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便彻底慌了神。尽可能地擦去指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店里。坐上最后一班新干线,回到了东京。”
一口气说完,厚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前刑警一直靠着栏杆,听她讲完之后,他用手指擦了下鼻子下边。
“听过您方才的这番话,我心中的疑问也解开了。”
“疑问?”
“对,如此一来,您为何会下手杀害自己心爱的人这一点,这下子也就变得清楚明了了。”
之后番场再次摸了摸鼻子。
“刑警先生你,”
厚子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为什么会知道我就是凶手?”
刑警用指尖弹了下鼻子,“闻出来的。”
“调查尸体的时候,头发上有种很香的气味。那可不是洗发水的气味,而是香水的气味。所以当时就明白,凶手是个女的。而且这女的心中还深爱着被害者。”
“深爱着被害者……为什么?”
“因为就只有头发散发着那种香气。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就只有头发上残留有香水的气味呢?香气就只转移到了被害者的头发上,这一点委实让人感觉有些奇怪。后来仔细一想,那就只有凶手曾经这样抱过被害者这一种可能了。”
刑警比了个抱婴儿一样的动作。
“凶手当时是失手把被害者给杀掉的。离开杀人现场前,凶手应该曾经这样抱起过被害者。被害者被人抱起,之后又放回地上,所以躺着倒在地上。”
听过番场的讲述,厚子低头看地,之后又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如他所说的一样。
扶起一动不动的洋一,厚子把他的脸紧拥在自己的胸前。她哭泣不止,直到眼泪干涸。
“自从闻到您身上香水味儿的那一刻起,我就确信了自己的推理并没有错。但我却始终搞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人,又为何会下手杀害自己的丈夫。”
厚子想起刚见面时,这名刑警还曾夸奖过自己身上的香水味儿。原来从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查知了真相。
厚子缓缓睁开眼睛,短短的一瞬,夜色便已迫近了眼前。街头的景色换上了另外的一副面孔,路上行人的面貌与白天有所不同。
“大阪的夜晚,接下来才即将开始。”
刑警忽然说道。他望着厚子的脸庞,小声低语:“我们走吧。”
厚子点点头,再次望了望周围的光景。街上依旧人潮匆匆,之后又消失不见。
“好了,我们走吧……”
她也小声地说。
“白色凶器”
1
“是你……杀的吗?”
一片漆黑中,女子说道。屋里的灯全都熄了,自来水龙头滴落的水滴打在水池里的碗筷上,发出响声。
漫长的沉默,良久。
“没错,是我杀的。”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种家伙,死了大伙儿都清省。你难道不觉得吗?”
“我也觉得,可你也用不着杀人啊……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吗?”
“没有,就只有这办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警察肯定会来的,到时候就全玩完了。”
“没事的,上天永远都会站在正义这边,我们是绝对不会遭受责罚的。”
“可是,可是……”
“不用害怕,肯定不会有事的。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像往常那样,你给我唱首摇篮曲吧。”
“好,我唱。可是……啊,可是……我的脑袋似乎有点不对劲——”
2
看到尸体,田宫警部皱起了眉头。不管是谁,都不会希望清早起来就看到这种场面。挪开目光,顺带抬头往上看。灰色的建筑向着天空延伸,玻璃窗反射着阳光。
“六楼。”
年轻刑警走到田宫身旁,指了指从上边往下数的第二个窗户。“似乎是从那里坠楼的。”
“怎么知道是从那里坠楼的啊?”
田宫望着头上说。
“死者是购买部材料科的科长,那窗户后边就是材料科的房间。”
“嗯,是吗?鉴识科的人已经上楼去了吧?”
“早就上去了。”
“那我们也上楼吧。”
田宫再次望了尸体一眼,皱起眉头向建筑走去。
这天清晨,有人在A食品株式会社的园区内发现了材料科科长安部孝三的尸体。七点,保安刚开始在园区内巡逻,就在主楼背后的通道上发现了尸体。
尸体在水泥路上躺成大字,流了许多血。
虽然所辖警署的搜查员随后赶到,但由于存在有他杀的可能性,所以县警本部也派来了搜查员。
“似乎就是从这扇窗户坠楼的。”
田宫等人刚走进六楼的材料科科室,就听西冈刑警指着大开的窗户说道。
“窗框上残留有疑似安部的血迹与毛发。”
“在哪儿?”
田宫走到窗旁,从下方仔细查看了一下窗框。“是不是在坠楼的时候,脑袋撞到上边去了啊?”
“似乎是的,应该挺疼。”
“或许吧。”
田宫摸了摸自己那只剩稀疏头发的头顶。
“当时那扇窗户开着吗?”
“据说是开着的。”西冈回答道。
“据说?”
田宫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这家公司的保安每到半夜一点,就会到大楼里巡视一番,昨天晚上他们也曾巡视过,当时这间屋里灯火通明,窗户也是大开着。”
“保安之后是怎么做的?”
“当时他们只是关上窗户,之后便继续巡视去了。估计是他们以为还有员工在加班吧。听说偶尔也会有人加班到那时候。”
田宫心想,既然如此,那么巡视还有什么意义?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那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在一点之前坠楼的。”
“从死亡推定时刻来看,”西冈掏出手册,“应该是在昨晚的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原来如此。”
田宫站在窗边,底窗框只比腰部稍高一些。探出头去,可以看到尸检人员正在收拾尸体。这高度让人感觉两腿发麻。
“安部的座位在哪儿?”
“这里。”
西冈指了指背靠窗户的两个并排座位中的一个。椅子上贴着一块写有“安部”字样的牌子,相邻的座位上则写着“中町”。
安部的桌上收拾得干净整洁。除了文件和笔记本全都用书架竖起之外,就只放着一只装满了烟头的烟灰缸。
田宫望了望桌旁的垃圾箱。昨晚工作后的残迹,不是被揉成一团,就是被扯成了碎片。他把纸团一个个捡出,摊开来看了看。然而却并非会议资料之类的东西,上边用记号笔写着斗大的字。
田宫再次把纸揉成一团,扔回垃圾箱。
没过多久,员工们来上班了。专务董事、安全部长一类的人纷纷露面,田宫只是随意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他知道,问这些人纯粹等于白问。
材料科的员工们全都到附近的会议室里去了,随时等候询问。田宫把他们当中最为年长的佐野叫到了屋里。
佐野身材矮胖,脸色苍白,感觉虽然有些胆怯,却担任着组长的职务。据他说,昨晚安部本来预定要加班加到深夜的。今天购买部要开个会,为了做报告需要准备些资料。
“就只留下了安部一个人吗?”田宫问。
“不清楚,一般情况下都会同时留下几个人的……看过考勤记录之后您应该就会明白。”
田宫朝西冈使个眼色,西冈立刻便起身走出了房间。
“话说回来,你们估计也挺吃惊的吧?”
趁着等西冈回来的工夫,田宫点燃了一支烟,随口问道。佐野点点头,也跟着掏出了香烟。深吸了一口之后,他的脸上才终于稍稍恢复了些血色。
“今天本来还有两件事等着科长确认签字,来公司的路上,我满脑子就在想这事。我就连做梦都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佐野手里夹着香烟,轻轻摇头。
“昨天安部的样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不清楚……我倒是觉得他和往常没啥两样儿。”
“你刚才说,今天本来要开个会的,那会议是否很重要呢?”
“也不是特别重要吧,不过是个定期例会罢了。”
说完,佐野再次匆匆地吐了口烟。
没过多久,西冈便拿来了材料科员工的考勤卡。从考勤卡上来看,昨晚加班的是一名叫森田的员工和另一名叫中町由希子的女员工。森田和中町由希子两人先后在九点五分和十点二十二分打过卡。因此,警方决定先从森田问起。
“昨天有份必须完成的报告,所以就留下了。”
森田此人一脸天真,是那种属于运动型的人。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单身。田宫感觉他这人应该有不少追求者。
“你回去的时候,安部在做什么?”
“似乎是在准备什么资料吧。中町女士当时在给他帮忙。”
“那他当时的样子如何?有没有表现得很焦躁之类的……”
“没有,反而在笑,我在的时候,他还一直和我们开玩笑呢。”
“哦?还笑着啊……”
从森田的供述来看,应该是没有自杀的可能。
中町由希子身材不高,长着一张娃娃脸,比她实际上二十四岁的年龄看上去要小上许多。她似乎很紧张,手里紧攒着手帕。由希子的工作主要是材料科的人事事务,所以她的座位才会在科长的旁边。
“昨晚一直在给科长帮忙。科长先写好草稿,之后再由我用打字机誊抄一遍。大概在十点过的时候工作结束,科长跟我说辛苦了,我可以回去了,于是我就先走了。”
“当时安部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在收拾东西吧。”
由希子低着头回答。
“加班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些什么?比分说有人打电话来之类的。”
“没有。”
声音虽然不大,但口齿清晰。
中町由希子出去之后,田宫问西冈:“有啥想法?”
“现在还不好说。”西冈回答,“如果中町由希子所说属实的话,那么安部应该是在十点二十分以后坠楼的。还有,把他们两人所说的话综合到一起去看的话,自杀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是啊。还有一点——”
田宫望了望头上的窗框,“就算是要自杀的人,应该也不会把头撞到那地方去的。”
这事有点玄乎啊,估计有什么问题,田宫心想。
“只不过……您知道死者的大概体重吗?”
西冈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开口问道。
“不知道。多少公斤?”
“八十到八十五公斤。”
嗯,田宫沉吟了一声。这间屋里并没争斗过的痕迹,从窗框的高度来看,如果只是有人从身后推上一把的话,估计也不会因此掉下去的。而且死者体重八十公斤的话——
“有点困难啊。”
如果有人想从身后把他给推下去的话。
“至少我是很难做到。”西冈说,“换成职业摔跤手的话,倒还有点可能。”
“如此说来,难道是场事故?死者莫非是失足跌落的?”
田宫再次走到窗边,朝楼下望了望。“但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会让他从这种地方摔落下去?”
3
下午,搜查员们撤离现场,材料科的十五名员工才终于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森田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的座位在安部的前边,佐野的对面。也就是说,右侧有科长,正面有组长。然而今天科长的座位上却空无一人。不光今天,从明天起,至少再也不会处在安部的监视之下了。心中如此想着,扭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座位,森田心里总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就在他准备开始做事的时候,只见斜前方的中町由希子站起身来,由希子似乎是要到复印室去。森田随手拿起几份文件,起身跟去。
复印室里再没有第三个人。看到他的身影,由希子默默地伸出右手,那意思似乎是让森田把要复印的文件交给她。然而森田却毫无反应,只是小声地问了一句。
“他们都问了你些什么?”
由希子默不作声,接连翻了几页复印用纸之后,才回答说:“问我昨天几点回去的,科长当时的样子如何。”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回去的时间和考勤卡上一致,而且当时科长的样子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事实上就是如此。”
“是啊。所以我也是这么回答他们的。”
听过森田的话,由希子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继续做着手上的工作。耳畔响起复印机的声音,森田接着说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4
“这次是那家伙,把那家伙给杀掉。”
“不行,这可不成。”
“没什么成不成的。那家伙也跟他们一伙的。难道你就不恨他们吗?”
“当然恨。恨到发疯。可那些家伙却对他们的罪行毫不在意。”
“他们那些人生性如此,干脆都杀掉吧。不必再犹豫了,把心里的怨恨全都发泄出来吧。”
“嗯,是啊。把心里的怨恨全都发泄出来……”
“怎么杀他们呢?怎么杀?”
“还得想个……”
“周全的办法——”
5
田宫焦躁不安,接连打听了几天,却没有找到半点像样的线索。中町由希子是在十点二十二分离开公司的,从死亡推定时间上来看,安部应该是在其后一小时内坠楼身亡的,但事情发生在半夜里,根本就没人听到任何响动。此外,那时候进出公司是自由的,不管谁进屋,都不会留下任何的记录。因此,虽然中町由希子是最后一个打卡离开的同事,但只要是知道安部那天加班的人,就都有机会行凶。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要怎样才能把安部这么个彪形大汉给推下去呢?从解剖的结果来看,死者在死后被推落的可能性很低。就鉴识科的观点来看,从坠落的位置来推测,感觉当时坠楼的势头应该很猛。
如此说来,难道果真是自杀?
“这不可能,他不管是在事业上还是家庭上都很稳定,他应该觉得很满足才对。他似乎还打算在下次休假时带着家人一起去旅行呢。”
这是死者太太当时的哭诉原话。尽管明知妻子的“绝对”这种话是靠不住的,但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安部这人挺有肚量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应该会自杀的。
如此一来,就只能重新返回到他杀的可能性上来。
但就目前来看,安部生前似乎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虽然性格上有些粗枝大叶,但为人热心,性格热情,大家对他的印象都挺不错。说起来,案发当夜,他还跟森田和中町由希子开过玩笑。
那安部死掉的话,是否又有谁会从中得益呢?从结论上来看,这方面也缺少候选者。如果硬要说的话,那么他手下的人或许也会因此得到提拔,但为了这种事而杀人的可能性却也不大。
到头来,他杀的推论也开始出现动摇。
就在这时,第二起案件发生了。
6
安部的死已经过去了一周。材料科里也算是恢复了正常的工作节奏,当员工们开始对空空如也的科长席不再感到陌生时,又一起事故发生了。
佐野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佐野不在,他今天到供货方的工厂视察去了。
“你好,这里是材料科。”
偶然间路过的科员拿起了电话听筒。“是的,佐野是我们这里的员工……哎?怎么会?真的吗?……是……是。”
听到他的话,以森田为首,一干科员全都抬起头来望着他。只见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不停地用笔做着记录,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之后他重重地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冲着在场的众人低声说道。
“不好了,佐野组长他……他死了。”
乍一看,似乎只是一场单纯的交通事故。在汽车专用道路的转角处,因为没能及时转够角度而冲上了隔离带。尽管其他的车辆并未因此出现损害,佐野本人却当场死亡。事故发生前,行驶在佐野车后的司机证言说,之前就看到佐野的车摇摆不止,感觉有些危险。然后又补充说,所以当时他就拉开了些车距,因此幸免于难。
从现场的鉴证结果来看,事故的起因似乎是疲劳驾驶。
然而从之前起就在调查安部死因的县警搜查一科却对事故抱有疑问,委托他人将尸体送去解剖。肇事逃逸这类带有犯罪嫌疑的情况姑且不论,自行撞伤这类事故的尸体,一般是不用解剖的。
尸检结果出来了,警方从佐野的体内检查出了安眠药。
田宫与西冈两人再次来到A食品株式会社的总部,找了几名材料科的员工来问话。查明的情况,就只有科员们都知道佐野当天开车出差的事,还有他在出发前曾经喝过茶。那茶是每天早上十点,由中町由希子冲好,分给众人的。
两人把中町由希子叫来问话。和上次一样,由希子低着头走来,身体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田宫若无其事地向她确认了茶的事。由希子回答说,那天早上她确实给众人冲过茶。
“你当时是在哪里冲的茶?”
“走廊上的茶水间里。”
“是你一个人去冲的吗?”
“是的。”
“那天你冲茶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进过茶水间?”
由希子偏着头想了一阵,回答道。
“我记不清了。不时有人出入茶水间,那天的情况具体如何……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那么,在你冲茶的时候,你是否离开过茶水间呢?”
稍稍停顿了片刻,中町由希子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应该没有。”
田宫两眼紧盯着由希子。她两手时而掌心互擦,时而双拳紧握。虽然她的手掌不大,却白皙透亮得就跟陶瓷似的。
“不好意思,能有劳你带我们到茶水间去看看吗?”
田宫若有所思地说道。由希子并未表现得太过吃惊,说了句“好的”之后,她便站起了身来。
茶水间里空间狭窄,备有水池和大型的饮水机。由希子动作熟练地洗过茶壶换好茶叶,从橱柜里拿出两只茶杯,给田宫二人各冲了一杯茶。刑警恭敬地接过,连声道谢。
“这茶味道挺不错的嘛。对了,茶杯是不是各人用各人的呢?”
田宫朝橱柜里瞄了一眼,问道。
“不是的。”由希子回答道,“现在两位刑警手中的这种茶杯,橱柜里总共有四十六个,供人随意使用。”
“原来如此。”
如此说来,如果只是往杯子里投放安眠药的话,是无法确认究竟哪杯会被分到佐野手上的。
“分发茶水的时候又是怎样分的呢?由你一张桌子放一杯吗?”
“是的。”
“哦,那还挺辛苦的呢——我们喝够了,承蒙款待。”
看到由希子再次往茶壶里冲热水,田宫赶忙推辞。由希子用不带半点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不是的,我顺带再给科里的冲上一杯。”
说着,她开始在茶盘里摆放同样形状的茶杯。
“实在是让人搞不明白啊。”
走出公司,向着车站走去的途中,田宫低声说道。
“从状况上来看,中町由希子最为可疑。安部坠楼时她是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的人,而这一次的案件里,她也存在有行凶的可能。”
“的确如此,但这一切全都只是些状况罢了。而且安眠药也未必是下在茶里的。”
“说的也是。”
“总而言之,先针对安部和佐野的周边展开彻底调查,肯定能查到些共同点的。”
7
有关佐野的情报不断汇集而来。然而能让田宫感到满意的情报却连一条都没有。相关者对佐野此人的印象,在胆小怕事和责任心强这一点上完全一致。除此之外,听说他生前既不酗酒,也不赌钱。田宫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佐野时,也给自己留下了这样的一种印象。
“除了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他和安部之间就再没有任何联系了。所以两人间的共同点,就只是同在一个科室任职这一点了。”
负责调查此事的搜查员一脸疲累地报告道。
莫非只是单纯的事故?而与安部坠楼身亡的事相互重叠,同时也只是出于巧合?——周围开始出现了这样的质疑。然而安眠药的事,依旧仍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
“据佐野的妻子说,佐野生前从不服用安眠药。他做事小心谨慎,据说开车前他就连甜白酒都不沾的。”
搜查员之一充满自信地说道。
但事情却也并非一点儿进展都没有。调查科室人员不在场证明的搜查员,确认了所有人在安部坠楼时的不在场证明。其结果,当时可能亲眼目睹到安部坠楼的人,就只有中町由希子一个。
这种事当然算不上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凶手未必就一定是安部的手下。然而从安部和佐野两人间的共同点来看,却又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中町由希子啊——确实让人有些在意。”
田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在安部坠楼身亡时,警方也曾对中町由希子展开过一定程度的调查。从报告书上看,可以发现那个平凡的年轻女职员其实也挺辛苦的。
四年前,从当地短期大学毕业后,她就进了现在任职的这家公司,公司把她分到了资材部。
直到这时,一切还可谓一帆风顺。
最初的不幸发生在一年后,由希子的母亲去世了。因为自幼便失去了父亲,没有兄弟姐妹的她从此变得孤身一人。
她之所以能够挺过这段难关,大致都归功于当时与她在同一部门任职的,一个名叫中町洋一的同事。不管遇上什么事,洋一都尽力帮她。平日寡言少语的她,在洋一面前也会变得活跃起来,时常会展露笑容。在她二十三岁那年的秋天,也就是去年,两人结婚了。
其后的半年时光,可谓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西冈等人听说,结婚之后,由希子感觉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神采焕发。
然而就像方才所说的那样,幸福的时光就只持续了短短的半年。今年五月,洋一死于一场交通事故。在一个雨天里他驾车时没能及时打够方向盘,撞到了电线杆上。
这次的打击,让她再也无力重新振作起来。当时她接连两个星期都没来上班。公司给她另外安排了一个职位,也就是现在的购买部材料科。
“她丈夫的意外死亡,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
看过报告,田宫抬头向身旁的西冈问道。
“之前也曾确认过,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遗憾的是,当时对尸体并未进行过解剖。”
“这事与安部、佐野之间是否存在有关联?”
“这一点我也曾详细调查过,应该可以说没有关联。”
“哎呀呀,啥都查不出来吗?”
田宫把双手反剪到脑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还有,后来我们了解到,之前她曾经流产过。”
“什么?流产?”
伸懒腰的姿势定格在半空之中,田宫出声问道。
“对,流产。”西冈重复了一遍,“上个月,中町由希子流产过。”
“说说吧。”田宫重新坐回椅子上。
据西冈调查,上个月月初时,中町由希子曾经请过十天的假。再加上周六周日,总计一共休息了两个星期。从请假条上看,她突然在半夜里感觉到肚子痛,之后就被救护车给送进了医院。
“之后就流产了吗?”
“是的。”西冈语调平静地说,“主治医师说,那是她亡夫的遗腹子,对她而言可说是生存下去的全部希望。几天时间里,她一直处在敏感状况之中,完全无法施行救治。”
“亏她还能挺过来啊。”
“听说过了七八天之后,她也逐渐变得冷静下来了。”
“他们公司的人应该也知道,她怀孕和流产的事吧?”
“当然知道。出院之后,公司里让她做的都是些比较轻松的工作。”
田宫嗯了一声,努了下嘴唇。
“这事与案件之间是否存在关联呢?”
“就目前而言,还没有发现相互关联的要素。失去孩子之后,她非常绝望,但这事却与安部、佐野二人毫无关联。”
“嗯。”
田宫站起身来,两眼望着窗外。中町由希子那张满布愁云的脸庞浮现在眼前。丈夫去世,孩子胎死腹中,她的心中究竟藏着多大的悲伤?
8
佐野驾车遭遇事故,已经过去了三天。材料科里笼罩着一股莫名的阴郁气氛。其原因并不仅止于两人的死,不知究竟是什么地方传出的消息,杀人凶手就在科员当中的传闻静静地在公司蔓延了开来。公司里规定,每个员工都必须在胸前佩戴写有科别岗位的徽章。公司里甚至有人一看到购买部材料科的名字,眼神都会随之改变。
如此一来,公司里的气氛也变得令人感觉如坐针毡,近来科员们留下来加班的人数也大幅减少。
这天刚一到点,森田便走出了房间。但他离开的原因却与众不同。
出门没走几步,森田就追上了中町由希子。看到森田的脸,由希子的黑眼珠便开始不停地晃动。
“我找到了一处公司里的人不会去的咖啡馆。”
森田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低声说,“我们到那里去接着谈上次说的那事吧。”
“我没多少时间……”
“只耽搁你一会儿就行。”
听森田说完,由希子轻声回答了句“好的”。
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两人来到了那家店。这是一家专营咖啡的店,灯光黯淡。正如之前预想的一样,店里没有半个认识的人。虽然年纪还轻,但由希子毕竟是个寡妇。而且丈夫死后,还只过去了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如果硬逼着她赴约的话,公司那边很明显会发出警告的。
森田掏出香烟叼在嘴上,默默地吸了半支。由希子则低垂着头,两眼望地。脸颊的线条,鲜明地浮现在昏暗的灯光之中。
“我知道这么做有些强人所难。”
森田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第一支烟,之后他再次掏出一支来,说道:“可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究竟还要让我再等多久?一年吗?还是两年?”
听到他的话,由希子微微露出笑容,偏起了头。
“我现在还没考虑过那种事。”
“这我知道。那你也就不用考虑了。难道你就不能啥都别想和我交往上一段时间吗?”
“可是……”
“当然了。我会尽可能地避开其他人的。”
“……”
由希子不再说话。但她似乎也并未因此感到不快。或许有些对森田的强硬感到厌烦,她的目光望着斜下方,唇角上却残留着一丝笑意。
离开咖啡馆,森田说要送送她,她并没有拒绝。森田心想,虽然对方并没有给出什么确切的答复,但也并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自从她调到现在这岗位上起,森田就彻底迷上了她。尽管她算不上什么美人,但身上却带着一种质朴的光芒。对以前总和那些奢华女子交往的森田而言,这种光芒是如此的新鲜。
他对由希子结过婚这事毫不在意。相反,上个月的流产事件反而给了他较大的影响。她那个死鬼丈夫的亡灵,似乎一直阴魂不散。
走到两层楼的小公寓前,由希子忽然停下了脚步。狭小的停车场上,一个身材高瘦的人影正向着她走来。灯光照亮了对方的脸颊,尽管身材高挑,却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手里还提着个大大的包。
“抱歉,阿伸。”
由希子说,“我绕了点路,所以回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吧?”
少年摇了摇头,默默地递出了手中的包。由希子接过包来,说道:“加油哦。”
少年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之后又把目光转移到了森田身上,然而他的目光之中似乎又没有森田。少年轻轻致意了一下,从森田身旁走过,消失在了黑夜的路上。
“这是亡夫的弟弟。”
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由希子说道,“念夜高高一。在汽车修理厂里工作,吃住全包,每个星期都会拿换洗的衣服过来。”
“让你给他洗吗?”
森田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责难,但她并没有回答。
“再见。”
说完,她便向着建筑迈步走去。
9
田宫眼望窗外,等待着部下的报告,忽然间,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对面大楼的旁边,有人爬上了台子。如果窗户是关着的倒还好,否则可是很危险的。
站在台上的男子拿着个类似镜框的东西下了台子。看来他是在取下挂在窗头上的镜框。
看着他,田宫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件事。
“喂。”
他冲着西冈招呼了一声,“虽然要把站在地上的人从窗户里给推下去是很难,但如果窗旁的人是站在椅子上之类的东西上,那不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对方给推下去了吗?”
“哎?”听西冈的回答,似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假设对方是站在这上面的话。”
田宫把椅子拖到了窗边。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轻而易举了啊。”
西冈说道,“可哪有人会爬到窗边的椅子上去的?”
“这可未必。不是经常会有人在窗户和天花板之间挂相框或者贴纸的吗?这种时候,就必须得在窗户边儿找个东西来垫脚了。”
西冈皱起眉头,用手指摁住太阳穴,在脑海里构思着田宫所说的状况。
“您的意思是说,或许安部当时是想往那里贴纸?”
“没错。而纸上的内容则是“注意不要吸烟过量”。”
“为什么要贴那些字?”
“那天我在垃圾箱里发现,里边有张纸上写的就是这几个字。估计那天安部就是为了贴这个才爬上椅子的。凶手此时缓缓接近,看安部没留神,打开窗户,之后就……”
田宫作出两手往前一伸的动作。
“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外一推。椅子上的安部突然失去了平衡,向着窗外倒去。由于势头太猛,所以脑袋才砸在了窗框上。”
“原来如此。”
西冈连连点头,“这的确是种办法。”
“只不过,这种办法就得由安部相信的人来实施才能成功。要是原本不存在而靠近自己的话,那安部应该也会有所警戒的。”
“我明白。也就是说,当时那人应该是个即便出现在安部身旁,也不会令他起疑的人吧?”
“没错。”
田宫接着说道,“如此一来,剩下的问题就只有动机了。”
“有关这一点,刚才我想到了某种可能。或许,中町由希子流产的事,与安部、佐野两人存在某种关联。”
西冈的话听起来话中有话。
“怎么个关联法儿?”
“不,实际情况目前我也还没弄清。但关键在于,中町由希子心里是怎么想的。最近我在报上看到过些消息,所以才会突然想到的。”
“你这关子卖的可真不小啊。”
田宫苦笑了一下,“你究竟在说什么?”
“刚才您自己不也指出了指示的吗?”
西冈指了指窗户,“贴纸的事。”
10
午休时间一到,员工们纷纷向着食堂走去。森田却知道,有时中町由希子会带着便当来上班,而今天正好她也带了。
等众人都离开之后,森田走到由希子的身旁。她的便当装在一只黄色的特百惠饭盒里。
“看起来味道不错啊。”森田说。
由希子手持筷子,盯着自己的便当看了一阵,之后又抬头望了望森田。
“你不去食堂吗?”
“今天有点儿事。”
森田走到她背后的窗外,朝楼下看了一眼。前几天还曾经有人从这里坠楼而死,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感觉有些难以相信。
“抽个时间,一起去吃顿饭吧。”
他说,“只是见面聊上两句的话,事情很难有进展的。我知道一家还算不错的店。不光不会让其他人看到,而且我想你去了之后还会喜欢上那家店的。”
“我不能去。”
她放下筷子,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能去?因为现在这时期吗?那种事都一样。如果是你不想和我一起吃饭的话,那就算了。你直说好了。”
他看着由希子的脸,那意思是在询问她究竟怎么想的。
由希子沉默了一阵,之后她就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看着森田。
“非得上馆子去不可吗?”她问。
“也不是,我就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罢了。咖啡馆那类的地方让人没法儿安心说事。”
听森田说完,她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意思。”
森田并没有能够立刻明白她话里的含义。过了一阵,他突然笑了起来,把手放到了她的肩上。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当然也OK了。我那边比较脏乱,今晚我会抓紧打扫一下的。那,你什么时候方便呢?”
“随时都行。”她说。
“那就明天吧。在上次那家咖啡馆见面。七点,行吗?”
由希子轻轻点头。森田打了个响指,“太棒了!明天会是最棒的一天。”
“只不过……”
由希子表情严肃,与森田的满脸开心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事你可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如果你说了,下次我就再也不会见你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虽然被她的气势所震到,森田的声音里却掩饰不住心中的欢喜。
“好,我答应你。”
11
田宫与西冈到由希子住院做流产的医院去了一趟,找当时的主治医师见了个面。那医师长得轮廓分明,让人感觉判断力很强。
田宫首先向医师询问了一下由希子流产时的情形,与西冈说的大致一样。
“医生您当时有和她说过流产的原因吗?”田宫问道。
“就只是说了些一般性的原因。不过也没跟她讲得太细。因为她当时情绪太消沉。而且比起这些来,还是今后的处置更重要。”
之后他又补充说,从医师的角度来看,与其纠结过去的事,还是今后的事更加重要。
“的确如此。对了,她当时似乎有些神经过敏。”
“感觉她挺可怜的。”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医生轻轻地摇了摇头,垂下了眉毛。
“可她后来却还是平静了下来。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帮助,还是有什么契机让她重新站起来了?”
医生把双手抱在了胸前。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契机,不过当时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说是在她得知流产时,她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差点儿急疯了,但在她得知这事的原因不在自己时,她感觉松了口气……”
“原因不在自己——她当时这么说过?”
“对,记得应该是这么说的。”
田宫往前探了探身子。
“我还想再问医生你一件事。她当时是否问过这样的问题——”
回到搜查本部,田宫给A食品打了个电话,让人把森田给叫来,说是有紧急要事和他说。
但是最终也没能找到森田,据说今天才刚打下班铃,他就急急忙忙地回去了。
“说是他今晚有贵客要招待,而那名贵客的名字则是机密。”
“贵客?机密?”
一阵不祥的预感划过心头。田宫接着便问中町由希子在不在。年轻的搜查员向对方转达了田宫的话,但随后便又冲着田宫摇了摇头。
“据说她也是一下班就回去了。”
“糟了。”
田宫咬住了嘴唇。
“喂,火速派人到森田家去。”
12
“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吧?”
走到公寓的门口,由希子再次一脸担心地确认道。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自从昨天她答应到森田的公寓来时起,她就一直问个不休。
森田也明白,她这是不想让人看到。所以他也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今天要和她见面的事。而且这事也没什么可宣扬的。
“没事的,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森田对戴着深色墨镜的由希子说道。这公寓里没人认识她,但她却始终不肯摘下墨镜和白帽子。说起来,此刻她身上穿的衣服,也跟今天穿去公司里的不同。
森田的房间是间一居室。进门后左手边就是卧室。等森田进屋换好衣服出来时,由希子早已冲好了咖啡。
森田把咖啡端到角桌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由希子则坐在他的身旁。
“我早就希望能这样子和你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说着,森田喝了一口咖啡。
“森田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由希子拿起桌上的万宝路,递给了森田。他叼起一支来,用她身旁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森田心中暗想,这是他有生以来最香的一支烟。
“好了,聊点儿什么吧。”
“这个嘛……”
她把食指贴在自己的唇角上,“就来聊聊香烟吧。”
“烟草是种田间种植的一年生植物……”
森田朝着天花板吐了口烟,“同时也是这世上最棒的嗜好品原料。但如果抽得太多的话,就会成为尤伯连纳的。”
“尤伯连纳?”
“死于肺癌。”
森田喝了口咖啡,吸了口烟。
“那森田你就不会得肺癌吗?”由希子问。
“我不会。我相信不会。”
接着,森田讲述了一段往事。是他上学时打冰球的事。他拼命想要增肥,想要射门,自己却冲进了门里——
他突然间感觉有些困倦。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眼皮好沉,就连坐也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我这是……怎么了……”
森田朝着由希子倒去,但她在他倒下前嗖地站起了身。森田微睁的眼睛里,看到她俯视着自己的身影。
干吗这么一副表情——心里想着,他的眼皮重重地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