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公接茶在手,问道:“老师傅留待学生有何指教?
并且一见学生便以贵人相称,是何缘故?请指示明白。”道士说道:“阁下家世、事业、贫道却不尽知。但观尊容、气度、骨相,将来必是方面大员。目下小有灾难,自有天替星解救,可以无碍。但是贫道有一偈言,君须切记。”便在葫芦中探出一张纸条,授与李公。李公接在手中一看,却是四言诗句一首,上写道:
自南至北,自西徂东。
四三长短,效忠则通。
李公看罢,说道:“蒙师傅指迷,奈学生凡夫俗眼,不识仙机,尚求明白指示。”道士说道:“这四句偈言,即是阁下一生仕途阅历的境地,日后自见分晓。阁下无分科名,可以不必应考。
惟官星极旺,从二十八岁以后,便当一帆风顺,步步高升。五十岁后小有风波,也无大碍。六十岁后更是顺利,致君泽民,在此十年。但有一言,请阁下弗忘。”李公道:“更有何言,并求指教。”道士长叹了一声,说道:“盛名难副,旁门多误。
日后得志,莫忘此言。以阁下的骨相,倘能舍去红尘,修真学道,大罗金仙可到。惜乎俗缘未断,不能超脱,一生劳碌,徒博空名。可叹可叹!”李公听道士的说话,有点不大投机,便起身告辞,说道:“天已不早,师傅请便,学生尚要赶路。”
道士也不挽留,便送出团瓢,命小童引路出来。道士看李公出了月亮门,又遥嘱道:“方才所言,千万勿忘。”李公随声答应,一直走出庙门,别过小童,便一径望西走去。细想道士的话,似乎在可信不可信之间。看天气,已过申牌时分,便道:“我且去找个地方吃了晚饭,也正是开船的时候了。”便转向大街,找了个小饭铺吃饭,不必细说。
看官要知,这道士的四句偈言,却是字字灵验。今且将这个道理破解一回:“自南至北”这一句,说李公随任南方,服官北剩“自西徂东”,乃由广西开缺,后来又放山东。“四三长短”,四三两个字,是四川与东三剩那个长字,想亦必是指着长江。这个短字,解说不来,或者是此后日子不长,也许是短见的意思。至于末句,却分明说是效忠在通州地方。其“盛名难副,旁门多误”二言,又隐隐概括李公一生,且并其身后事,亦预知之,句句灵验,字字响应。倘非神仙中人,哪里能这样前知?可惜劫数难逃,事机凑合,终为左道旁门所误,丧其生平,辜负了老道士的一片婆心,岂不可叹!这是后话,表过不题。
李公吃完了晚饭,出了店门,看天气已傍晚,日轮西下,明星东现,因是月初时光,却无月色。街上店铺半已点上灯火,各家下招牌,上牌门,满街噼辟拍拍乱响。李公趁着街上灯光,便急急走过大桥,到泊船的地方,见船家、水手、伙计,多围在一处吃晚饭,已有六七位搭客先已上船,在那里闲谈。李公便招呼道:“管船的,我那行李、雨伞呢?”那烧火阿二见是先前来的客人,连忙放下饭碗,掀起舱板,将行李提出,对李公道:“客人,您的东西在这里。您请上船罢。”李公走上跳板,跨上船沿。阿二便将行李递过,说:“客人你瞧,可对不对?雨伞照旧拴上,却没有动一点儿。查对明白,便不与我阿二相干了。”李公双手接过,说声“劳驾”,便弯下腰走进船舱,将行李打开,铺得停当;将鞋脱下,同雨伞捆做一处,便当枕头。正在收拾的工夫,又来了四五位客人。船家晚饭亦已吃完,阿二点了一盏灯笼,提进舱来,挂在横梁上,说道:“众位客人都用过晚饭没有?如没有用,赶快上岸去吃。等这支蜡点去一半,就要开船了。”众人道:“都吃过了。”李公看舱中客人,连自己共十二位,却都是买卖场中的人。只有一个少年,方面大耳,举动大方,不像个生意人光景。
少顷,又来了一人,李公一看,正是白天在天河馆遇见的。
那个人跳上船头,在舱门口望里一张,便说道:“挤得很啊,我另搭船走罢。”翻身复跳上岸走了。船家高叫道:“客人齐了没有?”阿二望舱中一看,说:“齐了。”管船的便叫开船。
水手们解缆的解缆,拔跳的拔跳,撑篙的撑篙,七手八脚,忙乱一阵。李公回头,看岸上房屋,灯火旋转移动,便知船已开了。只因这一开,有分教:血溅船头,尸横舱板。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