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的下一站
1941年,黑皮肤的曼德拉第一次出现在约翰内斯堡的街头,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他完全惊呆了: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各种肤色的人群川流不息,形成一幅独特的画面。
约翰内斯堡被称为南非的“小美国”,是南非最大城市和经济中心。出现在这里,是曼德拉命运的转折点,如果说以前在部落中,他是受人尊敬的黑人贵族,那在约翰内斯堡,他则完全属于最底层的黑人,遭受很多白人的白眼。
以前在特兰斯凯,那里是黑人保留地,曼德拉的父亲是部落的酋长,后来迁移到姆克凯兹韦尼,他的养父同样是部落的酋长。出身贵族的曼德拉总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部落中的土著黑人对他的态度是非常谦卑和恭敬的。
如今这里是约翰内斯堡,属于白人经济统治的中心,黑人的地位非常低下,种族歧视的现象处处可见。在白人看来,土著黑人部落的酋长只是他们用来管理众多土著人的工人,仅此而已。至于所谓的尊重,是更为低下的黑人给的。
在约翰内斯堡,曼德拉感受到的,除了严重的种族歧视之外,就是孤单的生活。以前是部落群居生活,大家居住在一起,彼此之间相互照应,无拘无束。如今是城市生活,住宅区破破烂烂,肮脏拥挤,邻里之间也互不相识,没有任何往来。
曾经的农村生活热闹非凡,如今的城市生活冷冷清清,让曼德拉感觉到很不舒服,很不适应。
在约翰内斯堡,曼德拉和一个朋友联系上,这个朋友带着人生地不熟的曼德拉到处转悠。
一路上,他朋友非常热情地给曼德拉介绍各处的景点:看,这是考洛西姆戏院,能够同时容纳2300人,内部设施非常豪华;瞧,这是拉佛戴街,街上商店林立,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看,这里是米特罗电影院……
在这名朋友眼中,曾经颇受人尊重的曼德拉,此时完全变成了一个乡巴佬,他不禁流露出傲慢的神态。
然而,当看到一些“仅限白人出入”的招牌时,他朋友便情不自禁地骂起来。曼德拉明白,严重的种族歧视政策让任何黑人都失去了最后的尊严,哪怕是约翰内斯堡原来的主人。
曼德拉感受了约翰内斯堡的新鲜过后,开始认真考虑生存下去的问题——他需要一份工作。他拿出一个地址,在来约翰内斯堡之前,有个从乌姆塔塔来的朋友给了他一个地址,让曼德拉到达约翰内斯堡之后联系他。
根据地址,曼德拉先是坐了一段时间乡村汽车,之后又转乘了火车。在火车上,他又遇到了事情。
购买火车票的时候,阴差阳错之下他购买了一张专属于白人乘坐的车厢的座位。当他走进车厢的时候,发现车头上标有“非欧洲人不能乘坐”的字眼,他很生气,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两个乘警出现在座位旁,声称他没有资格坐在这里,要求他走出去。曼德拉极力为自己辩解,但最终还是被架出那个车厢。
火车经过纳塔尔和德兰士瓦的草原高地,最后到达了一座盛产黄金的城市艾格利。
艾格利是个环境非常复杂的城市,聚集了各色各样的人,有身价不菲的淘金老板,也有小富即安的中层工作人员,当然,多数是身无分文的黑人矿工。
整个市区中心,居住的都是白人,而郊区除了白人居住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到处堆满了红黄色的矿物垃圾。大量的黑人矿工被限制在数量众多的城郊黑人居住区和贫民区中生活。这里的人口数量众多,环境极差,骚乱事件时有发生,家庭生活很不稳定,而且犯罪活动愈演愈烈。
这些黑人矿工被剥夺了财产和生存权。这就是在种族歧视政策下生活的现实。曼德拉的政治教育已经开始。
在艾格利,他找到了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在皇家矿业公司当监督员,工作清闲。当曼德拉找到他时,他发现曼德拉比以前更魁梧,便给曼德拉安排了一份工作。
他告诉曼德拉,矿上正好缺少一个矿工警察,让曼德拉先做着,如果以后表现好,还可能升为办事员。
曼德拉点头同意了。一天后,曼德拉全副武装出现在矿区,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哨子,手中拎着一根圆头棍,守卫着通往黑人矿工居住区的大门。
工作时,曼德拉站在通往黑人矿工住宅区的大门旁,看着那些拖着沉重步伐、完成了一天辛苦工作的黑人矿工慢慢走回“家”,他想了很多很多。
黄金帝国下的贫穷
1993年,曼德拉在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时,发表了如下演讲:
在此我们一起追忆两位伟大的南非人,已故的领袖艾伯特·卢图利和德斯蒙德·图图大主教。他们因为反对罪恶的种族隔离制度的和平斗争而被授予和平奖。
也许我们还应该再提到另外一个名字,他是我们的先驱中另一位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已故的马丁·路德·金牧师。正如南非人民一样,他也曾面临着同样的严峻问题,他努力寻求正义的解决方式,并为此献出了生命。
今天我们在这里,谈论人类面临的挑战:战争与和平,暴力与非暴力,种族主义与人的尊严,压迫、镇压与自由、人权,贫穷与安康。
今天我们站在这儿,是代表千百万敢于站起来反抗一种社会制度的人民,这种社会制度的本质就是战争、暴力、种族主义、压迫及全体人民的贫困。
今天我还代表全世界千千万万的人及一些政府和组织,他们加入我们反对种族隔离制度的运动,他们不是反对作为国家的南非或南非人民,而是控诉一种非人道的制度,要求这种反人类的种族隔离罪行尽快灭亡。
这些人,不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都有着反对暴政与不公,而非出于一己私利的高贵精神。他们认识到,对一个人的伤害即是对所有人的伤害,他们因此组织起来,共同行动,去捍卫正义与人的基本尊严。
正是由于多年来这些人英勇不懈的努力,我们今天才可能去畅想,有朝一日,全人类将在一起庆祝本世纪人类最伟大的一个胜利。
当那一时刻到来的时候,我们将欢聚一堂,共同庆祝战胜种族主义、种族隔离和少数白人统治的胜利。
这个胜利终将结束这段始自葡萄牙帝国、长达500年的非洲殖民史……
约翰内斯堡之所以成为被殖民地区是因为它有丰富的黄金和金刚石,这一段历史与罗德斯这个名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罗德斯,英国人,人称“帝国主义分子”,这一称谓对罗德斯来说,是最合适的。他是盎格鲁撒克逊族人,这个民族内部一直宣传极端法西斯种族灭绝论,他深信自己的种族有统治世界的天职,并一直幻想着建立包括非洲、亚洲、欧洲及美洲在内的大英帝国。
罗德斯是个聪明人,经过在金融市场和采矿业一系列的商业搏击,他从一个并不出名的乡村牧师的儿子一跃成为世界上最有钱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最后成了开普殖民地总理和英国南非公司的董事长。
他将建立大英帝国的第一个目标定在非洲,目的是建立一块连接地中海和好望角的英国殖民地,修建一条从开罗到开普敦的铁路和相应的电报网,为实现他的终极目标打下基础。
他的野心并没有成功,在策动推翻克鲁格总统的政变时失败了,这个计划最终流产。然而,借助雄厚的财力支持,他所建立的剥削黑人矿工的制度却在约翰内斯堡延续下来。
开采金矿需要大量的劳动力。经过不断走访、向南非各级政府部门的官员行贿,罗德斯建立了一个结构严密、颇有成效的招募金矿工人的劳工网络,覆盖非洲南部和中部的广大地区,并保证使廉价劳动力源源不断地为他创造财富。
这就出现了前文中提到的,土著部落中的黑人们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打工,谋求生存。
从1936年以来,南非的这些矿场每年会雇用超过30万的非洲人。招工的代理人通过传统渠道,从政府当局到部落酋长把受雇名额层层分配下去。契约一般要求非洲雇工在矿山工作6到18个月。受雇者在契约上画押后,就离开家乡到矿上做工。
劳工背后的秘密
曼德拉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些事情之后,有一件事让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频繁地更换这些矿工,不让他们多在矿山上工作几年呢?
从人力资源的角度来说,这样做不仅降低了招工的成本,还节省了培训工人的费用,能够提高收益。
这些实力雄厚的老板非常奸诈、狡猾,曼德拉的疑问他们又何尝没有考虑过?
原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曼德拉所看到的,只是矿工们的住房条件,而工作条件更加艰苦。工作时,这些矿工要躺在深达2.5公里的狭窄坑道工作面上一铲一铲地挖掘,里面的空气污浊程度难以想象。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那里35摄氏度以上的温度。
这种工作环境对人的身体损耗非常大,矿工的身体会越来越衰弱。为了最大程度地榨取这些矿工,老板们便一年更换一批矿工。即便有矿工想多工作一年,也不会被允许,这些大老板可不愿意有矿工因为身体衰弱死在工作岗位上,那样需要赔偿一笔不菲的金钱。
曼德拉没有进入过矿井,下面的工作条件如何艰苦,他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认真地观察过黑人矿工恶劣的住宅条件。
矿工的住宅区是用双层铁丝网围住的集中营,矿工在整个受雇期间不准私自走出营地。他们只能从营地走到矿场,再从矿场走回营地,矿场与营地间有带顶的通路相连。
营棚里只是一间低矮的房子,没有窗户,房顶是一层密网。为了防止矿工之间相互传递东西,只许他们隔着两层栅栏同亲属谈话。非洲矿工的工作没有专业技能,理由当然是他们的肤色,在这一点上各矿业公司的政策是一致的。
恶劣的条件,招致了很多批评。曾经有记者批评矿场对待工人的这种苛刻的工作和生活条件,面对批评,矿场的发言人大言不惭地说:把技术工作分配给欧洲人、非技术工作分配给土著人是各个矿工劳动组织的惯例,任何人企图扩大向合格的土著人开放的工作种类,都会遭到欧洲籍雇员及其工会的强烈反对。此外,法律和习惯都禁止土著雇员担任技术工作。
从表面上看,非洲土著黑人不懂技术,原因是比较“蠢”,“没有能力和智商从事技术工作”。
经过曼德拉的了解,事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在矿场里,白人监工们往往要到7点以后才来,而非洲工人在凌晨3点半左右就下井了。在这4个小时内,黑人矿工划出爆破区,安装炸药和进行爆破,其工作效率与白人监工在场时一样。
然而,根据南非政府的劳工法规定,这类工作被认为是黑人的能力所不能及的。所以,黑人矿工所从事的这些技术活得不到承认,因此也就得不到应有的报酬。
关于矿场工人的工资待遇,黑人学者威·艾顿曾作过统计:1911年,非洲工人的年平均收入为97美元,而白人雇员为941美元;到1941年,非洲人的年平均收入为111美元,而白人已涨到1472美元。
由于劳动繁重以及住宅区环境恶劣,当契约时间到期时,劳工们的身体基本被掏空了,他们的劳动力也损耗殆尽。
回忆这一切时,曼德拉这样说:
站岗时,我又遇到了“矿工列车”,这一次是从约翰内斯堡运送可怜的“货物”——在矿坑里做工期满的非洲人。其中有些人已经累得受了内伤,有些人得了咳嗽病,有些人已显出肺结核的初期症状。他们全都虚弱不堪,全都成了“废物”。许多人从窗口探出身子贪婪地接受阳光,呼吸新鲜空气。他们的积蓄很少,不久就会因纳税和缴付各种苛捐而用光。可怜的人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