里了,因为它不停地对着黑水牛和小马驹吼叫。约翰跑上楼,解开退尔,给它拌好狗食,同往常一样,把盘子放到平台上。这是在房子的西面。后楼梯从这里通往下面的院子里。他站在退尔身边,直到盘子被舔干净。要是约翰不看着它吃,它一口也不会碰。然后由退尔陪着,他到了厨房,从门边的凳子上一直滑到角落,看到米娜绕过炉灶端来油煎饼,给约翰放到桌上。苹果酱已经放在那里。它每天都在那里,不管吃什么。星期五总是有油煎饼。还有角落里总是给他准备好的书。眼下看的是《温内图Ⅰ》(1),还有两膝之间的退尔。阿道夫那卑鄙的话可以抛到九霄云外了。
母亲说,约瑟夫来电话,肌腱拉伤,明天或后天他回家。整队的人在攀登雾笛山时滑了下来,上面有板结成片的雪块。也可能有雪崩,现在,在四月底的时候。约瑟夫有一个天使在身边。为此我们得感谢我们的天主。今天下午,约翰在教堂里不能忘记这点。两个人摔断了腿。肌腱拉伤,约瑟夫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约翰说,啊。这个可怜的家伙。他抬头看着前面有抽屉柜那么宽、镶着金边、深蓝色的画像。图画里,所有的光亮和辉煌都聚集在天使身上。天使的双手护在小孩脑袋上,而小孩子正走在无栏杆的吊桥上。天使的背上有一双巨大的,但收拢着的翅膀。
突然,阿尼塔站在敞开的门口,身后有一个女人。女人躬身敲了敲开着的门。这个女人说,阿尼塔——她指了指那个女孩——后天,在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想参加首次圣餐仪式。在过去的四个星期里,她在他们停留的所有地方,都同别人一起上了必要的课。最理想的是,阿尼塔今天或明天就能同别人一起上圣餐仪式课。
显然,马戏团的人已从母亲那里了解到,约翰在星期天将参加第一次圣餐仪式。维纳夫人,母亲这样称呼她,问约翰,他下午是否能带上阿尼塔。现在,因为阿尼塔要同他一起参加第一次圣餐仪式,他才发觉,他把她的年龄估计得大了些。她不是10岁就是11岁,可他以为她至少该12岁,甚至13岁。也许在过去的几年里,每逢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她一直在异教徒的聚居地。神甫经常告诉说,那里,一个人会觉得,沙漠相反是绿洲。
约翰立刻说,今天,明天,当然也在星期天,他会带上阿尼塔。维纳夫人说,她已经在神甫先生那里报了名。女管家玛利亚小姐说:下午4点她可以同神甫先生说话。
两人同她们刚才来时一样,悄悄离去。当维纳夫人和阿尼塔出现在门口时,退尔汪汪叫了几声。维纳夫人说,它不喜欢我,因为我把它从菲施努那里赶走过。维纳夫人个子比阿尼塔高不了多少。但阿尼塔比约翰长得高。高得不太多。高一丁点儿。不过正是高那么一丁点儿。约翰的父亲长得比约翰的母亲矮。没有矮多少,也就是那么一点儿。四年前已经去世的祖父曾是一个高个子,但佝偻着背。而父亲身体一直挺得笔直。尤其在钢琴旁。在钢琴旁他甚至还往后仰。他弹着琴,似乎有人在高处倾听他的演奏。
约翰去二楼的厕所,从窗户里往外观察那些马戏团的人。幸亏祖父这样造了房子,在每层楼里,厕所都朝南。这样约翰就能从三个楼层的厕所里往外看,看那些马戏团的人在干什么。
在此期间,他们用一堆马戏团的木头搭成了一个马戏场圈子,正在用许多木屑给它铺成一个松软的地面。马戏场周围已经放上了三排座位。两根小一些的杆子面对面地竖在那里,中间是一根较粗的杆子。所有的电线已经拉好。电线上是白色和红色的灯泡,还没有亮。院子内部搭了一个门楼,大门上有几个大字:帕罗玛马戏团。院子大门和马戏团大门之间是被漆成蓝、白、红相间的售票小屋。两匹小马驹拖着一辆古罗马式赛车模型似的小车跑到了街上,朝着村下驶去。约翰从《预言之光中我们的时代——腓利和司库大臣》这本书里已经认识了这种赛车。司库大臣就站在赛车图像下。(2)马戏团的赛车由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驾驭。这个人晒得黝黑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他身后的一个宝座上是那个头发浓密的小巨人,斜挎一只大鼓,用力击打。他那红蓝色的脸膛闪闪发亮。下面,在菩提树旁,村里的五条马路在那里交汇,他们停下。小巨人高声朗读节目单,光头用喇叭吹着“帕罗玛”乐曲。约翰很想跟着他们去。音乐声吸引着他。但他无法动弹。音乐声也使他迷醉。也许他们停下的第二站在布鲁格家门口。那么,要是他们在圣餐仪式课上相遇,阿道夫就已经知道了情况。约翰无须详细解释,这个褐色皮肤和圆额头的女孩是谁。她还有眼睫毛。约翰打算留意,看其他姑娘或女人是否也有眼睫毛。这个女孩还有两个门牙。她的嘴唇不完全上下闭紧。自从那个流动摄影师给他拍了照以后,约翰知道,他的嘴唇也不总是合在一起。他跑回屋里,马上在镜子跟前检验了一下。他那右边的门牙毫无顾忌地戳了出来。上嘴唇,约翰的上嘴唇本来就太短,得不断地想到,尽可能地把这个站在前面的家伙盖住。同样那个门牙在阿尼塔那里根本就没有突在外面,只是有一些冒出来,似乎想保护它边上站着的另一个门牙。不是难看的愣头青,而是一个亲密温柔的保护人。约翰在镜子面前站了许久。这他现在也得忏悔。得后悔。下决心以后不再这么做。我太盛气凌人了。他违反了十诫中的七诫,违反了前面的七诫。第五诫他最容易逃脱。他没杀过人。打人的事可干过。那是自卫。可耶稣没有自卫。神甫会认识他吗?忏悔室里黑暗一片。可神甫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每次是谁离开了教堂里的凳子,走上两三步,在神甫耳朵旁的忏悔室里跪下。约翰宁愿让神甫助手听男孩们的忏悔。不过这人们事先不知道。我轻率地道出了神圣的名字。我生气地说出了神圣的名字。就这样开始。这样就能开始讲话。只是别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只是要通过。除了通过别无其他。
4点半,约翰带着新抹过油和梳成一个波浪形的发式站在“帕罗玛马戏团”门口。他不敢继续往里走。阿尼塔会从哪辆房车里出来,这他知道,因为他从厕所窗口已经看到,她的母亲和穿着有红黑方格短上衣的父亲消失在哪辆车里。阿尼塔出现了。她现在穿上了白色的袜子。没有再穿那件野性十足的毛衣,而是一件深蓝色的针织外衣。她打扮得有些太像过节了。在圣餐仪式课上没有男孩或女孩这么节日般地打扮。他该告诉她这点,可他没有勇气。他尽管也穿上了自己新的曼彻斯特裤子,长袜几乎也是新的,但运动衬衣外他穿的是五年前圣诞节得到的、马上在吹蜡烛时被烧坏过的毛衣。可以在左下臂处看到米娜织补过的地方。可他把袖子穿得别人看不见那个补丁。当阿尼塔出现在门口时,他知道,他不该穿这件毛衣。别人可以发觉,下臂和袖口处已经补过。她跨下三级阶梯,朝他走来。我们走,她说。显然看到他还是没有迈步,她说:在我们在这里扎根之前。她笑着说:爸爸总是这么讲。约翰想:自从在一个圣诞夜,听舒尔策·马克斯说过这句话以后,我再也没听到过。
现在,同阿尼塔走在村道上去教堂,同她一个人,一公里长的路,经过几乎所有的房子,直到到达外面半岛上的教堂里,不,还是不。要是他能想到,他都会碰到哪些人!不,不,不。他想走青苔路。
要是阿尼塔没开口,他也许会一声不吭。可阿尼塔几乎不停地唠叨。她想让他们互相进行课堂提问,背诵忏悔录(3),你先开始,他说。于是她开始。但事先她说,她这可不是忏悔,而只是背诵忏悔录。她背诵。速度非常快,令人难以置信。不漏掉一个标点符号。也没遗漏谈到不贞洁的话,单独或同别人一起。约翰心想:单独或同别人一起。然后她背诵所有必须遵守的戒律,一次忏悔必须是一次完整的忏悔。然后她背诵,在忏悔和圣餐仪式之间不允许发生的事,以便圣餐仪式能被接受。好吧,现在是你,她说。约翰摇摇头。但没有朝她看。为此他加快了脚步。她说,她必须在6点半之前回来。8点钟演出开始。那她为什么6点半就必须返回?换衣服,化妆,做热身运动。她是晚上马戏团演出节目的一部分:维也纳艺术家。大多数的节目当然由她父亲演,可她的兄弟和她也需要上场。约翰见到了马戏场中间的杆子。练习在这根杆子上进行,从下面,一直到14米高的顶端。他会看到。幸亏马戏场设在这里,这样人们不买票,就无法从周围的房子里观看在杆子高处进行的练习。涉及她的爬杆节目,往常这一直是最大的问题。不过在这里,人们最多只能从街上或从旅店的露台上看到演出。可是,在他们那里我们会收到钱,阿尼塔笑着说。
当他们走进公墓时,约翰说,他得很快地去一下他父亲的坟墓,而她反正得通过妇女席进去。他指给她看,然后向右拐,去父亲的坟墓,洒了圣水,三次祈祷天主,给他永恒的安宁,愿长明灯照耀着他,主啊,让他长眠在和平中,阿门。然后他通过男人席走进。在教堂里,他看到阿尼塔坐在前面远远的地方。他在自己的一边走到同样远的前面,对她点一下头,她颔首作答。
他这么早地从家里出来,因为他打算,在别人还没到达时和阿尼塔来到教堂。这成功了。约翰似乎看到自己站在布道坛上,就像在布道周里,像神甫克里佐斯托姆斯一样站在这个布道坛上,伸开手臂叫着:异教徒们为什么喧闹?而他前面,他的下面,只坐着阿尼塔,他将仅对她一个人布道。
渐渐地,其他男孩和女孩们也到来。神甫从法衣室里出来。上课开始之前,神甫走到阿尼塔跟前,同她说话。他那僵直的胡子翘上翘下,一点儿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阿道夫坐到约翰身边,短促地朝女孩们看了一眼,然后悄悄地对约翰说:那个从马戏团来的。说“那个”时,他的头摆动了一下。约翰有些犹豫地点了一下头。似乎他对此没什么把握,不像阿道夫那么肯定地知道。他又是从那里知道的?在一个村子里,人们永远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立刻会了解一切。人们只是知道,大家总是会立刻了解一切。阿道夫的衬衫比约翰的要精致得多。他没穿毛衣,而是穿一件长长的外衣,以一根用同样布料做的腰带束住。
神甫说,现在不再是六个,而是七个姑娘,十一个小伙子。在神甫的语言里,男孩一直是小伙子。他很高兴,准备得很好的阿尼塔·维纳,将同瓦塞堡的孩子们一起,第一次接受神圣的圣餐仪式。约翰感到,他背上又是一阵寒战。他得深深地吸气。他耳朵里一阵嗡嗡声。他会飞起来还是倒下?他飞快地用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在教堂长凳那腐朽的木头上划出一个字母。他在木头上划出一个A字,然后一个W字。但他小心着,不让阿道夫看见。突然他听见阿道夫对他悄悄说话,约翰不需要用手遮掩,他,阿道夫,已经看见一切。并且把约翰的手从长凳上拿开。显然阿道夫想让其他男孩朝这里看,让大家都看见,约翰刚刚做了什么。约翰神色紧张地朝神甫看,似乎他现在不能被分散注意力。真的,神甫正好在描述,要是参加圣餐仪式的候选人,要是明天下午在第一次忏悔,在使人圣洁的赦免状态中离开教堂后,又由于任何一件有罪的疏忽让这个状态受到威胁,甚至由于一种死亡的罪孽摧毁这种状态,由此星期天早晨在一种不相称的精神状况中参加首次圣餐仪式,那么事情会有多么糟糕。这将是最严重、最不吉利和最令人恐怖的罪孽:在被玷污状态中接受圣体。听起来,要是有人这么做,立刻有可能被雷电击中,或者大地就会裂开,把他一口吞没。
当神甫结束讲课后,约翰突然想起,为了感谢约瑟夫的天使让约瑟夫只带着韧带损伤逃脱灾难,他还得念一次主祷文和一次感谢玛利亚。事实上,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最最可怕的事。人们得尽可能地通过信仰和祷告,得请求和恳求,只发生第二,或者第三,甚至第四的可怕事情。
当约翰飞快但衷心地念完这两个祷告后,别人已经离开教堂。他跑了起来。
女孩们和男孩们分开着沿着村道往上走。男孩们保持着明显的距离,跟在女孩们后面。女孩们把阿尼塔围在中间,似乎她们照顾着,不让她发生任何意外。人们看见的和听见的是:她们的话题是阿尼塔。阿尼塔是否注意到,她是唯一一个留短发的女孩?所有其他人留着辫子。而他是唯一一个头顶后的头发没被剃光的男孩。要是她自己没有发觉,他可不能告诉她这点。
当然,人们没有从青苔地走回,而是顺着村道往上。约翰很想告诉阿尼塔这第三种从教堂回村里的可能,湖畔小径。一条蜿蜒在别墅围墙前的小路,面对湖水,由被人作为防波堤堆起的巨石保护着。阿尼塔已经觉得青苔路从中穿越而过的大草洼地很美,因为这整片广袤的土地郁郁葱葱,到处盛开着淡紫色的和黄色的草地碎米荠和毛茛。阿尼塔当时说,在回家的路上她要摘一些花,替母亲扎一个花圈,这时约翰才意识到,花儿开得多么鲜艳。而现在,她像一个被俘的王后,被人带上村道。阿尼塔和他在湖畔小径上,约翰想象着。浪花不断地拍打着堤岸,但是碰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阿尼塔肯定会喜欢。阿尼塔走在靠围墙一边,他可以走在外边。当然,这样她就会走在他左边,会看见织补过的袖子。好吧,他还是让她走在靠湖的那边。不行。目前不行。四月底,融雪期,来自山里那浩渺的水,湖的水位很高,眼下浪花很大。
他们在密密地竖在村道旁的大株核桃树下走过,这时,看到老师正好从理发店的台阶上走下。他的头发剃得比阿道夫更短。圆圆的脑袋上,全部头发被剪得只剩下1毫米。也许是因为战争在他脑袋里留下的弹片的缘故。姑娘们向他问好:希特勒万岁,校长先生。男孩们同样如此。阿道夫是唯一一个在叫这句话时高高地抬起手臂的人。他甚至把左手放到他的布腰带上,把大拇指塞到腰带后面,似乎那是军服的皮带扣子。老师说了两次希特勒万岁和亲爱的孩子们,同时非常稳健地抬起伸出的右臂。好吧,他说,大家都过来听着。过来,过来,别借口说自己累了,他说。因为姑娘和男孩们没有立刻站到他身边。你们问候了,可有人看上去无精打采。而岁数大的人还要向你们学习,该如何问候。我是怎样让你们在民族调查的本子上听写关于问候的话的?第一,阿道夫?阿道夫立刻响亮和非常清楚地回答,似乎在对重听的人说话:第一。我们在德国南部边界必须用德国式的问候替代每种旧习惯或固执。老师问:第二,安内利泽!安内利泽同样清楚和响亮地回答:第二。要是有人在问候形式上受对方的影响,这就是软弱的标记。好,安内利泽,老师叫着。每个人都知道,他现在想到,复活节前最后一个上课的日子,他如何打了安内利泽一个耳光,因为她涂改了一次计算的结果,当老师向她指出这点时,她还矢口否认。不是因为结果是错的,老师大叫,而是因为你说谎,这事才糟糕。一个德国姑娘不该说谎,他叫着打了安内利泽一个耳光,打得她飞向风琴,撞断了琴键。老师还穿着鞋朝躺在地上的她踢了一脚,然后转向墙上的黑板,用双拳砸着黑板,尖叫:她说谎,她说了谎,然后她还否认自己说谎。
要是天气突变,老师也会经常这样对着黑板击打。德贝勒·弗朗茨有一次从纳粹冬季贫民救济事业的集资罐里拿了50芬尼,给他的飞机模型买冷胶。老师揍他时,不仅用拳头砸黑板,还用自己的脑袋撞黑板,结果他的假牙也从嘴里掉了出来。德贝勒·弗朗茨,自己还躺在地上,把它捡了起来,递给老师。老师重新把它塞进嘴巴。人人都知道:由于战争,他脑袋里的弹片。所以他常常霎时就会暴跳如雷。
第三,约翰!老师叫着。约翰叫着回答:第三。谁坚持用摘帽或摘小帽的方式回答德国式的问候,或者用一种混杂方式,比如说有幸,希特勒万岁;要是我们高举手臂,用希特勒万岁向谁问候,而他总是逃避回答,我们就把他从我们问候的人的名单上划去。有例外吗?老师大声问,伊姆佳德。伊姆佳德叫着,有例外,在狂欢节。要是外在的景象充满着滑稽行为,德国式的问候就取消。
在背诵他的回答时,约翰知道,要是他碰到那些他必须问候的常客,不管在旅店里或在街上碰到,他不可能用希特勒万岁来向他们问好。在亡者纪念日,神甫在士兵纪念碑旁,为德国式的问候举起了手。尽管如此约翰还是愿意继续用你好来同他打招呼。是有那么些人,遇到他们,会不由自主地用希特勒万岁的话问候他们。老师正是一个例子。或者菲尔斯特夫人。菲尔斯特夫人在她送报的每家人家那里,在门外就已经大叫:大家希特勒万岁。每次她叫这句话的时候,约翰都会想,老师说过,德国式的问候叫希特勒万岁,任何添加都是禁止的。得有人把这告诉菲尔斯特夫人。在此期间,她已经成了妇女协会的领袖。她的埃娃在地区办公厅改了名字,现在叫埃德尔特鲁德。菲尔斯特夫人在每家人家都说,埃娃行不通了,因为埃娃是基拉·封·施特罗普汗特的女副手。当姑娘协会女主席基拉·封·施特罗普汗特同一个来自哈雷的党卫队上校军官结婚和被接受到党卫队的种族事务部后,埃德尔特鲁德出现在她母亲送给每家人家的报纸上。埃德尔特鲁德站在新娘边上。而埃迪·菲尔斯特,自从他当了中队长以来,真的只能叫埃德蒙,作为中队长、田径运动员和体操运动员,比他的姐妹埃德尔特鲁德更经常地出现在报纸上。要是菲尔斯特夫人把报纸扔到桌上,别人当即会感觉到,她的孩子们又出现在报纸上了。有时约翰坐在桌旁,她会马上把报纸翻到“广告柱”一栏,在公布的11或12个通告中,立刻指着“中队36/320”。尤其她会指向最后一行:“不准请假”。约翰点头,而她接着会指向文章中的另一行:“务必带来为制作体育比赛奖章而缺少的钱”。约翰站起,有些夸张地说:是的!而菲尔斯特夫人会说:但愿大家都像你,约翰!可有些逃避工作的人,胆小鬼,破坏者,约翰,他们让我的埃德蒙日子不好过。随着一声大家希特勒万岁,她又到了外面。
当老师消失在半岛方向后,阿道夫说,他们的问候杂乱无章。他马上知道,要有一次不愉快的结果。不愉快的结果。约翰立刻听出来,这是阿道夫父亲的话。今天,阿道夫看上去像是老师的儿子。老师穿的正是那样的外衣:纽扣一直扣到脖子,腰带用同样的布料做成。见不到纽扣,这看上去尤其别致。也许阿道夫的母亲在老师身上见到过这件上衣,然后让侏儒安娜,或者鞋匠吉雷尔夫人,或者赫恩小姐,甚至或者管道工施密特夫人,做一件尽可能类似的衣服。
见到老师从理发师那里出来时,约翰吓了一跳。老师当然知道,孩子们从那里来。复活节后第一个星期日之前的两天。三年来老师就不再是风琴手,不再踏进教堂一步,在所有的通知和告示下这样签名:初级学校校长黑勒,宣传员。大选举日的两天前,所有的孩子得在村里跑上跑下,要求他们发现的每个还没有戴选举纪念章的人,立刻履行他的选举职责。谁投了票,谁就得到一个选举纪念章。几天前他们就把选票上的句子背得滚瓜烂熟,用喇叭在村道上大叫:“你同意1938年3月13日实现的奥地利与德意志帝国的统一,为我们的领袖希特勒投票吗?”然后他们大家以双倍响亮的声音吼叫:“是的。”一星期后老师拿着报纸到学校。他们练习百分比计算。在林道地区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二的人投了赞成票。在20442有投票权的人里面是多少人。在瓦塞堡有659张赞成票。在665人中占百分之几?然后老师说:6票反对,我们能对付。约翰想:谢天谢地,他父亲不可能属于这6个投反对票的人。不再可能。希特勒意味着战争。约翰从来不敢大声重复父亲的这句话。他从未告诉阿道夫和路德维希,也没告诉保尔,没让任何别的人知道,施特罗德的特劳戈特是怎么死的,在8月的阳光下,带着从身体里流出的肠子,父亲和赫尔默的弗朗茨无法替他把肠子塞回肚子。阿道夫的父亲战时年龄还太小。可每次到旅店来,他总是问:店主在哪里?这个店主,他又躺在床上吗?或者他只是在读书?面对约翰的父亲,阿道夫的父亲喜欢挑刺。阿道夫的父亲是冲锋队队员,是帝国猎人协会成员,在纳粹小口径步枪射击协会里,是纳粹党员。约翰的父亲曾是合唱队成员,在士兵协会里,是阿尔卑斯山协会会员和消防队队员。幸亏母亲也入了党。有第一个100万中的一个成员编号。正如母亲曾说过的那样,以后聚会在“餐厅旅店”举行。甚至老师也在冬天的时候做了一个报告,题目是:自身和他人军队的装备。战时老师曾当过上尉。来了这么多人听老师做报告,不得不把折叠门打开。父亲不在听报告的人中间。这不引人注目,因为父亲本来在旅店里就很少露面。只有布鲁格先生注意到。当父亲在世时,只有母亲一个人入了党,这让他坐立不安。母亲总是不得不对丈夫的缺席作解释。首先她得不断地阻止破产的发生。否则他们会遭遇先是布雷姆一家遭遇的事,而后是哈特曼一家、卡普拉诺一家、最后还有格拉特哈尔一家遭遇的事。格拉特哈尔夫人去世后,格拉特哈尔家所有的一切被拍卖。那时约翰了解到,对一个家庭来说,没有什么比遇到强制性拍卖更糟糕的事了。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所有的人走过所有的房间,每个人记住,随后在拍卖时,他打算买什么。一个草药桶,两个带白色大理石面的床头柜,一架落地大座钟,三个带把手的洗衣木桶,一台衣服轧压机。格拉特哈尔一家曾拥有的一切东西被拍卖,约翰还从未经历过比这更糟糕的事。如果能阻止这样的拍卖,不用别人强迫,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当格拉特哈尔夫人卧床不起时,他曾陪着父亲去她病榻旁探望。父亲总是给她带茶叶去。格拉特哈尔夫人得了肾脏病。这里附近从来没人得过这种病,这是她自己说的。约翰还从未听见过有人这么轻声说话。人们觉得奇怪,还能听懂她的话。要是破产,该怪罪于加油塔,她说。每个人可以把汽油压进5升的瓶子,然后灌入自己的油箱,不用再踏进商店和付钱。
木匠布雷姆即使用手枪也无法阻挡别人,来查看一切能在拍卖时得到的东西。自从拍卖进行以来,他最喜欢坐在不再属于他的房子后面。坐在一张桌旁,手里拿着气枪,用它打走苍蝇的翅膀。他仅仅使用气压做这件事。气枪放在堆满食物盘子的桌面上。布雷姆先生等着,手指放在扳机上,直到一只苍蝇飞到枪口前,然后他扣动扳机。阿道夫观察过他,说,布雷姆先生的目的不是打死苍蝇,他只是打掉它们的翅膀。
每当布鲁格先生出现在旅店里,约翰经常想起,当约翰和母亲从借贷银行办公室回来时,埃尔萨曾说过,布鲁格刚刚在旅店里叫喊:今天要勒紧弹钢琴人的脖子。
约翰希望,男孩和女孩们到了自己的家或经过岔道时,会一个接一个地散去。对了,男孩们拐了弯。要是随后女孩们也拐了弯,去她们该去的地方,约翰和阿尼塔就可以单独在一起了。实际上在菩提树旁,最后几个人该转弯回家。但是姑娘们没有消失在她们该去的自己的家里。她们陪着阿尼塔穿过院子大门,一直走到马戏团的入口,答应阿尼塔晚上来看演出后,才离去。约翰在经过她们身旁时听到了这些。他跑回家里,到了楼上自己的房间,扑到床上,长久地趴在床上,然后把跟着他跳到床上的退尔搂到身旁。退尔舔着约翰。约翰觉得很舒服。他抬起头来,看见在有抽屉柜那么宽的天使画像下,有一束花。这是米娜干的。米娜会想到这么做。母亲想的是,如何阻止强制拍卖的发生。
(1) 卡尔·迈的小说,一译《荒原追踪》。
(2) 此处背景为《圣经·使徒行传》第8节中一个受洗归主的故事。
(3) 指以十诫为依据,用提问形式写成的罪过录,供忏悔前反省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