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战役是一次关乎国共命运的大决战。到战役末期,蒋介石已全无取胜的信心,整天都充满着悲观失望和焦灼不安的情绪。
他和大儿子蒋经国一起观看影片《文天祥》,看完之后便默然呆坐,在整整3个小时的时间里,几乎一句话都不说。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是南唐后主李煜所写诗词的情景再现:“无言独上西楼……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1949年1月21日,处于内外交困中的蒋介石被迫通电宣告“引退”,由李宗仁代行其职务,李、白的新桂系终于得到了一次上台执政的机会。
南京政府一边和共产党进行和谈,一边加紧修建和巩固长江防线。京沪警备司令部被扩大为京沪杭警备司令部,汤恩伯出任京沪杭警备司令,与驻武汉的白崇禧共同负责长江防御。
国民党军中有不少人认为,凭借长江天险,加上占优势的海、空军,足以一守,“曹操、符坚都渡不过来,何况共产党,除非他们是天兵天将”。
熟知中国历史的毛泽东也估计到了渡江作战的困难,他说:“长江不是个阴沟,而是阳沟,过长江不容易。”
对突破长江防线,当时的解放军决策层内,也有许多人缺乏信心,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粟裕。
自新四军时期开始,粟裕先后三渡长江,有着丰富的渡江经验。在他看来,长江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防线,过去敌强我弱都可以偷渡,现在力量强大,还有什么可怕的。
指挥淮海战役时,粟裕一度非常紧张,到了渡江作战,他已经一身轻松:“国民党的江防算不了什么,我们的火力已经超过并压倒了敌人!”
当然,细化到具体战术和部署,又来不得半点马虎。
陆军变水军
淮海战役结束后,虽然国民党军已抛弃淮河防线,退守长江,但为避免粮食供应困难,华野、中野都没有立即开往江边,而是先开赴徐州和海州进行休整,并分别进行改编,华野改称三野,中野改称二野,野战军下设兵团。
自1949年1月中旬起,三野举兵南下,越过淮河。解放军官兵大多是北方人,不习于水,渡河时,必须经过跳板,有些人不敢抬腿迈步,上了船之后更是连站都站不住,看见水就要头晕。
好在国民党军在淮河已经撤防,尽管有些狼狈,但并无危险。
过了淮河,南北差距变得更为明显。南方多雨,而且一下就是一周,路上坑坑洼洼,不像北方那样干燥易行,同时这里水田多,路径窄,步兵们行军时一跌一滑,弄得浑身上下跟个泥球一样,炮兵更是举步维艰,有时遇到田埂,实在难行,就只好几十个人抬着大炮走。
行军途中,没见过长江的都在猜测长江究竟什么样。有人说,长江比大海还要宽阔,并且绘声绘色地说了一段“衔枝渡江”的故事:鸟儿要从北岸去南岸,嘴里得衔一根小枝条,在江上飞一阵,累了,就落在江面,把枝条放在水上,站在枝条上休息一阵,然后衔起枝条再飞,如是者三,不知道要像这样歇多少次,才能到达彼岸。
大家听得瞠目结舌。还有人说,在江南的地面上,随便一伸手都能摸到比碗口还粗的长蛇,蚊子则有蟑螂那么大,“一只重半斤”……
还没到江边,许多北方战士已经心生惧意,感到南方不如北方,长江和江南实在讨厌。
历史上的曹操、符坚所率,都是北方部队,他们没有能够渡江成功,也确实与北方部队不惯水战有关。
粟裕所要做的,就是在渡江准备中把北方人变成南方人,把陆军变成水军,把浩浩长江变成阳关大道。
1949年3月间,三野在巢湖进行了模拟训练。成群结队的解放军来到湖边,专门练上船下船,下船上船。满载官兵的船只先划出去,没多远再划回来,每天进行演练。
人如此,武器也一样,枪炮被装上各式各样的木船,然后就是搬上搬下,上帆下帆,摇船撑船。
沿岸老百姓围着看热闹,觉得这些解放军是不是疯了,因为所做的事在他们看来,简直毫无意义,他们不知道,正是通过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重复演练,几十万北方兵不仅学会了在跳板上飞奔来去,在船上“站如松,坐如钟”,还知道100吨重的木船上应该放什么武器;200吨重的木船又该放什么武器。
基本的东西掌握之后,三野专门安排两个师做测验。测验的结果,一个师用一个小时就渡过了湖面,巢湖湖面比长江还要宽好多倍,这用事实证明,渡过长江远没有传说中“衔枝渡江”那么玄,真的强渡长江,也不过几分钟的事。问题是,同样是巢湖湖面,另一个师却用了3天3夜,最后连自己的部队都无法集结起来。
检查原因,第一个师在渡淮之后便意识到了水是个大问题,因此从师长起就放下姿态,亲自去拜访当地有经验的水手,前前后后请了几百人来军营吃饭讨教。这些人下到基层连队,给战士们讲授驾船、风向、水性的道理,随后又带着队伍天天到水上进行练习。
要说练,两个师都练了,但第二个师显然没有友军练得那么认真仔细,失败也并不奇怪。
第一个师的经验被树为全军模范,在整个三野进行推广。水上练习蔚然成风,官兵们不光是练习上船下船,还要练习自己划船和游泳。
初春的江北冷雨绵绵,寒风彻骨,裹着棉袄的老乡站在岸边,看着解放军战士个个只穿一条短裤,在冰冷的湖水中扑腾,不由得啧啧称奇。通过这种方式,三野每个兵团都得以挑选和训练出一两千名解放军水手,加上动员的近万名船工,以足够渡江所需。
至1949年4月初,三野共收集到各种类型的木船8000余只,又自制了一部分汽船以及运送辎重的竹筏和木排。
飞渡长江的翅膀有了,接下来就是寻找飞渡的路径。从巢湖到长江有一些河流,但这些河流或者流量不够,或者流向不对,三野便自己动手挖通向长江的小运河。
小运河和长江仍存在着水位差异,长江水位高了,船会被打回湖里;反之,船冲出去太快,又很危险。
要控制水位,就得筑坝,使之达到平衡。有时水位高低太悬殊,就得靠解放军水手们把船抬起来,从陆地翻过坝送到长江。
敌军有火力监视,三野听取当地有经验水手的建议,在江堤上部署炮兵进行掩护,船只不直接入江,而是从江堤下面打洞,打开几层洞之后,使船只从洞里入江。
所有这些事情,都像淮海战役中的对壕作业那样,必须晚上才能进行。到4月10日,整套流程全部完成,解放军的演习地点也由巢湖移向长江。
等到正式下令渡江,三野已经完全适应了水战方式,长江变得和北方的公路差不多了。
1949年4月20日,国共和谈破裂。黄昏后,解放军开始拖船翻坝,进入长江,并按照预定部署发起渡江作战。
过去粟裕渡江都是采取出其不意、避实击虚的偷渡方式,但这一次形势大为不同,国民党部队残弱不堪,避实击虚已经没有必要,直接实行公开的、正面强渡便可以,这叫以实击实。
渡江部队分为3个集团,当天晚上8点,谭震林的中集团首先横渡长江。第二天,粟裕直接指挥的东集团、刘伯承西集团也先后实施强渡。江上出现了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的壮观场面。
大胆精细,是解放军渡江作战的主要特点。由于采取的是突袭方式,解放军一直渡到江心都没有被守军发现,直到离南岸只有二三百米时,对方才惊觉开火。
随着照明弹接二连三升起,江面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守军炮火连天,炮弹在江上掀起高高的水柱。解放军先头部队的船只在驶近江岸时,均遭到火力的严密封锁。大船上虽然装有火炮,但照例都不能开炮,因为一开炮,由于后坐力的原因,船就会向后退一截。
有些船只被打翻了,还有的船只中弹后失去了前行能力,在江面上一个劲儿地打转转,船上的官兵便借助于救生圈强行登陆。
在渡江部队中,真正的救生圈当然极少极少,不过他们事先制作了大量的“仿品”。
一种是三角板。这是一种三角形木板,中间是空的,套在肋下像一面枷。还有一种是稻草圈,用12斤稻草扎成,靠着它就可以浮着游起来。
解放军靠岸登陆后,便迅速抢占滩头阵地,虽是背水而战,却斗志高昂,有进无退,相反,国民党守军士气低迷,看到大批解放军冲上来,吓得心惊胆战,一打就退。
与此同时,在地下党的组织和策动下,江阴要塞炮兵发动起义,生俘要塞司令,起义之后,炮兵立即掉转炮口支援解放军渡江。
通过报话机,解放军可以听到国民党步兵在大骂要塞炮兵:你们不打“共军”,怎么反朝我们开炮,连联络的电话线杆都被你们给打断了……
国民党第二舰队一部在南京附近起义,一部在镇江投诚,其余的舰艇逃往上海,国民党部署在长江上的舰队没有在阻击上起到什么作用,却为华东海军的成立献上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1949年4月21日,解放军渡江三集团全部强渡成功,千里江防土崩瓦解。
渡江战役的胜利早在粟裕预想之中,战前他就认为渡江并不困难,他当时所关注的重点也已经不是强渡长江,而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南京。
抢时间
粟裕的这一想法似乎有些超前,按照一般思路,渡过长江后应先稳住阵脚,然后再逐步拓展,哪有这么快就要一揽子收全的。
做出这一决断,自有道理,因为粟裕抓住了汤恩伯布防上的一个致命弱点:第一线兵力单薄,纵深空虚。
汤恩伯不是愿意露出这一破绽,而是不得不如此。就指挥能力而言,“汤司令”毫无疑问属于国民党军的一流战将,但一个战将,光会指挥还不行,如果他手上没有具备较强战斗力的兵团,再怎么高明的指挥或者战略战术,都是白瞎。
抗战时期,汤恩伯能让冈村宁次都惧其三分,缘于他的基本部队本身就很能打。在全盛时期,汤恩伯曾辖有3个集团军,不过解放战争开始后,这些部队已分散各地,最后也都没逃过被解放军逐一歼灭的命运。
奉命防守上海时,“汤司令”实际上是个光杆司令,原先率领的部队都不在手上,因此此汤集团非彼汤集团,而且临时归属汤恩伯指挥的40多万人马,也根本不是淮海战场上40多万的概念,大部分都是被解放军歼灭后临时拼凑起来的“鱼腩部队”。
汤恩伯要守的区域,从湖口到上海,有800公里,在如此广大的区域范围内,一块大饼怎么摊都是薄,何况这块大饼本身就没什么料。
无奈之下,汤恩伯只能将布防重点设于南京、上海之间。南京是国民党政府的“首都”,上海是经济大都市,汤恩伯都不会轻易舍弃,但粟裕可以利用他布防上的弱点,长驱直入,争取从背后先一步截断宁沪铁路。
只要控制住宁沪铁路,取南京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就军事地理而言,这也是南京城天生就存在的缺陷,也就是说,南京并不是一座适于固守的城池。历史上进攻南京,也都无须直接攻打,只要从陆路一包抄,它就变成了死城。
粟裕亲自指挥东集团从芜湖至江阴段强渡,就是要对南京实施远距离包围。按照这一意图,他不愁渡江不能成功,只怕渡江之后进展不够迅速。
说句实话,没有江阴起义,东集团也能成功渡江,但有了江阴起义,为粟裕截断南京至上海的通道争取了1~2天的宝贵时间。
为此,粟裕曾特地到江阴要塞视察,并接见了组织起义的地下党员,对他们说:“你们立了大功!”
粟裕预计得不错。解放军登陆后,虽然有对付汤集团反击的准备,但汤集团的反击只能被称为“不是反击的反击”,跟三野在江北打仗时的情形大相径庭,其战斗力非常之弱,可以用士无斗志、不堪一击来形容。
东集团前卫部队于4月21日拂晓前上的岸,当天上午10点左右就插到了宁沪铁路附近。
得知粟裕截断了宁沪铁路,汤恩伯大惊失色,急忙下令总退却。1949年4月23日,三野进占南京,不费一枪一弹就控制了总统府。
解放南京的意义不同凡响,粟裕说:“我们不仅在军事上过了江,而且在政治上过了江。”
渡江战役的胜利以及占领南京,都比毛泽东预想中要顺利和快得多,当消息传到北京,他兴奋异常,泼墨写下了那首著名的诗句:“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在设想渡江这步棋时,粟裕就准备好了第二步、第三步,攻占南京只是第二步,他还有第三步。
第三步是预计汤集团会全线溃退,一片混乱,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不仅东集团要继续向纵深突进,中集团也要迅猛东进,实行东西对进,以围歼逃敌。
东集团一路未遇强敌,西集团方面的报告也是“守敌抵抗甚微”,粟裕判断,汤集团已成溃乱之相,西集团应加快向东挺进的速度,但这时总前委发来电令,要求“稳扎稳打,防止轻敌乱碰”。
按照总前委的指示,西集团要从4月26日,也就是占领南京3天后再继续向东挺进。显然,这一部署与粟裕所想大不相同。
粟裕立即上书总前委,坚持己见,认为加快东西对进,不仅可以使汤恩伯无暇调整部署,还能促成汤集团更加混乱,从而形成分割包围的有利态势,而如果动作迟缓,将会因此失去歼敌良机。
总前委复电同意,并重新明确中集团由粟裕直接指挥。
这时汤集团正加紧向杭州及浙赣线撤退,事不宜迟,粟裕下令东西集团兼程急进,切断宁杭公路,封闭合围口。
他预计,最后的围歼战场会在太湖西岸的长兴和广德地区,三野各部队都被要求提前到达长兴、广德。
有的兵团指挥员觉得,汤集团退得如此之快,三野不可能在长兴、广德将其围住,还不如先围攻杭州,或者是同时围攻杭州、上海。
粟裕对敌我到达长兴、广德的距离和行程,经过了反复测算。这一带部分是山区,又有追击部队进行攻击和阻拦,汤集团的行军速度必受影响,双方的时间和空间条件差不多,换句话说,谁能在时间上抢在前面,谁就能赢得主动权。
4月23日至24日晨,粟裕连发几道电令,命令的中心词就是“快”:快追,快堵,快截,快歼。
速度被强调到极致,就不可能做到整整齐齐,一如淮海战役时追击从徐州撤出的杜聿明集团那样。4月24日,总前委致电粟裕,认为“应整顿态势,克服并停止渡江追击所形成的紊乱现象”,同时指令三野,在到达长兴、广德后,主力便应暂时停止进军。
接到命令后,粟裕再次表现出机断专行的指挥风格,他只是在部署上做了一些微调,对总的行动方案并未做出更改。
在战场上,粟裕永远是一个固执的人,他一旦认准方向正确,就决不轻易改变,为此,哪怕是“独立处置,事后报告”。
从发起追击开始,指挥部里便电话铃声不断,电报来来往往,夜间也灯火通明。从粟裕到一般参谋人员,谁也不休息,情况一来,立即处理。
粟裕对三野各部的特长了如指掌,渡江作战前,他就着眼于渡江后的追击,对东、中集团进行了精心配置,在苏中、苏南活动过的部队被调到东集团,在皖南和苏浙活动过的部队则被调到中集团。
真正追击时,这些部队因为熟悉当地山山水水和道路情况,都追得特别快,加上猛打猛冲素为解放军之传统,所以追击战进展得十分顺利。
1949年4月25日,东集团占领宜兴和溧阳,切断了南京至杭州的通道。
准备撤往杭州的汤集团,不敢再沿宁杭公路南下,改由溧阳以西山区往广德方向逃奔,而那里正是粟裕早已料定的预设战场。
政治进城
1949年4月28日凌晨,东、中集团在吴兴会师,完全封闭了合围口,汤集团8万余众被团团包围在郎溪、广德之间的山区。
第二天上午,三野全歼该敌,生俘军长、副军长以下5万余人,加上沿途追歼数,汤集团总计已被歼灭10多万人。
一周后,三野乘胜攻占杭州,先头部队到达时,守敌连钱塘江大桥都未来得及予以炸毁和破坏。
早在渡江之前,粟裕便把渡江和解放宁沪杭放在一起进行了通盘研究。对解放上海,他当时思考的主要是如何截住汤恩伯,因为上海“包不死,有海上的路可走”。
郎广围歼战一结束,粟裕就把指挥重心移到了攻占上海,但是三野并没有像攻占杭州那样,乘敌军混乱之机,立即发起进攻。
这不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而是政治上的。
上海与国内的其他城市都不一样。作为远东第一大城市,全国最重要的工商业中心,新兴和先进的工业技术都集中在这里,如果能够完整地保存下来,对今后新中国的经济建设可谓是举足轻重。
此时蒋介石已从奉化赶到上海,一边督促汤恩伯部署防御,一边进行撤逃台湾的准备。毛泽东由此判断,汤集团驻沪守军可能迅速撤走,上海也可能和平解放,他下令解放军不要过于迫近上海,也不要急于占领上海周边的昆山等地,让汤恩伯守起来。
他告诉粟裕和三野将领:“打上海,要文打,不要武打;不仅要军事进城,而且要做到政治进城。”
粟裕非常清楚其间得失,在筹划渡江战役时,他就明确说过:“对上海采取完整接收,宁可让敌逃窜。”
遵照中央指示,他改变了截住汤集团的初衷,放慢了部队的进攻势头。三野一边就地休整和进行入城的政策纪律教育,一边进行接收准备,以便敌军从海上逃跑时,可以主动有秩序地接收上海。
就在部队进入休整后,粟裕得到情报,汤恩伯奉蒋介石手令,已从上海运走了不少物资,如果解放军接收不及,会造成上海的混乱。
大家对此都很着急。4月30日,中央军委提出,是否以一个军先行攻占浏河,威胁位于吴淞的黄浦江出海口,使汤恩伯不敢再从海上大批运走物资。
在解放军占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攻浏河不成问题,怕的是打草惊蛇,汤恩伯急于撤逃,上海可能会更乱。于是,粟裕一面做出军事部署,一面建议推迟进占浏河以及上海的时间。
1949年5月3日,中央军委复电同意粟裕的建议,明确在5月10前不占领上海,只要汤恩伯不撤,就继续做接管的准备。
上海战役不光是军事仗、政治仗,还是经济仗。国际社会对解放军最终攻占上海的能力不存疑义,但对他们能否接收好、管理好这座大城市,却是议论纷纷。
5月初,总前委进驻沪宁线上的丹阳。陈毅在丹阳的一次会议上直陈,上海“很复杂,诸如此类,我们都不大懂,我们不能自大,吹牛”。
上海有600万人口,陈毅举例说,单是每天的大小便问题不解决就不得了,每天的垃圾不处理,几天就堆成一座山。“我们管理不好上海,就无法向老百姓说话。”
上海的生活资料全靠外地输入,尤其是粮食和煤炭,所需数量很大。三野为此集中了一批经济专家,又从山东、江苏等解放区大批调运一黑(煤)、二白(粮、棉)。就当时的情况来说,这些接管准备甚至比军事准备还要重要,同时也很耗费时间。
1949年5月6日,中央军委致电粟裕,要求对攻占上海进行方案部署。
相对于野地运动战,城市攻坚战要棘手得多,尤其是在重兵设防的情况下。粟裕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精神,坚定不移地实施郎广围歼战,就是为了不让汤集团的10多万人马逃入杭州固守。
如果郎广围歼战后马上杀入上海,仗要好打得多,但现在汤恩伯已利用这段时间在上海集结了20余万人马,硬行攻坚的话,三野要蒙受的损失将会很大。
减少损失的一个最好办法就是长围久困,比如辽沈战役中的包围长春,一共围了150多天,直到把城内守军完全困死为止。
可是上海不同于长春。长围久困的结果,很可能是市民生活陷入绝境,造成极坏的政治影响,国民党守军却可以借助于海上通道继续生存。
长围久困不行,就只能突击。根据情报,因受到上海工商业界的压力,汤恩伯只把设防的重点放在外围的吴淞,苏州河以南的市区相对兵力薄弱。
插入市区,从里往外打,显然可收奇效,过去粟裕也多次采用过这种掏心战的战法。
但是这个战法又不能用,原因很简单,使用掏心战,上海市区很可能在激战中被打烂,而上海又不允许被打烂。
除了要尽量完整接管上海外,众人还担心因此引起国际纠纷,甚至美国的武装干涉。
据说,对于国民党失去大陆,蒋介石不恨毛泽东,他一恨美国;二恨桂李(即李、白的新桂系)。解放战争末期,眼看着自己即将败于中共之手,蒋介石和他的将领们眼巴巴地等着美国出手相救,可美国偏偏来了个袖手旁观,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美必后悔莫及而马歇尔须负全责。”
先前三野在渡江前,已与英国海军军舰“紫石英”号发生过冲突,也就是“紫石英事件”。蒋介石内心里很希望继其之后,通过上海战役把美国拖下水。他给汤恩伯以下的守城军官们打气:“不出3个月的时间,第三次世界大战一定爆发,固守上海3个月是不成问题的。”
汤恩伯也说:“总裁(蒋介石)指示,只要我们把上海守住半年,美国就会来直接援助我们,那时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就可整个解决国际共产党的问题,中国共产党的问题也就可以一起解决了。”
国民党上层因此普遍议论:“老头子一定是跟美国人商量好了,只要美国出面就有办法。”
其实所谓第三次世界大战和美国插手援助,全都是没影的事,那不过是蒋介石的一厢情愿而已,但对于当时的中共而言,这个危险的确存在——上海驻有各国的领事馆,在吴淞口,美、英、法等国军舰上的大炮炮衣都是卸下的……
在前面的方案全部被否决之后,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案,它成为粟裕的唯一之选。
第六大主力
吴淞是出海口,卡住吴淞,就好像卡住对方的脖子一样。汤恩伯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不仅将重点设于吴淞,而且一旦吴淞受到钳击,也必然会将市区兵力调出来,在吴淞与解放军对决,这样就可以避免在市区进行大规模战斗。
从军事角度上来讲,粟裕选择的战法并不划算,迎接三野的必然是一场苦仗、硬仗、恶仗,但为了能够完整地接管上海,也只能如此。
1949年5月8日晚,野司从常州移至苏州。第二天午后,粟裕收到中央军委复电,同意其围攻上海的作战方案。
粟裕的具体战法是南北钳击,其中叶飞第十兵团从北线进击,负责攻占吴淞,宋时轮第九兵团从南线进击,负责攻占浦东高桥,两兵团的攻击箭头最终都指向吴淞,以达到切断汤集团海上退路的目的。
5月12日,上海战役的车轮隆隆启动。
在战役发起之前,上海地下党送来了汤集团在上海的防御工事要图,同时野司方面还得到情报,称汤恩伯可能会发动起义。粟裕虽然知道外围攻坚战会打得很艰苦,但有了这些有利因素,加上渡江战役发起以来一路摧枯拉朽般的进展,使他当时断定迅速取胜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叶飞兵团在上海战役担负着主要任务,野司限定该兵团须于5月14日前到达吴淞口,宋时轮兵团则于同一天攻占高桥。
一开始,南北两路大军的进展确实都很顺利,特别是叶飞兵团,可谓一路急进,沿途基本无仗可打,但当到达吴淞西侧的月浦、杨行时,情况忽然变得严重起来。
一个原先的利好因素首先被否定:汤恩伯并没有发动起义。
策反汤恩伯成功的消息也并非没有根据。除上海地下党做了很多工作外,曾为汤恩伯“恩师”的陈仪也亲自出马,和汤恩伯联系,劝其共举义旗。
用兵之法,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如果可以不打,劝说守将和平起义,当然是最好的办法,平津战役时就是这么做的。可是汤恩伯不是傅作义,作为蒋介石的嫡系将领,他一直对蒋介石忠心不贰,陈仪的说服不仅没能起到作用,还因汤恩伯的告发而被蒋介石下令拘捕。
早在上海战役之前,陈仪就已被秘密押往台湾,此后地下党的其他动员工作也未能奏效,守军起义再不能指望了。
1949年5月13日晚,叶飞兵团所属第二十九军吹起冲锋号,官兵们向月浦前沿阵地冲去。
这时隐蔽在树林、草堆和坟包中的敌堡猛然开火,轻重机枪和冲锋枪发出刺耳的嘶叫,在绵密的火力网拉阻下,部队进攻受挫。
见正面冲不上去,叶飞下令第二十九军从侧翼敌军接合部进行突击,不行。又欲进行穿插,依然未果。
第二十九军系由原管文蔚第十一纵队改编而成,该军在解放战争中经历的硬仗和恶仗不多,这次参与上海战役,也主要是接受一下锻炼,增加一点作战史,没想到会迎头就吃亏。
叶飞急忙再遣由原宋时轮第十纵队改编的第二十八军。第二十八军的大战经验应该是非常丰富了,可是进展同样不顺利。
叶飞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硬骨头。
因为总体兵力薄弱,汤恩伯事实上没有办法守长江,他把仅有的一点可战之力都配备在了上海等要点地区。驻守月浦、杨行的为刘玉章第五十二军,老底子是长城抗战的主力,接受美援后被武装成了一支半美械部队。解放战争初期,国民党“五大主力”俱在,第五十二军还不算什么,到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先后结束,在国民党精锐部队中,第五十二军硕果仅存,从这时候起,它开始受到蒋介石的格外重视,被称为是国民党军“第六大主力”。
第五十二军建制完整,战斗力也较强。除此之外,月浦、杨行一带工事之坚固亦名不虚传。淞沪战役时,日军多个王牌主力师团在这里始终突不过去,最后还是采用从侧翼登陆包抄的办法才得以攻入。
抗战后期,为了防御美军登陆,日军对原有工事进行了重修,加上国民党军的改造,从而形成了一个暴露与隐蔽相结合的子母堡式火力网,其主堡为钢筋混凝土结构,外面覆盖枕木、积土和草皮,在主堡周围,还有许多隐蔽的小堡或散堡,以补主堡火力的不足。
叶飞兵团彻夜激战,但前进困难,此时他们距离吴淞口还有100多里,要在一天内攻克敌军主阵地,是完全不可能了,更别说还要进行强行军,原订计划只能放弃。
从5月13日至16日,经过4天激战,还是拿不下敌阵地,而第二十八、二十九军的伤亡却已接近9000,国民党方面宣传为“月浦大捷”。
伤亡如此之大,令粟裕也很吃惊,他问担任三野参谋长的张震:“敌军防御工事图发下去没有?”
张震说早就发下去了。后来一查,叶飞的兵团司令部是收到了,但因为急于攻占吴淞,图纸并没有能及时送到第一线,前线部队对工事不熟悉。要不然,伤亡很可能会减少一些。
根据敌军战力和工事的情况,粟裕对上海战役进行了重新定位:它不是野战,也不同于一般攻坚战,而是相当于济南战役那样的大规模攻坚战。
攻坚战有攻坚战的一套战法,叶飞纵队随即变为锥形突进,作战方式也由快速突击改为近迫作业,每天对敌阵地进行逐段、逐点推进,一旦正面受阻,便先从敌军侧背打开几个口子,然后通过缺口杀入其纵深。
采用新战法后,叶飞兵团的推进情况得到改善,每天可向前推进5~6里,伤亡也得以减少。
眼见吴淞吃紧,汤恩伯不得不采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从市区调出3个军到外围进行增援。
吸引汤集团在上海郊区作战,符合粟裕原来的意图,但吴淞一带正面狭窄,河流纵横,兵力铺展不开,而且每天逐段、逐点推进的方式,也意味着投入兵力再多都没有用。
由此带来的后果是,战役时间可能拖长,部队的伤亡消耗也会随之不断增加。
得再想别的办法了。
约法三章
汤恩伯从市区调兵,倾巢出援,原本兵力就不足的市区已近乎真空状态,何不就这时候乘虚而入?
现在粟裕唯一顾虑的,就是接管准备有没有完成,要不然,冒冒失失闯进去,接管工作又跟不上,就可能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
1949年5月18日,粟裕向总前委征询意见。总前委当天复示:各项准备已初步完成,攻占上海的时间不受限制。
粟裕随后增调两个军和特纵炮兵大部,分别加强和配属叶飞、宋时轮两兵团,做好了发动总攻的准备。
5月22日,经侦察得知,汤恩伯已把司令部搬上军舰,苏州河以北的敌军正向吴淞收缩,苏州河以南只剩下5个交警总队。粟裕判断汤恩伯将从上海撤退,于是决定提前发起总攻。
5月23日夜,三野各部从四面八方发起总攻。第二天,在发现敌军全面退却后,粟裕下令迅速展开追击,楔入敌军纵深。
5月25日,解放军分别攻进上海市区,占领苏州河以南,并乘势向苏州河以北进击,战斗进入关键时刻。
苏州河以北的敌军依托高大建筑物,用火力严密封锁苏州河面,将宋时轮兵团阻隔在南岸,而宋兵团却不能还以重炮。
这是确保尽量完整地接管上海的需要。陈毅为此打了个很形象的比方,说进上海,就像是瓷器店里捉老鼠,要捉住老鼠,但又不能撞坏一件瓷器。
在敌军火力网的拦阻下,解放军一波波冲上去,又一批批倒下,有的部队按捺不住,向指挥部打来电话,要求解除不准使用重炮轰击的禁令。
粟裕坚持不能松这个口。部队另谋他策,用迂回侧后攻击的办法,突破了苏州河正面阵地。
5月26日,叶飞兵团攻克吴淞,汤恩伯率五十二军等部由海上逃往台湾、定海等地。
5月27日,粟裕进入上海市区,在圣约翰大学开设指挥所,继续指挥市内的战斗。当天下午,残留在苏州河北的数万敌军放下武器投降,至此,上海获得完全解放。
当前总委及军管会进入上海时,大小汽车正一辆接一辆地在街上穿行,两旁店铺照常开门营业,人流熙熙攘攘,一派太平景象。整个上海市区,除了少数解放军押俘虏通过外,一点战争痕迹都看不到,粟裕和他的部队实现了预期的最佳结局。
上海战役结束当天,粟裕下令,叶飞兵团全部进行入闽准备。
进军福建的战役由叶飞独立指挥。这主要是因为叶飞曾在闽东坚持过三年游击战争,对福建的情况很熟悉,同时逃到福建的国民党军也多为残兵败将,野司方面预料不会有大的战斗。
叶飞兵团入闽后势如破竹,很快就解放了福建全省的大部分地区。1949年10月7日,他将同时攻占金门、厦门的方案(“金厦并取”案)上报野司。
此时粟裕正在北京出席开国大典。收到电报后,他感到叶飞等前线将领有轻敌情绪,用于攻取金门的兵力不足,于是在复电中明确指示“首求攻歼厦门之敌”。
叶飞据此改变了“金厦并取”案,决定先攻厦门再攻金门。
解放厦门一战很顺利,叶飞甚至差点儿就活捉了汤恩伯。当时汤恩伯见大势已去,急忙呼叫军舰放小艇接应,但适值涨潮,小艇难以靠岸,急得汤恩伯在海滩上团团乱转。
叶飞监听到这一情况后,赶紧命令追击部队活捉汤恩伯。可惜的是,追击部队光惦记追敌,不注意同后方的通讯联络,叶飞用报话机呼叫数次都叫不通,结果让汤恩伯跑掉了。
厦门之后是金门。粟裕这时已经意识到,金门与厦门不同,需要渡海进行两栖作战,但在两栖作战方面,解放军还缺乏相关训练和经验,因此他对攻占金门持谨慎态度。
在收到解放金门的作战计划后,粟裕与叶飞约法三章,强调“三不打”——以金门守军的现有兵力计算,只要再增加1个团就不打;准备一次性载运6个团的船只,船不够不打;从苏北或山东沿海挑选6000名有经验的船工,船工不到不打。
厦门的速战速决,让前线指挥员不可避免地又一次产生了骄傲轻敌的思想。叶飞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厦门的接管上,没能像过去那样亲自对战役进行分析和准备,具体部署完全交由第二十八军执行。
第二十八军的军长和政委因病正在福州治疗休养,相关事宜又只能交由副军长肖锋负责。当有人对此提出疑问时,叶飞不以为然:“厦门有汤伯恩据守,尚被我攻克,金门岛不过弹丸之地,又没有什么坚固工事,守军名义上是一个兵团(李良荣兵团),实际上不过是2万名残兵败将。”
叶飞断言:“没有必要再改变部署,我还是那句话,此役必胜!”
但是准备工作一启动,很快就出现了许多困难。
国民党军从大陆沿海撤退时,对船只进行了破坏和抢夺,所剩渔船寥寥无几,这使肖锋很难搜集到渡海船只。直到10月24日,所集中船只仅够一次性载运3个团。
在实在无法筹措到足够船只的情况下,肖锋做出了一个过于理想化的预想,即把部队分为两个梯队,第一梯队渡完3个团,再返回接第二梯队的3个团。
第二十八军原定于10月20日对金门发起总攻,为了搜集船只,行动已整整推迟了4天,从苏北或山东挑选船工的事也就无法落实,“三不打”再次被打折扣。
1949年10月24日中午,肖锋电告叶飞,准备于当晚向金门发动进攻。
接到电报后,叶飞马上召集兵团作战处长、情报处长等相关幕僚开会,对金门之战做最后定夺。
时间紧迫,船只、船工似乎只能这样权宜从事了,叶飞关心的最后一个问题——胡琏兵团会不会登陆金门。
情报显示胡琏兵团已乘船离开原驻地潮汕,去向不明。所谓的胡琏兵团当然也是重建部队,但三野上下长期跟胡琏打交道,深知此人擅长练兵和作战,如果他参与金门的防守,胜负就很难说了。
叶飞问参谋人员,胡琏兵团是否已到达金门,对方根据情报回答,胡琏兵团尚在海上徘徊,尚未到达金门。
就在叶飞犹疑不定之时,机要部门截获并破译了一份电报,就是这份电报决定了金门之战的未来命运。
善之善者
电报是胡琏发给蒋介石的,他在电报中请求撤回台湾。
现在胡琏兵团的去向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增援金门;一是撤回台湾。叶飞将电报与侦察情报联系起来一分析,最可能出现的情况是,蒋介石命令胡琏增援金门,但胡琏不愿意,打电报给蒋介石要求撤回台湾,所以现在还在海上徘徊。
反复考虑之后,叶飞批准第二十八军准时出击,以便趁胡琏尚未到达之际,抢先夺取金门。
10月24日黄昏,第二十八军发起战斗。至10月25日凌晨2点,第一梯队顺利登陆,夺取了古宁头滩头阵地。
叶飞依据的还是渡江作战时的经验,认为“登陆就是胜利”,接到部队登陆的报告后他放心了。
第一梯队登陆后,凭借猛打猛冲的传统作风,分两路向纵深猛插,李良荣兵团招架不住,解放军向料罗湾方向追去。
叶飞没有想到,一支国民党军队会与解放军几乎同时登陆金门,胡琏兵团来了。
兵团情报处截获到的,其实是胡琏在前一天发出的电报。蒋介石随后就复电胡琏,严令胡琏仍照原命令登岛,而这份复电却并未能被解放军所截到。
在登岛解放军发出追击时,胡琏兵团已有两个团登上料罗湾,其余部队也正下船向料罗湾集结。胡琏一见情况不对,急忙将兵团主力第十八军(也是重建部队)投入作战,对解放军来了个反包围。
此时解放军第一梯队距离古宁头滩头阵地已达10多里,胡琏派出的迂回部队得以轻而易举地占领滩头,从而切断了解放军的后路。
发起登陆之前,肖锋曾再三要求,船队抵滩登陆后要迅速返航,以便载运第二梯队,但船工们未经过训练,激战中难以指挥调度,加上恰逢退潮,导致船队在海滩上搁浅,最后被胡琏兵团用炮火全部击毁。
肖锋手里还有4个团,地方也靠得很近,但没有船,一切都白搭。他向兵团求援,兵团同样是只有兵,没有船,叶飞下令紧急动员,所征集到的船只也仅能载运4个连。
派4个连前去增援,根本无济于事。到这时,叶飞、肖锋一条船也弄不到了,他们隔海相望,束手无策,“当时沉痛的心情真是难以描述”。
1949年10月28日,下午3点,金门岛上的枪声逐渐沉寂,解放军3团一营覆灭于金门。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血战,战后蒋经国上岛“劳军”,俯瞰全岛,触目都是凄凉景象,沿途“尸横遍野,血肉模糊”。
金门之战结束后,三野的王建安第七兵团向舟山登步岛发起进攻。无独有偶,王建安也遭遇到了与叶飞相同的问题,兵团第一梯队登陆后,很快控制了全岛的3/4地区,但是由于风向、潮汐发生变化,后续梯队不能及时增援,国民党军的增援却源源不断,在部队已伤亡1400多人的情况下,王建安不得不下令撤出登步岛。
金门、登步两次失利,对三野震动很大,尤其是金门之战,三个团成建制全部损失,解放战争以来还是第一次。尽管这两仗均为兵团或军直接指挥,粟裕还是主动承担了责任,表示自己没能尽到“检查与督导之责”。
两次登岛作战失利,让粟裕意识到,三野还不能适应两栖作战的作战方式,各级指挥员对如何计算海上潮汐、掌握风向、了解气候,都不太懂,也不知道如何在战斗过程中利用暗礁、沙滩、峭壁等自然条件。陆战的一套成熟战术在两栖作战中不能全然奏效,老革命碰上了新问题。
除此之外,解放军在陆战中能确保长胜不败,很重要的一个条件是知己知彼,如今随着国民党退入台湾,情报获取困难,加上没有海、空军予以配合,粟裕感到,如果再立即发起登陆作战,困难将会相当的大。
1949年11月22日,粟裕向毛泽东提出建议,要求推迟解放舟山的时间。
毛泽东复电同意,并从新建的海空军中抽调部队,使三野具备了海陆空协同登陆作战的能力。
在粟裕制订的作战计划中,陆军方面配备两个兵团约20万人,海军配备登陆舰19艘,空军配备战斗机、轰炸机50多架。吸取两次失利的教训,此次他共征集运兵船2000余艘,可一次性运载10万人渡海作战。
原先蒋介石曾有将舟山作为反攻大陆基地的打算,他在舟山集结了12万人马,但在看到粟裕步步到位的战前准备后,他开始犹豫了。
这时的蒋介石已逐渐摆脱自身阵营内部的掣肘,周边也没有强大的中共谍报网,他的用兵决策都不再像过去那样被动和呆滞。
12万人马,相当于国民党残余陆军的1/3,里面还有战斗力最强的五十二军,一旦全部打光,守备台湾就成了问题,蒋介石对此十分担心。
1950年5月1日,四野解放海南。5月中旬,舟山守军突然全部奉令撤退,此时距离粟裕完成解放舟山的全部准备,仅隔1~2个月时间。
对蒋介石而言,这是一个痛苦但又不失明智的选择,他可以集中兵力固守台湾了,而对粟裕来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舟山解放后,三野又陆续解放了东山岛、嵊泗列岛等,至此,除台湾、金门、马祖、台州列岛外,华东大陆及东南沿海岛屿已被全部解放。
粟裕一直关注着金门作战的准备。解放舟山之前,福建方面的兵力和船只都不足以进攻金门,之后主动权就增大了,粟裕将两个军调往金门,船只也相对集中,基本满足了渡海作战的需要。
与此同时,粟裕还担负着解放台湾的重任,在他的构想中,舟山之役就是攻台“最实际的演习”,两个进攻兵团中便包括了准备用于攻台的宋时轮兵团。
朝鲜战争的突然爆发,让解放金门和台湾的计划被双双推迟,解放军的战略方向由东南转往东北。
毛泽东第一个想到点粟裕为将,让他率部抗美援朝,但粟裕这时已经病倒。长期过度的紧张疲劳,以及战争中积累的创伤,终于让他不堪重负,不仅难以正常理事,连左右目视都很困难,后来经检查,枪伤曾两次伤及其脑神经,他的整个肠子已经错位和相互扭结。
经中央军委批准,粟裕到青岛疗养,半个月后,病情仍未好转,毛泽东这才决定改换彭德怀挂帅,并安排粟裕到莫斯科进行治疗。
1951年8月,经过治疗,粟裕身体基本痊愈,次月便从苏联归国。回国后,先后在总参谋部出任副总参谋长、总参谋长。
1955年9月,开国后首次授予军衔。粟裕被授大将衔,位列十位大将第一名。
1975年,东台三仓,粟裕重访故地。
这时的粟裕已经离开军队很多年了。在被授予首席大将3年之后,他在军委扩大会议上遭到严厉批判,随后便被撤销总参谋长职务,并被限制接触军队。
从此以后,粟裕所取得的战绩被有意淡化,甚至抹掉,连苏中“七战七捷”也没人敢提了。
使粟裕感到痛苦的,当然不仅于此。一位三野的老幕僚评价,粟裕“有现代头脑”,他在军队现代化和国防建设上做过很多深入有益的思考和探索,那都是一些真知灼见的。只可惜这些看法和建议并不被重视,许多人感叹:“粟裕是被浪费的人才!”
当粟裕再一次回到三仓,真是不胜感慨,昔日战火纷飞的地方,今天已是一片繁荣景象了。
壮丽的街道,轻吟的和风,都显示着昨日的峥嵘蹉跎早已远去,但是赋闲的将军并未忘却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
1978年,粟裕在接见一位外国军事代表时说:“军人有退役,但爱国、关心国防是没有退役的。”
他向中央提出请求,“将来一旦打起仗来,我还要重上前线”。在率军事代表团出访非洲返回时,代表团曾在法国巴黎做短暂逗留,粟裕避其他名胜景点不游,特地去参观和考察了“二战”盟军的登陆场——诺曼底。
粟裕写过一首诗,叫“老兵乐”,最末两句起初是:“遍体伤疤堪自勉,此生聊可慰诸先。”后来他做了修改,改成:“对镜不须叹白发,白发犹能再挥鞭。”
1984年,粟裕因病去世。其主墓地分布三处,一在安徽黄山潭家桥;一在浙江丽水;一在东台三仓,正好都是他军事生涯中极重要的转折之地。
作为一个老兵,他将永不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