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岁的欧阳迎春被人们尊称为老太君,锦衣玉食之下其实是道不尽的寂寞。丈夫严嵩要没日没夜地侍候在嘉靖皇帝身边,处理那些繁冗的国家事务,在家的时间很少。儿子严世蕃有他自己的府邸,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的影子。官宦人家又比不了乡下老百姓,串个门自己不方便,别人也麻烦。因而,欧阳氏整天呆在相府,没事了就和那些女佣们浇浇花,褥褥草,倒也乐在其中。
欧阳氏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喜欢翻看严嵩的那些枟钤山堂集枠。文集里记录了严嵩青少年时代的远大理想、凌云壮志,也记录了欧阳氏呕心沥血、相夫教子的泪汗情义。严嵩一生著述颇丰,绝大部分都由欧阳氏收藏保管。欧阳氏对每纸每文都保管得很仔细,她深信,等到自己和丈夫功德圆满的那一天,它就是留给后人的一部完整的人生凯歌。
立春的这一天,京城的人民有以鼓笛管歌沿门报春的风俗。严嵩曾为此赋诗一首:旧都遗俗是升平,又听盈门鼓吹声。柏酒兢传知腊味,土牛初献识春耕。万家梅柳开烟市,双阙星河隐凤城。萍海客游今老大,自惭癯贤玷华缨。
到了立春这一天,欧阳氏拿出枟钤山堂集枠,对照严嵩的诗正在玩味其中的意境,十四岁的丫环小囡喜气洋洋地进来说:“恭贺老太君,您又得了一位孙女。”
欧阳氏有些惊讶:“小囡,你恭贺谁又得了一个孙女呀?”
小囡说:“当然是恭贺老太君您啦!”
欧阳氏说:“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有这样的事情,你家公子岂能不派人告诉我。”小囡肯定地说:“没错,大街上人们都在议论,严公子的第十五夫人又生了一位千金。”欧阳氏变了脸色:“你说是第几夫人?”小囡天真地回答:“第十五夫人。”欧阳氏激动起来:“这个畜牲,他什么时间娶了这么多的小妾!”原来,欧阳氏性格正直,她很反感男人们为了自己贪图淫乐而把女人们当泄欲工具,根本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事情。在严世蕃娶了一妻一妾后,她就断然地对严世蕃说:以后不许你再纳小妾,否则,要么就是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逆子,要么我自己作个了断,去向严氏的祖宗谢罪。
明朝以孝治天下,儿子要是逼死母亲,必被处死无疑。何况严世蕃要想活得风流快活,还离不开他老子严嵩。所以,他敞开家门纳小妾,根本就不敢弄回家里,而是包养在外,更不敢让欧阳氏知道。欧阳氏足不出户,严世蕃又立下了不许任何人向她透露消息的家规,致使欧阳氏一直瞒在鼓里也就不足为怪了。
欧阳氏以为严嵩父子在合伙欺骗自己,心里很不平静。严嵩很晚才下朝回来,欧阳氏铁青着脸,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老爷,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严嵩说:“什么事?看你认真的样子。” “儿子严世蕃到底娶了多少房小妾?” “一妻一妾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爷,我欧阳迎春自踏进你严家大门的第一天起,便孝敬公公婆婆,团结兄弟姊妹,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没做错什么吧?”
严嵩其实也不了解严世蕃的情况,儿子已经四十岁了,自己还能去管他的家事?他见欧阳氏说得很严肃,脸上似有愤怒之色,心想家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若不然她不会是这种样子,便问:“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好不好!几十年的夫妻了,我早就把我的心掏给了你,你今天怎么又说起了这种话!”
欧阳氏的泪水溢出了眶外:“儿子娶了十五房小妾,你们为什么要合伙欺骗我?”
严嵩叫了起来:“十五房小妾?不可能,夫人一定误听了什么谣言。”
欧阳氏说:“谣言?难道一个孩子会说假话?”接着,欧阳氏就把小囡叫到跟前,当着严嵩的面又重复了一遍在街上听到的话。
严嵩摇了摇头:“夫人,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若不然,你把那个逆子找来,打死了我都不心疼。”
欧阳氏:“这么说,那个逆子连老爷你一并瞒过了?”
严嵩:“我每天早出晚归,在朝中忙得头昏眼花,哪有心思打听这样的事情。再说,做父亲的老打听儿子娶了多少房小妾,这事说出去不也是笑话嘛!”
欧阳氏:“那好,这事你到底管不管?”
七十五岁的严嵩,年迈体衰,精力不济,还要日夜随侍在皇帝左右,处理许多政务已经力不从心了。开始在很多问题上,他总要与严世蕃计议后再作定夺,甚至私下让世蕃直接入值,代为批答奏章,再由皇帝审定。因为严世蕃代为批答的奏章极能迎合嘉靖皇帝的心意,多次得到嘉靖皇帝的嘉奖。所以,后来严嵩干脆就将许多政务都交给严世蕃去处理,他们父子实际上成了官场上的合作伙伴,在个人问题上,他根本管不了严世蕃了。
欧阳氏派人把严世蕃叫到相府,冷笑一声:“严世蕃,为娘的好儿子,恭贺你的十五夫人又得了一位千金!”
严世蕃心里打了一个激凌,但他仍然不相信会有人敢打他的小报告,嘴里便否认道:“娘啊,孩儿不知道您老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欧阳氏眼中冒火:“你还敢装腔作势!”
严世蕃急忙跪下:“娘啊,没影的事,您就是打死孩儿,孩儿也是一个屈死鬼!”
“行,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欧阳氏说着,就将站在门口的小囡叫了进来:“小囡,你告诉他,你在外面都听到了什么?”
严世蕃抬头一看小囡,自己根本不认识,便问:“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是谁带你来的?” 小囡说:“是严管家带我来的,都好几天了。”
“严管家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老太君是个好人,要我好好服侍老太君。”
“就说了这些?”
“就说了这些。”
“那你听谁说我得了一个千金?”
“今天老太君让我到街上买点东西,我听大家都在这么说,有的还在骂你们严家,我便想上前听听。可是他们一听说我是服侍老太君的,就都不说话了。”
欧阳氏愤怒地说:“听清了吧,你这个畜牲!”随即喝道:“来人,把他的衣服扒了。”
严世蕃哀求:“娘啊,孩儿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是朝廷命官,您就给孩儿留点体面吧。”
欧阳氏怒斥:“给你留点体面?给你留了体面,严氏的祖宗就会没了体面!”双手合十:“严氏的祖宗啊,您的不孝子孙严嵩和媳妇欧阳迎春已经有了两个孙子,打死这个逆子也不算断后了。”喝斥家佣:“给我将这个逆子往死里打!”
两个家佣在欧阳氏的严斥下,挥舞皮鞭将赤身裸体的严世蕃打得鲜血淋漓。严世蕃开始还硬挺着,见欧阳氏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心想,明朝以孝治天下,父母打死子女白打死。自己还有那么多的荣华富贵没享,可不能被她就这么白白地打死了。于是,他双眼一闭,栽倒在地,假装昏死过去了。
一个家佣说:“报告老太君,公子已经不行了。”
欧阳氏气呼呼地说:“拖出去扔了。”
严世蕃被抬到外面,立即还了阳。二月天气,寒气逼人,他一边胡乱往身上裹着衣服,爬上轿子,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快传严忠,快传严忠!”
相府管家严忠听说严世蕃遭到欧阳氏痛挞,惊得头皮发麻,慌慌张张地来见严世蕃,诚惶诚恐地问:“少爷,你找我?”
严世蕃的独眼里迸射出一股恶毒的光焰,问:“严忠,本少爷问你,老太君身边的那个小囡是谁安排去的?”
严忠:“是我。”
严世蕃歇斯底里:“狗奴才!你为什么不按照本少爷制定的家规办事?告诉你,老爷的相府和本少爷的太常寺卿府都由本少爷我说了算,你敢违犯我制定的家规,我就要你死!”
严忠猛地跪倒在地:“少爷,是老奴一时疏忽。老奴知错了,请少爷饶恕老奴这一回吧!”
严世蕃定了一条什么家规?原来,欧阳氏个性正直,非常反感男人们一夫多妻,不把女人当人看。别人她管不了,自己的儿子她是坚决要管的。严世蕃满身邪气,恨不得天下的美女都归他所有,这一对尖锐的矛盾怎么办呢?好办,严世蕃首先离开了相府,搬进了自己的太常寺卿府。为了不让欧阳氏知道自己敞开门纳妾的事情,他就决心要把欧阳氏彻底的与世隔绝。
严嵩夫妇年龄大了,相府里的事情让严世蕃操心这在情理之中。欧阳氏心地善良,身边的女佣到了婚嫁年龄,随说随走,从不耽误人家。严世蕃对管家严忠规定,换到相府的女佣,一定要从太常寺卿府调过去。因为太常寺卿府的女佣既知道严世蕃对欧阳氏的保密态度,也知道严世蕃的残忍,她们根本不敢乱说一个字。对于所有的妻妾,严世蕃也不允许她们迈进相府半步。相府的那些守门家丁,在管家严忠的吩咐下,也不会放这些妻妾进相府一步。所以这么多年来,严世蕃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妻妾,欧阳氏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由于这么多年来没有出事,相府和太常寺卿府上上下下的人们都知道了严世蕃的规定,这也使严忠难免有了一点疏忽心理。这一次欧阳氏要更换一个丫环,严忠找到了小囡,见她年仅十四岁,天真可爱,心想欧阳氏见了肯定喜欢。为了讨欧阳氏的喜欢,严忠就直接把她带到了相府,没想到这孩子真就给大家带来了麻烦。
严忠五十多岁了,在严府行走三十多年,可以说是一条忠实的走狗。他想,这次虽然一时疏忽出了问题,但严世蕃还不至于把自己怎么样吧!谁知严世蕃就是那么绝情,他冷笑着对严忠说:“来人,给我把这个狗奴才往死里打!”
家佣们早就恨透了作威作福的严忠,听了严世蕃的话,就痛下毒手,把严忠也打了个皮开肉绽。严世蕃说:“卷起你的铺盖滚蛋吧,本少爷这一生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严忠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哭声凄凉:“少爷,老奴一时疏忽,险些铸成大错。要杀要剐,老奴毫无怨言。但如果少爷不杀老奴,就让老奴留下吧,干什么都行。”
严世蕃一挥手:“少听他啰唆,拖出去。”等家佣们把严忠拖出去了,他又对家人严禄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严家两府的大管家。本少爷的规矩,你总不会又忘了吧?”
严禄点头哈腰:“奴才甘愿为少爷效犬马之劳。明天就把那个叫小囡的小东西开到外面打死。”
严世蕃阴着脸说:“老太君睡着了都比你聪明十倍,你要敢动一动那个小东西,你我就都死定了!”
严禄:“那、那她以后再胡说八道怎么办?”
严世蕃:“严禄,你是猪脑子呀!这么点小事也要本少爷教你?哎,我说你能不能胜任严家两府的大管家呀?”
严禄急了:“奴才一定能够当好这个管家。至于那个小东西,奴才找机会调教她就行了。”
“这就对了。”说到这儿,严世蕃又涎皮赖脸起来:“你可别说,那个小东西真的人见人爱,再过两年,肯定就是一个人间尤物,到时候……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