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一月四日的台北,风长且清凉,天光很淡,云像凝固了一般,走得多情而散漫,冬天又深了。
清晨七点的时候,医护人员去查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三毛以一条肉色的丝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了这样一个句号,生命成了被她操纵的,亲手去勾画的事情。它的长短与意义都显得不再紧要,而那个仿佛享受一般沉浸在自己梦中的三毛,是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些精妙绝伦的文字,那些生动隽永的情节,都是用生活的磨砺一笔一画写出的,有时笔力过重,浸透的生命也吱吱作响,落下了擦不去的印记。
家人和友人听闻噩耗悲痛欲绝,三毛的父母更是心痛难耐,一双白发人送女儿离开,悲伤都刻在了脸上,忽然就显得那么沉重,那么苍老,携带着永远都化不开的死结。
是早就知道三毛是和别人不同的,甚至也早就想到了她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不是这个时候,它来得太快太唐突了,一切都没有征兆,一切都没有准备,就这样让厄运的石头硬生生砸在身上,怎么也翻不过身来。
可是,难道真的是从来都没有征兆的么?
生命到了燃尽的层次,追求与自我都显得失去意义,与之而来的疾病、失眠、困顿、失落、受挫,让活着成为一件负担累累的事,即便生命这本秘籍没有写完,却再也不知道怎样的剑客和剑法才能匹配,于是明天成了一件无法企及不抱希望的事情。
这样活着,于三毛而言,已经与死无异。
后来法医推断,三毛自缢的时间是在凌晨两点钟。
检警人员也发出意见,认为三毛自尽的浴厕内设有马桶扶手,只要她有一点点的求生意念,就可立即扶住扶手,保住性命。
然而她最终都是安详的,呈现出少有的温柔姿态。
她并不曾求生过。
没有遗书,没有整洁的服饰,也没有化妆。
就这样,三毛用如此戏剧化的方式,永远离开了我们,终年四十八岁。
离别不是诗人,黄昏也并不会唱出悲歌。被吟唱久远的并非是凄怆的哭泣与怀念,甚至是怜悯、同情、惋惜,都显得不足够,它们的声音微乎其微,都不及那一则“三毛用丝袜自缢”的新闻来得铺天盖地,而旧人与老友,似乎被扇了一记狠狠的耳光,接踵而来的采访与调查,在三毛尸骨未寒的日子里,显得尤为悲凉。
与此同时,台湾各大媒体都争相报道三毛的死讯,各种揣测和判断一齐涌来。
死者尚未安息,关于三毛的种种言论,赞扬的或是诋毁的,又一次掀起了巨浪。
三毛走了,连生命的终止都成了一种符号化、仪式化的情节,供人品足闲谈,供记者争先恐后去报道。讲述的人说得梨花带雨或是头头是道,也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假同情与假了解一样,给多了都让人作呕,甚至这样的死讯超过了三毛之前几十万字的作品。
只有家人,只有真正的三毛迷,把自己关在三毛的书里,试图忘记现实的一切,试图去相信三毛只是短暂而任性地又出走了一次,等到她走累了走倦了,就会再次回来。
之后的各种猜测,各种推想,各种采访,将三毛生前的点点滴滴都翻出来示于众人,甚至是如今,关于三毛之死都没有肯定的说法。
三毛的母亲缪进兰后来写《哭爱女三毛》:
荷西过世后这些年,三毛常与我提到她想死的事,要我答应她,她说只要我答应,她就可以快快乐乐地死去。我们为人父母,怎能答应孩子做如此的傻事,所以每次都让她不要胡思乱想。最近她又对我提起预备结束生命的事,她说:“我的一生,到处都走遍了,大陆也去过了,该做的事都做过了,我已没有什么路好走了。我觉得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