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刀根老师会面的隔天,我们找到了一张照片。发现者是牧村刑警,那天我和他再度前往野野口修的房子展开调查。
不消说,我们的目的是想要查出与野野口修有特殊关系的女性是谁。围裙、项链、旅游申请表——现在我们手中有这三样证据,应该会有更关键性的物品才对。
或许会有那个女人的照片,我们满心期待着。既然他连纪念品都郑重地收藏,不可能不随身放着对方的照片。不过,一开始我们确实找不到那种东西。就连厚厚的相册里,也看不到凑得起来的人物影像,真是太不寻常了。
“为什么野野口手边不留女人的照片呢?”我停下翻找的动作,询问牧村刑警的意见。
“应该是他没有吧?若他俩曾经一起旅行,才会有拍照的机会,要不然要拿到对方的照片可没那么简单。”
“是这样吗?连旅游申请表都好好收着的男人,竟然连一张对方的相片都没有,有可能吗?”
既然有围裙,就表示那个女的经常到这里来,那时应该就会拍照了吧?野野口修有一台能够自动对焦的相机。
“你是说应该会有照片,只是不知道藏哪去儿了?”
“是这样吧。不过,他干嘛藏起来?野野口被逮捕以前,应该不会想到警方会来搜他的屋子。”
“我不知道。”
我环顾了一下房子各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想起日前野野口修讲过的一段话:你们不要再到我的屋里乱翻了,那里面还有人家寄放在我这里的重要书籍。
我站在一整面书墙前,从头开始,按照顺序找起。我猜想这里面应该有野野口所说的,不愿别人碰触的重要书籍。
我和牧村刑警分工合作,一本一本仔细查看,确认里面是否夹藏着照片、信或便条纸之类的东西。
这样的工作持续了两个小时以上。不愧是靠文字吃饭的家伙,他的书真不是普通多,我们周遭堆起的书就好像比萨斜塔一样歪斜着。
我心想,会不会是我们想偏了,就算野野口修真的把照片或什么资料藏起来好了,他应该不会藏得连自己要找都很困难。照理说,应该是随时可以拿出来,也可以随时收好才对。
听完我说的话,牧村刑警坐到放有文字处理机的书桌前,试着揣摩野野口修的工作情景。
“工作做到一半,突然想起那个女的,这时她的照片如果摆在这里就好了。”他所说的位置就在文字处理机的旁边,当然,那里并未放有任何类似相片的东西。
“不会被别人发觉,又是伸手可即的地方。”牧村刑警配合我的指令开始寻找,终于他的眼光落在厚厚的《广辞苑》上。后来他自述之所以注意到它的原因,是因为“书页之间露出几张书签的纸角。我心想这也难怪,因为查字典的时候,偶尔会同时对照好几个地方。然后,我突然想起高中时代,有些朋友读书的时候会把偶像明星的照片当作书签夹在书里……”
果真被他的直觉猜中了,那本《广辞苑》里总共夹了五张书签,而其中一张是年轻女性的照片。那张照片好像是在哪边的休息站拍的,女子身着格子衬衫、白色长裙。
我们马上对该名女子的真实身分展开调查,不过并未花上多少时间,因为日高理惠知道这个人。
照片中的女子名叫日高初美,是日高邦彦的前妻。
“初美小姐的娘家姓筱田,我听说她在十二年前和外子结婚,应该是五年前吧,她因交通意外亡故。我没亲眼见过她,我当外子的编辑时,她已经去世了。不过,我看过家里的相簿,所以认得她。是的,我想这张照片中的女性是初美小姐没错。”如今已成未亡人的日高理惠看着我们拿来的照片,这样说道。
“可以让我们看一下那本相簿吗?”
听我这么一说,日高理惠抱歉似的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们结婚的时候,包括那本相簿,还有初美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教我先生给送回了初美娘家。或许寄去加拿大的行李里,还能找出一、两件这样的东西,不过我实在不确定。反正不久那些行李又会被退回来,到时我再找找看好了。”
可见日高邦彦对新太太还蛮体贴的,这样解释应该没错吧?结果,被问及这点的日高理惠并不怎么愉快地说道:“或许外子是体贴我,不过我个人对于他保留初美的东西,并不怎么排斥,因为我觉得那是很正常的事。只不过,我几乎很少从外子口中听到初美的事情,或许是因为谈论她会让他感到痛苦吧?所以连我也不太敢提这个话题,这并非出于嫉妒,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感觉上,她讲这番话时好像极力压抑自己的感情。对于她的说法,我并未照单全收,总觉得有一半不是真心的。
反倒是她相当好奇,为何我们持有她丈夫前妻的照片。她问我们这和案情有关吗?
“是否有关目前还不清楚,只不过这张照片是在很奇怪的地方找到的,所以我们就顺便调查了一下。”
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当然无法满足她的好奇心。
“你所说的奇怪地方是哪里?”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她是在野野口修的房里。
“这个还不方便透露,对不起。”
不过,她好像运用女性特有的直觉自行推理了起来。结果她露出“不会吧”的神情,接着说:“我想起替丈夫守灵的那个晚上,野野口先生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录影带放在哪里?”
“录影带?”
“一开始我以为他问的是外子收集的电影影片,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个,他说的好像是采访时所拍的带子。”
“你先生采访的时候会用到录影机吗?”
“嗯,特别是采访动态的事物,他一定会带录影机。”
“你是说野野口问带子在哪里对吧?”
“是的。”
“那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好像已经送去加拿大了。因为和工作有关的东西,全是外子负责打包的,所以我不太清楚。”
“结果野野口怎么说?”
“他说行李寄回时,请让他知道。他解释说,有一卷工作要用的带子寄放在日高那里。”
“他没有说里面拍的是什么吗?”
回答“是”之后,日高理惠试探地看着我说:“或许某人在里面也说不定。”
某人?她是指日高初美吧?不过,我并未加以评论,只请她行李从加拿大寄回时能通知我们一声。
“野野口还曾经和你讲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话吗?”说这句话时,我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只是形式性地问一下。
没想到日高理惠稍微迟疑地回答:“老实讲,还有一件事。这是更早之前的事了,野野口先生曾提到初美小姐。”
我有些惊讶:“他提到些什么?”
“有关初美小姐死亡的那起意外。”
“他怎么说?”
日高理惠有片刻的犹豫,接着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他不认为那是单纯的意外,野野口先生是这么说的。”
这句证词引起我的关注,我拜托她再说清楚一点。
“没有什么更清楚的,他就只有这样说而已。当时我先生刚好离开座位,很难得只剩我们两个独处,我已记不得他为何会提到这个,只是这句话让我一直忘不了。”
这句话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如果不是意外,那又是什么?当时他说明了吗?”
“嗯,这点我也问了,我问他那是什么意思。结果野野口先生好像话一说完就后悔了,他要我忘了刚刚他所讲的,也要我不要告诉日高。”
“结果你怎么做?你有跟你先生说吗?”
“没有,我没说。刚才我也提过,我们总是避谈初美的事,况且这种问题也不好随便问。”
日高理惠那天的判断应该没错吧?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拿了相片给熟识日高初美的人确认。譬如经常在日高家出入的编辑或是住在附近的人,结果大家都说相片的主角确实是初美没错。
问题来了,野野口修为何会有日高初美的照片?
光凭这个还不足以做出任何的结论吧?把围裙放在野野口的房里、从他那里获得项链的礼物、曾经打算和他共赴冲绳的女子会是日高初美吗?那时她已是名作家日高邦彦的妻子,所以他们俩算是外遇了。野野口修与日高邦彦再度相遇是在七年前,而日高初美是在五年前去世的,他们俩确实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培养感情。此外,在野野口修的房里找出的旅游申请表上,上面写的名字其中一人叫做野野口初子,会不会是初美的化名呢?
这些或许是我个人的看法,不过我觉得它们绝对不可能和这次事件毫无瓜葛,而野野口修死都不肯透露的犯罪动机肯定也与这有关吧。
我打心里认定,野野口修帮日高邦彦捉刀的事绝对没错,因为很多证据都指向这种情况。只是,为何他会甘于接受这样的待遇呢?这点我怎么都想不通。根据警方手边掌握的资料显示,野野口未曾从日高那边拿过什么好处。此外,从最近与编辑访谈的过程中,我也得知作家是不可能出售自己的作品的,比起钱,世人的肯定要重要得多。
或许野野口有很大的把柄落在日高的手里?如果真是这样,那会是什么?
这时我不得不想到他与日高初美的关系。当然,因为这样就推论日高邦彦发现了奸情,以默许为条件,要胁野野口修帮自己代写作品,未免太过牵强。毕竟,初美死后野野口依然持续提供日高作品,这要作何解释?
不管怎样,有必要查明野野口修与这两人的关系。可惜的是他俩都已过世,没办法当面问个清楚。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日高理惠的话突然窜入脑海。她说野野口修认为初美的死并非单纯的意外。他说这句话是安着什么心?如果不是意外的话,又会是什么?
我着手调查那起交通事故。档案资料显示,日高初美死于五年前的三月,深夜十一时左右,在前往便利商店购物的途中惨遭卡车辗毙。事故现场刚好是弯道,视线不良,再加上当时又下着雨,而她打算穿越马路的地方,并未画上斑马线。
警方最后得到的结论是,这起意外肇因于卡车司机的疏忽。对于一边是车子、一边是行人的交通事故而言,是非常合理的判决。不过,根据记录显示,司机本身好像并不承认那是自己的过失,他坚持是日高初美自己突然从马路上冲出来。如果这是真的,找不到现场目击者的驾驶可算是倒霉了。不过,这份供词是不足采信的,因为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都知道,几乎所有撞死人的驾驶一开始都会推说是行人的错。
不过,我试着站在假设的角度去想,如果那名司机的说法是正确的,如果真如野野口修所言并非单纯的事故,那只剩下两种可能:自杀或是他杀。
如果是他杀的话,表示有人把她推了出去,真要是这样,犯人必定也会出现在现场。而且要等卡车到面前了,再把人推出去,然而若是这样,司机没看到凶手就奇怪了。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自杀,也就是说野野口修不认为日高初美的死是出于意外,他认为她是自杀死的。
为何他会这么认为呢?难道掌握了什么确实的证据?譬如说寄到他家的遗书什么的。
野野口修应该知道日高初美自杀的动机吧?而那个动机是不是和他们的恋情有关?
我心想,她的不贞最终还是教丈夫发现了,为了不想承受被抛弃的命运,她悲观地选择了死亡?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和野野口之间只能算是玩玩而已。
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针对日高初美进行调查。得到上级的批准后,我和牧村刑警连袂拜访她生前的娘家。
筱田家位于横滨的金泽区,是一栋座落于高地上,院落扶疏的雅致日式建筑。
初美的双亲都还建在,不过这天她父亲好像有事外出了,只剩母亲筱田弓江招待我们,她是一位娇小、气质高雅的妇人。
对于我们的造访,她好像并不惊讶。得知日高邦彦被杀的消息后,她就有预感警察迟早会找上门来,反倒是我们这么晚才来,让她颇为意外。
“从事那种工作的人,性情难免有些古怪。特别是工作遇到瓶颈的时候,他就会发神经,初美是这样抱怨过。不过,平常没事的时候,他倒是个体贴的好丈夫。”
这是丈母娘对日高邦彦的评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台面话?我无法判定。对于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是女人,我总是读不出她们的真正想法。
据她说,筱田初美和日高邦彦是在两人工作的小广告公司认识的。我们这边也已经确认过,日高大概在那家公司待了两年。
交往中,日高转往出版社工作,不久两人就结婚了。很快的,他荣获新人奖,成为真正的作家。
“开始我家那口子也在担心,把初美交给一个常换工作的人,不知好还是不好。不过老天保佑,那孩子好像不曾为钱伤过脑筋。后来邦彦成了畅销作家,我们正高兴再也不用操心了,没想到初美却发生了那样的事……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筱田弓江的眼睛显得有些湿润,不过她强忍泪水,没在我们面前哭出来。经过五年,她似乎比较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听说她是去买东西的途中发生了意外?”我不经意地问起事故发生的细节。
“嗯,事后邦彦告诉我,那天她打算做三明治当宵夜,却发现吐司没了,才出门去买。”
“我听说卡车司机一直坚持是初美小姐自己冲出来的。”
“好像是这样。不过,初美从来就不是那么毛躁的孩子。只是当晚视线不良,她又横越连斑马线都没有的道路,难免会有疏忽,我想她那时可能比较心急吧。”
“那时候他们夫妻的感情怎样?”
我的问题让筱田弓江显得有些意外。
“没有特别不好啊,这有什么关系?”
“不,我没特别的意思。只是出车祸的人很多都是因为有心事,想着想着才会发生了意外,我在想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我试着自圆其说。
“这样啊?不过就我所知,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只是邦彦忙着工作的时候,初美有时会觉得有点寂寞。”
“是吗?”
我在想,这个“有点寂寞”会不会就是问题所在,不过我当场没讲出来。
“意外发生之前,您和初美小姐常见面吗?”
“不,就算邦彦的工作有空档,他们也很少回来,通常都是打电话来问候。”
“光就声音听来,您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吧?”
“嗯。”
初美的母亲点了点头,不过看她的表情,好像不懂为何警察要问五年前的事。她不放心地问道:“邦彦被杀的事情和初美有关吗?”
“应该没关系吧,”我回答。我跟她解释,从事警察这行,凡是见到跟案情有关的人都要一一调查,否则就会觉得不舒服,即使是过世的人也一样。初美的母亲好像稍微了解,但又持保留的态度。
“您有没有听初美提过野野口修的事?”我触及问题的核心。
“我是有听说这个人在她家里进出,说是邦彦的儿时玩伴,想要成为作家。”
“她还说了些什么?”
“呀,这已经很久了,我不太记得了,不过她不常提起这个人。”
那是当然,哪有人会和母亲谈论自己的外遇对象?
“我听说初美小姐的遗物几乎都放在这里,可否让我们看一下?”听我这么一说,初美的母亲果然露出疑惑的神情。
“虽说是遗物,不过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什么都行,我们只是要彻底检查是否有和日高邦彦或嫌犯相关的物品。”
“就算你这么说……”
“譬如说她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没有那种东西。”
“相簿呢?”
“那就有。”
“可不可以借我们一看?”
“那里面全是邦彦和初美的照片。”
“没关系,有没有参考价值由我们自行判断。”
她一定觉得这个刑警讲的话真是奇怪,如果我能告诉她初美和野野口修可能有关系就好了,不过上级并未允许我这么做。
虽然一头雾水,初美的母亲还是进入房里,拿了相簿出来。虽说是相簿,却不是衬着硬皮、豪华漂亮的那种,只是贴着照片的几本薄册子,一起收放在盒子里。
我和牧村刑警一本一本地翻开着,照片里的女性确实和在野野口房里找出的照片主角是同一人。
大部分的照片都有标上日期,所以要在其中找出她和野野口修有交集的部分并不困难。我飞快地翻看,想要发现任何能暗示日高初美与野野口关系的证据。
终于,牧村刑警发现了一张照片,他默默地指给我看,我马上明白他为什么会特别注意它。
我拜托筱田弓江暂时把相本借给我们,她虽然很讶异但还是答应了。
“初美还有留下什么遗物吗?”
“剩下的就是衣服,还有饰品、皮包之类的小东西。邦彦已经再婚了,这些还留在身边也不太好。”
“有没有书信?譬如说信纸或明信片什么的?”
“那种东西应该没有,不过我再仔细找找看好了。”
“那录影带呢?大约像录音带那样的大小?”
从日高理惠处得知,日高邦彦采访用的录影机是手提的v8。
“嗯,应该也没有吧。”
“那可否请你告诉我们初美生前和哪些人的感情比较好?”
“初美嘛……”
她好像一时也想不起来,结果她说了声“失陪一下”,再度进到房内,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我们家的电话簿,里面有一、两个初美的好朋友。”
于是她从电话簿里挑出三个名字,其中两个是初美学生时代的朋友,另一个则是广告公司的同事。三人皆是女性,我们把她们的姓名以及联络住址全抄了下来。
我们马上针对这三名友人展开访谈。学生时代的两位朋友好像自日高初美结婚以来,就很少联络了。不过曾在同一家公司待过的长野静子,据说在初美发生意外的几天前,还跟她通过电话,足以证明俩人的感情不错。以下是长野静子的证词:
“我想初美一开始并不怎么在意日高先生,不过在日高先生强烈的攻势下,初美总算动了心。日高那个人在工作的时候比较强势,而初美则比较内敛,不太表达自己的情感。
当日高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也曾犹豫过,不过后来好像被日高先生说服了。可是,她并没有后悔结婚,婚后看来十分幸福。只不过,日高成为作家后,她的生活型态似乎改变不少,所以她总显得有点疲倦。我很少听她抱怨日高。
意外发生之前吗?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所以就打电话给她了。
她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谈话的细节我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购物或聚餐之类的事吧。电话里讲的不都是这些?听到她发生意外,我简直吓呆了,眼泪都流不出来。从守灵到葬礼结束,我都在旁边帮忙。日高吗?像他那样的男人是不会在别人面前失态的,不过我看得出来他非常落寞。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但感觉就好像昨天才刚发生一样。你说谁?野野口修?就是那个犯人吗?他有没有来参加葬礼?我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吊唁的宾客实在太多了。话说回来,刑警先生,你们为何还要调查初美的事,难道那跟案情有关吗?”
拜访日高初美的娘家后又过了两天,我和牧村刑警再度前往野野口修住的那家医院。
按照惯例,我们先找主治医生谈谈。
医生颇为苦恼,说手术都已经安排好了,但病人本身好像缺乏手术意愿。野野口的说法是,他很清楚动手术对病情没多少帮助,既然如此,就让他多活一天算一天好了。
“有可能因为动手术而缩短他的寿命吗?”我向王治医生问道。
医生回答“这种事也不是毫无可能”。不过,他觉得动手术有一定的价值,值得赌一赌。
我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和牧村进入野野口的病房。野野口坐起上半身,正读着文库本书籍【注:文库本书籍一九二七年于日本推出,为携带方便(小开本)、廉价的单行本,至今仍深受读者喜爱。】他身体虽然很瘦,但脸色不差。
“好几天没见了,我正想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语气一如往常,不过一听声音就知道中
气不足。
“我又找出一个问题来问你了。”
野野口修做出深受打击的表情:“又来了。没想到你是打不死的金刚,或者只要是刑警,全都是这副德性?”
我不理会他的讥讽,把带来的照片递到他的面前。不用多说,是那张夹在《广辞苑》里的日高初美的独照。
“这张照片是在你的屋里找到的。”
野野口修的表情瞬间僵住,呈现诡异的扭曲,看得出来他的呼吸紊乱而急促。
“然后呢?”他问。光讲这句话就教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你可不可说明一下,为什么你会有日高邦彦的前妻,也就是初美小姐的照片?而且还好生收藏着?”
野野口修不看我,调头转向窗外。我凝视着他的侧脸,他仿佛正努力思索着什么,连我们都感受到了。
“就算我有初美的照片,那又怎样?这和这次的案件根本没有关系,不是吗?”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依然将目光锁定在窗外。
“有没有关系请让我们来判断,老师您只要提供足以判断的材料就可以了,请老实一点。”
“我是打算老实地告诉你啊。”
“那就请你老实地解释一下这张照片吧。”
“根本没有什么,这种照片不代表任何意义。那好像是以前拍的,我一直忘记要把它交给日高,不小心就夹在《广辞苑》里当作书签使用了。”
“是什么时候拍的?这好像是哪里的休息站?”
“我忘了。偶尔我也会和他们夫妻俩一起去赏花或参观祭典什么的,大概是那时拍的吧。”
“你怎么只帮太大拍照?人家夫妻可是一对。”
“哪有每次都那么刚好?既然是在休息站,也有可能日高去上厕所了。”
“那么当时拍的其他照片现在在哪里?”
“我连这是什么时候拍的都不记得了,哪有办法回答你这种问题。或许摆在相簿里,又或许早就丢掉了,总之我没印象。”野野口修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进一步取出两张照片放到他的面前,背景全是富士山。
“这照片你记得吧?”我敢肯定,在看到那两张照片时,他咽了口口水。
“是从老师的相簿里找出来的,你不会连它们都不记得吧?”
“……是什么时候拍的呢?”
“这两张照片拍摄的地点完全一样,你还想不出是哪里吗?”
“想不出来。”
“富士川,讲正确点,是富士川休息站。刚刚日高初美的那张照片恐怕也是在那里拍的,她背后的阶梯告诉了我们。”
对于我说的话,野野口修一声不吭。
很多警员一看就指出,日高初美的那张照片是在富士川休息站拍的。根据这点,我们重新翻查了野野口修的相簿,结果发现了另外两张照片。在静冈县警的协助下,我们确认它们摄于富士川休息站的可能性非常的高。
“如果你想不起来是何时拍了初美的照片,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富士山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这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很抱歉,这个我也忘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有这样的照片放在相簿里。”
看来,他已经决定好,打算来个一问三不知。
“是吗?那我只好给你看最后一张照片了。”
我从上衣的内袋取出最后一张王牌,那是从日高初美的娘家借来的。在拜访筱田家时,牧村刑警发现了一张女子三人的合照。
“这张照片里有一件你非常熟悉的东西,你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吧?”
我凝视野野口修观看照片时的表情,他总算稍微睁开了眼。
“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显得干涩。
“是吗?你应该知道这三位女性中间的那位是日高初美吧?”
对于这个问题,野野口修未做出任何回应,意思就是默认了。
“那么关于初美小姐身上穿的那件围裙,你有没有印象?你不觉得那黄白交叉的格子很面熟吗?这和在老师屋里找出的那件一模一样。”
“是又怎样?”
“对于拥有日高初美的相片,随便你怎么掰都行,不过,你收着她的围裙,这又做何解释?就我们的看法,只能推测你俩有暧昧的关系。”
野野口修低声咒骂,之后又再度保持沉默。
“老师,可否请你告诉我们真相?你一直隐瞒下去,只会逼得我们不得不查。一旦我们有所行动,媒体就会闻风而来。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不过难保他们日后嗅到了什么,就此乱写一通。如果你能老实告诉我们,我们也可以帮你想好因应的对策。”
老实说,我不晓得这番话能产生多大的效果,不过,看得出来野野口修开始动摇了。
“我只想明确地说一句,我和她之间的事和这次的案件没有关系。”
听到他这句话,我放心多了,至少跨近了一步。
“你是承认两人的关系??”
“那还称不上关系,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罢了,不论是她还是我,都很快就冷却了。”
“你们是从何时开始的?”
“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我开始进出日高家之后的五、六个月吧。当时我得了感冒,一个人躺在房里,她偶尔会来看我,就是那样发生的。”
“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两、三个月吧。我刚刚也说了,时间很短,全是发烧给惹的,我们两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您后来还是继续和日高家保持来往。通常发生这种事后,一般人都会尽量回避的。”
“我们不是大吵大闹分手的。我们商量后觉得还是停止这样的关系会比较好。分开时就说好了,要像从前一样相处。话虽如此,我在日高家碰到她时,还是没办法完全保持冷静。事实上,我去的时候,她多半不在家,大概是故意避开的吧。这么说或许不太妥当,不过我想要不是她发生意外过世的话,我迟早会和日高夫妇断绝来往的。”
野野口修淡淡地说道。刚刚那份惊慌失措已经不见了,我审视他的表情,估量这番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不过他这么冷静却又显得不太自然。
“除了围裙以外,在您住的房子里还找到了项链和旅游申请表,这两件也跟日高初美有关吗?”
他点头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临时兴起想要两人一起去旅行,行程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只差提出申请而已,不过还是没有成行。”
“为什么?”
“我们分手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项链呢?”
“就像你先前猜测的,那是我打算送给她的,不过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除此之外,你那边还有初美的遗物吗?”
野野口修想了一下后回答:“衣柜里挂着一条佩斯利花呢的领带,是她送给我的礼物。还有放在餐具架的梅森咖啡杯是她专用的,是我俩一起到店里去挑的。”
“那家店的店名是?”
“应该在银座,至于确切的地点和名字我不记得了。”
确定牧村刑警把上述的内容记下后,我向野野口修问道:“我想您至今依然忘不了日高初美吧?”
“没那回事,都已经过去了。”
“那么你为何还小心地收藏着她的遗物?”
“什么小心收藏?那是你个人的看法,我只是一直没有处理,让它摆着罢了。”
“连照片也是吗?夹在《广辞苑》里的照片,你也是没空处理、把它当做书签用了好几年?”
野野口修好像辞穷了,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就是证明:“算了,你爱怎么想随便你,总之,那些和这次的事件无关。”
“或许你会嫌我罗唆,不过有没有关系由我们警方判断。”
最后我还有一件事想要确认,我问他:“对于日高初美因意外而死,你有什么看法?”
“你问我有什么看法,这教我很难回答,我只能说我很悲伤,也很震惊。”
“若是这样,你应该很恨关川吧?”
“关川?谁是关川?”
“你不知道吗?他的全名叫做关川龙夫,你至少应该听过吧?”
“不知道,也没听过。”
既然他坚持这么说,我只好出示解答:“他是卡车司机,撞死初美的那个男的。”
野野口修显得点心虚:“是吗?……是这个名字啊?”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代表着你没那么恨他吧?”
“我只是不记得他的名字而已,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因为我再怎么恨他,初美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于是我把从日高理惠那儿听来的事说了出来:“因为你觉得她是自杀的,所以也不能够怪人家司机是吧?”
事实上,他只有说过“觉得那并非单纯的意外”,可是我却故意用上“自杀”两字。
野野口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听说你曾向某人这么说过。”
他好像已经猜出那个某人是谁了。
“就算我真那么说过,那也只是一时心直口快。我随便讲的一句话都教你们拿来大作文章,真伤脑筋!”
“就算是心直口快好了,我们却对你凭什么这样讲感到有兴趣。”
“我忘了。今天若是有人要你对从前讲过的每一句话都做出解释,我想你也会觉得很困扰吧?”
“算了,这件事我们早晚还要再找你谈。”
虽然就这样离开了病房,不过我已经有了充分的把握,野野口修一定觉得日高初美是自杀的。
我们回到侦查总部后不久,就接到日高理惠的电话,她说行李已经从加拿大寄回来了。这其中好像也有日高邦彦采访用的带子,于是我们火速前往。
“行李中的带子全在这里了。”日高理惠一面说,一面把七支v8录影带排在桌上是长度一小时的录影用卡带。
我将它们拿起二观看,外盒上只有一至七的编号,并没写上标题,对日高邦彦本人而言,这样的标注就足够了吧?
你看过内容了吗?我问,结果日高理惠回答“没有”。
“我总觉得怪怪的。”这是她的说法,不过应该是这样吧。
我拜托她将带子借给我们,她答应了。
“对了,事实上还有一样东西,我觉得应该让你们看看。”
“是什么呢?”
“就是这个。”日高理惠拿出便当盒大小的方形纸箱放到桌上。
“它和外子的衣服放在一起,印象中我不曾见过这个,应该是外子放进去的。”
我说了声“让我看看”,便接过箱子,打开箱盖。里面用透明袋子装了一把小刀,刀柄是塑胶制的,刀长约二十英寸。我连同外袋一起拿起,感觉还蛮沉的。
我问日高理惠这是什么刀子,然而她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请你们看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曾听外子提起。”
我透过外袋审视刀子的表面,看来不像是全新的。
我又问“日高邦彦有登山的习惯吗?”她的回答是:“就我所知没有。”
于是我连刀子也一起带回了侦查总部。
回到总部,我们赶紧分工查看录影带的内容,我负责看的那卷讲的是京都传统工艺,特别是西阵织【注:西阵织为昔日日本贵族和上流社会使用之高级织物,以色彩鲜艳、手工精致为特色,现仍被视为京都手工艺的极致表现。】的部分。影片记录了织工以传统古法织布,还有他们每日的生活作息。背后偶尔会穿插说话的声音,那应该是日高邦彦本人的解说吧?一小时的带子大概只用了八成,剩下的部分全部空白。
我问过其他的侦查人员,他们说另外的带子也是同样的情形,我们只能界定这些是单纯为采访而拍的。后来我们干脆互相交换带子,以快转的方式再度浏览一遍,不过得到的结论仍是一样。
为何野野口修会向日高理惠询问录影带的事呢?难道不是因为里面拍的东西对他有特殊意义吗?可是,我们看完了七卷带子,却找不到任何与野野口修有关的地方。
没想到竟然一无所获,我不免有些气馁。不过就在此时,从监识科传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我拜托监识科针对那把刀子做出详细的调查。
以下我大略讲一下监识报告的内容:
“从刀刃部分有若干磨损的痕迹看来,应该已用过很多次,不过上面不曾沾染血迹。刀柄部分有多枚指纹,经由比对的结果,证实全是野野口修的。”
这当然是值得重视的线索,不过我们想不出来这该做何解释。为何日高邦彦要把印有野野口修指纹的刀子当作宝贝般地收藏起来?还有,为何他连自己的妻子日高理惠也瞒在鼓里?
有人提议干脆去问野野口本人算了,不过被上级驳回了。所有侦查小组的人员都有预感,那把刀子将是让野野口托出全盘真相的决定性王牌。
隔天,日高理惠再度联络上我们,她说她找到了另一卷录影带。
我们急忙前往取回那支带子。
“请看这个。”她首先拿出的是一本书,是之前她送我的《萤火虫》单行本。
“这本书怎么了?”
“你打开书皮看看。”
我依照她的指示用手指轻翻书皮,同行的牧村刑警发出“咦”的一声。
书的内部已被挖空,里面藏着一卷录影带,简直就像是老式的侦探小说!
“只有这本书和其他的书籍分开收放。”日高理惠说。可以确定这即是日高邦彦出于某种意图而特地收藏的带子,我们已经等不及回侦查本部再看,当场就把画面调了出来。萤幕上出现了某家的庭院和窗户,日高理惠和我们马上就认出那是日高家。因为是在晚上拍的,影像显得十分昏暗。
画面一角标示了拍摄的日期,是七年前的十二月份。
到底会出现什么呢?我凑向前仔细瞧。不过摄影机一直拍着庭院和窗户,既无变化,也无人现身。
“我们按一下快转好了?”正当牧村刑警这么说的同时,画面上某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