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蜘蛛
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九日凌晨一点半左右开始挖掘坟墓,差不多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结束。
挖掘这两个不大的坟墓会耗掉半个钟头,主要是因为天空不断下着大雨。也由于这场大雨下个不停,到处都传出灾情,刑部岛的锯子山山麓、隐亡谷的溪边都发生好几处坍方。
要在这样的豪雨中挖掘坟墓,实在相当困难,挖好的坑洞一下子就积满雨水,光是清除积水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加上从坑洞里挖掘出来的土堆很快又在大雨的冲刷下掉入洞穴里,挖掘工人必须不断重复挖掘、清除积水,因此耗费了不少时间。
大约经过半个钟头,这两副棺木终于从墓穴中挖掘出来。由于当时在这两副棺上钉上钉子的是吉太郎,因此拔除钉子的工作还是请吉太郎来进行。
吉太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根一根地拔掉棺木上的钉子,警方特别下令将夜间照明的灯光全部集中在这两具棺木上。
吉太郎首先掀开刑部守卫的棺木,然而里面依然只躺着他的遗体,跟昨天下葬的情形没有两样。
“广濑主任,你看清楚了,这里面并没有异状,真帆也不在这里。”
面对村长一脸怒容的样子,广濑警官只是淡淡他说:
“吉太郎,对不起,麻烦你把守卫先生的遗体移到外面来,真帆说不定就在遗体的下面。”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
村长这下子是真的发火了。
吉太郎则依言抱起刑部守卫的遗体,一语不发地将遗体移到棺木外面。
可是棺木里只有一大堆花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藤田,看仔细了,是你提议要挖开坟墓的。”
站在广濑警官身后的腾田刑警闻言,立刻吐着热气道:
“嗯……是我提议的,可是这场赌局现在还不算失败,因为还有一副棺木没打开。”
他依旧相当坚持自己的看法。
于是广濑警官顺着藤田刑警的说词接着说:
“既然这样,吉太郎,麻烦你再打开片帆的棺木。”
广濑警官一面下达命令,一面偷偷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希望能尽量拖延一点时间。
吉太郎斜眼看了广濑警官一眼,才把抱在手上的遗体放进棺木中。由于棺盖还没有盖上,浸泡在雨水中的遗体不断地被雨水淋着。
“吉太郎,快点盖上棺盖!就算是再怎么十恶不赦的人,死后也不该被人这样糟蹋。唉!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是刑部大膳头一次指责刑部守卫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大概是因为他对刑部守卫生前胡作非为,死后还留下一堆烂摊子感到大伤脑筋吧!
此刻,澄子和玉江的脸上除了露出害怕的神情之外,实在看不出一丝哀痛之情,即使她们看见刑部守卫的遗体被人像扔行李似地装进棺木中,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等到刑部守卫的棺盖盖上后,吉太郎便站在片帆的棺木旁把钉子一根一根地拔起,然后掀开棺盖。
当棺盖被掀起的那一刹那,在场三位女性全部把脸转开,因为棺木里的那具遗体早已被破坏得惨不忍睹了。
这次不等广濑警官下达命令,吉太郎逞自拨开鲜花,把手伸进棺木中将片帆的遗体抱出棺木。
棺木里面只有许多散落的花瓣,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怎么样?广濑主任,现在所有的疑虑都澄清了吧!那么这个责王应该由谁来负呢?”
村长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可是广濑警官的表情却出乎意料也平静。
“我是这个事件的负责人,当然由我来负责,对了,吉太郎,辛苦尔了,麻烦你把这副棺木葬回原来的墓穴里。”
“可是……”
藤田刑警还是不死心。
“我认为真帆的尸体就埋在棺木里,或者跟着棺木一起被埋葬在墓穴中。”
藤田刑警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他说完这句话后,两眼盯着已经挖开的两个墓穴看了许久,只苦于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警察大哥,你是不是在想应该把墓穴再挖深一点呢?哼!傻事做一次就够了,难道还需要一做再做吗?”
在村长一番奚落之后,刑部大膳也开口说:
“广濑主任,金田一先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见他的人影呢?”
“哎呀!他这个人啊……”
广濑警官若无其事他说:
“昨天深夜他突然说肚子痛,加上雨势又这么大,所以他干脆把一切交给我处理,先回地藏平越智先生的家了。”
“哼!真是个没有责任感的家伙!”
村长愤愤不平地说。
“今晚这事他应该负起一部分责任,况且,大家在这里顶着风雨就是为了找寻真帆的下落,结果他却闹肚子疼。”
“不,他其实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因为金田一先生对挖坟这件事也表现得不怎么积极。”
广濑警官说完,回头对着媒体采访人员说:
“各位,一如你们刚才所看到的,这次挖坟并没有任何收获,不过请各位放心,只要是有可能的地方,我们搜查小组一定会全力以赴去搜寻。那么,今天晚上的行动就到此为止,目前没有其他消息可以跟大家报告。”
尽管媒体采访人员满腹牢骚,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打道回府了。
此时豪雨已经移向山的另一头,雨势减缓许多,吉太郎和几名工人一起把两具棺木放进墓穴里,再把土覆盖在棺本上,将尸体重新下葬。
原先看热闹的人群见到这样的结果便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去。
等人群纷纷离去后,广濑警官立刻召集手下的六名员警。
“各位,辛苦了,今天晚上我们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不过,在搜查的过程中本来就经常会遇见这类状况,请各位千万不要灰心,继续努力。对了,藤田,今天晚上你跟我就睡在刑部神社吧!”
说完,广濑警官便带着员警离去。
“‘锚屋’的叔公,还有新在家大哥……”
巴御寮人叫唤着刑部大膳和村长。
“你们请回吧!顺便把这两位御寮人一块儿带回去。”
“两位御寮人也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御寮人,难道你不走吗?”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尤其是刚才看见神主的遗体,更让我觉得罪孽深重。叔公,你说的对,人都死了,不应该让他泡在水里,而我也不该在神主一过世,就为了争财产的事和大家反目。总之,今天晚上我要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所以叔公,麻烦你带她们两位回新在家住一晚吧!”
“好吧!关于分家产的事情,你再仔细想想也好。”
村长赶紧表示意见,因为他已经快被这三个争夺财产的女人烦死了。
事实上,他之所以能坐上村长的宝座完全是刑部大膳在他背后撑腰。如今刑部大膳的财产都快被刑部守卫败光了,他当然不愿见到刑部大膳再为守卫浪费一分钱。
“是的,新在家大哥,刚才我就已经觉悟了,关于我自己的行为,我感到非常羞愧,况且神主生前受到澄子和玉江不少照顾,我分一些家产给她们也是应该的。对了,我突然有个想法……”
“御寮人,你有什么样的想法?”
“就是那把神箭啊!”
“神箭?你是指黄金神箭吗?”
刑部大膳插嘴说道。
“是的,叔公,那把黄金神箭虽然目前被警方扣押,但是等一切调查清楚后,警方就会把神箭还给我们。”
“嗯,那毕竟是你名下的财产……”
“我不想再见到那把夺走神主性命的神箭,因此,我想把它送给澄子和玉江。”
澄子和玉江都知道黄金神箭的价值不菲,因此一听到巴御寮人这么说,立刻点头答应。
“那么,今天晚上你们就去‘锚屋’休息一晚吧!”
“好的,谢谢你。”
澄子和玉江点着头说。
“可是……御寮人,你一个人没有间题吗?”
“我怎么会是一个人?我还有真帆啊!那个孩子说不定已经回家了,再说刑警们也在神社里,我没什么好害怕的。对了,阿吉……”
巴御寮人叫唤在墓穴那边填土的吉太郎。
“御寮人,什么事?”
由于巴御寮人很少在外人面前叫吉太郎,因此吉太郎显得有些吃惊。
但是御寮人不以为意,继续说:
“你今天晚上有何打算?要回神社吗?”
“不,我打算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就回小矶休息。”
“嗯,这样也好。”
“那么我们先走了,御寮人,你自己要留意一点。”
刑部大膳挥挥手说道。
“是,我立刻就回神社。”
于是刑部大膳和村长带着澄子、玉江走下地藏扳,而巴御寮人则一个人爬土地藏岭回刑部神社,只剩下吉太郎和数名工作人员在填埋棺木。
雨已经渐渐停歇,天气也开始好转,不过等两座坟墓完全修复时,已经是九日凌晨三点钟。
“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
当三架夜间照明设备关掉电源后,漆黑的墓园里只看得见几个发光的手电筒。
吉太郎出了墓园,往下走到通往地藏平的岔路时,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再度爬上地藏坂。
他一边用手电筒照向自己的脚下,一边朝隐亡谷的方向走去。
平日几乎没什么流水的隐亡谷;今天由于下过一场大雨,倒是可以听见淙淙的流水声。
吉太郎听着左边传来的流水声,快步跑向谷底。
尽管一路上都发生坍方,可是吉太郎并不在意,他毫不犹豫地跨过坍方的土石堆,继续朝下游奔驰。
“哼!龙平这家伙……”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心中宛如正在淌血一般。
(胜利者究竟是谁?)
他经常这样问自己。
不过通常吉太郎会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因为他已经抱着美丽的巴御寮人二十几个年头了。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一团黑色的疑惑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凝聚。
(我会不会只是龙平的替身?)
这样的疑惑压得吉太郎喘不过气来,也带给他极度强烈的挫折感。
虽然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如越智龙平,但这份挫折感并不全然来自几时的记忆。
每当他和巴御寮人翻云覆雨、亢奋不已的那一瞬间,巴御寮人总会脱口喊出“龙平”的名字,顿时让吉太郎像是泄了气的汽球一般。
可是他不会因此就放弃,巴御寮人越是叫着越智龙平的名字,他就越把巴御寮人紧紧拥在怀中,直到她改口叫:“阿吉、阿吉……”
不知道是不是吉太郎的作法奏效,巴御寮人已经有好一阵子不再喊越智龙平的名字。不过最近越智龙平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刑部岛上,就像是岛上的救世主一般,这使得巴御寮人又故态复萌了。
吉人郎因此又开始产生严重的挫折感。
(我究竟是不是龙平的替代品?)
虽然吉太郎和越智龙平的面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无论是宽厚的肩膀、结实的胸膛或弹性极佳的腰力,吉太郎几乎都跟越智龙平不分轩侄。因此,只要巴御寮人闭上眼睛抱着吉太郎,借由肌肤与肌肤的触感来感受他,根本无法辨别她抱着的究竟是越智龙平还是吉太郎。
至于神乐太夫松若、收药钱的荒木清吉,还有来自淡路的玩偶师傅都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副宽厚的肩膀、结实的胸膛和弹性极佳的腰力,当他们发出男性亢奋的吼叫声时,就会让巴御寮人亢奋不已。
她像雌性蜘蛛一般啃食着男人,并在极度兴奋的那一瞬间咬断他们的舌头,送他们上西天。
(哼!每个男人都是在红莲洞里结束他们宝贵的性命,而且总是由我负责善后……就连今年春天才造访刑部岛的男人——青木也遭遇相同的命运。)
当时巴御寮人不但在本家命名的“星光大殿”里和青木翻云覆雨,事后还带他到神圣的祭坛,把过去的种种罪孽全部告诉他。
青木本来因为害怕而想逃走,没想到却遇上吉太郎从暗处跳出来,抓了一块岩石朝他的后脑部猛击,等他失去知觉后,又把他从红莲洞拖到千叠敷,往落难渊扔下去。
(原本我以为这样是最佳的作法,没想到却惹来御寮人一顿数落。她一直责问我,为什么不留下那个男人的尸骨来祭拜太郎丸和吹郎丸?
是的,太郎丸、吹郎丸……
所有罪孽都起因于这对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自从御寮人生下这对世上最畸形的双胞胎,并用枕头闷死他们之后,她的行为举止就逐渐偏离常轨,不但将原本应该葬在逃难地的婴儿骨骸藏在行李中带回来,还为这两个孩子取名为“太郎丸”和“吹郎丸”。
哼!让太郎丸和吹郎丸永远保持现在的模样,当然是出自我这双巧手的杰作,而代价就是女人的身体……)
吉太郎的脑袋一片混乱,最后竟像梦游患音般叫着:
“本家这家伙!龙平……哼!”
他一面叫着,一面在黑暗中狂奔。
三十分钟后,吉太郎回到位于小矶的住家,可是他待不到五分钟,便又从后门悄悄走出去。
这回他换上一身重装备,不但将弹带缠绕在腹部,刀套挂在腰际,左手更握着一把猎枪,猎枪里已经装满子弹。
就像七日那天一般,他开始马不停蹄地登上小屋后面那座山。
“本家这家伙!龙平……哼!”
在喘息声中,他仍不断地发出含糊的怒吼……
惊弓之鸟
巴御寮人和大家分手后,独自一人回到刑部神社。
她先是看了看四周,并站在走廊上侧耳倾听。
接着她像是想起一件事情,出声喊道:
“真帆,你回来了吗?”
尽管她大声叫唤着,却不期待会有任何回应。
她就这样一直站在走廊上,像在思考事情似的。过了半晌,她快步往左转,毫不犹豫地登上拜殿的阶梯。
拜殿里面相当暗,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触目所及可说是空无一物,除了静谧之外还是静谧,可是巴御寮人已经看见她想看的东西了。
(哼!那个长满络腮胡的男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滑稽,就像一个巨大的烤肉串般悬吊在内阵的窗户上。
这可恨的男人!即使大卸八块都不足以发泄我心中的恨意!)
巴御寮人咬牙切齿地想着。
刑部守卫不但以巴御寮人年轻时犯下的过错为藉口在外面吃喝嫖赌,甚至不断挥霍刑部神社的财产,最后还想动“锚屋”的歪脑筋。
最让巴御寮人无法接受的是澄子和玉江的存在,这无疑严重打击了她的自尊心。
(哼!他自己放荡不羁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把我卖给越智龙平!)
巴御寮人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刑部守卫这么对她说:
“喂,我说你实在是命好!越智先生现在是大富翁,你瞧瞧,光是这把神箭就不止几百万,哦,不……说不定值几千千万哩!人家可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答应把它捐给刑部神社,老实说,他会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唉!初恋情人总是让人难以忘怀,别说他忘不了你,你应该也忘不掉他吧!我想你之所以会跟吉太郎在一块儿厮混,只不过是想找个龙平的替身,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当吉太郎的名字从刑部守卫口中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巴御寮人心中那把无名火同时被点燃了。
可是刑部守卫一点都没察觉这句话在巴御寮人心中所造成的震撼,他极尽所能地卖弄各种淫秽的言词来形容巴御寮人和吉太郎之间的关系;加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地正确,仿佛曾亲眼目睹巴御寮人和吉太郎之间的不轨行为似的,这让他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
最后,他以一句话做总结——
“用替代品的日子也该结束了,这回就让如假包换的龙平紧紧地拥抱你,吻遍你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吧!”
刑部守卫说完,还得意地从怀中拿出离婚协议书。
“现在你只要在这张离婚协议书上签名、盖章就算了事。我想,这么做对你对我都是好事一桩。”
他从头到尾就相信巴御寮人一定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盖章,如此的自信不由得让巴御寮人更加光火。
“守卫,你话说完了吗?那么请让我看看那把神箭,我想知道它究竟有多重。”
“哈哈……你就拿起来看看吧!它可是跟你等值的神箭,很重哦!”
巴御寮人一接过黄金神箭,立刻发现它的确相当重,但是她仍假装在欣赏肥玩着,手握住箭柄,上下晃动了两三次,接着突然喊道:
“啊!守卫,那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吗?”
“哎呀!那东西好危险哪!”
“什么东西好危险?”
就在刑部守卫转头的空档,巴御寮人的右手紧握住神箭,往他的背上用力一戳。
刑部守卫还来不及喊救命,便趴倒在内阵的地板上。
巴御寮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坐在刑部守卫的背上,双手紧握住神箭的箭尾,想把整支神箭插入他的身体。
不久,黄金神箭终于刺进刑部守卫的身体好长一截,原本在地上抓来抓去的刑部守卫不再挣扎了,只见他整个人瘫在地板上,体内流出一点血水。
巴御寮人虽然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可是一点也不惊惶失措。她冷冷地看着刑部守卫的尸首,然后拿出一条手绢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把黄金神箭,以免在命案现场中留下自己的指纹。
接下来,她不慌不忙地将离婚协议书收进自己的口袋里,等脸上的怒容散去后,才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内阵。
尽管她犯下如此严重的杀人罪行,巴御寮人依旧十分镇定地离开现场,因为她相信吉太郎一定会想办法替她善后,就像当初她杀害松若、荒木清吉,以及玩偶师傅之后,也都是吉太郎善解人意地为她收拾残局。
她相信刑部守卫这次会被人刺成烤肉串的模样,一定是吉太郎在帮她掩饰罪行,即使如此,她对吉太郎仍然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在巴御寮人的心目中,吉太郎只不过是她的奴隶,他为她做的一切,全是奴隶应该为主人做的事情。
从小就是刑部神社掌上明珠的巴御寮人,受到的恩宠何止千万,因此她从不懂得心存感激、尊重他人,她只知道自己的美貌是可以征服一切的武器,只要她多抛几个媚眼,根本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现在是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九日凌晨三点,巴御寮人的心中充满焦躁不安的思绪。
(为什么警方会做这项毫无意义的挖坟工作呢?尤其越智龙平和金田一耕助都没有参加挖坟的工作,这究竟代表什么呢?)
如今巴御寮人在意的不是越智龙平,而是金田一耕助的动向,她知道那个男人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想到这里,巴御寮人立刻快步走下拜殿,准备回到社务所。可是,当她看见走廊正面的阶梯时,却突然停下脚步。
走廊正面的阶梯通往会议室,案发之后,七位神乐太夫就一直住在会议室里。如今阶梯尽头的那扇门微微开启,屋里好像没有人。
(奇怪了,这些人没有参与挖坟墓的工作,也不在会议室里,那么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巴御寮人不解地站在阶梯下面,竖起耳朵倾听。
(有七个神乐太夫,可是里面却没有传出任何说话声,就连衣服相互摩擦的声音都听不见,这真的很奇怪……)
巴御寮人悄悄地踏上阶梯,从敞开的门缝往里面瞧,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几盏灯亮晃晃地照着,却没有人在里面。
对巴御寮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眼前这样的气氛更令人感到不安呢?
那份几乎要啃噬掉她整个人的焦躁感再度涌上心头。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没命地冲下阶梯,跑回自己的房间,企图找寻一点安全感,可是家里的寂寥气氛仍不断让她打从心底感到不安和恐惧。
“真帆,你怎么还不回家?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巴御寮人喃喃自语着,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说话声。
她整个人弹起来,神经质地环顾着四周。
(咦?家里应该没有半个人在,但是说话声为什么一直持续着?)
很快的,巴御寮人注意到声音是从遮雨窗外面传过来的,她静静地拆掉一块板子,并关掉屋内的照明设备。
果然,声音又比先前大了一些,而且她一下子就判断出这些声音是从后面的千叠敷传来的。
刹那间,巴御寮人全身的肌肉因痉挛而僵硬得无法动弹,她急忙关上遮雨窗,双手按在急速跳动的胸口上。
不久,她终于有了决定,只见她迅速跑向社务所的玄关,从鞋架上拿出一双草鞋。
接着,她从厨房后门来到后院的仓库旁边,那里有一条石阶通向千叠敷,此刻巴御寮人正沿着石阶往上爬。
一路上,她发现那些人说话的音量更高了,而且好像正在争论事情。
“警察先生,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神乐太夫——四郎兵卫的声音。
“我两个孙子已经有十二个钟头……不,是十三个钟头没回来了,我当然会急着进去找他们喽!你快点让开,我要进去找我的孙子。”
看来阻止四郎兵卫进入洞穴的,应该是一名当班的刑警。
如果巴御寮人偷偷瞧一眼的话,就会知道五位神乐太夫目前正在狭窄的“星光大殿”里面和两名刑警起争执……
这两名刑警是在广濑警官的命令下离开墓园,悄悄来到这里负责看守洞穴的入口。因此他们始终遵从广濑警官的命令,尽忠职守地在洞穴入口处把关,没想到半路却杀出这五名毫不相干的神乐太夫。
由于两名刑警拒绝让神乐太夫们进入洞内寻人,他们感到相当不满。
“虽然我们无法肯定这个洞穴里是否别有洞天,可是我们有两名同伴确实是在这里失踪的,拜托你们行行好,让我们进去找找看吧!”
平作摆低姿势请求道,德右卫门和嘉六也跟着附和,可是两名刑警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说什么都不让五位神乐太夫进入洞里。
眼看着双方即将发生肢体冲突,五名神乐太夫中最年轻的弥助忽然开口说:
“各位,这样吧!你们负责挡住这两位刑警,我从这个入口冲进去找人。”
“好,没问题。”
别看这些神乐大夫平常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他们今天可是发疯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个神乐太夫一同扑向其中一名刑警。
“喂!你们千万别乱来啊!当心子弹是不长眼睛的!”
一名刑警大声警告这五位神乐太夫,不过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对这五名神乐太夫开枪的。他们又不是凶狠之徒,而且也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的武器,如果警方开枪的话,实在有失厚道。
在一阵混乱之下,七个大男人开始在狭隘的洞穴里大打出手,完全没留意到一个女人正脚步轻盈地经过壁龛外面。
巴御寮人穿越千叠敷,绕过石墙下面,直奔地藏平的墓园。
这时大雨已经完全停歇,墓园里虽然还摆着三架夜间照明设备,却已经关掉电源,因此四周暗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当然也没有人还待在那里。
巴御寮人露出失望的眼神,呆呆地站在墓园里好一会儿。
过了半晌,她试着叫唤一声:
“阿吉!阿吉!”
然而吉太郎早在半个钟头前就收工回小矶了,当然不可能给她任何回应。
面对这种情况,巴御寮人不禁方寸大乱。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不断从她的心底冒出来,最后她决定离开墓园,快步登上地藏岭。
先前吉太郎就是从那棵大松树岔开的小路往隐亡谷的方向走下去,而五日那天晚上下着大雷雨的时候,巴御寮人也是经由这条岔路一路追赶片帆。当时她的身影完全掩饰在蓑衣、蓑帽下面。
如果是一般女性,早就害怕得不敢再接近这条岔路,可是巴御寮人却满不在乎地继续往前走。
对她来说,先前犯下的种种罪行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一觉醒来,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很容易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这是巴御寮人性格上的一大特质,也是后来经由精神科权威医生分析出来的结果。
不过现在,巴御寮人并没有朝隐亡谷的下游方向走去,反而在小路上左转,直奔药师岩舞台。
药师岩舞台的北边有一块宛如屏风般的大型花岗岩,其中一部份是以凹刻的方式刻了一尊药师如来。虽然前人在地面上铺了一张平板,方便信徒参拜,可是近来已经没有信徒来这里参拜,地面上的平板早就破损不堪了。
巴御寮人十分小心地来到参拜的地方,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平板。
顷刻间她失去耐性,索性坐在堆成一堆的破碎平板上。
“我该怎么办呢?阿吉,我该怎么办……”
她并没有哭泣,只是双手抱着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巴御寮人并非因寒冷而颤抖,而是因为绝望和对生命的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阿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绝对不可以死!阿吉,你为什么不出来?阿吉,快来呀!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逃之夭夭……阿吉,你不是男人!”
终于,巴御寮人一边啜泣,一边诅咒阿吉。
过了好久,她突然从破碎的平板上站起来,快步冲出参拜的地方。
谁知她一不留神,竟整个人撞进某人的怀里,而这个人居然是吉太郎。
“啊……是阿吉!你果真来了!你真的来了……”
吉太郎甩开巴御寮人紧抓着他不放的手臂。
“御寮人,那里的入口不能走了,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那里有警察看守着,而且现在有好多人在洞穴里。”
巴御寮人说到这里,才注意到吉太郎身上已经全副武装。
“阿吉,你打算这么做吗?对,把他们全部杀光,用这把枪把他们全部杀死,连澄子和玉江也不要放过!”
“把大家都杀了……难道你准备逃走?”
吉太郎目光阴郁地看着巴御寮人,可是她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说:
“是啊!我们离开这座小岛,反正我对这座小岛已经厌恶透顶。对了,我们可以去我生太郎丸和次郎丸的播州山崎呀!阿吉,你带我去那里。”
“那么洞穴里的太郎丸和次郎九呢?”
“把他们一块儿带走嘛!总之,你先把待在洞穴里的那些人都杀了,然后再带着太郎丸和次郎丸一起走。阿吉,你一定办得到的,如果你能这么做,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服侍你,就像你喜欢的那样……”
巴御寮人又恢复以往淫荡的笑容,吉太郎却觉得她好像被鬼魅附身一般。
吉太郎将巴御寮人推开,绕到参拜地方后面的一块坚固花岗岩旁边。
吉太郎使出全身的力量用力推,顷刻间,就像“手力男命”打开天洞一般,岩石被推开了,眼前出现一个非常黑、非常暗,不知是否能容得下一个人钻进去的洞穴。
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仿佛捎来恶魔即将现身的消息……