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战东关
“陛下,太史署送来了近日天象占断呈文,请陛下审览。”孙峻抱着一卷竹简走进了太初殿,向背对着他的孙权禀告道。
孙权微仰着脸正目不转睛地向屏风上挂着的那幅淮南军事地形帛图仔细观看着,头也不回,只吩咐了一声:“念!”
“是!”孙峻应声展开那卷竹简,一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陛下,太史署在天象占断呈文中讲,近日夜空猝现赤星于西北,皇宫大内琼玉台紫金钟无故自裂,皆是不吉之兆,预示我大吴今年难免会有兵败失地之忧啊!”
“哼!这样明明白白的事情还要他们太史署这群神棍来占卜预测吗?”孙权蓦然转过身来,将大袖“呼”地往外一甩,冷冷而言,“伪魏第一名将司马懿不是已经率师进驻合肥了吗?这个老匹夫极擅用兵、机诈难测。我大吴眼下也确是大难临头了!何须他们前来呈报?”
孙峻的身子被孙权这一番叱骂震得微微一缩,待孙权渐渐平息怒气之后,才小心之极地又奏道:“启奏陛下,据我大吴前线眼线来报,司马懿这老贼进驻合肥也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可是他却一直毫无动静啊!说不定,他也是因为暗暗忌惮我大吴的军威而不敢轻举妄动呢……”
“你懂什么?司马懿身为伪魏首辅,挥师大举南来,岂会轻易畏难罢手?他这半个月来驻在合肥城按兵不动,必定是在与僚属们潜心谋划、伺机寻隙,准备猝然发难!朕也一直在思忖他此番南来进犯,究竟会从我大吴的哪一处关隘城池下手呢?”孙权又站到屏风之前,仰望着那幅淮南军事地形帛图,皱眉道,“我大吴在江北扬州境内,就有两处最为重要的藩屏:一是位于巢湖之东的东关,它是我大吴京都建业城的藩屏重地;二是位于巢湖西南的皖城,它是我大吴柴桑行宫的屏障要塞。司马懿若是夺了皖城,便可饮马巢湖、兵临长江,随时能够将我长江天险拦腰截断;司马懿若是夺了东关,就能挥师东进、直抵北滨,与我建业城隔江而峙!这样一来,我大吴藩屏尽失,江南根本之地就完全暴露在魏贼的枪林箭雨之下了,从此连一丝一毫的回旋余地都没有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在他坐回龙床喃喃自语之际,殿门口处突然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手里扬着一份粘有雉羽的绢帛讯报,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禀道:“陛……陛下!全琮将军从淮南东关送来了八百里紧急军情讯报……”
“八百里紧急军情讯报?”孙权一下从龙床上跳了起来,连皇履都顾不上穿,就跑到那内侍身前,劈手一把夺过他那卷帛书展了开来,读了下去,“唔……原来司马懿已从合肥开始兵分两路进攻我大吴了:一路派王凌、诸葛诞率师绕过巢湖之畔来攻东关;一路则由他自己亲统大军,以邓艾为先锋将军,以石苞为军谋掾,跨过舒城而径取皖城。唉,他们来势汹汹,全琮和驻守皖城的诸葛恪都有些撑持不住了……”
“怎么?诸葛恪将军在皖城也抵挡不住?如果连他都难以招架,我大吴江北王师就岌岌可危矣!”孙峻也惊慌失措地向孙权问道,“陛下,以您的圣明之见,我大吴应该如何对敌呢?”
孙权拿着那封帛书讯报,赤着脚背负双手在大殿内来来回回踱了八九圈,最后一咬牙关,“笃”地站定身形,沉声吩咐道:“看来,在此危急关头之下,我大吴务必在东关、皖城两者之间速作取舍了!孙峻,你马上拟诏下发给诸葛恪,就称太史署占断天象不利,让他火速焚弃皖城所有的军械、辎重、粮草,以最快的速度从皖城撤兵渡江,退回到长江南岸的紫桑行宫驻守!”
“陛……陛下……我大吴真的要白白放弃皖城这座战略要地吗?自前汉建安年间以来,皖城一直都是我大吴恃以进取淮南的桥头堡啊!它在曹操手下没有失去过,在曹丕手下没有失去过,在张辽手下没有失去过,在曹休手下没有失去过,在满宠手下也没有失去过……为什么司马懿一来您就决然放弃了呢?”孙峻满面痛苦地跪地奏道。
“哎呀!你不懂——诸葛恪那小子固然英锐剽厉,但他怎是老奸巨猾的司马懿的对手?他若是傻待在皖城中还不见机而逃,则必被司马懿一下包抄个精光、杀个片甲不留的!”孙权跺着脚叹息道,“你拟完这道写给诸葛恪的撤兵诏之后,就马上给全琮拟写一道诏书,让他收缩兵力退守东关城中严防死守!朕立即派朱然、吕岱、步骘等先率五万精兵渡江前去支援。稍后,朕还要亲自统领五万大内禁军御驾而征!东关是我大吴留在淮南拱卫建业的最后一道屏障,它是绝对不能轻易放弃的!”
孙峻只得黯然答道:“诺。孙某遵旨就是。只可惜我大吴在江北皖城、庐江一带的六百里外藩疆域就这样被迫放弃了……峻真是心有不甘啊!”
“你心有不甘又怎的?司马懿如此厉害,你再心有不甘也只得俯首认输!”孙权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几乎是把他撵了出去。
唉!自己今年也是六十一二岁的,连短暂的清福都不能好好享受一下,却又被司马懿逼得披挂上阵、御驾亲征!孙权坐回到龙床上,满脸浮起了落寞之色——他忽又记起今日清晨潘贵妃在自己耳畔提到过目前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之间的不和之事,他便吩咐内侍将孙和召到太初殿来。自己必须得赶在御驾亲征之前把东宫之争的隐患遏制住……
孙和匆匆提着袍角跑进门来,还未及向孙权施礼,就遭到了他父皇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和儿,朕听得你近来与你弟弟霸儿的关系甚是不睦?你应该懂得,朕让霸儿开府建牙、招贤纳士,是希望他成为我大吴的宗室藩王,好好地辅弼你啊!”
孙和的心底虽然有些惶恐,还是忍不住这样答道:“儿……儿臣委实感激父皇的良苦用心。儿臣也尽了一切努力要与霸弟好好相处。可是,有像他这么辅弼儿臣的吗?舆服礼仪一律拟同于东宫之尊,掾吏僚属多据贵胄之地。别人都讲,他简直就成了我大吴的第二个‘太子’了!”
“你不要听信别人离间之言!父皇既然要让他真正辅弼你,总不能不给他一点儿专断自主之权吧?你看那伪魏宗室凋敝,强臣势盛,国祚如线。父皇不愿像他们这样的悲剧在我大吴朝中上演啊!”
“可是……可是,父皇您一味娇宠放纵霸弟,日后也难免会酿成‘七国之乱’18 啊!”
“谁给你讲的这些话?谁教你在朕面前来讲这些话的?”孙权双眉一竖,恶煞煞地问道。
“这……这……不是儿臣一个人的愚钝之见,像陆大都督、顾丞相、朱将军他们都是这么讲的。他们都是为国尽谏、顾全大局的忠良之臣啊!”
孙权听了,脸庞立刻拉得长长的,半晌没有吱声。他在心底暗暗却想:“为国尽谏”的忠良之臣?和儿你实在是太天真了!他们这些“老狐狸”心里边打的究竟是什么小算盘,你又知道多少?说不定他们就是要让你兄弟之间手足不和、骨肉相争,然后他们才可以“浑水摸鱼”啊!哼!“天下本无事,奸人乱扰之”,顾雍、陆逊、朱然他们无故离间你们兄弟的骨肉之情以动摇我大吴的社稷根本,朕绝对轻饶不了他们!朕决不会让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做得成我大吴国中的“司马懿”的。但是,如今我大吴劲敌当前,朕暂时还不好触动他们。等到时机合适了,朕就狠狠地出手整肃一下……
他掩住胸中的这些波动,脸上不露异色,柔声吩咐孙和道:“罢了,朕也不多讲什么了。那些外人的话,和儿你就别再听了。这样吧,父皇几天后就要率师渡江御驾亲征魏贼了,今夜便把你和霸儿召来后殿同桌共席地好好聚一聚,化解一下彼此的心结,如何?”
浩浩荡荡的长江犹如一条白龙般在司马懿眼前奔跃而去,层层波涛扑打在他脚下的礁岩之上,碎成漫天的玉屑四散开去!
司马懿举目凝望着对岸那边隐约成一个小黑点儿似的柴桑城的淡影,微微眯着眼帘,任劲烈的江风拂卷起自己的衣角,却始终岿立如山,一动不动,显得若有所思。
邓艾侍立在他身后,禁不住开口劝道:“太傅大人,这江边风大浪高,您还是下去避一避吧!”
司马懿轻轻摇了摇头:“这点儿风浪算什么?想当年本座随同太祖武皇帝南下平逆、进驻赤壁的时候,多少人一上战船就被风浪颠簸得晕头转向、口吐白沫,本座却在船上如履平地来去自若,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是——太傅大人您最让人佩服的就是体质过人、精神矍铄!”邓艾听了,由衷地赞道,“不知邓某将来到了您这个年龄时身体还有您这么硬朗么?”
司马懿缓缓转过身来,江风刮得愈来愈烈了,吹得他须髯齐扬、衣袂飞舞:“士载,你有没有信心追随本座乘风破浪驱舟扬帆跨过这长江天堑去一举荡定江南?”
“只要太傅大人一声令下,邓某自当效尽犬马之劳!”邓艾双拳一抱,躬身毅然而答。
“好的!士载,本座相信你一定行的!这庐江郡、皖城自前朝建安末年失陷于吴贼之手以来,已经不蒙王化二十余年矣!现在它们重新收回到了我大魏的手中,便似我大魏挺进江南的一个桥头堡。”司马懿望向邓艾背后的那一片山野城郭,无限感慨地说道,“我大魏从此以后就能以巢湖为水师训练之基地,以合肥为后勤保障之枢纽,再以庐江郡、皖城作为楔入伪吴江南之跳板,随时突破吴贼的长江防线,一举底定江南!”
邓艾也感慨着讲道:“是啊!太傅大人这一番谋划确是高明卓远。这一次您亲率王师刚过舒县,便吓得诸葛恪不战而逃,一路龟缩回了长江对岸……您真是威震遐迩、所向披靡啊!”
“士载你怎么也学会这样虚言吹捧了?本座可不爱听你这些废话哈!”司马懿假作嗔怒地喝住了邓艾,心里却暗暗想道:那可是孙权老贼极富自知之明啊!他自是深知若在陆地上与本座交手,莫说一个诸葛恪,就是陆逊、朱然、吕岱、步骘等伪吴大将一齐上阵,也未必是我司马懿的敌手!所以,为了避免白白牺牲自己将士性命,他才催令诸葛恪率领人马越江而逃,保全了实力。这也可谓“善败者不乱,善守者不失”了!
司马懿缓缓又将目光投向了东北方向:“这样吧——士载,你就率领三万将士留在皖城处置善后事宜。三日之后,本座就提兵运粮前去东关城下支援王凌、诸葛诞他们……只要一鼓作气再将东关一举拿下,则伪吴在徐扬二州一带江北之域的藩屏尽失无遗矣!我大魏王师届时渡江灭吴便指日可待!”
一丝丝寒风钻入汉宫宣室紧闭的宫门,撩开了殿内青蒙蒙的烟气。光线仍是不甚明亮,穹顶的龙头藻井黑沉沉的似要压将下来。
斜躺在龙床上的刘禅,他的脸庞这几年胖得愈发滚圆红润了。在没有诸葛亮的这几年里,他削减了军费开支,增加了内务开支,整天锦衣玉食、游山玩水的,把自己养得也自是愈发地显出富态了。但今天他的面色却是冷冰冰地板着,充满不悦之色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御座龙床下面跪着的那三个人:大将军姜维、尚书令兼益州刺史费祎、镇北将军王平。他们都是来劝谏自己下诏发兵攻魏援吴的。本来大司马蒋琬也是想入宫前来面奏亲谏的,但他近来已然病得重了,所以便暂时卧养在家,没有进宫。
刘禅盯着这三个将臣当中为攻魏援吴一事叫得最起劲儿的姜维,看到斜边金炉那一股香雾喷过来从他的额角绕着飘向脑后,仿佛是直拖出去的一片白发。他顿时觉得这位年方四十、壮气凌云的大将军原来也渐渐被东征西伐累得老了下去。
“老臣叩请陛下速决大计,以姜大将军为三军统领,以王平将军为三军副帅,调集八万精兵,自祁山大营、斜谷道两面东西并举,直伐伪魏!”费祎跪在地上,手举牙笏,朗声奏道。
刘禅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肯又回到当年诸葛亮在世之时那般节衣缩食、清苦自持和为前线战事担惊受怕的生活?他想了一想,就挑了一个不太高明的理由来搪塞道:“诸位爱卿——太史署谯大夫送来天象占断讯报,声称当今大汉星相不吉,实在是不宜妄动干戈啊!”
“启奏陛下,天象示警固然不容忽视,但力尽人事以求消灾化咎才是根本出路!”姜维抬起头来正视着刘禅,声音犹如钢敲铁击一般铿锵有力,“如今司马懿率师东扑淮南,吴国皖城、东关两天要塞俱是岌岌可危。况且孙权也让人送来了十万火急的求援密函。我大汉为防唇亡齿寒之患,务必及时锐意兴师,剑指关陇、北伐魏贼啊!”
他话音刚落,王平也一头叩下开口赞道:“陛下,姜大将军所言极是。当今伪魏兵强势大,我大汉唯有与吴国并肩联手共赴时艰方能合力自保啊!倘若吴国遭险遇厄,我大汉亦必为伪魏的刀俎之鱼矣!”
刘禅拿手摸着自己须茸浅浅的下巴,“嗯嗯啊啊”地沉吟着,将目光瞄向了侍立在宣室一角的黄门令黄皓,看着他眼中那若隐若现的暗示之意,冷冷说道:“姜爱卿、王爱卿——剑指关陇、北伐魏贼,讲起来铿锵动听,做起来谈何容易?相父在世之时,下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偌大决心,六出祁山,不休不止,可惜仍是天不遂愿!尔等自信己才可以超越相父而底定功成否?”
他这一记闷棍打出,顿时令跪倒在地的姜维、王平两人脸上表情为之一滞,两边的眉梢都抽动了起来!费祎急忙举笏转圜道:“陛下勿忧。北伐之事固然任务艰巨,但我大汉之正统素为四海观瞻之所注,伪魏一时跳梁逞凶,终是难逃覆灭之运!况且,眼下伪魏关中已无司马懿那般的奸虏劲敌,姜将军、王将军两位大汉虎臣此番若是举兵而进,必能旗开得胜的!”
“微臣恳请陛下恩准,允许微臣与王将军再整旌旗,锐意兴师,北伐关陇!微臣定当肝脑涂地,以图底定雍凉。北伐不成,微臣甘愿领罪受罚!”
姜维把额头紧紧地贴着冰凉的地面,声音高亢得如同苍穹中厚厚云层里陨落而下的一响炸雷!
然而,这“雷声”再大,也震不动刘禅麻木壅闭的内心。他死死地瞪着姜维。他那匍匐的后背就像挡路的障碍,生生地撞入了刘禅的眼底,这让刘禅觉得异常烦躁,这家伙跟他的师父诸葛亮一样,真是一头不知进退的犟牛!
北伐!北伐!北伐!除了北伐,你就没想过让朕再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吗?你又想像诸葛亮一样把朕拖在后面和你一样劳神苦思、寝食难安、提心吊胆吗?魏贼这几年间不来进犯朕,朕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你,你们却要故意去再次点燃战火,引狼来犯!朕、朕决不答应!
于是,他将牙一咬,蓦地抓起了御案上一块镇纸玉符紧紧地握在掌中,仿佛是在握着姜维那颗坚硬之极的“花岗石脑袋”里的那些固执想法,恨不能将它们全部捏得粉碎!他眯着眼睛森森说道:“诸位爱卿,司马懿那老贼虽已不在关中,但他手下的郭淮、赵俨、胡遵、魏平等骁将智士却是全都坐镇边疆,你们真的就能远超他们之上乎?况且他们兵多粮足,扼守要塞,我大汉纵是举国而攻,也是‘杀敌三千,自损两千’!罢了!罢了!朕今日实在是有些乏了,这北伐之事且待改日再从长计议吧!”
说完,他大袖一拂,身形一起,竟是不顾一切地丢下这三个面面相觑的朝廷重臣,径自转入内殿去了。
姜维只觉得全身的热血一下都冲到了耳根,就差没有“腾”地冲起来把刘禅拽回到御座上继续倾听他的陈奏了。他紧咬着牙关,双手十指把地面上的砖缝抠得死紧死紧,只恨不能一头把这满腔羞愤撞碎在地板上!
“伯约!”费祎慌忙用手拍着他的肩头,含泪哽咽而道,“你莫要着急!莫要着急!千万莫要急坏了身子……”
“费令君!我姜维是为我大汉的国运着急啊!此番若不乘隙伐魏援吴,以攻为守,我大汉日后之危局势必日胜一日啊!”姜维仍是以头触地长跪不起,泪水却从他的眼角滴落,打湿了地面。
费祎用拳头在地板上重重地擂了几下,终于他脸色一定,话声一下变得刚硬起来:“这样吧!姜将军、王将军,你们稍后就即刻快马火速返回汉中、祁山,积极整备军马器械,随时准备北伐关陇!祎与蒋大司马则在朝中继续联络文武群臣死死苦谏陛下,只要一拿到发兵之诏,祎便亲自带着它和所有粮草一齐赶到汉中、祁山与你们会面。”
“既是如此,平就和姜将军在这里多谢费令君您和蒋大司马了!”王平一手去扶姜维,一手揩着满脸的热泪,几乎是哭得一塌糊涂。
曹爽的溃败
“什么?司马懿真的已经拿下了庐江郡、皖城,收复了扬州江北六百里疆域?”曹爽惊讶异常地盯着堂下那个前来告密的人,“这么重大的胜利消息,他为何却掩着盖着不肯公开上报?他为何做得这般诡秘?”
那个告密者慢慢从地下抬起头来,赫然正是司马懿的幕府秘书郎——虞松!可以说,几乎谁都不会料到虞松竟然是曹爽一派埋设在司马懿身边的眼线!
邓飏得意洋洋地看着虞松,眼缝里都堆满了笑意。当初他就是在司马懿的招贤会上故意把与曹魏皇室有着世仇的边让外孙虞松推将出来以引起司马懿的青睐和重用。而且,这样做又不会招来司马懿的猜疑。如今看来,自己这一步棋总算是走对了!虞松在关键时刻送来密报,令他们终于占了这场战局中的一着“先手”!
“真是怪了——司马懿这次派你前来入京,既然不是为了向朝廷报送获胜喜讯,那么又是为了其他什么目的呢?”丁谧用手摸着自己的脸腮,沉吟而问。
“启禀大将军,司马太傅让虞某此番悄悄潜回洛阳京城,是密令虞某带口信给尚书台司马孚令君、度支尚书王观、度支侍郎司马昭,请他们在最快的时间里筹措好三个月的粮草和军械送往东翼前线。司马太傅准备在夺得了庐江郡、皖城的基础之上乘胜进击,集中全力攻下伪吴留在扬州江北的最后一道屏障——东关!”虞松缓缓禀道。
“哎呀!如果司马懿此番再将伪吴东关要塞一举夺入掌中的话,他就算得上立下了盖世之功了!”邓飏讶然失声叫道,“自前朝建安年间以来,皖城、东关一直是伪吴打入我大魏淮南的两根‘毒牙’,连太祖武皇帝、张辽大将军、曹休大司马等在世时都没能将它俩拔掉!然而司马懿此番刚一出马就一举拿下了庐江、皖城,收复了扬州江北六百里疆域。这样的风头来得何等健猛!大将军,您看……”
“唔……司马懿这么鬼鬼祟祟地让虞君来找司马孚、王观、司马昭筹措军械粮草,同时又压着夺下庐江、皖城的捷报不发,分明就是不想引起轰动以招来别人的掣肘与牵制。反过来看,丁某倒认为,他之所严防,正是我之所应猛攻!咱们就应该抓住他的这一点顾忌与‘软肋’之处狠狠狙击他,决不能让他在淮南之役底定功成!”丁谧双眉一敛,阴阴地说道。
曹爽一听,暗暗心动:这个丁谧果然智略过人,一眼就洞察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看来,自己将他招入幕府实在是没有选错人!
何晏在那边听了,却是不住地摇头:“丁君,目前要想再在后方牵制司马懿,真是谈何容易?当今尚书台的首席长官是他的亲弟弟司马孚,太尉满宠是他的亲家翁,度支尚书王观是他的心腹爱将,度支侍郎司马昭是他的亲儿子。他们非要将军械、粮食直往淮南战线输送过去,谁又阻拦得住?”
“这个……就有请桓老前辈您来为咱们指点迷津吧!”丁谧并不与何晏直接辩论,而是“借力打力”,顺手将一直坐在席末沉思不语的大司农桓范推到了前台。
桓范静静地坐在榻席之上,他的目光越过室内众人的头顶遥遥射向了西边的天际,许久许久方才深深叹出一口气来:“伪蜀自诸葛孔明去世之后,国中似是再无才智之士可以立本应变矣!如今司马懿在东翼猛攻淮南,伪吴面临江北要塞尽失之大劫——这表面上看起来固然是伪吴之大患当头,但何尝又不是西蜀的不测之忧?吴、蜀两国‘互助则两安,此损则彼危’,实如唇齿相依之势——若是诸葛孔明在世之时,必会乘此机隙振兵耀武以逼关中、以解吴困!他们救吴,亦是救己啊!然而,这西蜀至今似乎尚无呼应援助东吴之势,令人想来实是可嗟可叹!”
丁谧一听,立刻便明白了过来:“桓前辈所言极是,一语激醒我等‘醉中之人’!曹大将军,您马上便亲自书写一封紧急密函让心腹亲信赴凉州交给夏侯霸将军,让他以八百里加急快骑讯报通禀朝廷,西蜀正在秣马厉兵,跃跃欲试,意欲前来进犯我大魏关陇!然后,您就顺势亲自上奏朝廷,自揽征蜀灭寇之大权,统领三军,前去关中救急!
“同时,您又上奏陛下,让他从淮南前线调回司马懿坐镇洛阳以安后方。这样一来,司马懿就难以找到借口逗留在淮南大肆扬威了!因为,大将军您是以‘征蜀灭寇,驰援关中’为名而亲自领兵出征,再加上桓前辈的大司农官署又掌握在咱们手中,所以尚书台的司马孚、王观、司马昭就是百般不满,也只能是以大局为重,把军械粮草划拨到您麾下使用了!如此一来,司马懿在淮南的兵马后勤保障供应必定难以为继,自然是敛锋而退了。”
听到丁谧如此一说,桓范微微垂闭的双眼不禁霍然一张,射出两道亮亮的精芒在丁谧脸上一掠: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新人出!久闻关中丁氏一族之士智计超凡,今日一见丁谧之谈吐机变,果然是名不虚传!
那曹爽听了丁谧的建议,先是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丁君,你这主意本也不错。但……但是,你建议要本大将军亲自领军征蜀灭寇,这……这却实在有些不妥。本大将军素于军戎之事毫无所长,焉能当此重任?这个、这个,还须从长计议啊……”
丁谧转眼瞧向了桓范,眸中满是钦佩之色,进言而道:“曹大将军您且勿忧。桓前辈一向足智多谋,灵机过人,丝毫不在司马懿之下。您领军出征之日,完全可以拜他为征蜀大军师,如同当年项羽敬奉范增为‘亚父’一般,以他为自己心腹股肱之辅佐,则此番前去关中必会旗开得胜的!”
“拜……拜桓伯父为本大将军的征蜀大军师?”曹爽听了这个建议,心情才稍稍安定下来,把目光也盯向了桓范,“桓伯父,您……您意下如何?”
桓范双手一拱,慷慨道:“社稷有难,老夫岂敢妄行趋避哉?昭伯,老夫定当助你全力化解此番魏室危机!”
“那……那就太谢谢桓范伯父您了!”曹爽用手指拼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额上汗流如注,口里喃喃而言:“不……不过,征蜀灭寇,兹事体大,本大将军下来之后还要细加详思,细加详思才是!”
“大哥,丁谧建议你亲自挂帅征蜀灭寇,这确是一条绝妙计策啊!”曹训高兴地搓着手掌对曹爽说道,“你其实早就应该利用这个计策立功扬威了!”
曹爽摸着脑门,低着脑袋,忧色浓浓地说道:“训弟,你不知道。为兄实在是愁死了,伪蜀坐拥崇山峻岭之天险,而且兵精将猛天下闻名,为兄哪里就轻易啃得下这块硬骨头哟!”
“唉!大哥你空担心些什么?伪蜀先前有个诸葛亮在,倒是大为可虑。如今诸葛老儿早就没了,你还怕他们作甚?”曹彦也开口为他鼓劲儿,“目前我大魏在关陇一带屯兵近二十万,实力远在伪蜀之上。凭着这人多势众的优势,咱们也不用惧了他们呀!依小弟看来,你带着那近二十万的大魏雄师前去攻取区区一个汉中郡、一座祁山营寨,那还不是吹糠见米、手到擒来啊?”
“可……可是,诸葛亮的亲传弟子姜维和他先前手下的得力干将王平都还屯驻在祁山和汉中,为兄只怕不是他俩的对手啊!”
“嗨!大哥你怕什么姜维、王平?”曹训把嘴一撇,“郭淮、胡遵、魏平、鲁芝他们,和姜维、王平的本领不相上下。有他们‘关中四虎’相助,你想斗败姜维、王平自是大可放心!’”
“那倒也是。”曹爽这才微微舒展了眉头,“只不过郭淮、胡遵、魏平、鲁芝他们‘关中四虎’和司马懿渊源极深,他们会听从为兄的调遣吗?”
“大哥!你怎么这么不自信呢!”曹训竖起了双眉,重重地说道,“你是堂堂的一品大将军、辅国大臣,位高权重,予取予夺,只要对他们四个啖之以利、赏之以爵,就不怕他们不会听命于你!况且,除了胡遵之外,郭淮、魏平、鲁芝他们哪一个不是我们父帅当年在关中最初栽培起来的?夏侯霸先前到了凉州,已经把费曜、戴陵抟聚到了身边,也算是为咱们打下了一个比较坚实的基础。现在,大哥你再亲奉皇命代表我们曹家重新返回关中施加影响,还怕那些关中将领们不肯望风归附吗?”
“唔……训弟言之有理。”曹爽这时才彻底放下心来,连连点头,“为兄一边巧妙笼络住‘关中四虎’,一边又请出桓伯父同驾亲征,则此番征蜀灭寇定可马到功成!”
“大哥要请桓伯父同驾亲征?”曹彦一听,吃了一惊,“你真的已经这样决定了?”
曹爽点头说道:“是啊!”
曹彦急忙摆手劝道:“大哥!这桓伯父德高望重,智深谋远,他若是与您一齐同驾亲征而出,必是能够建功立业的,但却未免会有喧宾夺主之忧啊!”
“喧宾夺主?”曹爽一怔。
曹彦凑了近来,压低了嗓音对他说道:“大哥你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言桓范快要成了我们曹家的亚父了,还说大哥你就是他桓范在幕后暗中操纵的傀儡。若是你这一次带着他再上疆场同驾亲征,等他施展神通建功立业回来之后,你准备再把他往哪里搁啊?他若是升了三公之位,岂不又是压在你头顶上的另一个司马懿?平日里他就对咱们兄弟视同小儿呼来喝去的。倘若他再居三公之重,能够开府建牙、独树一帜,咱们岂不成了纵虎入山、自树一敌的傻子了吗?”
曹爽听着,脸色不由得渐渐暗了下来,冷然而问:“那彦弟你说应该怎么办?”
“大哥只要收买到了‘关中四虎’的效忠,加上夏侯霸、费曜、戴陵他们从旁协助,你的征蜀灭寇之役再带上桓范同去就显得太多余了!依彦弟之见,你就把桓范以坐镇后方的名义留在洛阳。你就对他讲,你最担心司马孚、王观、司马昭他们从背后卡你的粮袋子和兵篓子,特意请求桓伯父留守后方坐镇化解各种意外之危。这样一来,桓范也就只有乖乖留在洛阳了,大哥你却可独身一人亲自挂帅征蜀灭寇,独当大任、独占大功了!”
“可……可是为兄一个人亲自挂帅征蜀灭寇,心头还是怎么没底啊!”曹爽还是有些战战兢兢,“既然不能让桓伯父与为兄同驾亲征,干脆为兄就把丁谧或说夏侯玄带在身边一齐出征,他俩的地位和名望应该不会对为兄构成什么威胁吧……”
“丁谧?唔……丁谧留在后方出谋划策,随机应变还可以,若是带他同上疆场,他又没打过什么仗,只怕对你征战杀伐没有什么太大裨益的。”曹彦蹙着双眉深思而言,“倒是太初和你同去,能够替你出面前去协调与夏侯霸他们的关系,联合大家齐心合力共打胜仗……这一点,不可不取!”
曹训在一旁听得清楚,亦是心底暗喜:他本来就不乐意让夏侯玄留在洛阳以兄长的身份管教自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夏侯玄暗暗踢将出去,免得他天天跑来自己身边聒噪!于是,他满口赞成:“好!好!好!彦弟说得很是。大哥,你就任命太初为征西将军吧!让他和你一齐同驾亲征。他是你的表弟,再怎么做自然也是抢不走你任何风头的!”
东关城外魏军大寨里的操练场上,司马懿端坐在虎皮胡床之上认真观看着幕府军谋掾石苞指挥训练徐扬劲卒摆设“铁盾阵”。
一排排战盾立地高举着形成了一堵堵厚实而锃亮的“城墙”,牢牢的环护在大军前后;而战盾“铁墙”间的缝隙之中一支支丈余来长的枪槊似一条条银蛇般向外伸缩不定,随时准备伺机而噬。这样的“铁盾阵”,确实是对付吴寇骑兵和步卒最为有效的阵法!
瞧着石苞在阵前站台上舞动战旗指挥布阵的飒爽英姿,司马懿不禁看得微微含笑抚髯暗暗称赞:这石苞不愧是一个难得的大将之才!自己才带了他几天,他就自行悟出了行军列阵的诀窍,马上便拿来活学活用,干得还真不错!自己在晚年能够有幸目睹到他这样一位“少将奇葩”,亦实在是大可欣慰了。我司马家麾下的人才倘若个个都能像他这般聪敏精干,何愁大业不成?
他正思忖感慨之间,却瞥见诸葛诞手里拿着一卷绢札匆匆飞步而来,神情有些兴奋,远远地便向他投了一个眼色过来。司马懿会意,立刻起身随他转到幕后。诸葛诞见左右无人,便将绢札展开,向司马懿低声禀道:“太傅大人,诞先前派设在伪吴境内的内应马茂送来密函,声称只要东关之役一经打响,孙权正与我等僵持不下之际,他便在建业集合义士起兵呼应,配合我军腹背夹击孙权!”
司马懿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接过那份密函细细地看着,认真地问道:“唔……诸葛君你这是一着高招啊!这个马茂君现在在伪吴朝中已经做到了何等样的官职?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他在暗中集合到了哪样一些义士?他准备在伪吴境内和我们呼应的计划方略如何?”
“启禀太傅大人,马茂君是四五年前奉了满宠大都督和诞的绝密指令,假扮成流卒散将叛逃进伪吴境内的。这几年来,他苦心周旋,终于获得了孙权的信任,而今已在伪吴朝中做到了征西将军、建业太守、外部督、禁军步兵校尉等要职,隐蔽在孙权的肘腋。他这些年来,在伪吴境内结交集合了伪吴符节令朱贞、无难督虞钦、牙门将朱志等一批义士。他们商定的‘里应外合’之计是待到孙权等率师空巢而来东关据守之际,他们便让朱贞持节称诏而召建业城中的伪吴众卿进宫议事,然后再由马茂亲率虞钦、朱志等将士于皇宫大内猝然发难,尽擒伪吴众卿之后引兵而取石头坞,从孙权背后狠狠地给他插上一刀!这样一来,吴贼在腹背夹击之下必会不战自溃、旦夕可破!”
“好!好!好!公休(诸葛诞的字为“公休”),真是难为你和这位马茂君这些年来苦心孤诣巧妙筹谋了!”司马懿听了,不禁深深颔首,“马茂君他们竟是这等忠义守节、念念为国,我大魏日后必当重重有赏!好吧,你且代本座回函于他们,请他们务必善自保重,敛形匿迹,待机而应,千万不可因急于求成而误了大计!“
“是!”诸葛诞响亮地答了一声。
司马懿心念急转,还欲再给诸葛诞细讲一些具体事宜,却听参军梁机在幕前看台上呼喊道:“启禀太傅大人,钦差大臣黄门令张当前来宣旨!请您接旨!”
“钦差大臣来宣旨?”诸葛诞一愕,“什么事儿来得这么陡?”
“张当?”司马懿听了,暗暗也是一惊,急忙与诸葛诞转回看台之上,带领麾下诸位将士一齐跪下接旨。
张当敛起了往日的神态,面无表情地展开诏书念道:
诏曰,蜀寇强梁逞凶,跃跃而试,已然侵犯我大魏凉州一境。为宣扬我天朝神威,特令曹爽大将军为雍凉大都督、夏侯玄为征西将军,统领关中三军,调粮提械,秣马厉兵,火速赴西疆平寇灭贼。
同时,请太傅司马懿以社稷大局为重,暂停淮南之役,尽快返回京师坐镇后方,以分朕心之忧。
钦此!
听完这道圣旨之后,司马懿心头一震,面色微微一变,但此刻也不好公开推托,只得暂且接下了这份诏书。
送走了张当之后,司马懿马上召来梁机、诸葛诞、邓艾、石苞等在军帐密室之中共议有关事宜。
邓艾是个直性子,一上场就开口讲道:“依邓某之见,蜀寇来犯,固然可忧,但朝廷就此举兵迎击,实非上策!朝廷还是不如下令让雍州刺史郭淮、凉州刺史夏侯霸各自严守边关要塞,封堵蜀寇于国门之外,大挫他们的斗志锐气!似曹大将军这般兴师扰众,大动干戈地前去征伐,未免也太过躁进了些!”
“仲容,你的意见呢?”司马懿又将目光投向了石苞。
石苞满脸愁云四布:“启禀太傅大人,朝廷这是不想让咱们在这里展开东关之战呀!本来,朝廷的对外之策,须当是‘以守防蜀,以攻平吴,东攻西守,双管齐下,互不相扰’——但曹大将军却欲在西疆那边和蜀寇大打出手,这不是分明想拖累咱们这淮南之役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吗?”
“就是!就是!”诸葛诞也禁不住嗟叹而道,“我等已为攻取淮南东关作好了万全之备,如今却要戛然而止……那我等前边所有的心血和投入岂不都是白费了?马茂他们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一次绝妙的里应外合、腹背夹击之机……”
司马懿沉默不语,隔了片刻才沉沉答复而道:“这样吧!诸君的意见,本座都了然了。你们暂且回去休息。毕竟圣命难违啊!本座须得下来详加思忖一番才是!”
邓艾、石苞、诸葛诞见司马懿神色沉郁,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各自黯然退了下去。
司马懿一个人坐在帐室之中正自沉思之间,梁机又从外面将牛恒匆匆领了进来。牛恒也不及寒暄,马上便把曹爽一党意欲借助征蜀灭寇之机与司马家争功夺权的事情本末尽皆告诉了司马懿。
牛恒将事情讲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梁机突然插话进来问了一句:“太傅大人,您知道这次筹粮备械潜攻东关之事是谁泄露的吗?”
“除了他还有谁?”司马懿仿佛早有明鉴一般,“原来本座对他只是有所怀疑,现在本座是确信无疑了。”
“难道太傅大人您是故意拿出这个事儿来试探他的?”牛恒与梁机都是一惊。
“不错。其实,筹粮备械潜攻东关这件事儿也不算是什么格外的机密,曹爽他们迟早也会探查得到的。”司马懿缓缓道,“本座就是故意用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来试探他,没想到一试他就露了本相……唉!本座差一点儿便被他骗了!”
“那么,梁某不如找个机会将他除掉而免生后患?”梁机试探着又问道。
“唉……虞君他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啊!本座还真舍不得就这样除掉他了!你派人先去将他和曹府的关系底细摸清后报来再说。曹爽、邓飏他们也太不爱惜人才了,居然会让他这样的雅士名器来做细作,实在是太小瞧他的价值了……”司马懿肃然吩咐道,“从今以后,把他屏隔在我司马府的核心机务之外,让他摸不着咱们的边际就行了。人才嘛,杀起来容易,培养起来难啊!”
当然,他心底里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没有点明: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虞松是曹府派来的细作,那就不足为惧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把他的身份故意戳穿!就算一怒之下杀了虞松,终究又有他的继任者重新混进府里来的!不如把他不动声色地留在明面处,借此麻痹曹爽他们,如此自己就可以反过来利用他向外面传送假情报、假消息去迷惑别人!这才是使用细作之术的高妙境界。
牛恒继续向司马懿禀报道:“曹爽在亲自挂帅领军出征的同时,还特意让陛下下旨调任二公子为他的监军中郎,专门负责粮草军械供应事宜……”
“昭儿也被他调到他的麾下了?”司马懿微微一惊,“他还想把昭儿扣在他身边做人质不成?”
“太傅大人,曹爽为了笼络关中人心,出师之前又加封了郭淮为车骑将军、胡遵为左将军、魏平为右将军,给他们都升了一级官秩……而鲁芝则被他调进幕府担任了军司马之职,似乎和他走得很近……”
“看来,内患未靖,本座的平吴灭蜀之大计始终就不能顺利实施啊!”司马懿冷冷一笑,目光中透出一丝冰锋般的寒意,“呵呵呵!曹昭伯竟想偷偷摸摸染指本座经营多年的关中地盘!他这是在做春秋大梦啊!梁机,拿笔来——本座要给郭淮、胡遵、魏平他们写一封信去,瞧一瞧他们究竟是听他曹昭伯的话还是听我司马懿的话!”
正始五年三月,曹爽进驻长安,兵分两路进攻蜀国:西路由夏侯霸率领五万精兵,从天水郡出发直取蜀国的祁山大营;东路则由曹爽与夏侯玄共率十万兵马,以郭淮、胡遵为先锋大将,经斜谷道直取蜀国的汉中郡。
不料蜀军早有防备。姜维在祁山大营布下战阵,牢牢抵挡住了夏侯霸等人的进攻;王平也在斜谷道险要之处设下伏兵,打得魏军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而郭淮、胡遵又一意以自保实力为念,并不恋战,遇敌辄撤,弄得曹爽、夏侯玄在后面措手不及。
没过几天,蜀国尚书令费祎联合蒋琬等人终于说服了刘禅下旨增兵增粮以救边关,更是亲领五万劲旅自成都星夜疾驰赶来紧急支援汉中郡。这样一来,双方战局形势骤然扭转。夏侯霸在祁山脚下因久攻无获而师劳兵疲,只得撤兵而归;而曹爽与夏侯玄在斜谷道则是进退两难,损兵折将,也只得仓皇敛军而逃。
曹爽在这一场征蜀灭寇之役中投入兵力近二十万,耗费损失粮草近一百八十余万石,丢失军械辎重、牛马骡驴不计其数,只撑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溃逃而归。这对他的声望造成了沉重无比的打击,令他一时只觉无颜回到京师面见少帝曹芳、太傅司马懿和公卿大臣们。
同时,这一事件也标志着曹爽的外强中干、虚华无能完全暴露。他从父亲曹真那里稍稍继承过来恃以立身掌权的政治资本就此消耗殆尽!至少,在魏国军界,曹爽彻底丧失了作为一个顾命辅政大臣应有的威信度与影响力。这一直接的后果,就是让曹爽日后在与司马懿的巅峰对决中完全不能从魏国军界借取到一分一毫的助力!
九龙殿的朝堂之上,回响着司马懿苍劲有力的声音:“老臣启奏陛下,此番淮南征吴之役,老臣全凭采纳了太傅府军谋掾兼中护军司马石苞的妙计,方才一举夺下了庐江郡、皖城,拓取扬州江北六百里疆域——老臣以为石苞功劳甚大,请赐爵关内侯,加封洛阳令。”
曹芳转脸瞧了瞧满面沉郁之色的曹爽,见他微低着头没有异议,便答道:“可。”
司马懿目不斜视,又开口奏道:“车骑将军兼雍州刺史郭淮、左将军胡遵在此番征蜀之役中颇有全师保众之功,请各赐封邑二百户以示褒奖。”
曹芳知道自己在司马懿这样的四朝元老、顾命首辅面前只能是个“应声虫”,就又随口答道:“可。”
正在这时,中书侍郎傅嘏、黄门侍郎何曾却双双越众而出,举笏同声奏道:“微臣等有本启奏陛下,此番征蜀失利、损兵折将、虚耗官物,必须有人出来担负其责,否则日后军法、朝纲难立于国!微臣等认为征西将军夏侯玄无韬无略,丧师辱国,请予贬官三级,削邑夺爵之罚!”
他俩虽然明面上是指向夏侯玄,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俩暗地里锋芒所刺正是曹爽。
曹芳一下变得不知所措,转过了头,直盯着曹爽一言不发。
曹爽的脸庞也顿时变得火烫起来,他正欲发言相应,司马懿却开口讲道:“两位大人,此番西征蜀寇之事本座等已决定暂加搁置,勿得妄议!你等且退下!”
曹爽听了,万万没有想到这时候却是司马懿出面帮他解了围,抬眼怔怔地看着他,面色不禁一片茫然。
烈女沈丽娘
“这个石苞的点子就是多,他知道当今大魏之要务一是务农,二是练兵。但农耕用犁需要冶铁,士兵军械锻制也要冶铁……他就凭着自己当年走南闯北淘出来的经验,硬是带人到冀州广平郡的铁峰山找到了三条铁矿石脉,解了我大魏农具兵器炼制的用铁之需啊!”
司马昭向钟会一谈起石苞就赞不绝口:“钟君,我家兄长能够凭着自己一双慧眼寻觅到他这样一介奇士,实在是令人折节叹服啊!昭实在是自愧不如!”
钟会听到司马昭如此盛赞石苞,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股酸味,嫉妒之念暗生,但脸上却不露声色,假装先附和着司马昭说道:“是啊!是啊!石仲容帮着中护军大人整肃禁军也是成效显著啊——一出手就砍掉了二三十个庸材偏将!现在,京师内外都在宣扬中护军大人手下的五个健士营战力之强远在各州各镇的劲旅之上……”
司马昭听着,只是颔首含笑不语。这两三年来,石苞建议司马师定下了“牢牢掌控大内禁军,固本弱枝,以重驭轻,以中制外”之大计,一直是本着“精益求精,宁缺毋滥”的准则选兵择将,使中护军司马师所领的五个健士营之精锐战力远远胜过四方州镇所拥有的外军。倘若四方州镇生变,大内禁军便可及时出动一举荡定于须臾!但这些事情是司马家的核心机密之一,司马昭自然在此时此境也不可能就此向钟会多讲什么,便将这个话题轻轻带了过去。
“不过,司马君,会还是有一些话不得不直言于你。这石苞现在风头极健,曹爽那一边似乎对他也拉拢得很紧!”钟会眼珠一转,身子一探,凑了过来,向司马昭低声说道,“钟某听到有传言说何晏、邓飏等人私下里悄悄携金带玉地去拜访了石苞不知有多少次……”
“怎么?竟有这等样的事儿?”司马昭其实也是清楚这些事情的内幕的,却假装成今天是第一次听见,显出一副很是吃惊的样子。
“是啊!而且,会还听说何晏、邓飏为收买他而开出的价码越来越高。他们对石苞许诺道,只要石苞投到他们那边,至少一个长平乡侯的爵位和一顶司隶校尉的官帽是跑不了的。”
“呵呵呵!曹爽、何晏、邓飏他们向石苞给出的价码倒真是不低啊!封邑一千多户的长平乡侯爵位,官秩为从一品的司隶校尉要职,听起来几乎令本座都有些暗暗动心啊!”司马昭唇角的笑意淡然如水,“不过,本座相信以石苞的忠诚贞固,绝不是他们用这些高官厚禄所能收买得了的。”
“唔,这倒也是。”钟会偷偷地窥视着司马昭的反应,不好直接从中挑拨,就又绕了一个圈子来讲道:“不过,以钟某之见,何晏、邓飏他们的价码越开越高,反过来说不定就会渐渐滋长起石苞的自命不凡之念来。连何晏、邓飏他们都开出了乡侯之爵、司隶校尉之位这样的高价聘礼,你们总不会用太过低于这些价码的待遇来对待石苞吧……当初韩信不就是被项羽派出的武涉用一番虚夸妄推的骄纵之辞说得从此萌生了沾沾自得之意的吗?”
司马昭“嗯”了一声,微一摇头,肃然正视着钟会:“话不能这么说。我司马家待他石苞究竟如何,恐怕他自己心底还是有数的。只要他眼下不辜负我司马家,我司马家日后也决不会亏待于他!”
钟会听了,假装慨然而言:“司马君此言当真是铮铮而鸣,可昭日月!他石苞日后若是负了您司马家,必会遭到天谴神罚的!”
司马昭对钟会的话虽是那样讲着,但心底也隐隐为曹爽一派如此竭力拉拢石苞而有些担心起来,一缕忧色不禁浮上了眉梢。
钟会一心想要离间石苞与司马氏的关系,从而借机排除石苞这个自己将来夺权之路上潜在的劲敌,于是仍在一旁暗暗察言观色,又款款进言道:“司马君,说实话,对这些寒门人士,钟某从心底里是一向不太放心的。他们上无世传家法约束,下无亲戚朋友牵绊,孤身闯荡四海,薄情寡义,见利则附,见害则避,始终不似我等名门之后根深源清,世代交好,情谊长久。当然,石苞君为人忠贞诚实,不在这样寒门人士之列,可以另眼相待。但是,钟某有请司马君扪心自问,他日您司马家与别家骤生意外之变,形势千钧一发,他石苞凭什么关系与您司马家同舟共济?他真的能始终如一、不离不弃地站在您司马家一边吗?”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来紧盯着司马昭,终于“图穷匕见”地问道:“司马君听说过沈丽娘这个名字吗?”
司马昭沉吟着,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个女人,昭听见过她的名字——她不就是石苞挂在嘴上嚷嚷着隔几日后便要用大锣大鼓、张灯结彩地迎进府中的那个爱妾吗?”
“不错。不过,她的来历司马君您清楚吗?据会所知,这个沈丽娘其实是一个青楼女子,与何晏、邓飏一向有染。何晏、邓飏就是通过她在中间牵线搭桥一直和石苞眉来眼去,暗送款曲的。”钟会的话声始终是那么阴冷而又凌厉,“反过来讲,石苞是不是也有可能在借着这个沈丽娘和何晏、邓飏他们藕断丝连,预留后路?他石苞真的是一心一意忠诚于您司马家的话,本就应该效仿当年战国名将吴起仕鲁而杀齐妻以明其忠的义举!”
司马昭听罢,腮边肌肉猛地抽搐了两下,默然不语。但他眼底深处却有一缕冰芒疾掠而过,一闪即逝!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随着清婉悠扬的歌吟之声,衣裙飘然的沈丽娘莲步轻踏、藕臂轻扬,眸中笑意灿灿,在阁室之中宛若一朵彩莲旋舞绽放。
静静地欣赏着她翩翩起舞的何晏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抚着案上的锦瑟,悠悠长叹而道:“丽娘你这歌词之中离别之意甚浓,看来你我确是缘分将尽了!‘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你今日真的要离开我了,我实是伤心得很!”
沈丽娘眸光流转,却见他只有伤心之语而毫无伤心之情,知他不过是舍不得自己的美色罢了,就盈盈答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何大人,您今后还须善自保重啊!丽娘从此不能再侍奉您和邓大人了,你们都要多加珍重啊!”
“唉……这个石苞也真是固执!”何晏摔了那酒杯,恨恨而道,“亏得我与邓飏那般执勤致意于他,他却仍是一意要携你而去!实在是不可理喻!难道他野心之大,竟连乡侯之爵、司隶校尉也看不上眼?”
沈丽娘停了舞蹈,将那摔在木阁地板上的酒杯轻轻拾起,放回桌案上面,瞧着何晏淡然笑道:“先前当石苞君头角未露之际,奴身也多次向何大人与邓大人倾心力荐,您二人却一直以中材常人而遇之;司马懿父子一见石苞君,立刻视他为浑金璞玉,待他亲如子弟,稍一雕琢已成今日之令器。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此恩此情岂是你们现在用高官厚禄交换得过来的?”
“这个事儿,我和邓飏也后悔得紧啊!不过,丽娘,‘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司马懿父子再怎么赏识他,也只给了他一个中护军司马、洛阳令这样的小官儿;而我家曹大将军若是赏识他,却说不得一下便将他拔擢为列侯之尊、三公之爵也!丽娘,你还是找机会好好劝他一番。”
“何大人,你们就罢手了吧!你们就放手任石苞去吧!”沈丽娘浅然一笑,慢慢向那酒杯给何晏倒满了酒递来,“还有,今日相聚之后,何大人与邓大人也不必再到这香月阁来了。再过两天,奴身大概也就不在这里了。何大人和邓大人你们平素赐给奴身的金银珠翠、绫罗绸缎,奴身尽已封存于椟匣之中,何大人、邓大人自可随时取回……”
“丽娘你何必真的如此决绝?”何晏端起了酒杯,握在手里不停地转动着。
沈丽娘垂下了一双明眸,幽幽而言:“不是丽娘决绝——而是丽娘既将身为人妾,便须涤尽旧垢以迎新生了!”
何晏握着酒杯的手蓦地一僵:“丽娘真的要将与我等往日的情分尽行抛下么?”
沈丽娘目光一抬,逼视着他:“那么,奴身请问,何大人你以堂堂吏部右侍郎、驸马都尉之尊,可以如同石苞君一般公然以鼓吹、花轿迎娶奴身入府而为侧室吗?如果你能做到,奴身亦一样可在此时选择于你从一而终。”
“这……这……”何晏听问,不觉登时口吃起来。
见了他这情形,沈丽娘顿时深深地笑了,笑容里泪光闪闪:“这一点,奴身早已料到了。何大人府中的正室是魏朝公主,何大人的出身是名门贵胄,何大人的风度又是何等高雅,怎会迎娶奴身这样一个歌妓为侧室之妾呢?何大人今日之不能迎娶奴身,正如您当日之不能重视石苞君一般,日后也须怨悔不得……”
听着沈丽娘的字字句句,何晏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他颤抖着的手举起瓷杯将酒一饮而尽,最后缓缓站了起来,如同木头人一般呆呆滞滞地挪着脚步走了出去……
翠香院香月阁的蝉翼窗纱上透出粉红色的光亮,暖暖和和的,仿佛那华阴池里的温泉。
“丽娘!石郎回来看你了!”石苞几步蹿上楼来,喜盈盈地推开阁门,一下却怔住了:只见沈丽娘的阁室里竟是多了几个男人——当头的便是那个曹爽大将军跟前的大红人、内廷首席议郎丁谧,一副鹰目狼颊的模样,正施施然在木榻上坐着;他身侧站着现在已经当上了禁军步兵校尉的曹绶,也是一脸奸笑地向他望了来。阁内的榻床上,沈丽娘竟如粽子一般被人紧紧捆着,几个由丁谧、曹绶带来的仆役正狠狠地按着她不让她挣扎。
“石苞君,你可总算到这里来了。”丁谧一见石苞,便换上满脸笑容说道,“你是来找这位沈姑娘的吧?丁某听闻你这几日正在购房买金,准备着将这沈姑娘娶进府去金屋藏娇呢。所以,丁某便先来找着沈姑娘道喜一声,却不曾想闹了这么个一场不快。”
“哎呀!丁议郎你给这泥腿子穷酸丁讲什么客气话嘛!何大人、邓大人他们都是太温文尔雅了,不晓得用姓石的这个老相好来要挟他!”曹绶抢过话头就嚷了起来,“石苞!你曹大爷就给你一个痛快的说法。今儿这翠香院里的女人都被我家曹大将军一道手令征为军妓了,你这个老相好的也是名列簿中。你若是舍不得这老相好的,就自个儿向曹大将军求情去。这些日子你算是走狗屎运了,我家曹大将军正高看着你呢!你一去,他不光会把这老相好还给你,说不定连这翠香院里所有的女人都送给你!嘿嘿嘿!你这小子有艳福了!反正你就好这一口……好了!姓石的,你曹大爷就把这丑话搁在前头,你自己就掂量着瞧吧!”
丁谧听他开口讲得如此粗鄙,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头,却又不好在明面上和他抬杠,只铁青着脸不发话。这一次抓住沈丽娘要挟石苞,是曹爽和他在听到司马府有人传出消息说她一直是一个游走在曹家、司马氏之间的“双面细作”,这些年来不知套了何晏、邓飏等人多少秘密去才决定这样做的。为防万一,他俩才决然要拿住沈丽娘,决不能让她这个潜在的危险因素跟着石苞一道彻底投入司马家。但此刻曹绶一上来就粗言鄙语蛮横万分地威胁石苞,这样的做法却也不是丁谧所能认可的。
果然,石苞听完之后,勃然怒道:“曹绶!你也别太狗仗人势了!这丽娘是我石苞明明白白告诉她们院主过几天来就要接人迎娶过门的,你们竟敢将她强征入军?”
曹绶将一张绢帛从胸襟处掏出来往房中那桌几上“啪”地一拍,横眉立目地吼道:“你这泥腿子穷酸丁,自己睁开狗眼上来看一看,这是不是我家曹大将军的亲笔手令?他是顾命辅政大臣,在这朝廷上下就是‘半个皇上’,他的话你敢不听?”
石苞忍了一忍,缓和了语气,道:“既是曹大将军的手令,石某此刻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不过,石某乃是当今的洛阳令,翠香院正属石某辖地之内,你们这征收翠香院一事,石某必会禀明司马太傅前来彻查明办的!”
“呵呵呵……你想去找司马太傅做靠山来打这一场官司?”曹绶冷冷地一笑,“告诉你,没用!有本事你去找司马老儿来试一试……”
丁谧见曹绶是越扯越乱了,就咳嗽一声,急忙插过话来,缓和着说道:“石苞君,其实曹大将军一向十分仰慕你的才华,对你一直是青睐有加的。这样吧,丁某愿为你引见一下曹大将军。你放心,丁某可以当众保证,曹大将军不会苛待于你的……”
石苞自然懂得这是曹爽一派在千方百计地设置圈套来控制自己,他钢牙一咬,凛然道:“曹大将军今日此举实在是霸王硬上弓,强扭瓜入手,未免做得太过露骨了些。你们且将丽娘她放了,石某去见曹大将军自有分说!”
“石郎——不要啊!”沈丽娘在床上挣脱了捂着她嘴的仆役,急忙娇呼。但很快,仆役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又把她摁得严严实实,难以作声!
“很好。其实我们也知道石苞你和司马太傅一家的渊源……曹大将军今天这么做,也不是为难你,只要你答应辞去那个中护军司马之职,曹大将军就会安排你带着这位沈姑娘到并州去当个别驾,让你不再趟进洛阳城中这潭‘浑水’,岂不两全其美?你那时既不用背上忘恩负主的恶名,又不必直接得罪曹大将军,这应该是一个极好的处置办法了。”丁谧双掌一拍,从木榻上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往深了说,你石苞留在京城之内对朝中大局本也无甚影响。我曹大将军连尚书、侍郎一级的高官都可以撤换自如,何况你一个小小的中护军司马、洛阳令?”
“原来你们的用意是这样啊,丁谧、曹绶,还有你们幕后的那个曹大将军,你们这般做法,连自己都不觉得作呕吗?”石苞双眸一寒,不禁凛然言道。
“哦?你既然这么说了,咱们也就没必要说下去了。”丁谧立刻沉下了脸,转过脸来,阴冷冷地瞧着沈丽娘,“老实说,有些话丁某还不愿公开戳破。你交结的这个沈姑娘明面上被人誉为什么‘京城第一名妓’,私底下她的背景很不单纯,把有些人弄得迷迷糊糊的,被她卖了自己都还不晓得!我丁谧可不是何晏、邓飏那般让人左右摆弄的蠢材!你石苞既然有此答复,也就休怪我们对这个沈丽娘辣手无情了!曹校尉——带她走!”
石苞两眼睁得血红,一下拔出刀来,拦在了门口处:“你们不要逼我!”
“石郎!不要——他们就是要引你出手栽个罪名给你呀!”沈丽娘情急之下,也不知是从哪里拼出来的劲儿,猛地从床上挣开众人一跃而起,一头撞向了曹绶,“石郎快跑!奴身死不足惜——”
她这一头撞得曹绶身形一歪,跌了开去。
然后,沈丽娘转过身来,瞧着石苞凄然一笑:“石郎!你就代奴身好好活着吧!奴身先去了……”提起裙角,娇躯一纵便从那香月阁窗口处往外跳了下去!
“丽娘!”石苞撕心裂肺地痛呼了一声,余音未了,已是飞身抢出门去楼下救她……
“石君,这位沈姑娘虽然身陷风尘,却能舍生取义、全节而终,难得难得!”司马懿的表情显得十分感动,眼眶里泪光隐隐,“本座定当奏明陛下,以‘尽忠于夫,立节于身’为名让她的牌位进入烈女祠,并将她以诰命夫人之礼风光厚葬!”
“多谢太傅大恩。”石苞伏在地下,哽咽着答道。
“石君,逝者已矣,你还是要节哀呀!”司马懿离席而起,亲自前来扶他,“不过,此番石君你侧室遭难,实是我司马家对你们保护不周之过也。本座深感歉意,还望你多多谅解。本座在此向你当众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类事件发生了。”
“太……太傅大人!您何必这般自责?”石苞含泪谦辞道,“这一切都是曹爽、丁谧、曹绶他们豺狼心性而酿成的惨剧!石某今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司马懿双手扶在他肩头之上,直视着他深深点头而道:“不错。这笔血债,我们当然是要向曹爽、丁谧他们讨还的。这一次,沈姑娘之所以会不幸遇难,是因为我司马府内部出现了向外告密的奸细……”
“谁?他是谁?”石苞一下将拳头捏得“咯咯”连响,“石某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这奸细就是本府的旧仆田四郎……他隐藏得这么深,连本座都没有察觉!而今他已被本座让寅管家深挖严查了出来,自己亦已写了供词认了罪……”司马懿不疾不徐地抚着须髯说道,“石君,本座就把他交给你自己下去处置吧!”
听了司马懿这话,站在一边的司马昭竟似被钢针刺了一般,双眉一跳,面色微变。
“好!多谢司马太傅成全!”石苞愤然而起,杀气满面,“石某就用他的人头去祭奠我家的丽娘!”
司马懿深深地看着石苞,摆了摆手,让他告辞而去。
待到石苞远去之后,司马懿才一招手,向司马昭唤道:“昭儿——你过来。咦,你的脸色怎么不大好啊?”
豆大的汗珠从司马昭的额角上滚落下来,他似是颇为忐忑不安地说道:“父……父亲大人,您把田四郎交给石苞君去私自处……处置,恐……恐怕有些不太好吧……”
司马懿冷冷地看着他:“怎么?石苞为他的爱妾报仇雪恨,他自己去亲手处决他的害妻仇人,你认为怎的个不太好了?”
“万……万一那田四郎张口乱说,岂……岂不是更丢我司马家的颜面?”司马昭紧张得掌心里都捏出了汗来,“父亲大人,不如孩儿也……也跟过去那里瞧一瞧……”
“田四郎他张口乱说,又说得了什么?又损得了我司马家什么颜面?你自己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还怕别人抹黑吗?”司马懿盯视着司马昭,意味深长地说道,“人的颜面是自己弄丢的,不是别人剥得去的。昭儿,你莫非犯了什么心病?脸色似乎是越来越难看了!”
司马昭听出了父亲的话外之音,不禁面色一白,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父……父亲大人,孩……孩儿知错了。孩儿也是想用沈丽娘考验一下石苞对我司马家的忠诚……”
司马懿“腾”地一下跳将过来,冲到司马昭面前就是“啪”的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将上去,厉声喝道:“你现在才承认自己错了?你当初干这件事儿的时候就没想到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吗?”
司马昭的脸颊上立时肿起了五道红红的指痕。他流着眼泪挺直了上身跪着,任司马懿“噼噼啪啪”一顿猛抽耳光!
司马师在一旁看着,也只是苦苦劝着,却不敢上前动手阻拦。
司马懿一连扇了司马昭十几个耳光之后,才气咻咻地坐回到了席位之上,瞪着他厉声问道:“讲——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司马昭忍着脸庞上火辣辣的剧痛,口齿有些含糊地答道:“父……父亲大人!孩儿这么做,也是想一心为我司马家拴牢石苞这个人才啊!他……他毕竟是以外人的身份参与的我司马家‘扭转乾坤、一统六合’的大业里来的。我司马家一定要得到他绝对的忠心才行!您再怎么抽打孩儿,孩儿也要这么说!
“所以,孩儿就一直认为,要想让石苞别无选择地绝对效忠于我司马家,就必须得让他和曹家之间存在着深仇大恨!而制造这种深仇大恨,最有效的途径就是诱导曹爽一党去欺凌和迫害他的爱妾沈丽娘!他们欺凌、迫害了沈丽娘后,石苞就只有别无选择地投向我司马家寻求助力来复仇……也只有这样,石苞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司马家与曹家为敌!于是,孩儿就让田四郎故意将沈丽娘是‘双面细作’的绝密消息泄露给了他们曹家……”
“好!好!好!好阴毒的计谋!好厉害的计谋!”司马懿的笑声冷森森的,“你以为你的计谋真的能够瞒天过海?石苞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计谋只怕你骗得了石苞一时,却未必骗得了他一世!倘若他日后察觉了真相之后,你又该怎么面对他呢?在香月阁上的那一幕,你也看到了人家石苞和沈丽娘是怎么回报我司马家的!你现在回想起来就不感到丝毫的惭愧和自责吗?”
“父……父亲……父亲大人!孩儿知错了,孩儿真的知错了。”司马昭伏倒在地拼命地磕着头。
司马懿又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密室之内来来回回地疾走着,冷然而道:“为父不知给你们讲过多少次了,进贤用士,一味以权制之、以利啖之、以机应之,是下下之策;以德服之、以道驭之、以诚动之,才是上上之策!你们都当成了耳边风!牛恒大叔、牛金二叔他们不是外人吗?寅管家、梁机他们不是外人吗?可是他们对我司马家的那一份耿耿忠心,为父用不着任何考验也信任他们!墨子说得好,‘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只因我司马懿从来是一腔赤诚、推心置腹地亲待于他们,他们也就从来是一腔忠诚,无怨无悔,始终如一地回报于我司马家!
“你瞧一瞧石苞送给为父的这幅字帖,‘推诚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人之我逼;执鞭鞠躬,以显寒士之恭;悉委心腹,以彰智者之用。’这是他的心声体会,这也是为父素以自持的待士之道啊!像你这样暗怀机械、东猜西疑、杯弓蛇影的心态和做法,揽得了什么人心?成得了什么大器?做得了什么大业?”
说着,他一伸手指向自己背后屏风上写着的那幅铭训“崇道德,务仁义,履信实,去华伪,弃机诈,施惠天下,有人无我,恩足以感百姓,义足以结英雄,民怀其德,豪杰并用,则海内太平可致”,极其郑重地讲道:“你莫非以为这些圣典箴言都是骗你的空话?这些是你成就大功大业的大本大源!你休要看轻了它们!汉高祖当年尚能尽释雍齿叛己之私怨而布大信于诸侯,你司马昭枉自熟读经史,就学他不来?反倒要跟赵高、王莽之徒去窃习什么尔虞我诈、阳予阴取的鬼蜮伎俩!”
司马昭跪在地上头磕得更厉害了:“父亲大人,孩儿稍后就向石苞君当面认错去……”
司马懿这时却慢慢缓和了下来,将手一摆,悠然道:“这个时候还有这个必要吗?人家田四郎才是侠骨铮铮的义士,他已经向为父保证把这件事所有的责任都替你揽到他自己的身上去了……罢了!罢了!这件事情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司马昭,只因你那一念之毒,竟然害死了沈丽娘、田四郎这两个烈女义士。这个教训太深刻了!你今后一定要牢牢记取啊!日后,你每年都要到他俩坟前去多上几炷香表达忏悔之情吧!你一定要记着,‘大丈夫有所必为,亦有所不为;真贤士有所必谋,亦有所不谋。’为父也相信你今后会汲取教训,一定能分得清哪些是‘有所不为’‘有所不谋’,哪些又是‘有所必为’‘有所必谋’的!”
“孩儿一定将今日之错铭刻于心,时时警醒,永不再犯!”司马昭在地板上把额角都叩成一片红肿了。
“父亲大人,请您相信二弟——他一定会用心改正的。”司马师也跪在地上为司马昭拼命求情。
司马懿此时却忽然停住了言语,入神地望着窗格子间流溢着的阳光斑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为父有些不明白,钟会怎么会那样建言献策于昭儿呢?”
这个问题来得没头没脑的,很是古怪。但司马昭一瞬间背上的汗毛乍地全竖了起来——父亲大人真乃神人也!竟然明察秋毫如斯!
但,很明显这个问题父亲大人不是问向他的。果然,司马师在一旁接过来答道:“孩儿也很纳闷,他或许单是嫉妒石苞的才能?又或许是不希望看到我司马家旗下人才济济?”
司马师这一番回答看似模棱两可,其实正中要害。
司马懿仿佛很是满意司马师的答话,兀自向榻背上一靠,脸上浮起了一层浓浓的笑意:“师儿,你现在也终于变得粗中有细,勇中有智了!为父深感欣慰啊!嘿嘿,他钟会若起心想和我司马家玩心计,好像还太嫩了一点儿……”
“唉!丁谧!你也是太过冷酷了!沈丽娘先前好歹也曾为我们刺探过不少消息,你怎么就硬生生地将她逼死了呀?”邓飏两眼都瞪得鼓了出来,一脸嗔怒之色,“像你们这样的搞法,完全是把石苞推向了他司马家呀!这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丁谧冷冷地将他的目光挡了回来:“邓侍郎!如今大敌当前,你还是收起你那怜香惜玉的心思吧。像沈丽娘这样的‘双面细作’,我们下手除得越早就越是干净!董卓、吕布他们当年可都是栽在貂蝉手上的——这个教训你忘了吗?”
邓飏一听,不禁被气歪了嘴,正欲反驳,何晏却将他的袖角拉了一下,邓飏这才悻悻然忍住没说。
曹爽也听得很是不耐烦,伸出双手向两边虚按了一下:“哎呀!丁君、邓君,不就是死了一个青楼女子嘛,值得你俩为她起什么争执吗?贱命一条罢了。大家都不要争了,还是言归正事吧。如今司马氏一党实是气焰嚣张,得意非凡,听说王肃、何曾、傅嘏等人又在暗暗张罗着为司马懿劝进丞相、加礼九锡之事呢,咱们应该如何因应才是?”
场中立时一下如一潭死水般沉寂了下来。丁谧、邓飏、何晏都蹙眉苦思着,一时却也拿不出个什么方案来。
曹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桓范。桓范一捋胡髯,出席进言道:“昭伯,老夫实言相告,而今你外有征蜀之败而堕其望、内有司马懿拥淮南之胜而夺其功,在此两面夹击之下,实在是不宜与司马氏一党正面交锋。所以,昭伯,你应当谦逊自守,以静制动,方为上策啊!”
“谦逊自守、谦逊自守?桓大夫!别人的咄咄锋芒都直逼到咱们的家门口来了!您还要让大哥谦逊自守下去做什么啊!”曹训一听,就愤愤然开口驳斥道,“再这么不冷不热地拖下去,我大哥他也难逃日后如同前汉末年王舜奉玺以献王莽一般的下场!”
“训公子多虑了,昭伯不会成为第二个‘王舜’的。你毕竟还有先帝遗诏所定的顾命辅政大臣的名分,这一点是司马懿不敢忽视的。”虽然曹训的话来得十分尖刻,但桓范仍是显得毫不动气,冷冷静静地讲道,“司马懿今年多少岁了?六十六岁了!昭伯你今年多少岁了!还不到四十岁!你只要谦逊自守、无咎可寻,司马懿就抓不到你的什么把柄,然后熬到司马懿最终老去的那一天,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登上顾命首辅之位,尽揽大权,把所有异心于大魏的朝臣们一驱而净……”
“可是瞧司马懿这老而弥坚的劲头,他恐怕会和钟太傅一样活到八十多岁吧!”曹爽撇了撇嘴,脸皮上挤出了几条难看的皱纹。
“哪怕他能活到一百岁,在此之前你也一定要咬紧牙关硬忍下来!”桓范深深沉沉地说道,“昭伯,毕竟时间永远是在你这一边的!他注定是会死在你前面的!”
“但是,桓大夫,司马懿他们是决不会给我们这种忍耐等待的机会的。”丁谧幽幽一叹,“唉,‘树欲静而风愈骤’啊!”
桓范无声地捻弄着颔下的胡须,过了半晌才慢慢问丁谧道:“丁君,莫非你已想出了什么对策吗?”
“丁某也是刚刚才略有所悟的。”丁谧将衣襟一振,正视着他和曹爽,双目湛然生光地说道,“其实曹大将军手中还是有一张王牌可以打的——先大司马曹公在世之时镇卫西疆、名动关中,战功卓著,曹大将军您可以借着他的遗威来做一番‘锦绣文章’!”
“怎么个做法?”桓范瞳中精芒一亮。
丁谧目光炯炯,款款而道:“不是还有几日朝廷便要到太庙和高祖文皇帝陵中去扫墓纪念了吗?丁某今晚就回去邀约几个议郎一齐联名上奏请求陛下恩准将先大司马曹公列入太庙配享祭祀!”
“唔……把先父列进太庙配享祭祀典礼?”曹爽的脸庞微微地红了。想不到自己今天还要啃父帅曹真生前的老本——利用父帅生前功勋的光辉来亮化自己的形象、提升自己的名望,实在是可笑可叹啊!
桓范的神色亦是隐隐一滞:这曹真生前坐镇西疆,虽与蜀贼交锋多次,但也并无什么卓异超人之功勋,哪里就能从他身上借得来多少光彩呢?只不过,事到临头,这一步棋也该当有这么一个走法,仅仅是聊胜于无罢了。他便沉吟着缓缓点头而道:“把先大司马曹公列入太庙配享祭祀以宣扬昭伯你的立身渊源,倒也可行,或许亦能收拢一部分士民之心。老夫回忆起来,直至目前为止,我朝贵戚勋臣之中,也仅有故大将军夏侯惇、故大司马曹仁、故肃侯程昱等三人列进太庙配享祭祀。只是,这一次若真是要将先大司马曹公也列进太庙配享祭祀的话,就不能做得太过露骨。依桓某之见,不如把故征南大将军夏侯尚、故司空陈群、故太尉华歆等也一齐列入太庙配享。其实,司马懿的父亲故京兆府君司马防、大哥故兖州牧君司马朗亦是可以拉进太庙里来的……”
“故征南大将军夏侯尚、故司空陈群、故太尉华歆等列入太庙配享祭祀也就罢了,凭什么把司马老匹夫的父亲、大哥也要拉进来呀?”曹训一脸不快地说道,“桓伯父——您这么做,岂不是让司马懿脸上更有光彩?”
“可是,曹大将军你们若要一味生硬地将司马懿的父亲和大哥排斥出来,就定会示人以狭、授人以柄啊!”桓范紧蹙眉头十分严肃地说道,“这反倒会让外人瞧了觉得不公不平、不尽不实的,如此一来倒把朝廷祭祀纪念大典的公正性和威信度看低了……”
“哎呀!公正性、威信度什么的就扯得太远了!我们把先大司马曹公列入太庙配享祭祀纪念,本就是为大将军兄弟脸上增光添彩的嘛!”邓飏也蛮不耐烦地冲桓范嚷道,“桓大夫你却偏要将司马防、司马朗他俩也拉进来,这不是自己搅乱了自己这一着妙棋嘛!邓某的看法是,真要把司马防他俩拉进来,倒不如都不搞这劳什子‘配享祭祀纪念大典’了!”
“你……你们怎么这样器度褊狭浅陋?”桓范闻言,不由得动了真怒,双眼直瞪着曹训、邓飏二人,大袖“呼”地一甩,愤然离席而起,“真是‘竖子不足与谋’也!昭伯、丁君,你们自己好好权衡思量吧!老夫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过身来,气呼呼地就要离去。
“这……这……桓伯父,您……您等一等……”曹爽急忙呼唤着,却是喊他不住,脸上便透出几分不悦来,“这个桓伯父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啊!”
“大哥!你今天是第一次才晓得这桓老头儿是这么古怪的一个人吗?”曹训腮上肌肉猛跳了几下,“他就是喜欢倚老卖老……”
邓飏听到桓范直斥他为“竖子”,心头亦是暗恨不已,就在一边煽风点火起来:“哎呀!曹大将军您对桓老头儿也是太过尊崇了,以致让这桓老头儿的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邓某都为大将军你看不下去了!大将军你知道吗?这桓老头儿近来写了一段怪话到处散播……”
“什么怪话?桓伯父怎会讲什么怪话呢?”曹爽愕然而问,“邓君你不要胡说!”
“他这段怪话的内容是这样的:‘钓巨鱼不使婴儿轻豫,非不亲,力不堪也。’大将军,您难道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机锋吗?”邓飏阴阴冷冷地说道。
他这么一深文周纳、寻章摘句地刻意撩拨,曹爽再怎么信任桓范,思路也立刻被引歪了。于是,曹爽便这样去理解这段“怪话”中的微妙含义了:“钓巨鱼”者,暗喻“受顾命、辅国政”也;所谓“婴儿”者,说不定就是桓范拿来暗讽自己了,抨击自己年轻望浅而不堪重任了。一想到这里,曹爽的心头顿时像扎了一根鱼刺般有些很不舒服起来,咬了咬牙,大袖一摆:“罢了!不去管他这老头儿到底想怎样了!丁君,依你之见,此事应该如何明断!”
丁谧在理智上明白桓范的进言是对的,但从私人情感上却接受不了把杀兄仇人司马懿的父亲、兄长推出来配享祭祀、供奉尊崇,所以他也不愿支持桓范的建议,于是他低回沉吟着徐徐讲道:“桓大夫所言本也不无道理。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倘若真是将司马防、司马朗也拉进太庙配享祭祀纪念,亦确是难保司马懿会借此契机喧宾夺主,反倒会用他的父亲和大哥大做他司马家的锦绣文章啊!”
“唔……丁君说得是,就照你的意见去办!”曹爽面色一凝,终于定了下来。听到丁君口中那锦绣文章一词,他仿佛又联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过头来看向何晏道:“何大人,说起这做文章,本大将军倒是想问前几日吩咐您做的那一篇锦绣文章可曾完稿了没?”
何晏淡淡一笑:“那篇文章么?何某早已做好,正让下人抄写编册后乘机流传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